第二百八十三章

　　阎素素在温软之中醒来，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还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
　　暗黄的烛光下，有一个黑影在动。她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人背对着她，正专心地在自己身上捆着一条白绫。这个场景是如此熟悉，阎素素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她愣愣地看着那人很仔细地把白绫一层一层地在身上裹好，然后穿上中衣，再披上外衣。
　　阎素素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因为她发现眼前的那人的左半边身子的皮肤颜色泛红且斑驳，与右半边身子的白晰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人穿好衣服，似乎又从床头桌上拿起什么东西，很小心地往自己的脸上套上，整理停当后，她才慢慢转过身来，正是单白衣。
　　“你醒来了？”仍是略显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这不是一个妙龄女子应有的声音。
　　阎素素慢慢地坐起身，身上酸痛，有种要散架的感觉。自从住进越王府，她已经很少锻炼了，也几乎不练武了。她暗叹自己没用了，以前在军中之时哪有这么容易就散架呢？
　　阎素素看着单白衣：“你的嗓子怎么了？”
　　单白衣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回应，随即淡淡道：“小时候遇到一场火，烧坏了。”
　　阎素素一下子想到刚才所看到的她那半边身子上泛红而斑驳的肌肤，瞬间便明白了，突然一阵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眼睛不由得红了。
　　单白衣察觉到她的伤心，很惊讶，便走过来，坐在床前，低声问道：“你怎么了？是身上的伤很疼么？刚才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已经帮你涂了药膏了，过几日就会好的。”她的眼神很温柔很温暖。
　　阎素素忍不住抬手去抚她的脸。单白衣很想把头转过去，但是却忍住了。阎素素的手在那半边脸前停住了，她发现那半边脸上是精致的人皮面具，紧紧地贴在单白衣的脸上，若非如此近距离仔细观察，是很难发现的。
　　阎素素的眼泪流了下来，她无法想象那种伤痛是如何愈合的。她轻声问道：“还疼么？”
　　单白衣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习惯了。”虽然经过名医圣手的精心医治，单白衣活了下来，历经无尽的痛苦的康复训练之后，她也终于能正常生活了，但每当季节转移天气变化之时，旧伤仍不时地出来困扰她。
　　“是什么时候的事？”
　　“嗯，大概八岁的时候吧。”单白衣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起过这件往事，但是，面对这个才相遇不到半天的陌生女子，她却没有回避，甚至当她说出来之后，心中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阎素素轻轻抱住单白衣，低声道：“可怜的孩子！”她想起她的珑儿，珑儿如今也八岁了，她不敢想如果她的儿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样！而眼前这个姑娘的娘亲，如果知道自己的宝贵女儿遭遇到这样的痛苦，那该是多么心疼啊！
　　单白衣浑身一震，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这么温暖的怀抱拥抱过了，自从那一场大火把她和亲爱的娘亲隔绝后。她静静地接受了这个陌生女子的拥抱，没有挣扎。过了半晌，阎素素慢慢松开双手。
　　单白衣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阎素素苦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都是被碰伤和摔伤的吧，嗯，手臂上的伤应该是上官大人的那位二公子伤的。”
　　单白衣凝视了她片刻，问道：“你真的是那独孤家的人么？”
　　阎素素微微一笑，摇摇头：“自然不是。”
　　单白衣也笑了：“我就奇怪，独孤家里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又能干的小厮呢？”
　　提起独孤家，阎素素猛然想起，问道：“如今是什么时辰？”
　　“嗯，大概是亥中了吧。”
　　“糟糕，这么晚了！”
　　“别担心！这是我的屋子，别人不敢进来的。你今夜就安心在此过一晚，明日你要去哪里，我再送你去好了。”
　　阎素素摇摇头，说道：“妹妹，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必须要走了，我今夜得回去，绝不能在外面逗留的，否则就有大麻烦了！”
　　“你要去哪里？”
　　“我……”阎素素迟疑了，她甚至还不认识单白衣呢，她要告诉这个陌生女子么？
　　“你一个人，大半夜的，究竟想要去哪里？难道，你真的想去那个泰安堂？”
　　阎素素点了点头。
　　“非去不可吗？”
　　“嗯。”
　　突然，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单白衣侧耳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说道：“似乎是西边传来的。”
　　阎素素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
　　单白衣想了想，说道：“我出去瞧瞧。”然后便起身出去了。
　　阎素素仔细打量这个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床头桌上的一把小铜镜，几乎没有任何与女孩子有关的物件。她不禁想起了以前在军中的时候，即便是住在将军府里，有着自己独立的小院，也是一切从简，没有什么女孩子的啰嗦物件。这位陌生的姑娘难道一直都这样独自一人，以男人的身份生活么？她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
　　阎素素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原来穿着的那套小厮外袍已经被脱掉了，不知被单白衣扔到哪里去了。阎素素也完全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房间的。她此刻身上只穿了一套夹着薄棉的中衣，这么单薄的穿着，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她根本不可能在外面生存。
　　半刻钟后，单白衣回来了，看到阎素素坐在床头，身上居然没有盖被子，不禁皱眉，说道：“你这样子不冷么？”
　　阎素素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单白衣不答，到衣柜里找了一件厚棉袍递给她：“赶快穿上吧。”
　　“我原来那件呢？”
　　“扔了。”
　　阎素素只好笑笑，接过棉袍穿上。
　　单白衣凝视着她，慢慢说道：“独孤府里起火了。”
　　“什么？”阎素素大吃一惊，“起火的是哪里？”不管起火的是不是小七的院子，她都相信那一定是她连累的，原来那些人知道她在独孤府里吗？为什么要点火？是想让她烧死在独孤府里吗？不，不可能那么简单。
　　“目前还不清楚，巡防营的官军已经把那府外都围起来了。”
　　阎素素马上跳下地，说道：“我必须得走了。”
　　单白衣看着她，说道：“是因为你，对吗？上官天宏要找的那个人，也是你，对吗？”
　　阎素素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否则，你也可能会被我连累的。”
　　“他们是谁？为何要追杀你呢？”
　　“他们？”
　　“那些黑衣人，今日早上在那西三条里，还有刚才在那茶馆里。”
　　阎素素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他们不是一伙的。”
　　“为何你认为不是一伙的？”
　　“如果是同一伙人，那么他们就不必等你们把我带到那茶馆才动手了，而且，刚才独孤府里就不会起火了。”
　　“嗯，也对。如果都是冲着你来的，茶馆里的人知道你并不在那候府里，但候府里点火的人却不知道。”
　　“对了，上官天宏如今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他这次怎么说也算是受我连累的。”阎素素叹了一口气。
　　单白衣看着她，一肚子的疑问，但没有说出来：“你现在出去会很危险的，你都不知道那些黑衣人躲在哪里，不如，我去找上官天宏，让他找官军来接你吧。”
　　“不行，不可以。”
　　“为何？”单白衣不明白，为何要拒绝这个最简单、最安全的方法？
　　阎素素苦笑：“妹妹，谢谢你！但是，我真的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情。我也不想让上官天宏知道我是谁。要是让他老爹知道他是如何对待我的，我怕他老爹会对他家法侍候的。”
　　单白衣叹了一口气，说道：“既如此，那么，我送你去吧。”
　　阎素素一愣：“你要送我？”
　　“对啊，你既不愿意招惹太多人知道此事，而我呢，反正都已经知道了，你也避不了了，那就这样吧，我与你到那泰安堂吧。”
　　“可是……”
　　“可是什么？”单白衣有点不耐烦地白了她一眼。
　　阎素素温柔地看着她：“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单白衣笑了：“是呀，我居然还没有告诉你呢。我姓单，他们都叫我白衣，因为我平日喜欢穿白衣。”
　　“单，白衣？”阎素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你呢？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的。”
　　阎素素笑了笑，说道：“我的名字与你的名字倒有些不谋而合。我名叫‘素素’。我平日也喜欢穿白衣。”
　　单白衣也笑了：“这么巧。”她又找了一双靴子和一顶皮帽子递给阎素素，“你将就着用吧，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了。”
　　阎素素道：“多谢！好在遇到白衣，否则，我还不知道如今是落在巡防营手里还是那些黑衣人手里了。”
　　“你……”单白衣很想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官府如此紧张？不仅提早宵禁封城，还加强了巡查，甚至派官军围了武陵候府。但是，单白衣知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说她的名字是“素素”，这就够了。
　　“什么？”
　　“哦，我会带你走一条隐蔽一点的路，但路不是太好走，而且，我也没有驴子给你代步，你要辛苦点自己走了。”
　　阎素素不禁笑了，说道：“我那头驴其实也只是临时在街上的生药铺里用二十两银子买的，可惜才骑了一刻，就被那个小武弄丢了。希望它的下一个主人对它好一些，别让它再去拉货了。”
　　而第二天一早，那家生药铺的老板惊喜地发现，昨晚以超高价卖掉的驴正站在自家店门前，悠闲地啃着石头路上露出的干干黄黄的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