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陆卫东赶回来时，崔美子已经做好了饭菜，热气腾腾地端到了饭桌上。自己家的媳妇儿在炕上稳稳地坐着，在下面忙前忙后的却是别人家的老婆，真的有点儿说不过去。
　　“大嫂真的感谢了，给你添麻烦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别说话了，吃饭吃饭，去干活吧！”崔美子的朝鲜味的汉语，还是透出一股热情劲儿，真的暖心。她做的饭菜真的太好了，桌上有一盘红艳艳的朝鲜族萝卜泡菜，又脆又香辣，简直太爽口。真往下拽饭啊，整整两大碗饭，吃得他都有些撑着了。他由衷地佩服这位朝鲜族大嫂的手艺，真心地对媳妇儿说：“看看大嫂的手艺多好，这一冬天，你可得把手艺学到手。”
　　他觉得今天的媳妇儿有些怪，一夜之间的变化有些大，一个人那么安静地坐在炕上，好像被心事所托累。临上班时，他把脑袋凑到她的面前，做了个大鬼脸，惹得她“扑哧”一笑，方才觉得她已经气韵贯通，才安心去上班。
　　白小云在想什么呢？她好像还沉浸在昨夜的梦境之中。那是个人，还是个神？竟然在一起混淆了。眼前的这位朝鲜族大嫂，身材不是很高大，也不是很健壮，实在无法跟梦境中的那个神没法相比，可是，她怎么就和那个黑熊神联系到了一起呢？睡前明明是大嫂吗，可是那个神怎么就跟她形成一个转换呢？难道是神仙附体了吗？她闹不懂，却又不敢说，陆卫东回来，她忍了几忍，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她觉得还是放到心里为好。
　　夜里，陆卫东早早就入睡了。他干活累，很疲乏，脑袋一贴上枕头，就粘合到一起，想分都分不开。白小云却睡不着，往日的睡不醒，因为心事而失眠。昨夜那有力的臂膀和坚实的胸膛，让她感受到男人的伟岸与强劲。也许是因为陶醉吧，让她在半梦半醒之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她禁不住推了推身边的男人。他只翻了个身，把后背晾给她。她的目光如星，仰望着天窗里透过的细微亮色，那是夜空里的那颗不眠的星，晶亮的光已经潜入心怀之中。那个黑熊神因为丈夫的归来，而不再现身，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竟然有了一份期待。也许，有了这份期待，那个神会依顺着她的心愿，轻轻地来到身边，缓缓地进入梦乡，来与她相会。这么想着，她便欣然去梦乡里，慢慢地梳理着那里的每一个角落，把最好的位置留出来，等待着他的到来。
　　山场的工作很忙，男人们都在森林之中，女人们都在工棚之内。家务就是一日三餐，把要出工的人打点好，就没有什么事情了。想串门就把屋里的灶间和炉子里，填满扛烧的大疙瘩头①，便可以找伴拉家常。串门都是跑顺腿的事儿，聊得火热，就像往锅上贴饼子，火候到了自然香。白小云和崔美子家的工棚在一个小山弯里，她们很自然地聚在一起。崔美子的家务做到好，一手的好饭菜是女人最亮丽的一面，她虽然外表粗黑，皮肉粗糙，可是一双勤劳的双手，让她美丽而娴静。白小云在这方面自愧弗如。她的家务做的不好，好在她还有一颗肯于学习的上进心，学习手艺便是人生的一个重要环节。
　　李东根经常在自家的工棚里遇到白小云。林班离工棚很近，不过几百米，就可以回来。林区里还没有落雪，却已然进入了防火期。林场下了死命令，这期间一定要注意防火，哪个工段如果因为吸烟而发生火灾，后果自负。
　　有规定在那里摆着，大家一歇工便纷纷往工棚里跑，也成为正常现象。费事的只有工段长们，扯起嗓子喊，声音粗犷，震得林子嗡嗡响。
　　白小云的白皮肤与崔美子的黑皮肤，有着鲜明的对比，为什么相差的这么多，同样是女人，在李东根的心里位置大不相同。自从那一夜与白小云交合之后，他便不再碰崔美子一个指头了。干硬的皮肉与娇嫩的肌肤，怎么可以对比呢？销魂的一夜，让他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切肤之亲的感受，在身体里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每每想起都能燃起心中的欲火。白小云和崔美子在炕里坐着，殊不知身边这个人，已然心潮澎湃，欲火中烧。
　　李东根默默地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他此时更像一头猛兽，牢牢地盯着眼前的猎物，心里盘算着将如何把它捕获。必须要仔细地观察，不漏掉每一个机会。哪怕不是机会的机会，也不能放过。
　　陆卫东无疑是最大的障碍，怎样越过这个障碍，却要费些心神。他发觉陆卫东每天中午回家吃饭，并不把油锯背回去，而是放到林班里。他顿时有了主意，此时，他的脑子是很灵光的。
　　这天，李东根故意拖到大家的身后，乘人不备，绕到一座山包的后面，听着油锯的声音，慢慢等待着。油锯的声音是个信号，在安慰他，不要着急，不要着急。声音停歇，他立刻爬上山包，瞄到陆卫东的影子，慢慢地靠过去。
　　油锯在一个大树墩上放着呢。李东根为这事，有意无意地打听到了油锯的关键部位，化油器的很关键的地方，也是很脆弱的地方，稍不注意，就会发生故障。既然如此脆弱，稍稍动一动，不就出现故障了吗？他拿了把螺丝刀，在上面格楞格楞②，就觉得故障已经够大的。
　　下午，他在这边林班里，一直支棱起耳朵听，也没听见那边的油锯声音，一下午都让他万分的舒心，一边干活，一边哼哼着曲儿，难得有个好心情。
　　下班了，回到工棚，他故意问问老婆，白小云果然又找她陪宿了。他去老婆的肥臀上捏一把，淫邪地瞅了她一眼。崔美子满脸的无奈，一眼幽怨，李东根才想起来，好久没有碰她了，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这时候，一颗狼心竟然也能生出暖意。
　　他在工棚里慢慢地等待着，他有一种预感，是什么预感呢？说不清。看看表，快半夜了，他脱去身上的衣物，赤着脚，在崎岖不平的路上蹑手蹑脚。入冬的寒气，很快搜刮着身上的热量，几乎不能自持，他默默地忍受着。好在距离不远，没有多一会就到了。
　　工棚的门没有扣上。他进门时，崔美子已然感觉到了，两个人交换位置时，他还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身体。他钻进被窝暖着，不禁浑身颤瑟着，寒冷外加激动，让他暖了好一会儿。
　　白小云并没有睡熟，她先听到一些声响，然后便闻到了一股腥气，她一下子惊醒过来，那个神来了。她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潮，在心中快慰地激荡着。期待已久的那个神来到身边，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搂抱，去亲昵，没有一点儿矜持，没有一点儿忸怩。
　　女人的这般主动，让这个神有些始料不及。他没有时间多想，把这些日子所积攒起来的情欲，都释放出来。白小云喜欢他的威猛，在这般狂癫的震荡之中，她禁不住地呻吟起来。仿佛这是一种暗示，让李东根近乎疯狂起来。
　　他们就这样尽情的欢娱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两个人一次次达到欲望的高峰，有一次次跌到了谷底，这一夜的欢娱足可让他们记住一生。李东根把最后一颗子弹射出，便耗光了所有的弹药，他不得不退出战场。他要离开了，到了要走的时候。可是那个女人像蛇一样，紧紧地缠住他，让他一时无法脱身。
　　门外传来脚步声，并且有说话的声音，是陆卫东回来了。天哪，他们竟然一直欢娱到了清晨，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一切来的太突然，不容他多想，抬头看着天窗，那里已然有了朦胧的亮色，他一跃而起，穿破了那一层塑料布的封盖，“哗啦”一阵泥沙落下，发出一阵鸣响，刚刚进屋的陆卫东，被惊到了。他的手电照照地上的泥沙，再照照破了一个大洞的天窗，当他照到炕上赤身裸体的白小云时，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他冲着白小云吼道：“快说，那个人是谁？你个不要脸的！”
　　白小云指一指天窗，有些木讷地回答：“是那个黑熊神，那个黑熊神来了。”
　　陆卫东去灶间抄起一把斧子，就冲出门去，什么神鬼的，今天非剁了他不行。一股男人之气，让他实在咽不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剁了这个神。他的手电光在尚且黑暗之中的山林里搜寻着，突然他听见李东根家的工棚，传来一声门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拎着斧子便闯过去。他几乎失去了理智，男人的不可容忍之气，让他暴跳如雷。
　　他猛地拽开门，闯了进去，手电光直直地照到了炕上，让那两口子不好见人的事情，暴露在明亮的光影之中。李东根大叫一声，在崔美子身上瘫软了。“你他妈干什么？你把我废了，你知道不知道？”他说着，赤条条地爬起来，冲到陆卫东的面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个直冲拳，打了陆卫东一个趔趄。李东根接着又是一脚，把他蹬出去几步，又跟上加补上一脚，活生生把他踢出了工棚。
　　陆卫东受不住一时之气，闯入人家的工棚，是没有道理的。老婆被人欺负了，是忍受不了，只是没来由乱撒气，什么证据都没有，能证明与李东根有一点点关联吗，这不是在无理取闹吗？李东根真的够绝，硬生生没有一点点的把柄留下，不是说这个人多么的聪明，只能说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真的是个神。
　　李东根穿戴好衣服，去找陆卫东。他是个逮住好吃的不撂筷子的主儿，要抓住事情的本源，去充分地做文章，这就是穷追猛打，让对手从心里畏惧，他要把这顶绿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到他的头上。
　　便宜占尽，还得理不饶人，可谓一刀两命，足够狠。陆卫东被打的够狠，那一记直冲拳打掉了他的一颗门牙，那两脚踹的也够重，只是身上的皮肉厚，不如脸上的伤痕突出而已。论起打架，陆卫东可不是李东根的对手，别看陆卫东手里有把斧子，却是仗胆的摆设，拿在手里反而更别楞③，还不如赤手空拳的好。
　　两个男人之间的争斗，都源于一个女人。当这个女人站在他们的中间时，这股即将燃起的烈火，竟然渐渐地熄灭了。陆卫东此刻的火气全无，很窝囊地蹲在地上掉眼泪。
　　打架事件，林场很重视。职工家属都集结在山场上，这一类的事情一定要杜绝，不能任其自由发展。怕的是受这种事件的影响，会波及开来，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何志贤亲自上来处理这件事。陆卫东是明显的受害者，嘴唇肿得老高，还有淤青。而李东根没有什么伤损，陆卫东闯工棚太突然，把他吓到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伤在内里，性功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不是让他断子绝孙吗？结婚快十年了，没有孩子，以后可怎么办？他说的是实情，是陆卫东硬闯工棚在先，搅了人家的好梦。说破大天都没有理。
　　问他为什么闯人家的工棚？陆卫东吭哧瘪肚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说东西丢了，怀疑是他偷的。他没有勇气把老婆的事情说出去，有点太那个了。
　　“什么？没有证据就乱怀疑？你丢了什么东西？这么重要？”何志贤追问道。
　　“他丢人了，怀疑是我偷的！”李东根轻描淡写的说，倒是有些点在腰眼子上了，让陆卫东有些心虚。
　　“丢什么人？这不都在吗？”何志贤环顾四周，还认真地点点人头。没弄明白，却不深究，他们两家离得太近，难免会再发生冲突。何志贤想了想，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把李东根调整回林场去，把陆卫东留下。毕竟他是油锯手，是山场不可或缺的人。
　　李东根非常不满何志贤的处理决定。“我又没有错，我为什么离开？这么给退回去，人家以为我怎么了，没有脸见人！”
　　“见不得人？家里没有几个人，都在山场上呢。就这么决定了，你服从也得服从，不服从也得服从！”何志贤火了，指着李东根喊着。
　　李东根不吃这一套,梗着脖子就钢上了。“我就不服从，你能怎么地！”
　　“不服管，就停止你工作，什么时候反省过来，什么时候上班！”何志贤气得浑身哆嗦，李东根的刺头没有人能摆弄，今天看来，是真的。何志贤就想收拾收拾他，李东根却是天生的犟种，偏偏不妥协。这个顽固不化的东西有他的目的，他一旦离开山场，以后接触白小云的机会就没有了，他是舍不得离开这个美人。
　　事情闹僵，李正言忙在中间劝和，两个人像两只公鸡一样，越走越近，真的怕他们就此打起来，他拉走李东根。
　　一把手的命令就是最终的命令，不容改变。就此离开，李东根心有不甘，他不由恼羞成怒，把这份仇恨记在心上。
　　李正言安排了一辆牛车，把家具都拉回去，一撤到底，不留念想。何志贤同意他的做法，一挥手让他去执行。白小云来帮忙，李东根看见她就有些拿不到腿了，崔美子看出他的心思，把他推到一边，别当着道。
　　离别的时候，两个女人还搂在一起掉眼泪，短短的半个多月，让她们产生了感情。女人都是水做的，李东根所体会的柔情似水，就如白小云那般让人迷恋。
　　山场又发生了两起黑瞎子闯工棚的世间。有两户人家的媳妇都是半老徐娘，谈不上漂亮。让白小云又点纳闷，这个黑熊神的口味可是够重的。
　　这件事必须处理，或者赶走黑瞎子，或者打死它，反正不能让它在工棚区晃来晃去了。场领导非常重视，便委托林业局武装部来管这件事。他们派来两个人，并带来两棵半自动步枪。
　　这两个人年纪轻轻，面皮嫩得很。晚上两个人巡逻，在山路上来回走，像那么回事，人们觉得安全感倍增。只是小年轻的盯不住壳儿⑤，巡逻不到半夜就钻工棚睡觉去了，没想到，那只黑瞎子顶风作案，又有一家被袭击了。
　　林场忙跟武装部交涉，派两个岁数大一点的，他能熬的住啊！武装部有些泄气地说：“你当我们是部队呢？说换一个就换一个？总共三个人，我这个部长亲自去？”
　　等下雪吧，等到下雪的时候，它就跑不了。谁都这么说。雪没盼两天，就来了，地上立刻便留下了清晰的足迹。两个小青年够猛，两声枪响，声震山谷。那只大黑瞎子给打下了，用牛爬犁给拉下来的时候，大家都跑去看。是那个黑熊神，很远就闻到一股腥气。白小云不免有些失落，它不是神啊，神怎么会被打死呢？
　　这条山谷里以后真的不再有神了。
　　注释：①大疙瘩头：指劈不开的木头段。
　　 ②格楞：东北话，翻弄，搅拌。
　　 ③别楞：东北话，别扭。
　　 ④吭哧瘪肚：东北话，这里指的是说话吞吞吐吐。
　　 ⑤盯不住壳儿：东北话：担当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