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合和三教
作品名称:蛊王 作者:老农 发布时间:2021-09-12 10:47:25 字数:5906
杨恭还在枫木坳上守着,再守得今天这一天一夜,就算大功告成。杨恭在心里默着师傅保佑,一边留意着十方坪这边的动向。快近晌午,忽然看到吴老爷子和吴家老四走来,杨恭有些诧异,这吴老爷子怎么到这枫木坳来了。赶忙从藏身处跳出来,叫住吴老爷子道:“舅公,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吴老爷子一见是杨恭,心中大喜,说道:“孙崽,就是来找你,你在这最好了,不用再跑一趟小山冲了,来来来,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舅公有点事要跟你讲讲。”三人便在路边找了几块干爽的石头坐了下来。吴老爷子拍着杨恭肩膀,笑着说道,“厉害啊后生,好手段啊!”杨恭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自己放五毒五瘟他知道了,是来帮助大王爷解蛊的?便故意装糊涂问道:“你老人家夸我哪样厉害咧?我没做什么事啊!”吴老爷子微微一笑道:“孙崽,你莫瞒我了,你这五毒五瘟,都快让十方坪翻天了。养牲死了一大半,人趴了二十几个,大王爷的娘昨天过世了,你晓得吧?”
杨恭听老爷子的话,先是一喜,可一下又隐隐觉得不妥起来,但又说不出那不对。按理说十方坪死人就是自己要的结果,尤其要的就是大王爷死,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消息,却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开心。杨恭转过头看着吴老爷子,老爷子的脸已经不再笑了,而是很平静,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要看穿自己的内心。杨恭吐一口气,说道:“舅公,不瞒你老人家,五毒五瘟是我放的,你也晓得,秀成就是死在这枫木坳的,你老人家是来帮他解我的法吗?”
吴老爷子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他脸上刹那而过的欢喜后浮上来的不安,不禁微微点头,说道:“你这五毒五瘟就是我会解,我也得见了你再解。我晓得你为什么要放这五毒五瘟,不过孙崽啊,你想过没,你这五毒五瘟,遭殃的可不止大王爷,我刚从十方坪出来,寨里的养牲已经倒下差不多了,人也倒了二十来口,一个十方坪都倒霉了啊,其它人可跟你没得什么仇怨,你于心何忍?再说,大王爷是有艺的人,五毒五瘟弄到他不容易,等到弄到他,怕是一个十方坪的人都倒了血霉了!”
杨恭听得老爷子这般说来,不禁心下不安,但是秀成的仇未报,心里却又一腔悲愤,便回头问老爷子道:“那你老人家说我该怎么办?难道秀成就白死了吗?”
老爷子抚着杨恭的背,好言安慰道:“孙崽,我晓得你心头难过,不过人在做,天在看。一个人做什么,会有报应的,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人,害了一大堆人,你晓得不?我刚从十方坪见过大王爷来,我来的时候,他正在架坛做闷头冲。你也晓得,大王爷手下一帮土匪,杀人不眨眼,一旦他过了枫木坳进了你寨子,那寨子怕就是一场大难了,你在枫木坳拦了他们两天两夜了,我也晓得你会酿海把寨子藏起来。不过,他梅山教这个闷头冲,对付迷山酿海,是再厉害不过了,一旦他们进了寨子,那你寨子就是一场大难了。你俩个斗法,无论哪个输,都是一寨子人陪你们遭殃,大王爷是土匪成性,可以不管,难道你也不管不顾吗?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还没有把握只伤正主不害旁人,那就先停下来,对大家都好。”
杨恭听得老爷子这一番说,心下犹疑不定,若放手吧,那秀成的死,心中着实难平;不放手,听老爷子说来,又是一大群人遭殃。老爷子看到杨恭心下难定,便又说道:“孙崽,你晓得你的那个坎是什么不?就是你那一教的法,杀伐太重,一出手便是伤人,损阴德,若没有救人之法来补,终是有一天反噬自身。咱们先回你家去,跟你满公一起商量,看他意下如何?如果你依我老头子的劝,我们总能设法,帮你过这一个坎。”
杨恭听得老爷子这一说,虽然心下不情不愿,但驳不了老人家的面子,只得跟着老爷子回小山冲。这老爷子甚有见地,知道这伢比较听他昌序满公的话,路上也不说什么,只是闲扯些话题。待来到小山冲见着昌序,老爷子便把十方坪的死伤和大王爷要差阴兵带路来屠小山冲村子的事跟昌序一说,昌序也深以为虑,便合着老爷子一起劝说杨恭,杨恭大哭一场,但终是答应收了五毒五瘟的法。老爷子见杨恭答应收法,便别过前往十方坪,昌序劝道:“天色这么晚了,你老人家就在这歇了,明天再去不好?”老爷子说道:“我也想歇,可是十方坪那边的人你是知道的,今天杨恭收了法,万一那边趁机杀过来,那我岂不成了罪人,我得去把那边挡住才行。”昌序听得这般说,哪敢再留,只得说道:“那只有辛苦你老人家了。杨恭,你送送老人家。”
杨恭随着吴老爷子一路来到枫木坳时,天已经断了黑,杨恭摆了香纸,收了五毒五瘟。吴老爷子便与杨恭别过,临别时叮嘱杨恭,过两天有空,到牛栏坡去一趟,杨恭当然喏喏答应。吴老爷子便往十方坪。
大王爷虽然蛮横,却是个要脸面的人物,答应了吴老爷子不找杨恭麻烦,却也不会公然再明火执仗的去小山冲砍人了。此后过得些天,十方坪那几个老树,竟然奇迹般落尽黄叶重新转绿。多年后,十方坪的人提起那场毒虫瘟疫,尚有余悸,若非吴老爷子之劝,十方坪还有没有人烟,都未可知。
只是杨恭这一场五毒五瘟十绝蛊,慢慢传开去,却让他名声大噪,但凡有人走过枫木坳,必提起杨恭在那放蛊的事迹,后来竟把个枫木坳,叫成了杨狗坳,后来登记地名写错字,写成杨沟坳。至今人们走到杨沟坳歇脚,犹自指着那被雷劈了半边的老枫树,摆起杨恭的故事。
过得几日,天色已转晴朗,杨恭记得老爷子的吩咐,收拾了些东西,中午怕热,下午才出门。上得牛栏坡来,已经快酉时时分,太阳正在落坡,上半月月亮出得早,一个鸡蛋月亮已经挂在东山头上了,已经看到了牛栏坡的寨子了,眼见得寨中炊烟袅袅,和着山里雾霭,把个寨子朦胧得如仙境一般。一股米饭锅巴香味扑鼻而来,令人不由自主的咽了几口口水。
忽然,右边湾一阵歌声娓娓传来:
“月亮出来照山坡,
照起山中懒阳雀;
阳雀一叫成双对,
妹妹唱歌哪个和?”
声音柔美清亮,跟着便是一阵姑娘嘻嘻哈哈的笑声和牛铃的响声。杨恭听到这声音好不熟悉,一念之下,接口就唱道:
“月亮出来照山坡,
我和妹妹来唱歌,
唱到云开花不谢呀,
唱到水停月不落!”
那边听到有人接歌,只听到声音没看到人,听声音又不大熟悉,不知道是谁,便停了不唱。转过弯路,恰好跟杨恭撞上,照面一打,都愣住了,原来唱歌的正是舜英姑娘。本来是跟寨里个姑娘后生赶牛回来,唱歌玩笑,没想到遇上杨恭接上了腔,这照面不由得面红耳赤,嗔怪道:“你怎么跑这来了,乱接什么腔?”杨恭赶紧陪笑解释道:“我今天是特意听舅公老人家吩咐,来看他老人家的,听到妹唱得太好听,一时忍不住就接上了口,万望莫见怪。”一群年青人顿时嘻嘻哈哈的逗笑起来,乱哄哄的走进寨子,不一时来到吴家。顺英家牛栏离家有几丈远,便吩咐杨恭道:“你先进屋吧,我先关好牛!”杨恭道:“没得事,我等你关好了一起进去!”舜英抿嘴一笑,也不争辩,把牛关好,自顾自往家走,让杨恭傻傻的跟在后面。
晚上的吴家的饭桌,坐得齐齐整整,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听吴老爷子摆起杨恭在十方坪的事,什么五毒五瘟十绝蛊,枫木坳迷山和五雷大法,把个十方坪的人如何弄得奈何不得。夸得杨恭虽然脸上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是无比舒坦。吴家其他人,听得杨恭这些事,心下也是暗自佩服。
吃过了酒饭,吴老爷子便把杨恭叫到堂屋,家人也多跟来,吴老爷子先给神龛上了一炷香,作了几个揖。然后问杨恭道:“孙崽,你可知道我三合教传下来几百年,为什么一直香火旺盛,人丁兴旺不?”杨恭摇头道:“我正想跟你老人家请教此事。”吴老爷子指着八仙桌边的木凳,说:“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讲,我为什么今天叫你来,就是答应你的事,今天得给你说个明白。”然后回头看着家人,说道,“正好你们也一起听一听。咱们侗家蛊法,大致分为文教和武教,文教比如我吴家三合教、麻寨姚家的三元教等,武教如大王爷的梅山教、谢家的黑风教等,还有各类杂法,不一而足。文教多为堪舆、道场、占卜、星相、医蛊、请神等救人之法,而武教多为差妖、弄鬼、遣魂、御精等伤人之术。是以文教多积德而不伤身;武教多伤阴德而遭谴。人有伤人之技,不免骄狂,狂而不知收,则杀伐必越来越大,心中魔念愈盛,到一定程度,则人成魔矣!
“就如你杨恭,你给梁公子下的连环蛊,尚可说是自卫,但倘若对方不知道内情,不来找你,岂不是稀里糊涂的丢了小命,他固可恶,但你因为几担炭而置人于死地,是不是也太过?你放的阴剪、过山猪,都是戏弄人之举,虽不伤人命,却也非正人所为。再如你的破血蛊和五毒五瘟,虽然你是还手,但你没想过,你这两法,伤的可不是一个两个人,都是一村一寨,鸡犬不留,这不大有违天和?这种事情做多,必然亏阴德,损阳寿。是以你看武教中人,为何多是无后或者横死,难有善终者,便是因杀伐太过,无德之故。须知‘欲使伤人法,须持救人心’,便是这个理了。”
杨恭听得吴老爷子这一通说,不由得背上沁出了汗,自己师傅多年来的一些怪行为,到此才知道缘由。自己是家里独苗,若就此无后,岂不是大不孝,自己尚全不知这些厉害,还一味逞强。
那吴老爷子继续说道:“虽说法无正邪,人分正邪。就如人之初,性本善。但如果‘苟不教,性乃迁’,更何况是长年使邪法,人便邪性了,堕入了魔道而不自知。长此以往,焉能有好报?但武教法术厉害,人若得其法,莫不欢心,一旦学会,如蛆附骨,想弃用都不可能。你师傅这一教,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当是莲花教里的分支青莲教,和白莲红莲同宗同源。当年白莲红莲教中,出了几个狠人,祸乱中华,引起公愤,终遭杀戮,以至绝迹江湖,不敢露面。你师傅是大智慧啊!不跟你说门派,只授你术法,把你赶回家,是见你人厚道,想保护你,怕你年轻把不住口,在江湖乱闯,为自己引来祸端!你若不能领会你师傅苦心,还一味逞强,终有一天,大祸上身!”
这一通话,只把杨恭说得大汗淋漓,不由自主跪了下去,朝吴老爷子磕头道:“还请你老人家指点条明路,让我得脱此劫!”
吴老爷子一边伸手把杨恭拉起来,一边说道:“快起来,孙崽,今天你既然到了这里,那就是我俩公孙有缘法,也是你有福德。你法术已经很高,不用我教。如果你愿意,我今天且把你收入我门下,授你些治病救人,趋吉避凶之法,以积阴德。日后出门行艺,当记我今天说的‘欲使伤人法,须持救人心’。”
杨恭听得说,心下大喜,便再跪下磕头,行了拜师之礼。吴老爷子也不谦让,坦然受礼。然后唤杨恭坐下,对杨恭说:“世人只赞迎难而上之勇,却很少人知道防患于未然之智。倘若人人皆能把祸事消弭在初萌之时,则哪来什么祸事呢?甚至可以说,连迎难而上的勇都不需了。人若要知道防患于未然,便得明道、循理、知法。明道便知人之所向,循理便知人之所遵,知法便知人之所为。我们以你这回和大王爷的事说说,这事因什么起?是因为你捉弄富老毛,你在捉弄富老毛的时候,可曾想过,因为一个小小的戏弄之法,弄出几条人命来么?本来这事到了六月六那天我让你们走的时候,如果你们走了,不在那再唱什么歌,也没什么事了。这事在常人看来,可以说是倒霉,运气不好。可是在一个智者看来,那就是自己处事失误,不知道去周全的考虑一件事的前因后果。一味只赖天数,而不知循天理的人,是做不到先知先觉的。所以,要学趋吉避凶之法,不是只知道术法就行,还得明理,要有敬畏心,不可有恃无恐。这个你年轻,非经世事不得明白,只望你以后做事,三思而行。
“这占卜之术,当世无出《易经》之右,今日便传你数定理合之法,望你以后能善加利用。你原来所学的,如差妖、弄鬼、遣魂、御精之法,还有你的五雷法,已经极为厉害了,我是远远不如的。但却是伤人的多,救人的少。今天再教你如何用妖鬼之术来救人之法,诸如收焰火、取水、安神、魂定之类,这便是文教中的医蛊了。”
杨恭听得,如何不再三拜谢。当晚,老爷子便教了杨恭占卦医蛊之术,杨恭是个有功底的人,悟性又高,再加吴老爷子点拨得法,学了一两个时辰,便掌握了其中诀窍,只待平常多习练,便可精熟。
次日天亮,便各各早起,杨恭寄宿吴家,更是不敢赖床,也早早起来,听得灶边哐哐响,走去一看,原来舜英在那砍猪菜。便道:“妹,我来给你砍猪菜。”舜英笑道:“这女人活路,你也会做么?”杨恭说道:“在家里,我常帮我娘砍,不过怕没得妹手脚那么快就是了,让我来试试嘛!”说完不由分说,边抢过舜英的菜刀。舜英笑着不跟他争执,让他砍,待看时,那杨恭的猪菜果然砍得又快又细,非常娴熟,不一时,砍了一大堆菜;又帮着舜英往灶锅里添满潲水,便辞了吴家人回家。舜英含笑送他到门口,那杨恭走一段便一回头,只盼那身影,一直站在那门口。
回到家来,一连几天,都是魂不守舍,家里人以为去吴家出了什么事,问他又不说,心下着慌,知道他听他满公的话,便跟他昌序满公一说。昌序哈哈一笑,说:“我跟他坐坐,就晓得是什么个回事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昌序便来到杨恭家叫道:“孙崽,快出来快出来,我看到一窠肉崽,快来帮我去挖去,晚上两个有下酒菜了。”杨恭听得,赶紧拿上锄头跟着昌序来到后山竹林里,却原来是一个竹老鼠窝(竹老鼠,书名竹鼠,啮齿类动物,以竹笋、嫩竹、竹芽为食,大的有三五斤一个的,外形状似大老鼠,肉味鲜美)。刚在竹山边打的洞,俩上理了理路,发现了新鲜的粪便,便知道老鼠还在洞里,便估了估老鼠洞的方向,分开挖了起来。不料这地方都是黄泥土,那竹老鼠听得外面有人挖,便拼命往往里面打洞,两人足足挖了个多时辰,把个土坎挖出了个地窖般的大洞,才挖到这一窝竹老鼠,大大小小的四个,小的一两斤一个,大的有四斤多。两人大喜,拿回来修剥干净,晚上便干干的炒着下酒。
酒过几杯,闲摆了几句白话,那昌序便问杨恭道:“孙崽,这回到牛栏坡,可得了些什么好处?”杨恭便老老实实回答他满公道:“满公,这次去,多谢吴老爷子,他老人家收我入他门下,教了我些占卜和医蛊之法,对我以后大大有益。”那昌序听得高兴,拿起杯子来喝了一杯道:“那这是好事啊,为什么你回来还是忧忧郁郁的嘞?”
杨恭听得一问,脸一红,说道:“你老人家多心了,哪有什么忧郁的!”昌序哈哈大笑道:“哟嗬,还脸红了?我晓得了,肯定是看上人家大姑娘了,动了念头了不是?”这话说到了杨恭心头上,不由得叹了口气,昌序说道:“这有什么好叹气的,年青人嘛,喜欢什么就去想办法谋呗!”杨恭说道:“满公,我是喜欢那姑娘,只是你不是不晓得我们的家底,跟人家比起来,那是差了好远啊。门不当户不对,哪里得肯,所以想来烦恼。”昌序笑道:“孙崽你莫烦恼,等过两天,我给你请个媒人,拿点东西去商量商量。”杨恭道:“不,满公,你先帮我找点活路,我多挣几个钱,再去。你老人家晓得现在哪里有什么活路做不?”昌序听这一说,便笑着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上次长龙的杨盛源,讲到鸡公界包杨昌龙家的木砍,问我这有人要去不?你要是想去,我跟他们言语一声,估计还是可以挣几个钱回来,有了钱,就好去给你心上人买东西了。”杨恭听得大喜,二人便又闲扯些话,吃完各个休息。
第二天,昌序便去回了朋友的话,杨恭这边拉着两三个后生,收拾东西跟着别人一起去砍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