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3
作品名称:古镇 作者:羽光 发布时间:2021-08-31 08:54:19 字数:8750
“元先生好,我已经提前走过来了,没想到还要麻烦你等我。”
“不是,刚好给下面那位送饭吃。”
“他。”
我指着那个桥底下的人。
“你认识他?”
“不,不,我只是觉得他不像一个住在桥底下的人而已,本能的直觉。”
“有机会和他聊聊天你就知道了,嗯...我们还是先去寺庙吧。你在想想,确认一下,还有什么细节漏掉了,没有告诉我的。”
“让我想想,前天晚上的时候我听到了笛声,我不是很确定,看见她出现在油灯前的时候,隐约听见了笛声。见到那些狗的时候也好像听到了笛声,当时,我很紧张,听的不是很清楚。事后想起来,确实听到了什么声音,今天傍晚的时候在路边看到有人在拉二胡,忽然就想起来了。再有就是我去的时候寺庙的门是开着的,想出去的时候它却是关闭的,按理来说寺庙的门晚上不是关着的吗,为什么进去的时候是开着的,想走的时候,它却紧闭了。”
他往前走,没有说话。
晚上的古镇有些叫人害怕,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
从桥边吹来的风咬着身体,让我有转身往回走的念头。等到了寺庙门口,我看着元先生,用眼神告诉他,他现在看见的和我昨天晚上看见的一样,寺庙的门虚掩着,侧着身子就可以走进去了。
“我在这里等你了,只要寺庙的门是开着的,你就能出来,对吧。你进去,这一次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当它是真的,无论是古镇过去发生的事也好,还是你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一些了,再去经历什么,无非是知道更多而已,抱着这样的念头,你就不必紧张惶恐了。”
他冲我点点头,他的眼睛里藏着某种期盼。
走进庙里面我忽然明白,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和客人说的,甚至从我见到他开始。他有点像把我当成他的一个亲密朋友,我所认识和接触的这个算命先生应该不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他这样做是为什么,难不成真的是为他儿子吗?
带着点脾气,带着涌上来的酒劲我直接往大殿里走,在佛灯前立了下来,盯着它看,等待她来找我——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勇气,重新再与她相对。
我听过一个朋友和我谈论过有关寺庙的一些事情,他说有可能会有另一种理解,如果出家的修行人不妥协的话,佛教的理论和知识可能会更上一层楼——他解释这样说虽然有一点天真。他问了当时在座所有人一个问题,如果不是为了轮回而学习佛法,最直观感受是什么,如果说没有下一世,仅就这一世而言,是不是没有这个,寺庙里的人就会少很多,不论是来上香还是来修行的和尚。后面大家对他的反驳有些过于激烈,现在想想,还是找不到一个点来反驳他这个说法。我自己是不认同他这样的说法,只是平日被工作繁忙所拖累,对于其它的事情早就是麻木不堪,几乎没给自己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想到这个,本来还气呼呼的自己,忽然冷静了下来。
就在我想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灯影开始变得恍惚,视线朦胧起来,她就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你看着不像她。”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忽然就那样说了,如果昨天晚上来到这里,我应该不会看见她身上不同的地方,这个时候我听到了笛声,它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又好像很远——这样的分心能带给我一些勇气。
她还是没有说话,就那样看着我,与其说看着我,不如说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忽然我想到了什么,赶紧转身往寺庙门口走,头顶的夜景果然变得奇怪起来。
云和雾像是被凝固了一样,在我周围,我能看见它们,好像也能触碰到它们。它们包裹着所有我能看见的一切,等到我脚跨出庙门的时候,我像是跌入了什么地方一样,失去了意识。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我看见了女儿,我强迫自己快点清醒,身体却赖着不让我去思考这是幻觉还是真实。在这一刻我只要求自己的理智不要到来,让我失控,让我心里的感情超过一切,我对自己说,可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不对劲,我的手没来由的抖的厉害,接着就是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你看见妈妈了吗,为什么不告诉她,我想她。”
我看着面前这个和我女儿很像的小姑娘,此刻我多希望她就是我女儿,可我知道她不是。自从女儿决定离开我以后,我不知看过她照片多少回,想过她多少次。我多希望这个人是我的女儿,灯影前的那个人是我的妻子,该死的理智,该死的细节,我厌恶我自己。
“你为什么不告诉妈妈,我想她。”
“舟儿,我知道有些话,我是不能说的,我这辈子也没打算跟你说。你觉得我是一个糟糕的父亲,我毁了你的世界,毁了你对家庭美好的向往。我让你生活在痛苦里,让你伤心,让你哭泣,我知道这些都真的发生了。你说你讨厌我,憎恨我,你觉得我变得陌生了,我不是你的父亲,我不配做你的父亲,好,你说的这些都对。”我叹了一口气,哆嗦着站了起来,犹如被审判了一样的感觉,在我心里蔓延,“你想脱离,回到过去,回到那个幸福的家里。你有没有想过,我没有颓废到那种地步,我用不着颓废到那种地步。你了解你的母亲吗,如果你了解,我只能说我不了解,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也不了解你的母亲。你想要的有些东西,不是我能给你的,我只能说不是我能给你的。我希望有人给我,但我没有,从来没有。你有没有想过,在我和你一样年纪的时候,我渴求的和你一样,无论是谁也好,他们并没有给我,没有任何人给我,哪怕是在梦里。我知道我表现的很糟糕,非常糟糕,可我努力了,我比那些教导我的人要好。是,它让你不满意,是,它非常的糟糕,在我这里,这不是崎岖坑洼的路,这是一条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路。我知道,我应该向你展现我好的一面,而不是错误,糟糕的一面。这不是一个父亲应该有的形象,我很抱歉,我真的太对不起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惩罚意味着什么,我和你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我对你的情感,是怎样的情感。我知道所有发生的事情不能挽回,无法修补,我强迫自己承认这一点。我感谢你能有选择的余地,我感谢你的母亲给你留了这样的余地,让我从那个魔怔的状态出来。我不再......不正常,我能呼吸,我能活下来。也许有一天你会愤怒的告诉我说,是的,你活着,你个混蛋,可是这一切你不要忘了,是她的牺牲换给你的,我等你说这句话,我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承受它带来的后果,我的青春全部都结束了,你的青春才刚刚开始,你能走你要走的任何的路,我没有了。我和你母亲之间,没有那么剧烈的争吵,有一天你在这个世上,你会看见,没有那么多不可堪的矛盾,只是螺丝和螺帽之间脱轨了,再也合不上了。我经历过比你经历过要可怕多的事情,我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给我时间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看见了,在你的脸上我看见了,它是你的末日,我找不回来她,你知道吗,我找不回来,我该如何启齿。你可能无法想象,对你来说犹如末日的一天,对我来说,那可能是我少年时经历过的日常。”
“你要是看见妈妈了,你告诉妈妈,我很想她,我走了。”
我等来了第三句话,她从悬崖边上消失不见。
看着女儿消失的地方,感觉到很惆怅。
等心情平复下来,才敢开始思考什么是真实和虚假,如果这是虚假,我知道自己渴望虚假。
她们的脸有一半在阴影里看着特别不真实,从那一面看的话,会看见她们的表情特别僵硬,像是机器人一样,没血没肉的站在那里,想看见的一切,一切却又拼凑不起来。可是一切又是那么真实的在我面前,往事拼凑着她们,也在责骂和惩罚我。那个时候和妻子发生争吵是常有的事情,不一样的是,我知道怎么伤害一个人来让自己不受伤害,在我的童年,我习惯了面对这些,早就学会用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这是我的本能,当她逼迫到这种地步的时候,我不受控制的用本能保护自己,带给了她很多的伤害,每次都让我特别内疚。
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一直在心里面哽着,下一个失重还没有到来。
如果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女儿的话,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她,也许她觉得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很重要,她可能忘了,随着时间流逝,有些事情不重要了。她想要的那些,在事情还没有发生的早几年如果挽救的话或许还有可能,最大的可能,她的母亲我的妻子,说不定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生活,去过她想要的生活,我希望是这样,有一天,她会回来找她,不见我可以,去见女儿。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无法承受又可怕的事情,早几年我会毫不犹豫做牺牲自己的那一个,如今我不知道,我会犹豫迷茫,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我站在悬崖边上,想到这些事情,让我觉得悲痛,我还不如跳下去,什么也不用想,不用说。可是,我问自己,为什么跳下去,是为了还女儿一个幸福跳下去,还是逃避这一切跳下去。如果跳下去能够给她一个想要的答案,我离开,她母亲出现她身边,给我这样的可能,我愿意跳下去。但没有,从来没有这样的选择给我,我没有余地的接受后来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是我的错,让自己的妻子先一步经历了所有这些悲哀,是我的错,让家庭破碎,可我真的累了,不想再沉溺其中,我难道不能走出来吗,我问自己。
站在悬崖边上,我双手张开,我对自己说,就抱着为女儿去死这样的念头,还妻子一个清白,让我来做那个罪人,恶人,让我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我落了下去,耳边听到不断呼啸的声音,惩罚我吧,惩罚我一个人,我不断默念,多少日子以来,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如果你听得到,如果你看得见,把幸福还给他们,把快乐还给他们。
在我小的时候,房间里有人在争吵,有板凳摔的声音,有碗摔的声音。你要原谅我,当我和你母亲争吵的时候,我没有那么暴力。在我小的时候,身上有一些淤青,有许多忙不完的苦活,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来做,有讨父亲喜欢的女儿,有讨母亲喜欢的儿子,我不在其中,我可能能够证明自己,换来父母的疼爱,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只是一个被养大的孩子。我不希望你的妈妈看到我,看到这样的我,我希望她看到的只是一个她喜欢的对象,她想要的我都能做到,就这样就好了。我不知道你的妈妈她童年过的有多好,生活在怎样幸福的家庭里。我不知道她得到多少温暖,她的恐惧害怕是什么,她需要的是什么。也许她幻想了一个我,也许她爱的那个人是我。你要原谅我,当我和她没有融为一体的时候你就来到这个世上,我不能解答她的困惑,我不能满足她要的样子,我带给你的不是幸福,可我希望你不要憎恨我,在我心里的那个孩子,他想要的不是这些。
女儿,你想要的也不是这些对吧。
女儿,你不知道生活中有那么多问题,但我希望你能把那些心里的想法全都说出来,就像站在镜子面前,每一道伤口都有它需要愈合的办法,你不能这样就长大。当你长大以后你会和我一样,我经历的你要经历,所有在我身上发生的你也会同样解决问题,你有没有一个幻想的父亲,那个幻想的父亲会如何,告诉我,让我学习,让我变成他,我愿意丢开这糟糕的自己,我愿意让心里的孩子死去,只要能够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只要我和你之间能够和解,只要我们的幸福能够回来。如果这件事做不到,如果它不能发生,对我来说不只是惩罚那么简单。不要告诉我说,你只是离开我,不要告诉我,你觉得现在的生活一切都好。我期待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也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这是我心里最真实的想法,这是我的挣扎与苦痛。有些话,我只想和你说,在我许愿以后,在我死去之前,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如果有人要救赎,有人选择失去一切,那个人,应该是我,不应该是你的母亲。
落到地上的时候,很难受,粉身碎骨没有到来,我只感觉到自己跌落在地上,屁股着地坐在那里动弹不得,我真的希望这是一个解脱,以生命来换幸福的解脱。
“怎么样,看见什么了。”
“嗯?”
正回神,看到他也坐在我旁边,我很吃惊,这个梦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说是看见什么,不如说,嘲笑自己罢了。”
“不要灰心,我们不能放弃。”
“我是不是还应该跌入在古镇的梦里,就是那个奇怪的梦,有狗,有战争的那个梦,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这样说了出来,虽然此刻我的心里想的全都是女儿的事。
“你看看这个。”
他丢了一幅卷轴画给我,画轴看上去有些老旧,摸上去有些粗糙的感觉。打开的时候,我愣住了,画中出现的人正是我的妻子。
“这个东西,你从哪里拿到的,这,这不就是我妻子吗?”
“冷静,冷静,你现在还在梦中,你看见的我是在梦里的我。冷静,冷静,一旦沉迷其中,你就只能被拖着走了”
“梦里,你在我的梦里,是因为花瓣吗,因为花瓣你能进入我的梦里。是在梦里,我就是说,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你看见了吧,我的妻子,我的女儿,她们恨我,她们讨厌我。”
“对,卷轴里面的故事我事先是不知道的,是你自己的记忆给它这个画面,你现在看到的我也是第一次看见,你想知道故事到底讲的是什么,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
“我知道让你现在保持好的状态,对你来说太难了些。可你必须要保持理智,你要知道,你心里的声音和它告诉你的声音,它们都是你必须要去面对的事情。先看看这幅卷轴,看看这上面有什么。”
我本想一幅一幅的看完它,谁知道从头到尾看过一遍以后,记忆产生了一些紊乱。只知道这上面一会在逃难流浪,一会在马戏上团里,一会在生病吃药,一会又在四处求医。我不得不把它全部摊开,连起来重看一遍。摊开来的时候才看懂,卷轴上面是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我出生的时候就被父母抛弃,马戏团路过把我捡了去,天南地北跟着马戏团一路流浪。有一次我生了重病,吃什么药也没见好,大家伙不得不把我留在镇子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妻子出现了,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们互生爱慕,相约厮守一生。但是病好了以后,她忽然消失不见了,画面里我和药店老板一起去找她,我们被困在一座山上,风很大。后面出现了空白,紧接着是第二个故事。画中我和我的妻子因为家乡发生了旱灾,一路逃难乞食来到了镇子里,我生了一场重病,妻子到药店为我买药,因为随身带的钱不够,老板说有些药可以不用买,自己上山采,熬成药汤就可以了。画中没有画我妻子上山采药的画面,只有每次回来为我熬药她手上身上的那些淤痕,就在我病好的最后一天,我的妻子上山去采药。这个故事最后一个画面,只有半幅,全部都是火,火中有一个被烧的人,影子很模糊,不知道是谁。反复看了几遍,我的妻子都是在后面消失不见了,我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抑郁。
“我刚才是不是疯了一样。”
“这样才好,越这样你越安全。”
“这卷轴我感觉只是残卷,里面两个故事都是不完整的,就像我的生活一样,我只是想问,如果他们是我,我的人生何以至此,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还有,你看,为什么都是在山上消失不见了。”
“可能要明天去遗忘山才能够知道了,现在,我们只能把知道的东西,全都了解清楚,看看这卷轴画里面有什么线索没有,你先等等,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看卷轴画里的你自己,你再看画里的女人,我问你,你对她们有没有感觉,画里的你,你对她们有没有感觉。”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瞒你,我的孩子被困在幻境里,你现在经历的这些和我的情况一样。”
“你说这些都只是幻境,那回到真实不就可以了,你看,如果我能走出寺庙的那个门,所有发生的事情这一切与我无关啊。”
“对,本来是这样,但是你进来了,除非故事结束,不然那个梦会永远缠绕着你的,你没有想过吗,为什么当时你会来到这里,因为你本来就属于这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把画再看一遍,努力把所有记忆过一遍,看有没有我知道的事情和上面所描述的画面能够碰撞在一起。我想起妻子和我说过,她的家族,有因为饥荒逃难的事情。我好像记得父亲说过,有个亲戚住在这附近,要不我怎么觉得我听过这个地方,其它的都想不起来了。这个画上的山怎么也想不起来,没有见过它,没有听人说起过它。
我冲他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好,那你走出寺庙门口,这个幻影就结束了,去吧。”
走出大殿,抬头看着天空,阴沉无尽的阴沉,感受头顶异样的那种压迫,仿佛在没有氧气的笼子里挣扎那样,在我感觉到害怕,只想快些离开的时候,听到了笛声。它仿佛在对我诉说什么,叫我去一个地方。我听到笛声里面有声音,是人说话的声音,听不清楚,我只想快些走出去,不想知道它说的是什么。脚跨出去,这一次没有回到油灯前,直接走出了寺庙门口,抬头看,天上繁星闪烁,周围的空气也跟着变得湿润起来,那股强烈的不安慢慢的散了。腿迈不开,感觉到疲惫困乏,使不上力气。
“对了,你刚才问我还看到了什么,我下坠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一个无头士兵,拿着刀,有一只老鹰叼着他的头。”
他把一瓣枯萎了的花放在我手中,很惊讶的看着我。
“早知道,让你做完这个梦了。”
他有些懊恼的说。
“为什么?”
“因为这个梦在等你,你这次没有经历,下次你还是一样会看见。”
我听到他说的有些犹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花瓣怎么枯萎了,哦,懂了,你用它进去了我的幻境中,我从幻境中离开,它带你离开幻境。”
“走吧,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去山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朝着他住的地方走了回去。
我因为要转另外一条路,路上跟他散了。回到旅馆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怎么排泄心中的郁闷。如果他再问我,还看到了什么,我会告诉他,我看见了旗帜,无头士兵高举着旗帜,跟在他后面的是亡灵,漫山的亡灵,血红的眼,血红的杀气。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看卷轴画里的你自己,你再看画里的女人,我问你,你对她们有没有感觉,画里的你,你对她们有没有感觉。”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重复把这句话说了一遍。
我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回答这个问题意识着我根本没必要来到这里,从悬崖上往下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不可能为她死,我可以为女儿死,我不会为她死,我不能骗自己,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本来,我还很开心,来到古镇有这个梦让觉得一切有了意义,我可以去做一件事,好让不知所措的明天能离的更远一些,可是现在,我更希望自己没有辞工,还是重复着工作,这样起码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会拷问良心。我不敢说出那句话,我没有感觉,画里的人有感觉,我没有感觉。我应该要和画里的自己一样,怀着感恩的心情,去把她找回来,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不想把她找回来。可是如果我不能把她找回来,我的女儿永远不会见我,她不会原谅我。我如果抱着这样的想法去找她,真的找到她,对她而言就不是伤害而是侮辱了。我问自己,要不要接受这个目的,我来古镇没有目的,我的人生没有目的,我问我自己,我现在要去爬一座山,一座可能所有人都看见了,只有我看不见的一座山,也许她就在山上,也许卷轴画的另一半就在山上,我有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个任务。那个笛声,就是这个意思吧,就是来提醒我,督促我,来告诉我,二子,你的良心,你的爱情,你的婚姻,二子,醒醒,二子,你要醒醒了。
“是啊,我要醒醒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也看着我。
强迫自己看了会书,看了会电影,心神逐渐放松下来,想来这般舒洽,好久都没有了。
晚上入睡以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桥底下的那个乞丐,他一直看着河水流过的地方,在他的身后有几座山,其中最高的那座山被云和雾遮挡着望不到尽头。头昏脑涨的梳洗完毕,换好衣服打开门,就看到他在门外等我,他坐在台阶上,他的背影和我的背影很像,不像是一个算命先生,像是一个被生活困住想要寻求答案的人。我反身回到屋内,故意弄出一些声响。
“本来想早几个小时叫你,想想可能会在山上过夜,晚点去也没有关系。”
“元先生,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说的山是不是在桥后面的山。”
“你能看见山了?”
“没有,从进古镇就没有见到山,是在梦中,做了一个梦,梦里见到的山。我就觉得很奇怪,肯定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我看不见那座山。”
“我说了你可能不信,你现在住的旅馆,后面是山,左边是山,包括你来的路上应该也能看见山才对,更别提桥后面的山了,我们要去的地方不是这些山,是要去最高的那座山。”
“你说的这个怎么可能,有山会看不见?而且是这么多座山?这里到底是平原还是山脉?”
“如果这件事情能够说清楚,找到消失的古镇说不定真的可以实现,总之,你把你理解的告诉我,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这样就对了。”
看到他眼中的光,我若有领悟,看来被困住想要明白的人不只是我一个,说不定在这个镇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这个秘密。
“这些山上都有什么。”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很普通的几座山而已,山上埋着死去的父老乡亲,会有附近的村民散步或者看看亲人。”
旅馆外停着一辆车,不看到车还好,看到车我忽然发现在这个镇子里,外面世界的交通工具几乎不算多,在城市里见惯了人山车海,到了这边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你们不喜欢开车吗,还是开车在镇子里不方便,怎么都没见到多少车。”
“也不是,主要是能买得起车的那些家庭,大部分都搬走了,有些家庭买不起车,交通工具肯定要落后一些,镇子刚刚发展起来,可能会荒废掉,听说要把周边房子全部推平改成果园,所有镇子里的人都搬到县城里面统一安居。”
“你们没有反对这个提议吗?”
“政府很优渥的优待村民,反对它干嘛,又不是说全部拆掉,可能会有折中方案,具体我也不清楚。最理想的情况是周边所有村庄全部集中在镇子里,那就一举两得了。”
“它要是一个世外桃源才好,不要开发,保持一点点跟外面世界的接触,想想不是很美好。”
“那要镇子里住的人,全部都是这样的想法才可以,或许以前是,现在不会再这样了。对了,先提醒你,上车之后把眼睛蒙上,什么都不要看,等车到了,你就能看见那座山了。”
略有些遗憾的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把眼睛蒙上以后,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不知道车往哪里开,要开去哪里。上车之前转身看了看他说有山的方位,还是一无所获,我总感觉他说的镇子和我所处的镇子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只有在桥上和寺庙里我们是在相同的世界——当然这个想法很疯狂。
“你跟你儿子的关系如何。”
“不好,很不好,他从读初中就离开镇子,到读完大学回来,没见过几面。”
“有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当然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很冒昧,你不是修行过的吗,按理来说你的孩子从小应该受你影响很多吧,很大一部分优秀的人才不都是你这样的家庭厚德滋润出来的吗。”
“你这样说我只能苦笑了,实际上我本身并不是一个能称得上优秀的人,要不,为什么不去学点真的有用的东西,你说是吧。你自己说,你觉得它是一个受人尊敬的职业吗?”
“不,我想你完全误会我的意思了,元先生。”
“我...说来可笑,我是在他出事之后,从别人那里了解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