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1、2)
作品名称:大山里的孤儿 作者:岁月无言 发布时间:2021-08-29 10:57:18 字数:5498
(一)
尽管春寒料峭,尽管白雪皑皑,但春天的脚步正缓慢却又十分坚定地一步步地走来。春天!以它的温情化解掉了寒潮的一次次的反扑。然后又用它那慈爱温情,温暖了大地,温暖了河流,温暖了花草树木,温暖了鸟兽蛾虫;同时也温暖了人们那一颗颗冰冷的心。
一九八一年的春天,携带着温情和中共中央的一个重要的文件精神,一起来到了大庙公社营盘大队。
那天早晨,营盘大队第一生产队的胡队长吹响了哨子,不过却不是上工的哨子。社员们听见胡队长喊道:“今天不干活啦!吃完饭全体社员到队部开会!”
“什么?不干活了!大白天不干活却要开会,这可是少有的事。看来要有大事发生。”社员们嘀嘀咕咕。“昨天胡队长到大队开会,不知上级又有什么新指示、新精神。但愿不要瞎折腾了,我们老百姓实在是受不了啦!”
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后社员们无精打采地来到了队部。有的进了屋,有的蹲在屋前,有的坐在马棚的石槽上,有的坐在马车上……
胡队长忧郁地从屋子里出来,站在队部的门口说:“今天人多,屋里装不下,我就在院子里传达一下中央的文件。”其实“睡队长”斗大的字识不了一升,中央的文件精神他根本就领会不了,他甚至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几字都颠三倒四说不全。但文件基本的意思他还是知道的。那就是:“不搞集体了。要单干。要把集体的东西分掉。”
“什么?要散集体?这是中央的政策?”
社员们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散集体”这是对社会主义的最大的攻击,在以前这可是死罪。想当年国家主席刘少奇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落了个什么下场。难道又要有人步刘少奇的后尘。这真是一位不怕死的主呀!怀疑归怀疑。可事实就在眼前,谁敢在这个问题上胡说八道呐?
也有人怀疑胡队长得了精神病。于是就上前打量他、观察他,觉得他很正常,不像是有病。老胡接着说:“这不是散集体,集体还在,就是把集体的地包给你们。到秋天你们还要交公粮。”
“噢!明白了。就是大包干。就和当年刘少奇搞的“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差不多。原来这是真的。真的要单干了。”
人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多少年了,人们就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消息很快就散播开来,全队的男女老幼,凡是能走路的全都来到了队部。他们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讨论着如何分地、如何分物、如何分掉队里的一切。
社员们怀着急切的心情把生产队的财物匆忙地分掉,生怕制定这个政策的中央领导人,睡了一宿觉之后再来个反悔。他们把队里的牲畜、树木、房子全分了,又把队里的土地也分了,然后忐忑不安猫在家里,观察着时局的变化。他们既紧张又兴奋,心想:如果政策反复,也不会追查他们的责任。政策不是他们制定的,而且每个人都参与分东西哩,天塌有大家呐。他们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却得到了那么多的好处,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过了些日子,“散集体”的事没人反对。看来这事已成定局。社员们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渐渐地变成喜乐。那可真是来自心底的喜乐呀!
再见了——我那亲爱的的生产队!再见了——我那亲爱的的胡队长!
每一天的早上,社员们再也不必到生产队的队部里去了;每一天的早上,再也听不到胡队长的哨音了;社员们不必再为生产队干这干那了;也不必担心胡队长的呵斥了。他们可以呆在家里,而队长却管不着;他们可以去走亲访友,而不去请事假;他们有病也不必请病假。他们走在路上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见到了队长虽然还有点怕他但也可以不理他。啊——自由啊!你真他妈的好!
唉——可怜的胡队长耶,这些日子可真难过哟。尽管脖子上还挂着哨子,但却不能吹了,因为吹了也没有人听;再也不能对社员们指手划脚分配他们干活了;再也不能在社员面前表演他那将军的风采了;再也不会有副队长、会计向他请示工作了。虽然不必为队里的事操心。不必担心饲养员克扣牲畜的料粮,然后拿回家去吃掉;不必检查社员们耪地时是否落下了一棵草;不必为困难户糗粮的事而烦心……但这闲下来的日子实在是难熬。
好消息接踵而至。国家又允许个体商贩经营手工业、修理业、饮食业、服务业等,渐渐地那些胆大、有头脑、资金充裕的人就行动起来了。他们经营小旅馆、小饭店、理发铺、自行车修理铺等。在以前干这些事都是违法犯罪呀!
国家经济政策的变化,让刘山潮澎湃斗志昂扬,他想:“在过去,我即使再有本事,也只能被拴在生产队里,挣工分。现在好了,挣大钱的门路这么多。只要肯干,就不会受穷。”最让刘山激动的是:“成分论”似乎真的被废除了。自从恢复高考后,就没有人提起过“成分论”,如今已经过去好几年了。“成分论”就像被人遗忘了一样。他分析:“是呀!现在允许个人养牛养羊,允许个人经营旅馆饭店,允许做买卖。过几年,这些人就会很有钱,就会成为地主、富农,要是国家继续坚持‘成分论’,那‘成分论’就会和当前政策发生矛盾。”最后,刘山认定:“成分论”是真真切切、确确实实地被废除了。
是谁废除了“成分论”?是谁制定了现在的经济政策?是邓小平呀!刘山内心充满了对邓公的感激之情。他卖了一幅邓公的画像,挂在家里,天天拜谢。
“啊!我不是地主啦!该死的胡长顺!我再也不怕你啦!”只要一看到胡长顺,刘山就迎面上前,大摇大摆地从老胡的身边走过去。有时候,他围着老胡转圈。气得老胡干瞪眼却拿他没办法。
刘山想:“我这样气他(胡长顺)没意思。只有自己混得风生水起,才能气死这个龟孙子。”于是,他就把注意力转移到“发家致富”上来。他想了很多挣钱的办法。但又被他否决了。因为,这些办法都受制于资金不足及老头儿周文秀的拖累。比方说,他想当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货郎,挣足了钱后,就去县城开个理发铺。可是,把老头儿一个人撂在家里行吗?明明说要养活人家,却把人家撂下不管,那就是言而无信。但得益于国家英明的经济政策,刘山很快就有了一个稳妥的致富办法。
刘山被这种致富办法弄得神魂颠倒。他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不睡觉也不觉得困,因为他太兴奋了。干活的时候也常常出错,明明要去耪地,却拿着挖锨出去了;明明要耪断那棵草,却锄掉了一棵棒子苗,因为他的脑子完全被这种想法所左右着。他想:“这真没想到呀,这才几天的功夫,中央的政策就又向前迈进了,竟然允许私人开诊所、开药铺。要说开药铺,我的条件太好了。七太爷是这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老中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要我的诊所一开张,来诊病的人肯定会络绎不绝。而且七太爷手里还有一些本钱。”
他庆幸自己事先把七太爷接过来养活。这大概是命中注定的吧,要不然为什么自己当时就产生了要养活七太爷的念头呢?他一遍一遍地盘算,他想像着他的药铺的样子,他未来的生活。“到那个时候,我让七太爷坐堂,他老人家当然得坐堂,因为他是先生嘛。自己就负责进药卖药,并一面和七太爷学习医术,过二年我也就是先生了,也能给人治病了。到那时还有谁敢瞧不起我,每一人都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想到那些因缺医少药而死去的人。他们死的太冤枉了。他也想到了桂东姑姑,她为他付出那么多的代价。只要开成了药铺,他就能让她扬眉吐气,就能过上好日子。到那个时候老奶王玉芝也会转变对他的看法的。不但不会干涉他和桂东之间的事,而且说不定还会主动巴结他。当然了,他对王玉芝一点儿也不记恨,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是王玉芝把他拉扯大的呀。
(二)
刘山把自己的想法对老头儿说了。满以为他老人家会心情激动地满口答应,没想到他对此事并不太热心,而是笑呵呵地看着刘山说:“先别忙,看看再说。”
可刘山急得连一刻钟也等不下去了,他恨不得马上就把药铺开起来才好呢。见老人家不紧不慢的样子,他很失望,说:“还等什么?谁先干谁就抢了先儿,晚了让别人开了怎么办。”他似乎觉得大队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开药铺似的。
老头儿郑重地说:“这国家的政策你看得准吗?这么多年来就是这样,先放后收”继尔解释说:“先放开,就有一些人先干起来了,然后再一收紧,先干的那些人可就倒霉了,都给整个胡秃子样。”老人家深沉地说着。他要让刘山明白,在一些重大问题上他是有经验的。
刘山痛苦地说:“这事又不是咱们挑头先干的,是国家让干的。难道说国家说话还不算数嘛?”
“算什么数!刘少奇呢?是国家主席,按说他说话该算数吧,结果怎么样,连他都给整死了。”接着他又向刘山列举了很多事实来说明这个问题,从“反右”一直到“反击右倾翻案风”,从中央的大干部一直到他们大队的四类分子,都是这样的情况:先松后紧。老头儿说得有板有眼,以显示他阅历的丰富,知识的渊博。
“干的人多了,又不是咱们一家,贺清都不怕。”刘山反驳说。
“他是什么成份,咱们是什么成份,咱们俩都是地主成份。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大队的赤脚医生,是大队让他干的,咱们是主动要求干的。一场运动下来,说不定他什么事都没有,咱们可就不一样了。”老头儿见刘山很失望就安慰他说:“甭着急,是咱们的买卖它跑也跑不掉,不是咱们的你争也争不来。等过个一年半载的看看形势再说。”
“什么?过个一年半载的?那不要急死我吗?”刘山心想。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丧着脸在一边蔫着。在他的意识中,七太爷所描述的那种“运动”是再也不会来了。他认为七太爷太过于谨小慎微,真是愚人之见,可他又说服不了他。他呆在家里哭丧着脸也不出去干活。
老头儿见刘山如此可受不了了。他这辈子没受过多少委屈,虽说成份不好,可在家里老婆儿像侍候少爷似的;在外面,别人也不敢小觑他。如今竟然落了个要看人家的脸色的地步,他感到极不舒服。心想:“这要是自己的儿孙骂他一顿他也得算着,可这就不行啊,不但不能打他骂他,相反却还要顺着他。本来自己是替他着想,国家的政策一变,挨整的首先是年轻人,自己一个快入土的老头子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可人家刘山不领这个情。唉——话说回来了,要是我真的把药铺开来了,谁敢对我不恭而敬之。就拿王玉芝来说吧,如果我有药店的话,她早就把我接过去小心周到地侍候起来了。邻居们也会对我笑脸相迎,就不是现在的情形了。有谁敢瞧不起我这个糟老头子呢?不就是因为他是个吃闲饭的吗。”
唉——窝囊了这么多年,按理说也该痛痛快快地活他妈的一回了。把药铺开起来,可这该死的政策还真是拿不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虽说自己是个快死的人了,可那些干部整起人来可不管你是老是少,更何况自己是坐堂先生呀。所以说还是小心为妙,过二年再说。可又想到自己还能活几个二年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说不定明天自己就不行了呢。难道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交待了?就这样窝囊一辈子?就凭自己这一身的能耐竟然没有伸直过腰?守着个金饭碗却要饭吃?他越想越不服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憋气。人家年青人都不怕,自己一个糟老头子还有什么可怕的。又嘲笑自己替这个着想替那个着想,快替自己想想吧,快痛快痛快吧。老头儿这样一想,说也奇怪,不但觉得心里痛快了,人也精神抖擞起来;对政策也不过分担心,觉得那种担心确实是多余的。
老人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拿定了主意:把药铺开起来。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他对刘山说:“快吃饭吧!吃饱了明天好开药铺。”刘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表示将信将疑。老人家就用一种似乎早已解脱的口吻说:“我想好了,把药铺开起来。你说的对,办事情要总是前怕狼后怕虎那就啥事都办不成。不过话说回来了,要是将来政策变了你挨了整,你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刘山闻听此言顿时笑逐颜开,忙问:“真的?”老人家见此笑了笑说:“这事我能跟你撒谎吗?”刘山见七太爷答应了,用一种胜利的语气说:“现在的形势和过去的不一样了,现在所有的人都搞资本主义,就是将来政策变了,整谁呀?整的过来吗?所以说你就放心吧,政策变不了。”老头儿又盯问了一句:“将来你挨了整你可别埋怨我。”刘山说:“埋怨你?我高兴还高兴不过来呢,哪能埋怨你呢?”
开诊所、药铺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周文秀的行医资质问题。有人可能产生疑问,一个江湖郎中,政府会发给行医资质吗?会的。这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当时“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各行各业百废待兴,卫生行业人才紧缺。因此国家出台相应的政策,鼓励私人开诊所、药铺。如:在1980年国务院批准卫生部《关于允许个体开业行医问题的请示报告》中,明确提出了可以允许个人申请开业的三种情况:一是过去领有开业执照,现无工作,仍能继续行医者;二是因各种原因,目前未在国家或集体医疗机构工作的中医、西医、助产士和牙科技工;三是一部分在国家或集体医疗机构工作现已退休的医生、助产士和牙科技工。周文秀就符合第二种情况。而且从《报告》中不难看出,当时开诊所、药铺的门槛非常低。
对于开诊所、药铺,周文秀精通此道。需要置办的东西、资金该怎样分配、房间该怎样布置等等,他都心里有数。唯独对于办执照这事不在行。好在桂东和卫生局干部李亚芬关系不错。王玉芝就打发桂东陪周文秀去县卫生局办营业执照。刘山则在家里收拾房间。
村中之人听说刘山要开药铺都来看热闹。有替刘山高兴的,也有妒忌的。但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件绝好的事。因为以后治病就方便多了。大家伙七嘴八舌议论此事,说刘山接周文秀来养老,绝对是干了一件大好事!不但给自己请来了一个财神爷,而且还给大家伙请来个好先生,因为大家都知道老人家的医道好。
很多人主动帮刘山干活的,他们重新装修房间、打造药柜、把屋里的土地面换成水泥地面,以便能防潮。刘山这边干得风风火火,王玉芝则在自家替刘山招待那些帮忙的人,就像当年替刘永福招待发丧刘山母亲的那些人一样。
大约过了十几天,周文秀就将从业资格拿到了。刘山也把药房收拾妥当。现在该进药了。老头儿手里有四百多块钱,刘山手里有几十块,两人凑了五百多。老人家明白:别看自己是坐堂先生,但将来支撑起这个药房还要靠刘山。因此,第一次进药,他带上刘山,以便让他熟悉一下有关的情况。
噢!经过十几天令人心旷神怡的忙碌之后,小诊所终于开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