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高公公流放巫州

　　听了高公公的述说，基叔陷入了沉思。环儿打破沉默说：“可惜了，太可惜了。一代诗仙，遇上动乱时代，也弄得身如浮萍了。”
　　基叔说：“是啊，那时候你也非常喜欢李太白的诗歌。还记得李太白特意给你写的那些诗吗？”
　　“怎么不记得啊。记得有一天宫中牡丹盛开，你带着我在沉香亭饮酒赏花。你忽然想起了李谪仙，你想叫他写几首歌词助兴，就派人把他召来。这时，李谪仙已经在酒店中喝得烂醉如泥。人们把他扶上马背，送到宫中，用冷水洗他的头。等酒意稍解，李谪仙提起笔来，一下子写了《清平乐词》三首。我记得第一首写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基叔接着环儿：“‘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环儿你说，这里的飞燕是不是暗指你环儿？”
　　高公公也来了兴趣，不等环儿开腔就年初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高公公接着补充说：“很明显，这首诗就是赞美你环儿是倾国名花，让皇上也被你迷住了。说句实在话，那时候我也担心皇上过于沉湎女色，以致影响皇上操劳国家大事。”
　　“你高公公也这样想？”基叔有点出乎意外。
　　“当时确实有那么一点担心，但是我又觉得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想，国家大事有满朝文武大臣分管着，后宫里面又有我们这些内官替皇上办事，又何必让皇上太累呢？皇上轻松一些有什么不可？”
　　“高公公呀，还是你了解我的心。我一个大唐天子，普天下的天可汗，喜欢一个杨玉环有什么不对？跟我的环儿多玩一玩，乐一乐有什么不对？就影响国家大事了？我们有些人就是爱嚼舌头，表面上对我明皇帝百依百顺，背地里还不知道他们把我说得怎么昏。这人哪……”
　　高公公听基叔这样说，勾起了自己的心思。沉吟半晌，问：“李哥，你认为我高力士对李太白怎么样？”
　　“不错嘛，谁不知道你高公公很看重李太白？你们的关系也一直不错的吗？”
　　“但是我听到了一些议论，有些人就喜欢把人从坏处想。李哥你一定还记得，那年你诏命李太白给高丽国写一封国书，我叫来李太白向他传达了你的诏命。为了庄重起见，我要李太白坐在高台上书写。当时李太白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李太白喜欢在喝醉以后写文章。我已经磨好了墨等着。李太白来到大厅，我要求李太白坐在高台上写，李太白也不脱鞋，就要坐到高台上。为了庄重，也是为了保持高台上的清洁，我要求李太白把鞋子脱掉。但是李太白不在乎细节，不想脱鞋。情急之下，我说：‘李翰林，你坐着，让奴才把你鞋子脱掉。’李太白说：‘不行呀，怎么好意思要你高公公给我脱鞋呢？’我说：‘不要这么说，你李翰林什么身份？朝廷第一流的文士。而我高力士什么身份？我高力士不过一奴才，能够给你李翰林脱鞋是我高力士的福气。’当时李太白坚持不要我脱鞋，但是我已经拿住李太白的脚把鞋子脱掉了。这事情也就过去了。想不到后面就有人议论，说李太白故意大声命令我高力士给他脱鞋，还说我高力士权倾朝野，人人侧目，李太白故意那样做为人们出气。李哥你说，人们为什么要那样歪曲事实？”
　　“算了吧，人世间的许多事情谁说得清。还是说说自己的事情吧。高公公，你是因为什么被流放到巫州来了？”
　　高公公沉吟半晌，说：“李哥，李辅国那个人，你是知道的。这个人相貌奇丑无比并不值得过于贬斥，主要问题是这个人心胸狭隘。在你还在位置上的时候，他因为不得志，早就在胸中窝了一腔的不满。安史之乱给他带来了机会。李哥你也许不知道，早在安禄山叛军攻陷京都初期，李辅国看到朝廷大臣多对你不满，于是撺掇太子把你废了，自立为皇帝。只是太子担心那样做会让大臣不服。当你自己提出禅位，李辅国几乎喜得发疯，极力撺掇太子立刻答应。就在你第二次提出禅位，太子马上就答应了。太子当上皇帝以后，为了感谢李辅国，让李辅国当上了宰相。李哥你也知道，太监当宰相在唐朝一百多年里还是首例呀。这李辅国早就对我高力士怀恨在心，现在他当上了宰相，还有我高力士的好过吗？果然，就在你出走以后的第十天，李辅国诬告我谋反。李辅国是功臣，他的话肃宗皇帝当然要听。于是呢，李辅国找到我，强装出一副心中难过的表情，说了一套违心的安慰话，眼中挤出几滴猫哭老鼠的眼泪，然后大声说：‘罪臣高力士接旨！’我接过诏书，高呼‘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后，我站起来看皇帝的诏书怎么写的，只见写着：‘大唐肃宗皇帝诏曰：罪臣高力士，不思报效皇恩，居然潜谋叛逆，私引凶徒，以图突发变乱，夺我大唐国祚，实为大逆不道也。以罪量刑，虽凌迟千刀万剐不为过也。然朕顾罪臣久侍先皇，从轻发落，将罪臣流放巫州。钦此！’”
　　高公公说到这里哭了。基叔听到这里也非常伤感。二人沉默一阵，基叔说：“是啊，李辅国这个人真的有点……怎么说呢？想当年我们从巴蜀回到京都，我本来已经心灰意冷，有心禅位给太子，但是，也许李辅国以为有了太子做靠山，对我是步步紧逼呀。起初是把我喜欢的三百匹马收回大半，仅留下十匹；继则矫诏令我迁到皇宫内宫，只留下几个老弱病残之人伺候我。想不到在我出走归隐以后很快就你高公公流放了。这个李辅国呀，原来是一个大唐的后患，不知道后来结果如何？”
　　“做事情总得留点余地。那李辅国却不知道这个道理。当年李辅国大权在握，天下大事几乎全决定于他，朝臣所奏之事往往先经他手然后才告知皇上。为了更准确地了解朝中大臣的动向，李辅国还专门派几十人负责监督官员的一举一动。对于不顺从的官员加以严厉打击。李辅国根据自己的好恶处治全国的讼案，地方上的节度使也是李辅国一手委派。李辅国权倾朝野，宰相及朝中大臣想见皇帝都须经过李辅国的安排，皇帝的诏书也需要李辅国的署名才能施行，群臣不敢提出不同意见。宗室贵人对李辅国也当作‘五郎’尊敬，当时的宰相李揆更称李辅国为‘五父’。对于李辅国的不法行为，宗室李岘多次举报给皇上，然而肃宗皇帝却听信李辅国的意见把李岘贬出了京城。李辅国之所以为所欲为，还得益于与张皇后的勾结。张皇后与李辅国内外相应，控制政权。他们对不利于自己的人，无论是高官还是显贵都一概整掉。肃宗皇帝的第三子建宁王李倓聪明过人，尽心辅佐太子广平王李豫，深得皇帝的欢心。然而由于张皇后与李辅国不喜欢，最后皇帝下诏赐死了建宁王。张皇后还密谋准备杀掉太子李豫，改立越王李系。张皇后与越王在宫中组织了两百刀斧手准备刺杀太子李豫，被李辅国的密探发现，李辅国等首先把太子保护起来，然后逮捕了越王及其支持者，并囚禁了张皇后。当肃宗皇帝病死，李豫登基为帝，表面优待辅国，尊他为‘尚父’，封司空兼中书令，却私下联络宦官程元振，以药子昂代元帅府行军司马，掌握禁军，夺取兵权。罢辅国官职，封为博陆郡王。不久，又派人于深夜将李辅国刺杀，割下头颅扔到茅厕里。”
　　“李辅国虽然可诛，但是我那亨也太没有主见，居然把治国权柄交给一个内官，看来我大唐国祚难以复兴啊。”基叔感叹一回，忽然想起高公公后来的情况，于是问，“高公公，从那以后你一直在巫州？”
　　高公公说：“我接了圣旨，于第二天离开了京都。我一个阉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上路。我在巫州停留了个把月，到东阳公主坟头祭奠一番。我想，人到了这步田地，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于是我决定去容州老家。”
　　“可惜我和基叔没有碰上你。”环儿说。
　　“环儿呀，你说，即使那时候你和基叔碰上了我，我们能够怎么样呢？我们能够在一起生活吗？”
　　基叔说：“这倒也是个问题。我和环儿加上五哥七哥，四个人还凑合着。如果再加上你高公公，队伍更加显眼了。说实在话，今天我们开始看到你，还不敢跟你打照面呢。我们可不愿意让龙标人看出问题呀。高公公你也知道，一旦我跟环儿的真实身份暴露，我们还能够过安稳日子吗？”
　　“是啊，我知道厉害。那时候我们不在巫州相遇是好的。但是我们现在到底相遇了。也许是我们的缘分。到了这一把年纪，谁会想到我们君臣还会在巫州相遇呢？不过你们放心，我高公公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今天晚上我们谈谈，明天清早我就走，我已经到祭拜了东阳公主，我可以回到我想去的地方了。”
　　“这些年你都在老家容州过？”
　　“不。宝应元年四月，代宗皇帝即位，大赦天下，我遇赦回京，代宗皇帝要我在宫中做事，但是我有了四五年的流放生活，心性已经懒散，已经不适合在宫里做事，我拒绝了代宗皇帝的要求，离开京都开始了我的流浪生活。我不想再穿着宦官的服装，于是我穿上道袍，以道士的身份东游西荡。这一次我从巴蜀那边过来，准备回容州老家，经过此地，想起东阳公主，于是去烧点香纸，以尽大唐臣民之心，想不到就碰到了你们。不过我要说明一点，我祭拜东阳公主不得不穿着那件内官服。好了，李哥，环儿，你们好好过日子，我明天清早就走了。叶落归根，人到老年就想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