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一章
　　
　　珍珠以社会考生的资格参加了来年的高考，被西北师范大学中文系录取。入学那天，全家人到火车站送行，宝来夫妻俩送珍珠到学校。
　　入学前两天，珍珠特意去陆云向姑父姑母表示感谢，并向二人告别。为此，月娥很高兴，老朱却大为不悦。在他看来，扣在笼子里的鸡飞掉了，落得一场空。老朱口里说不出，心里却怨恨月娥，认为是她放飞了珍珠，从此对月娥更加淡漠。
　　月娥也感觉到老朱对她越来越冷淡，生活中缺少共同的语言，老朱很少在家过夜。家，成了她一个人的家了。月娥怀疑老朱是不是另有新欢。她常听人说，现在的男人多数都是感情贩子，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她原来认定老朱绝不是那种人，可是现在她怀疑起老朱来了。
　　有一次，老朱回家来，坐卧不宁，不过夜就要走，她感到奇怪。趁老朱上厕所的时候，月娥打开老朱放在沙发上的挎包，看里边有多少钱，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不料挎包里夹着几个避孕套，她大吃一惊，气得忍无可忍，一脚将卫生间门踢开。老朱蹲在便池上，被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月娥将避孕套伸在老朱面前，问：“你拿这干什么？”
　　“这……你从哪儿翻出来的？”
　　“从你的挎包里。”
　　老朱瞠目结舌，接着又转羞为怒，大吼：“你给我出去！”把月娥推出卫生间。
　　月娥躺在沙发上，气得直喘。
　　老朱走出卫生间，从月娥手里一把夺去避孕套，扔进垃圾桶，强词夺理地说：“谁让你翻我的挎包？”
　　月娥站起来，抓起挎包，用力摔在茶几上，将青瓷茶杯碰碎在地板上。她气得哭了起来，边哭边骂：“你把皮包跨在肩上，装得像个人的样子，谁知道你竟干这种勾当……呜呜——呜……”越哭越伤心，一边哭，一边回忆自己，觉得自己成了无依无靠的人，真想一下子撞死在墙上。
　　月娥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失控了似的。老朱也感到害怕了，他把月娥揽在怀里，装作疼爱的样子，又是擦眼泪，又是揉肚子，像哄小孩似的，给她作解释：“月娥，你别生气，听我说。我理解你，你一个心在我身上，你容不得我犯错误，更容不得我变坏。可是，我并没有变坏，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
　　月娥止住哭声，睁开眼睛，对着老朱，像要重新认识他似的，问：“你没变坏？你还要坏到什么程度？”
　　老朱一点也不发怒，柔情软语地说：“你知道，现在社会很复杂。我干这一行，经常要和外边人打交道，有时我请人家，有时人家请我。现在请人，不光是吃喝，还有别的什么什么，你不能不应付。既要应付，还要保护自己——要是我得了性病，你能容忍？要是传染给你，你怎么办？话是这么说，可那东西我从来没用过，我只是以防万一。”
　　“既然是以防万一，说明你已经用了！”月娥试探地说。这时她也有点不相信自己，并且想说服自己：老朱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人。
　　“没有。这我对你保证，我一次都没用过。遇到那种事，我能避就避，避不了，我也有应付的办法。”
　　“你怎么应付？”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嘛。我就说：‘来，咱说说话。我家里还有爱人，我和你做爱就对不起我爱人。你成家了吗？要是家里实在艰难，我给你点钱，你要多少？’她也是人，我一说这话，她还有什么脸和我纠缠？”
　　月娥把脸上的泪水擦掉，惊愕地问：“你真是这样的人？”
　　“你以为呢？咱俩共同生活了近二十年，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心里再有谁？要是我怀疑你，你能同意吗？为了你，我把我原来的家都抛弃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月娥被这一段“肺腑”之言打动了，她说服了原来的自己，重新建立了一种信念：“老朱是好人，他爱我。”
　　月娥对老朱的依赖性更强了。她希望老朱每时每刻都在自己身边，老朱一旦不在家，她就惶惶不可终日。有几次，她无缘无故跑到厂里去找老朱，见人就问：“我老朱在不在厂里？”她明明知道老朱不在厂，还要去找。她不止一次想说服自己：“我的爱人不是那种沾花惹草的社会败类！”但被说服的“我”却总是不能接受，弄得她几乎要发疯。
　　
　　第四十二章
　　
　　老朱退休之前，厂里照顾他，给了他一个优惠券，可以免费带妻子去云南旅游一趟。对这次旅游，老朱考虑了再三，不想带月娥去，嫌她是拖累，他想带他的情人阿慧去。阿慧是陆云旅行社的一名导游，四川人，还是上次老朱去张家界旅游时认识的。这次老朱去云南，阿慧仍然担任导游。老朱很想痛痛快快和阿慧过一礼拜逍遥自在的生活。要是月娥跟着，那就兴味索然了。但月娥从厂长那里事先得到了老朱去云南旅游的消息，加之以前从老朱挎包中所发现的隐秘，使她对老朱的行为不放心，所以，这次旅游她非去不可。老朱想甩也甩不掉，只得带月娥一同上路。
　　按预定行程，他们从陆云乘火车到咸阳，然后晚上八点半乘飞机到达昆明，休息到天亮，再按旅游路线依次游览滇池、石林、大理、丽江等地。
　　从启程到返回，老朱身边始终伴随着两个女人，一明一暗，使老朱很不自在，但月娥发现不了，因为阿慧的身份是导游，和老朱说笑逗趣也属正常，况且同行的还有其他游客，使月娥难辨真伪。阿慧是情场老手，也很能掌握分寸，更使月娥难辨蛛丝马迹。月娥不放心老朱，所以从出家门就一直像影子一样，不管白天黑夜，身在何处，都前后紧跟老朱，寸步不离，使老朱既讨厌也无可奈何。每到一个旅游景点，月娥的心思没在观赏风景，而在监视老朱，充当着监护人的身份，使老朱不能和阿慧过分接触，只能若即若离，尴尬难耐。
　　到达昆明的第二天早晨，旅游团队在旅社吃过早餐，就分组出发了，相约在滇池相会。月娥牵着老朱的衣角，穿过昆明市的大街小巷，边走边看。当时正值仲夏，当天昆明最高温度24C，清爽宜人。街道两边鲜花点缀，最惹眼的是三角梅，离远看去，一团团艳如红霞，明丽耀眼；楼房错落有致，风格各有不同；行人三三两两，逍遥自在。上午九点，他们到了享有“高原明珠”之誉的滇池。月娥原以为滇池就是一个水池子，走到跟前，才知是一个大湖，湖中水鸟翔集，游船如织。湖边宽阔的人行大道靠湖设有护栏，站在护栏边，放眼远眺，湖光山色，错落有致。面对美景，更觉心神旷达。道旁有专人拍照，十分钟内可拿到照片。月娥拉着阿慧和老朱拍了张三人照，这时，月娥还不知道阿慧和老朱的关系，只把她当导游看待。
　　石林位于石林彝族自治县境内，大约两亿年前开始形成，后来，经过地壳多次变化，才呈现出现在的形态。一个不懂地理学的人，一个没有历史沧桑感的人，走进石林，便觉得单调无味。月娥和老朱都有这种感觉。月娥想小解，在一所公厕旁边，不得不暂时离开老朱。不料厕所里“方便”的人很多，要等候一个时辰。当她出来时已不见老朱。她环绕一个个参差不齐的石柱，看见了几个亲嘴的男女，还是找不见老朱。等她找见，老朱和阿慧也在暗处拥抱呢。阿慧一看见月娥，连忙脱身。月娥也见怪不怪了，只是提醒自己更要把老朱看紧。
　　第五天下午，他们乘旅游大巴到了大理。大理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有许多风景名胜，如大理三塔、太和城遗址、南诏德化碑等景观。当天晚上，在迷离的灯光下，他们在大理街上游逛，感受到另外一种情趣。大理城内，清流穿街，杨柳依依。各样服装、各种肤色的男男女女悠闲地徜徉在灯光迷离的街道上。茶馆饭庄，宾客满座，管弦悦耳，歌声悠扬。银匠铺到处皆是，走在街上，耳畔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那是银匠们在制作各种银器。他们边走边看，直到夜阑才进旅馆歇息。
　　次日黎明，嘈杂声把他们唤醒，知道当天要乘船游览洱海，便立即起床漱洗，在街上吃过早点，便乘车来到洱海岸边。此时旭日东升，苍山逶迤，洱海碧波荡漾，水山相连，水天一色，一艘艘游轮在海面飘逸。他们排队买了票，在码头等候登船。因游客甚多，十点多他们才登上游轮。刚一坐稳，船就离岸了。月娥紧挨老朱临窗而坐，她看周围旅客，个个精神饱满，笑逐颜开，她心情也放宽了许多。这时，阿慧来到跟前，笑盈盈地说：“到处找不见你们，原来在这儿！”就在月娥身边挤着坐下，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月娥闲聊。月娥用逗趣的目光对着阿慧，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阿慧穿着叫不上名字的时髦服装，梳着奇形怪状的发型，脸化妆得像要登台演出，不知道别人怎么看她，她反倒得意洋洋，像是鹤立鸡群。
　　“月娥姐，我真佩服，你太关心丈夫了。”阿慧手按在月娥大腿上，“朱大哥有你这么个妻子，也真算有福。是吗？朱哥！”说着，朝老朱做了个鬼脸。
　　老朱接上说：“是的，再没有第二个。我都快崩溃了。”
　　阿慧又对着月娥说：“社会这么开放，你应该给朱大哥一点人身自由，不要管得那么严。你也应该放轻松一点，不该太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啊！”
　　月娥笑了，说：“大妹子，我可没有你这么开放。条条道路通南北，各走各的路，各活各的人。对吗？老朱！”
　　老朱脸伤红了，默不作声。
　　这时，月娥的电话响了，她拿出手机接听，那边传来声音：“妈，我是小虎，在贵州，正在修建南昆铁路。”
　　一听这话，月娥激动得几乎要哭了，她忙问：“小虎，你好吗？你啥时候能回来？”
　　这话叫老朱听见了，气愤愤地说：“不要回来！不要进我的门！”
　　月娥瞪了老朱一眼，继续通话，那边说：“我争取年底来看你。”
　　老朱又喊叫：“不要来！要看到别处去看！”
　　这话可能对方听见了，问：“你旁边还有谁？”
　　月娥说：“我在外边，没有谁。”
　　“那好。多保重身体！”电话挂了。
　　月娥刚关掉手机，电话铃又响了，她急忙又打开接听，这次是弟弟宝来的声音：“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情：爸去世了。很突然，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晨说他头晕，没来得及住院，就咽气了。你赶快回来！”
　　月娥一听傻了，说：“我在外地，很远。”
　　对方问：“在哪里？”
　　“云南大理。”
　　对方半会儿没有声音。月娥“喂”了一声，对方说：“那你看。能来就快点。”话就断了。
　　月娥对老朱说：“我父亲去世了，我得赶快回去！”
　　老朱大喜，说：“现在就走吗？我订机票。”
　　月娥说：“咱得一块儿回。”
　　老朱说：“你回。我就不回了。”
　　月娥问：“为什么？”
　　“电话中叫你没叫我。”
　　“你咋这么自私！叫我就是叫你，你我能分开吗？”
　　“算了，别回去了，我看你父亲对你也就是那样，小时候不管你……”
　　“谁说不管我？”
　　“要是管你，你能嫁给智娃吗？”
　　“不去算了。不要说那么多！”
　　游船到终点了，游客起身下船，他们的谈话也就暂时中断了。但月娥反复思考，左右为难。丢下老朱一个人回去吧，自己不放心老朱；不回去吧，自己心里又过不去……
　　由于情势所迫，她终于没有提前返回，只好跟老朱又去游丽江古城。尽管丽江青山环绕，流水潺潺，风光旖旎，空气清爽，但她已没有心思游览。等她返回故乡，父亲已入土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