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七章
　　
　　老朱按响门铃，来开门的不是月娥，而是她的弟媳翠琴，老朱心里像浇了一盆凉水，感到十分的不快。他忘了原来他们落难的时候，巴不得有个亲戚来搭救他们。那时他们靠得住的亲戚，大概只有宝来两口，供他们吃，供他们住。现在他过上好日子了，反倒觉得穷亲戚成了他们的拖累。
　　翠琴一看见老朱，脆脆地叫了一声“哥”。老朱假装笑意地说：“哎呀，是翠琴。你啥时候来？”翠琴说：“我来了几天了。”
　　进了房子，老朱看见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姑娘，正在专心看电视，头也没回，好像不知道他进来，他更生气了，问：“这是谁？”翠琴说：“是引弟。”
　　老朱才装出一副笑脸：“哦，是你的三姑娘。长这么大了。上初中了吧？”
　　翠琴说：“上初二了。”
　　月娥近来胃口不好，正在里间床上用热水暖肚子。一听见老朱的声音，赶快坐起身，从床上下来，趿拉着鞋跑到客厅，笑嘻嘻地问：“你回来了？这次出差，日子咋这么长？我正担心呢！”
　　老朱没有应声，挎包往沙发上一扔，身子向沙发一倒，丧气地“唉”了一声。
　　月娥全身抽了一下，问：“怎么了？”
　　“不怎么。”下边的话再没有说，但叫人觉得他不高兴，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月娥接着问：“吃过饭没？给你做。”
　　“吃……吃了……”
　　“没吃就做。装什么假！”接着又问，“想吃啥？”
　　“随便。啥都行。”
　　月娥知道他爱吃面条，就吩咐翠琴：“下面。炒个菜。”
　　翠琴闻声进厨房去了。
　　月娥沏了一杯茶，放在老朱面前。她也坐在老朱旁边。
　　电视声特别大。引弟要是懂事的话，这时应该关掉电视，离开座位，到里间去避一避。不懂事的孩子却依然专心看她的电视剧，旁若无人似的。
　　“引弟，把电视关了！到房子写作业去。”月娥像训自己的孩子一样，很气实地说。
　　引弟这才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视，进里间去了。
　　月娥推心置腹地问丈夫：“这次出差，一切都顺利吗？”
　　“要钱如要命，能顺利吗？”老朱没好气地回答。
　　“也是的。厂里去过了吗？”
　　“去了。”
　　“给厂里交了多少？”
　　“三万。”
　　月娥松了一口气，觉得能要回三万，就算可以。看杯子里茶凉了，起身添上热的，然后又坐下。把手放在老朱的手背上，身子紧挨着，头靠着老朱的肩膀，等老朱爱抚她。老朱却两肘放在膝盖上，手交叉着，没有动。月娥感到有些委屈，仍用头搓着老朱的肩膀，发出安慰和乞求的暗示。
　　翠琴做饭麻利，面条又是现成的，一会儿就做好了。月娥和老朱正说话的时候，饭就端了上来，一大碗干面，油盐酱醋齐备，还有一碟辣牛肉，一碟豆腐炒白菜。月娥把饭筷递在老朱手里，老朱的脸色才平顺了一些。
　　老朱吃着饭，翠琴坐在旁边没事干，觉得无聊，于是又打开电视。引弟听见电视声，又跑出来看电视。月娥想说不好说，只得顺其自然。
　　月娥忽然想起老朱睡觉前要泡脚，便吩咐翠琴：“你用壶温些热水，你哥一会儿要泡脚。”
　　翠琴温了水，又回来看电视。
　　老朱吃罢饭，月娥不好再使唤翠琴，便自己收拾碗碟。收拾好了，把热水端到老朱面前，叫他泡脚。
　　老朱泡着脚，脸也对着电视在欣赏。泡了十几分钟，月娥把手指伸进盆里，觉得水不热了，于是拿起毛巾，给老朱揩脚。老朱脸挺得平平的，一动也没动，像没有知觉一样。月娥揩了脚，又拿来拖鞋，让老朱登上。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月娥一声不吭，老朱也一声不响，仿佛两个机器人在运作。翠琴装作看电视，其实在用眼睛观察他俩的一举一动，心想：“过去是朱哥给月娥姐洗脚，现在是月娥姐给朱哥洗脚，人一有钱就不一样了，真有意思。”
　　洗完脚，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月娥给翠琴说：“你哥累了一天，应该早点休息，电视关了吧。”
　　翠琴用遥控器关了电视，一声不吭进客间去了，引弟也跟了进去。月娥看了一眼老朱，说：“睡吧。”
　　老朱进了卧室，月娥也进了卧室，两人同时就寝。月娥和老朱在同一个被窝里，月娥等老朱亲她，老朱却懒洋洋的，没有热情。要是前几年，在这种情况下，老朱早已急不可耐了，而现在却是这么冷。
　　“是不是他心里有了另外的女人？”月娥这样猜测，但她又想，“老朱不是那样的人。他为了我，把家庭和一切都扔了，谁能做到这一点呢？自己不应该胡思乱想，可能是他真的累了，或者是有不顺心的事情干扰了他做爱的心情，自己应该主动一些。”于是，她爬在老朱身上，用手从上到下抚摸，激发老朱的情欲。老朱终于奋发而起，一翻身把月娥压在下边，尽情地做爱。不过，他一边在动作，一边却想的是小金。回味着和小金在一起的感受，才觉得有滋有味，否则，他早就乏味了。
　　做爱完毕，老朱像一滩烂泥堆在月娥身边，再也不想理她。月娥得到了性的满足，摇着老朱的身子，叫他不要睡去。
　　“嗳，你先别睡，我有话对你说。”
　　老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问：“啥话？”
　　“你知道翠琴这次来为啥？”
　　“为啥？”
　　“她想把引弟过继给咱。她三个姑娘，还想再生一个儿子。”
　　“她想的倒美。她敢保证再生一个就一定是儿子？”
　　“我也给她这样说。她说她给送子娘娘许了愿，一定能生个儿子。”
　　“你为什么不能给我生个儿子呢？女子也行啊！”
　　月娥觉得很委屈，半晌无话，末了说：“到底行不行？你给个声啊！”
　　老朱考虑了半天，他想：“这关系到将来财产继承问题。要是将引弟要过来，这房子将来就是引弟的，也就是宝来的。还有钱财，我一辈子辛辛苦苦倒为了啥？”但他又转念一想，“要是引弟能嫁给我的应保，这就好了。事在人为，算走算看，要是她不答应，我自有办法。”
　　想到这里，他发话了：“这我没有权利，你是家主，你决定。”
　　一听这话，月娥很受用，觉得老朱看得起她，于是说：“那就要过来吧，反正咱没有亲生儿女，要弟弟的总比要别人的强。”
　　“但愿如此。”老朱说。
　　“噢，还忘了一件事。”月娥说，“这牵扯转户口。引弟是农业户口，这儿是居民户口，引弟的户口进不来，这可怎么办？要是户口进不来，学就上不成，一切问题等于没法解决。”
　　老朱胸有成竹，说：“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财务科长老隋的爱人就在南湖派出所管户籍档案，我去找找她，说不定行。要是办不成，再想别的办法。”
　　第二天，老朱一吃过早饭就去南湖派出所，月娥在家等候。中午快下班的时候，老朱回来了，一进门月娥就问：“怎么样？”老朱只是笑。月娥又问：“到底有没有结果？”翠琴也眼巴巴地看着老朱，等候结果。
　　老朱把手按在引弟的肩膀上，说：“引弟，你娃算有福！”
　　月娥预感到喜事临门，问：“怎么了？”
　　老朱说：“我到了派出所，人很多，我没法开口，就坐着等。等了足有两个钟头，人都走完了，老隋的爱人周建华问我有啥事？我就直截了当把情况说了。她问是男是女？我说女孩，十三岁。她说她手边正好有一个空名额，是她同事的一个孩子，也是女孩，十四岁，有两个户口，一个转走了，一个闲放着，可以顶上，不过要更名换姓。我说那倒没啥，更名换姓怕什么？还怕不是咱的孩子？”
　　月娥笑着拍了老朱一下，说：“你真行！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
　　全家人皆大欢喜。
　　事情很快办妥了。引弟也有两个户口，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城市。农村的占有土地，城市的享受着居民待遇。
　　
　　第三十八章
　　
　　引弟在陆云市名叫袁珍珠，她转学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因为牵扯到改名换姓。她父亲宝来去了引弟所在的泉镇中学几次，都没有结果。只好老朱亲自出马，去见杨校长，送了两瓶高档酒和两条高档烟，就把问题解决了。
　　袁珍珠在陆云五中上了两年，初中毕业后考上高中。高中毕业差两分没有考上高等院校，月娥感到很遗憾，想让珍珠补习一年再考。珍珠也愿意补习，可是老朱不同意。原因是，要是珍珠考上大学，那就飞了，让珍珠做他儿媳妇的愿望就成了泡影，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再说应保参军以后，老朱一心要让他上军校，可是应保的学历太低，上不了军校，花钱也没用，老朱就千方百计让应保转了志愿兵。可是，志愿兵能不能长期留部队还是个问题。要是能提干，那就没有老朱操的心；要是提不了干复员回来，那还得在当地给他安置工作。不管儿子将来如何，珍珠做儿媳妇是老朱的既定方针。现在他就要提早考虑，打好基础，免得节外生枝。
　　为珍珠补习的事情月娥和老朱争执了几天，没有结果。为了说服老朱，月娥只好把宝来从乡下叫来。
　　老朱买好车票正要出差，宝来进门了，把老朱挡在门口：“你先不要走，我来有要事和你商量。”宝来把老朱推到沙发上。
　　“什么要紧事，你快说。”老朱沉住气，从怀里掏出烟盒，看了妻弟一眼，抽出一支烟来。
　　“要是你害怕花钱，引弟的补习费我出。”宝来带着坚定的语气。
　　“我不是害怕花钱，这你完全放心。你要知道，引弟现在是我的孩子，我要为她将来的前途负责。”
　　“负责就应该让她补习，明年再参加高考。”
　　“我问你，你敢保证明年百分之百能考上？”
　　“我不敢保证。可是你让她再试一年，要是能考上，更好；要是考不上，她也就安心了，不会再怨恨谁。”
　　老朱点着烟，用力吸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你和你姐一样，想问题太片面，远远落后于当前形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用心听我说。”老朱看着手中变白的烟头，把烟灰弹进烟灰缸，“上大学是为了找工作。大学这几年连年扩招，每年毕业的大学生很多，但能找到工作的有多少？大部分在家中闲待着，靠父母养活。因此，不管父母亲也好，学生本人也好，上大学的心都没有过去那么热了，有的甚至很冷淡了。我听说上海青年叫上大学都不上，只要高中毕业有事干就行，怕上了大学在上海呆不住，他们不愿离开上海。”
　　“咱说咱的事，你不要和人家比。”
　　“为什么不能比？有比较才有鉴别，有鉴别认识才能提高。咱打个比方：有两个青年，都是高中毕业，一个没有上大学，可马上就找到了工作；另一个上了大学，可是毕业后失业。如果让你选，你愿意选哪一个？”
　　宝来回答不上。
　　“你说，你愿意选哪一个？”老朱问珍珠。
　　“当然第一个比第二个好。”
　　“对嘛！事情就是这样。谁都认为第一个好。”
　　“那我问你，引弟——哦，不，现在叫什么……珍珠。珍珠要不补习，你能很快给她找到工作吗？”宝来不放心地问。
　　“对，你能给珍珠马上找到工作吗？”月娥也跟着问道。
　　三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老朱，要老朱立刻作出回答。
　　老朱眼睛向上一抬：“你们以为我做不到吗？我告诉你们，我能做到，而且很快就能做到！”
　　“说说看。”月娥真不相信。
　　“我告诉你们。”老朱满有把握地说，“我们厂里最近要办一个打印部，需要两个人，我第一个知道这件事，已经给珍珠报了名。”
　　一听这话，珍珠第一个笑了，月娥和宝来也跟着笑了。月娥问：“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老朱也笑了：“我就是要检验你对我的信任度。”
　　月娥发出呢喃的笑声：“我真把你服了！”
　　老朱看了看表：“我得赶快走，说不定已经赶不上火车了。”走到门口，又抛出一句，“乖乖地等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