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皇家海盗

　　澳门的防御软肋在北面。
　　
　　经历过1622年的“澳门之战”后，澳门葡人沿着整个澳门半岛修筑起了长长的围墙；然而，远东的葡人于澳门修筑的防御围墙存在严重的缺陷：
　　
　　南面的围墙高耸、厚实，北面的围墙却低矮、偏薄。
　　
　　澳门的防御围墙存在如此缺陷，根源在于17世纪初发生的“郭居静事件”。
　　
　　郭居静事件，发生在公元1606年，因当时的澳门新任署理主教桑蒂斯（来自西欧）受到了郭居静为首的当地本土教士之联合排挤，怀恨在心，遂与其支持者在中国大陆的沿海地区恶意散布谣言：澳门耶稣会勾结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日本人，将杀死所有在澳门居住的中国人，然后武力征服中国，拥戴本地的传教士郭居静（意大利人）为皇帝。
　　
　　在谣言风起的1606年，整个澳门的中国人逃得一干二净，时任两广总督戴耀调集军队、紧急戒严，强行拆除了临近澳门的华南经济中心广州城城外的上千所靠近珠江的民居，断绝了广东沿海与租借澳门的葡人一切贸易往来，包括粮食、淡水。
　　
　　面对人为之祸，澳葡当局紧急派出了一个“最谦恭的”代表团，向两广总督戴耀表明了绝无入侵之事。收下贿银的总督戴耀开始时半信半疑，后来亲自召见了从澳门北上广东内陆的郭居静，然后派出亲信南下澳门，实地考察了澳门一番，方知谣言纯属子虚乌有。中葡贸易遂恢复。
　　
　　“郭居静事件”平息后，澳葡当局开始大规模地引入广东沿海一带的华商、华工定居于澳门，其目的是为了使广东地方政府的官员对澳门的葡人安心，避免大陆的中国军民再次因对澳门内情的不了解而导致第二次类似于“郭居静事件”的严重情况之发生。
　　
　　公元1623年的夏天，首任澳门葡人总督马士加路也组织澳门居民修筑澳门岛北面的城墙。在葡萄牙贵族马士加路也（D.FranciscoMasCarenha）正式到任前，在澳葡商已经通过“凑份子”的方式重金贿赂了当时的香山县地方官员。收了巨额贿银的香山官员把大明朝廷于1608年颁布的《制澳十则》忘得一干二净，他们只要求葡人修筑的北城墙不能太高，否则他们难以应付上级领导的检查。
　　
　　同年冬天，澳门南面的城墙也竣工。
　　
　　......
　　
　　磅！磅！磅！磅！磅！磅......
　　
　　在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亚洲雇佣兵把澳门葡人的大部分抵抗力量吸引在澳门岛的西南区域时，来自波斯湾的英格兰人从澳门岛的北面区域大举入侵，趁虚而入。
　　
　　英格兰人的抢滩登陆地点为澳门岛的东北，即今天的黑沙环地区。据荷兰人提供给英格兰人的准确情报，英格兰人知道那一带的城墙很矮。
　　
　　“禁止抢劫！全部人直驱大三巴！”
　　
　　在轻而易举地越过澳门葡人修筑的低矮城墙后，此前带头抢滩登陆的英格兰司令官威严地下令。年龄约莫三十岁上下的他右手拿着一支银光闪闪的短柄燧发枪，仿佛谁敢违背命令，他就开枪崩掉谁。
　　
　　司令官是一名英国贵族，名叫约翰，爵位为“从男爵”（英文简称Bart），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后家道中落，无奈于1623年加入了“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每年拿到了可观的报酬。
　　
　　公元1611年，伊丽莎白一世的继任者英皇詹姆士一世，创设了“从男爵”这一最低等的英国贵族爵位：
　　
　　詹姆士一世于1611年向200名富有的英格兰地区商人平民颁布了可以用于世袭的“从男爵”爵位，他们是最原始的从男爵；作为交换条件，200名幸运的成功人士“慷慨解囊”，极大地缓解了英国政府当年的财政缺口。
　　
　　约翰的父亲正是200名原始从男爵当中的一个。
　　
　　自此以后，英国政府每年都能通过贩卖“从男爵”贵族爵位而创收。（近现代英国最后一位被授予从男爵的人，为英国首相“铁娘子”撒切尔夫人的丈夫。）
　　
　　......
　　
　　尽管从男爵司令官约翰下了严令，然而，当这一支九百人的英格兰人部队到达“大三巴”山脚下的澳门华商聚居区时，一切还是乱了套。
　　
　　胆大妄为的士兵们把他们的贵族司令官此前所说的话，当作放狗屁。
　　
　　“抢！抢！抢......”
　　
　　在最初穿过临近海滨的华工聚居区时，这群来自远方的英格兰士兵还没有开始烧杀抢掠，那躲在破旧、低矮平房中的数以千计香山籍华工们在惊恐不安中侥幸地躲过一劫。
　　
　　聪明的英格兰人从留居澳门工作的华工们所居住之破败、低矮平房可以合理地推断出：平房中的居住者并没有多少油水可供他们压榨。事实确实如此。
　　
　　但是，当富丽堂皇的、位于大三巴山脚区域的一排排华商别墅跃入这群远方入侵者的眼帘时，来自印度洋的英格兰人很快展露出了其卑劣的海盗本性，抢劫活动正式开锣。
　　
　　此时，在后押阵的从男爵贵族司令官约翰，除了恶狠狠地咒骂手下的士兵们违抗军令以外，却不敢开枪，他犹如“太监召妓——拔枪不射”。
　　
　　年轻的司令官约翰之所以不敢开枪，是因为他没有忘记其前任的司令官正是在制止眼前的疯狂海盗抢劫时，被失去理智的他们用乱枪打死。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因杀死司令官而受到绞刑处决。
　　
　　......
　　
　　原来，在大航海时代，英国海军的建立模式与荷兰海军的建立模式完全不一样。
　　
　　首先，荷兰的建国源于西欧“低地”的沿海商人阶层，他们为了反抗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对他们的无节制压榨，揭竿而起、浴血奋战，最终建立了新兴的荷兰资产阶级共和国。荷兰独立后，荷兰的商人阶层为了更好地在波澜壮阔的大航海时代对外扩张，特意在1602年成立了VOC（荷兰东印度公司）。
　　
　　VOC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外交权、发起战争权、货币发行权，基本上与一个欧洲海外的独立国家无异；它的军队普遍是对公司的忠诚度极低、军事素养参差不齐的“雇佣兵”。VOC雇佣兵收钱办事、你情我愿，他们的脑子里面没有“忠诚”。
　　
　　反观英国海军，它在早期的建立既不是依靠什么雇佣兵，也不是由英国王室组建起来的正规军队，而是一群在大西洋杀人不眨眼的凶残海盗。
　　
　　从1564年开始，实力羸弱的英国王室以颁布“私掠许可证”的方式，拉拢了一批臭名昭著的大西洋海盗头目，专门替英国王室从事海外殖民活动。说白了，就是英国王室资助、雇佣海盗去抢劫，所得赃物与海盗对分。
　　
　　在这群海盗中，最出名的人莫过于德雷克船长，好莱坞电影《加勒比海盗》里面的主角以其为创作原型。
　　
　　公元1588年，西班牙帝国的“无敌舰队”代表欧洲天主教的本土势力，大举进犯信仰新教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统治下的英国。在击败西班牙侵略者的大规模海战中，忠于伊丽莎白一世的海盗们立下了赫赫战功。
　　
　　战后，伊丽莎白一世把参战的海盗头目们之政治地位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被后世称作“皇家海盗”。
　　
　　公元1600年，刚刚成立的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获得了英国伊丽莎白女王授予的21年东印度地区贸易垄断权。那是一张空头支票，皆因在17世纪初，富饶的远东还没有一块属于英国人的殖民地。
　　
　　刚成立的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更像是一个代表英国王室势力的海外协调机构，它既负责协调各派忠于伊丽莎白一世的、活跃于印度洋的皇家海盗之间的矛盾，亦负责协调流窜到东南亚的皇家海盗群体与英女王的同盟荷兰人之间的矛盾。
　　
　　忠于英国王室的皇家海盗在海外抢劫的目标很随机，他们曾多次劫掠过荷兰人殖民的“香料群岛”。
　　
　　......
　　
　　在1627年进犯澳门的英国侵略军里面，真正听命于从男爵约翰的英格兰士兵，都是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正式雇员，他们的人数不多，只有两位数。
　　
　　至于其余的八百余人，全部是皇家海盗。桀骜不驯的皇家海盗是此次侵略澳门的主力部队，表现窝囊的司令官约翰指挥不了他们。
　　
　　砰！
　　
　　眼看抢得腰包鼓鼓的海盗们开始脱下裤子强奸妇女，名义上的司令官约翰作为大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高级雇员，实在看不下去了。忍无可忍的他愤怒地对天鸣枪，一度把海盗们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
　　
　　“没有时间了！你们打下‘大三巴’后再回来抢劫、强奸吧！”英国贵族约翰声嘶力竭地用英语朝着手下的海盗们大喊。
　　
　　说是迟、那时快，密集的火枪之声在黑暗的南面区域响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拱卫澳门岛的葡人黑奴兵终于赶到。
　　
　　救援大三巴的葡人黑奴兵在黑夜发起的远距离火枪狙击，让久经战阵的皇家海盗从抢劫状态立马转变成为战时状态，他们立即对浓烟袅袅的此前明火区域施放密集的枪火攻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在英格兰海盗放枪还击之时，体力充沛的黑奴兵已经在黑夜的掩护下迅速地往山上转移。
　　
　　他们的移动速度很快，没有一个黑奴兵被入侵者的火枪子弹击倒。
　　
　　大三巴炮台，拱卫澳门岛的四大炮台之一（妈阁炮台、加思栏炮台、东望洋炮台、大三巴炮台）。大三巴炮台始建于公元1616年，又名圣保禄炮台，位于澳门岛的中西部，建在一个小山上，海拔52米，在山顶区域占地面积约为10000平方米，呈现出一个不规整的四边形，为“澳门葡人总督府”的驻地所在，属于整个澳门岛的政治中心。
　　
　　大三巴炮台依小山而建成，墙体坚固厚实，地势险要难攻。另外，山上建有一座外形别致的耶稣会小塔，它是山下“圣保禄神学院”的上百名教职人员们躲避战祸之庇护场所。
　　
　　在荷、英联军大举进犯澳门的1627年，澳门葡人总共在大三巴炮台的部分女墙之间空隙位置放置了10门卜加劳厂铸造的红夷大炮，炮台的防御火力非常强大。
　　
　　当带领皇家海盗入侵澳门的英格兰司令官约翰，在洋枪发射子弹时所映照出来的火光中看清楚了上百名装备精良的澳门黑奴兵正在急速登山之时，他匆匆忙忙地朝彪悍贪婪的皇家海盗们大喊：
　　
　　“清教徒们！不要放这群‘非洲猴子’上山！”
　　
　　磅！磅！
　　
　　两发威力强大的开花弹从大巴山炮台的正东面打出，肆虐于信仰新教的英格兰海盗们对登山黑奴兵发起追击之际。
　　
　　面对澳门天主教神职人员发起的炮轰，英格兰海盗猝不及防、伤亡惨重，立马倒下了几十人。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两百余名黑奴兵在守山部队的火炮掩护下，顺利而迅速地翻墙撤入大三巴炮台。
　　
　　英格兰人的运气不错，因为大三巴炮台的10门红夷大炮呈“3-3-2-2”的数量布置于南、西、北、东的四面炮台围墙，东面只有两门可以用来攻击他们的红夷大炮。
　　
　　挨下两发炮弹的英格兰人并没有怯战退却，他们远比在1622年单独入侵澳门的荷兰雇佣兵强悍、善战、凶猛。
　　
　　“杀——杀——杀——”
　　
　　当英格兰人开始仰攻防御兵力薄弱的大三巴炮台时，由澳门葡人总督罗保（D.Filipelobo）亲自率领的澳门民兵大部队，终于赶到了大三巴，一场新的战斗即将于大三巴山下打响。
　　
　　相对于已经登顶大三巴的澳门黑奴兵之善于奔跑，罗保为首的葡萄牙人并没有东非黑人的奔跑基因，他们每一个人为了迅速救援大三巴炮台，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铅！铅！铅！铅！铅！铅......
　　
　　面对战前喝下大量“威士忌”的英格兰海盗们那砸向他们的锋利屠刀，葡萄牙人、中葡混血儿们匆匆忙忙地拔出了修长的“迅捷剑”，迎战彪悍的入侵海盗兵。
　　
　　迅捷剑，欧洲人口中的“单挑之王”，其剑身狭长，带有碗状的金属护手，早期盛行于“司法决斗”，后来渐地渐广泛应用于战场上。
　　
　　“蠢才！不要再发炮了！把发热炮膛里面的炮弹小心翼翼地给我退出来！”
　　
　　在山下酣战之际，一名主持大三巴炮台防御工作之中年神父，严厉地喝止了一名战场经验为零的年轻修士之清膛、装弹、点火操作。
　　
　　该名主事神父名叫佛朗西斯，他是“圣保禄神学院”的院长。佛朗西斯院长制止年轻的修士发炮，皆因山下的两伙人马已经在一眨眼的时间里面打成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若一炮轰下去，黑夜里面死去的葡人可能比英格兰海盗还要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大三巴的战斗激烈进行之时，此前打得血流遍地的西望洋山防区却一反常态的风平浪静，这让西望洋山上的葡人留守部队深感诡异。
　　
　　留守的西望洋山民兵部队以年迈的张汉神父为临时首领，他们虽然只有一门老旧生锈、没有炮耳的红夷铁炮，但拥有9门大葡商万奴此前深藏于卜加劳铸炮厂的“铜身佛朗机速射炮”，且库存的炮弹足够抵御没有携带重火器前来澳门的VOC（荷兰东印度公司）亚洲佣兵可能再次发起的攻山行动。
　　
　　原本在混血儿美女情妇家里睡大觉的万奴，早已从葡人的聚居区匆匆赶到了卜加劳铸炮厂所在的西望洋山。面对如此危局，贪财好色的万奴顾不上亏本，他把所有珍藏在卜加劳铸炮厂的火器全部倒腾出来，当中不乏“燧发转轮手枪”。一切属于大葡商万奴所有的昂贵火器被统统用来免费武装那留守于西望洋山的葡人、混血儿、黑奴、华商、华工。
　　
　　看着远处那落入敌手的妈阁炮台（西湾炮台），越想越不对路的万奴用葡语对满头银丝的张汉神父说：
　　
　　“神父，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要不要派人到妈阁炮台探探路？”
　　
　　“不，我们葡人应当以不变应万变！”花甲之年的张汉神父坚定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