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天堑通途腾彩虹 3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话说王连长返回九连的途中，远远望见往日民工们干劲冲天的工地竟然偃旗息鼓，死气沉沉，一种凶气气的预感涌上心头，“肯定出事了，出大事了！”心里咕咚咕咚地跳得没治，两条腿好似灌铅一般的沉重，拼着气儿快步却快不起来了，踉踉跄跄来到了工地。眼前的一幕令他心宇骤然崩塌，做梦不曾料到的大事儿发生的竟然是“出人命”了！
　　“不动如山，其肃如林”的青年们脸上凝结着万分悲痛冰霜，活泼的眸子消失了灵光，直愣愣注视着恰似刀剜锥刺的难心，红红的眼睛泉涌出的泪水面颊上肆虐，晶莹的泪珠好似那沉重的石头给古老的大地砸出无数的深坑。八连的工地也是早已沉寂了。两下的民工聚结一起，汹涌的泪涛撕心裂肺的一幕好惨啊！老天啊，你如何善恶不分地把灾祸降临给奉献人生的革命英雄的头上？悲痛、泪水、哭泣，一点儿改变不了“人死不可复生”的悲惨局面。
　　突然，九连的民工们怒涛冲天，纷纷大骂：“书兵是始作俑者，罪魁祸首！打死他，打死他！打死给英雄陪葬！”
　　大麻袋、先顺、德清，还有几个二操，一齐扑来，好似那鹰抓小鸡一般捉着了书兵拳打脚踢，大有不把书兵打死誓不罢休的愤慨。八连的人们泪眼洒洒，面面相觑，谁也不晓得事因如何的了，不便插言。
　　呯呯嚓嚓的响声里，书兵被打倒在地，忍着剧痛，毫不求饶。眼里充满了惭愧，一点儿也不恼火打他的人们。还说：“谢谢兄弟们快把我打死，我心甘情愿给英雄陪葬！”几个货子听着书兵发自灵魂的忏悔，还是恨着劲儿的武躁没治！狂暴惩罚，好像发挥着天经地纬般的正义一样的了。
　　先顺到底身份不同，感到了事儿不对，急忙撤了出来，跑到山冈蹲在疏松的黄土堆里双手捧头，嚎啕大哭，仰脸对着悠悠长天诉说：“天啊，都怨我啊，都怨我啊！当时若是挾制着不知自谦的货子，怎能酿人命惨案呢？”握着拳头猛擂自己的脑袋，仿佛捶死了自己，“人死就可复生”了，凄厉的雁鸣从耳际划过，寻目仰视，空白了一切。
　　连长见大麻袋、德清和王茂庄的二调还是不泄威的劲儿，捏着拳头冲了过来，骂道：“住手！要打出人命吗？”几个货子害怕连长的威严，立刻怂了下来。
　　书兵说：“连长，叫他们打吧，事儿不怨他们，他们是好样儿的打死我自以为是的邪性吧……”大麻袋鼓着胆子说：“人命，人命，已经出人命了！要不是这货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老天碎了也不会出人命的！”说着还想打。连长熊道：“滚蛋！再邪，老子脚你！”大麻子木着脸儿无话了。
　　呼啦，民工们闪个道子敞给连长。老王冲里一瞧，血乎淋拉，皮开肉绽的一具尸体，面目全非！地上乌黑一片是风干的血液，腥嗤嗤的气味有些冲人，几只火力壮的苍蝇嘤嘤地在尸体上飞。
　　老王见状，活蹦跳跃的心，好似被小鬼摘跑了一样，立刻瘫倒在地上，脸色煞白。
　　连付胆小，吓得早就藏在低洼处不敢出气了。大麻袋、德清拿手圈着嘴大喊：“连付连付！连付咧？”有的呶呶嘴，指指低洼处，轻道个：“兔儿窝！”大麻袋风似的旋了过去，薅着连付的后脖子领怒道：“连长不行了，你还有心拉大便？走着，快行方儿救连长！”
　　八连小邱见到老王休克了，大喊：“快上卫生所抢救去！”连付鼓着胆子拉着架子车，先顺、振德、兰亭、德清抬着休克的老王装到车里，飞风地往蚕校去了。
　　吴医生一看还是上次外伤的患者，说：“这人奇了怪了，多灾多难！”说着打开了氧气瓶输氧。其实这病不大的，因突然的精神刺激所致的暂时的休克，输了氧气，不一会儿就没事了。醒来第一句问振德：“那具尸体是不是质检员小程啊？”振德垂泪点头。王连长才知道事撞破了天，小程是团里派到九营的质检员，在九连葬送了鲜活的生命，这可怎的是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先顺说：“连长，您也别急，事已至此，急也没用！当下您的身体最重要了。”接着把事情的原因述说了一遍。
　　原来，“咚咚咚”里十个炮眼只有九个爆炸了，剩下的一个变成了没有脾气的“哑炮”。起因是小程起个五更天亲自装了五个炮眼，下余的炮眼是先顺、书兵学着装的。小程仍不放心，叮嘱再三，见二人回的十分把握，以为安全了万策了踏实着心地儿了。
　　先顺装了三个，在岗的半腰处；书兵装了两个，在上边不远。先顺有点儿放不下心，说：“书兵，你再检查检查自己的雷管与炸药的接口处严实没？这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书兵以为先顺小瞧了自己，自以为是地说：“我比你晓得！谁也不敢拿生命炸着玩儿的，把心放在你自己的肚子里吧！”
　　先顺受了一顿戗白，便知书兵平时看着挺谦虚的，真格的乃个妄自尊大骄傲自满的货子，也就不再说啥了，给事实检查吧。想到这里心里猛然一震，这是什么的事儿，敢叫事实检验？人命只有一次，草率不得。就要亲自检查一回书兵的雷管安装的真实情况。结果遭到了书兵的异议，说：“你把你的炮眼查查没问题比天都好！我的以生命担保，军令状一点儿也不含糊的！”就这样先顺以为完全了的。
　　小程也高兴得了不得，以为万无一失了，稳稳地按动了开关，爆炸了个“山摇岗颤潭冰飞，苍穹纷纷坠地来”了……
　　小程掰着指头数着响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自言自语，“怎么少一响呢？”民工们有的说，那一响是老龙王偷跑听去了！便轰轰烈烈地投入了战斗，巨大的爆炸开出了山包似疏松的土，铺在太阳底下闪耀着灿灿的金光，足余的土方，够路基饱餐使用了。人们精神抖擞，一边掏着大力干，一边“嗨乎嗨呀，加油干，保质保量焦枝线，胜利在明天！”扯着嗓子叫。
　　老薛精神倍增，拖拉机烟囱里冒着烟雾不时夹着火星，达到了极限的速度，在飞速的进退里轧着路基瓷明瓷明惹惹眼。突然，又是一声好似裂天碎地一般，震得人们耳朵里犹如千万只“知了”在争鸣，住车停筐，众目齐注爆炸之处，弄不清了咋么回事儿的。只见腾飞的土尘裹挟着一具尸体在天空旋着巨大的震幅砸在深深土堆里。“死人了死人了炸死人了……”人们齐呼乱叫奔了过去。是因“哑炮”坏得出奇，经查就是书兵安装雷管儿没有接牢差一头发丝儿的缝隙造成的弥天大祸。书兵在铁的事实面前，再也无可狡辩了，不得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事前的书兵好似那着魔的鬼子，却依然硬气气地说：“我的哑炮我排，与恁两个没关系的！”说着拿着钢钎排哑炮。小程慌了拦道：“排哑炮复杂得很，你书兵爆破里什么也不懂，你就不自量力地要降服哑炮，无疑等于送死的！”又说，“先顺，书兵你二人快快远离，哑炮在我面前俯首帖耳的。”就持着铁掏勺儿小心翼翼地排哑炮了。自己却万万没料到老手为了佑护别人的生命竟然因此走到了体无全尸的不归路，天和地也为之哀伤的。
　　小程轻轻用勺儿取哑炮的细土，但接近炸药锭之时，一枚黄豆大的石子儿滚了下来，快速拿手也没抓着。敏感度极强的高级炸药有一头发丝儿的触碰就能引起剧烈地爆炸。小小的石子儿在TNT身上好似有万钧之力，弹射出巨大的爆力！一个年轻生命被无情的TNT送上了天空，魂归极乐！
　　多好的质检员啊为了焦枝铁路路基，兢兢业业地把关，一丝儿也不含糊，却遭此横祸！人们哭着喊着奔了过去，扒出了土堆里小程的尸体，一个年纪轻轻党的优秀的干部就这样离开了焦枝铁路的修建的工程！左腿、右胳臂都不见了，头颅稀碎，红的是血液，白的是脑浆，惨不忍睹！
　　先顺、书兵、振德、大麻袋争相来抬小程的尸体。先顺吼道：“都给我放下！”都被先顺的愤怒震着了，纷纷后退。先顺，捋捋胳膊，挽挽袖子，抱起血肉模糊的小程丧灵贵体，双腿如坠巨石，一步一步挪到了路基旁边，轻轻地将尸体放到地上，跪在跟前放声大哭，哭了个死去活来，天昏地暗。
　　振德、大麻袋、兰亭、德清都止不着哭了起来。书兵也跪着一旁痛哭。所有民工全停下活路，四面八方一齐围了过来，对着尸体不住地哀叹。先顺听见书兵哭，不由得怒火万丈，“呼”地站起来，一脚朝着书兵踹去，书兵“噗通”倒在一旁还是哭着忏悔。先顺骂：“王八孙子，爆破里自负才高！你要是谦虚细心一点儿，怎能要了小程无辜的一条生命！”说着还踢。
　　此时窝火的大麻袋、德清、王茂庄的几个二调一齐扑来，抓着书兵拉到一旁一顿好揍，要把他揍死给小程陪葬的。多亏被连长赶到阻止了，不然又搭上了一条生命。
　　大麻袋胆子大，看着小程污血淋淋的破烂衣服，寻思要是有人民币到了阴间阎王爷不会花就可惜了的，就摸摸湿漉漉的衣服，摸出了党员证和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一封写给父母的信，急急展开瞧看，那信里分明是这样说的：
　　尊敬的父母：感谢二老辛辛苦苦把我抚养成人，省吃俭用供孩儿念书大学毕业。二十多年的恩深似海，孩儿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父母生养了我的身，党哺育了我的心。党的革命乳汁营养了孩儿的革命的奉献精神。为了党和国家人民的利益随时牺牲自己的一切。眼下，国家修建焦枝铁路，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备战备荒为人民”的英明决策。孩儿踊跃参加是义不容辞的职责。假若孩儿在焦枝会战里光荣献身了，就把我的尸体火化埋在焦枝铁路中，在四季寒暑里陪伴着伟大的时光，承载着革命的滚滚巨轮从我身上走过，把祖国的和平鸽放飞世界。为了人类早日熄灭战火，实现祥和平等、幸福美好的生活，孩儿甘愿奉献一切！此致，革命的敬礼！儿：程欣拜上。
　　大麻袋流着泪水念完了小程留给尘世的父母最后的一段刻骨铭心的话儿，全体民工无不再次潸然泪下。王连长把此事报告给营部和团部。刚要迈步，团部的吉普车来到了工地。
　　团长从车窗看见死气沉沉的工地好像插满了祭悼的白幡，仿佛听见了阵阵的哀鸣，忽然自责不该使用高级炸药解决土方问题的！可又想到若不这样却是再也没有最好的办法了。自己的身心显得非常地沉重，拖着重如巨石双脚走下车，禁不住簌簌泪珠挂了面颊。
　　民工和连长都迎了过来，用默默的泪水诉说惨不忍睹的一幕。团长说：“节哀节哀！”然而团长自己却哀痛地掏出手帕不停地擦眼泪。良久，他忽然抬起炯炯的双眼，凝视众多挂满泪痕青年的脸庞，铿锵有力道：“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当我们想到人民的意义，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还说：‘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质检员程欣是毛主席的好党员，用实际行动诠释了彻底的革命意义。为了焦枝铁路的建设，为了党和国家人民的利益献出了年轻的宝贵生命，比泰山还重！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像小程同志一样不怕苦不怕死，提前修好备战路，为毛主席争光，为祖国争光。小程是湖北广水镇的，给他父母发个电报，告以实情。并汇五百余元作为抚恤，不足以表革命的情谊，勉强为之吧。”
　　其实湖北广水离河南南阳路程不远。俩口儿接到了电报，得知噩耗，便晓儿子为了备战路的建设光荣献身了！没有过度的悲伤，搭着长途客车到了南阳客站下车，乘了公交到了鸭河水库站点下车，步行一路打听到了社旗焦枝铁路第四团，来到了蚕校。
　　小程的父亲叫程公喜，五十多岁，依着朴素，都说湖北蛮子个矮可老程却是六尺多高，胖乎乎的脸子好富态，说话和蔼可亲。母亲聂明居，不到五尺，黑棉裤黑袄，端庄大方，不到五十岁，脸庞瘦长，细皮嫩肉的，白腻透红，年轻时的确是个漂亮的姑娘。老两口儿膝前却有这一个儿子，想不到说没就没了。
　　团长热情接待了二位不算很老的“老人”。老程拿出了团部给汇五百元的抚恤，放到桌子上说：“领导同志，我的父亲是老党员，老红军，跟着毛主席走过两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煮皮带，啃草根，啥苦都吃过。消灭蒋匪帮，解放全中国。父亲不忘光荣的革命传统教育全家，教育他的孙子小程，好好学习，报效祖国。我们的孩子走了，走得光荣，走得轰轰烈烈，走得重如泰山，走得叫当老的自豪骄傲，脸上有光。我们收下了领导和民工们的真诚心意。抚恤金只当我们支持备战路的建设了。”
　　团长和政委以及其他领导同志，一一和两位“老人”握手，表示崇高的谢意，异口同声高呼：“毛主席万岁！”千言万语，什么都囊括无余了。
　　吃罢午饭，团部里开两辆吉普车，载着所有的领导陪护着“老人”前去看孩子的仪容。
　　寒意依然的天气里，山涧的冰雪没个开日，人们担来十几担冰块，盖在尸体上，雪白的单子覆盖着冰块上湿漉漉的保存着英雄的圣洁。路上，团长把小程最后写的一封信交给了小程的父母。感动得父母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珍珠滚滚滚而下，对自己的孩子为建设备战路英勇献身的精神满脸泪消，并说：“他爷爷知道了这样的好孙孙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国家人民的好，虽死犹荣的，也感到更加高兴的。”欲知后来如何，且听往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