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郊游

　　环儿已完全失去自持，强烈地抽泣起来。就在此时，基哥的身子转了一下，口里发出了呓语。环儿吓了一跳，心想千万不能把他吵醒啊，昨天晚上，由于自己哭了那么久，耽误了他的睡眠，今晚可不能让他再失眠呀，想到这里，她强忍住悲伤的心情，宁心静气地躺着。好在基叔又恢复了平静，均匀的鼾声再次在宁静的深夜响起。
　　对于环儿来说，此时要恢复平静也难，一幕幕往事顽固的占据着她的心头。
　　她又想起了年迈的双亲。她无法忘记他们。她清楚地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是在桂南容州的十里乡杨外村度过的。那里是她的出身之地。后来生身父亲杨玄琰到蜀州做官，她也随父到了蜀州。想不到十岁那年，她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也不在了，母亲去世时，她还很小，哪一年去世的她也不知道了。后来她们几兄妹就到了洛阳，寄养在叔父杨玄璬的家中。后来又迁往永乐。
　　说起叔父一家，她万分感激。叔父叔母待他们几兄妹像亲生的一样好，从没半点见外。“叔父啊叔父，你对我太好了。那年，我也有十三四岁了吧？你特意为我修建了一座楼房，供我梳妆打扮，起名为‘梳妆楼’。你特意聘请那些善于琴棋书画、善于歌舞的艺人，教我学诗，教我读书，教我习礼仪，教我学习音乐。你还让家中的使女玉珠姐教我歌舞。玉珠姐的歌唱得特好，舞跳得特好，那时是京都很有名气的艺人。玉珠姐对我也很好，精心地教导我，指点我，使我的进步好快。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亲密。我们常常结伴外出，到风景名胜游玩……”
　　“叔父，不，你就是我的亲爹。我从十岁起就叫你亲爹，你就是我的亲爹。爹，我想让你们来皇夫身边享享福，那知道是害了你们。是女儿不孝，让你们跟着女儿遭难，马嵬坡，令女儿心碎的地方，往后，女儿只能远远地对着那一方，叫一声‘爹妈安息’……”想到这里，环儿又抽泣起来……
　　环儿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岁月。很久很久，环儿似乎渐渐平静下来了。不要想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对于我来说，必须活下去。我舍不得死，我为什么要去死呢？马嵬坡都过来了，我就应该活下去，为我自己，也为七哥五哥，更是为基哥，我要活下去。龙标十年又过来了，现在总算熬出头了……
　　环儿又想起最近几个月的情景。京都重逢，离家出走，巴陵的翠竹园客栈，啊，翠竹园客栈那难忘的一夜，她与基哥终于找到了十年前的欢乐。再后来的武陵大道，富有情趣的武陵之夜，沅水上充满神话色彩的半个多月水上生活……她想啊想，忽然她仿佛长了翅膀，在空中飞了起来。上面是万里蓝天，下面是玉带似的沅江。她飞呀飞，她与基哥一起在空中飞呀飞，基哥用一只有力的大手托着她，越飞越快，越飞越高……奇怪，怎的基哥不见了？她大声喊，没人应，她害怕起来，她哭了起来。姨，这不是沅水上的鲤鱼滩吗？好险！怎么又天黑了？忽然一个巨大的响雷劈了下来，环儿吓得大声呼喊：“基哥救我……”
　　基哥被惊醒，忙搂住环儿，用手在环儿的背上忙拍：“环儿莫怕，妹妹莫怕，基哥在这儿，基哥在这儿……”
　　初夏的龙标，显得热闹而繁忙。虽然这里是街市，然而周围乡村的气息却总免不了一阵阵扑来。这不，眼下那一群群的农夫，男男女女，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不时走过街市前面的大道。七嘴八舌的闲谈夹杂着欢悦的笑声，一阵阵飘进环儿的耳聪内部，挠得耳膜阵阵发痒。到最后，环儿终于耐不住，用一种急不可待的语气对基叔道：“基叔玩去，到外面山上玩去。昨天晚上，七哥五哥还答应，今天到山上去吹箫吹唢呐，可不能让他们失信。”
　　基叔还没有做出正式的答复，环儿可不像他那样婆婆妈妈，说走就走。她要去叫七哥五哥。其实用不着她去叫，七哥五哥已来到面前。“你个环儿，记性也太好了点，你说我二人失信什么了？不过就是吹吹箫吹吹唢呐吗？好吧，今天山上去听你个烦。”说着用手一摆，“等下，我俩去拿家伙来。”
　　随着一溜“咚咚”的脚步声，二人奔向了他们的住处。一溜烟就回来了，二人手里就各自多了一样东西，一样他们心爱的伴侣：一根长长的箫管和一把张着园口的唢呐。
　　现在，他们就要出发了。往哪里走？关于这个问题，五哥就能当机立断，只见他把手一扬，潇洒地往一个方向一指，今天的路线就算定下来了。
　　但此时环儿却有点婆婆妈妈，她看看基叔，有点顽皮地笑笑：“你呢，你就不带个什么东西？”
　　基叔明白环儿的意思，还不是把那胡琴也带去？但基叔的想法却比较深远。他想，要我拿着那胡琴到处跑，我变什么角色了？江湖卖艺？这么四个人，三个男人拿着乐器，一个漂亮女人，分明一个卖艺的江湖乐队！滑稽，我李隆基要跑江湖卖艺了。于是他也对环儿笑笑：“环儿，我把琴带上，咱们上街卖艺去，你唱，我们三人搞乐器，怎么样？”
　　环儿一下觉察了基叔的心思，有点歉意地笑笑，然后对五哥说：“走吧。”
　　环儿忽然想起三妹子，她应该去，她在什么地方躲着呢？奥，她来了。“快点三妹子，外面玩去！
　　基叔一行五人沿着街道向北走。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五哥在前面，充当“领头羊”的角色。七哥断后，他觉得此时的自己的的确确是一位保镖。假如此时有什么歹人突然出现，他会尽自己全力去保护他们，这个“他们”此时明明白白地指着两个对象：基叔和环儿。
　　五人第一次在这龙标的大街上走着。虽然人多，但在他们看来，仅仅只是多了一些障碍，需要随时闪动他们那灵巧的身姿以避开前面忽然出现的障碍物，比如急行的人群，或者那些对人毫无礼貌的牲口。至于这街道上各式各样的人，又有谁去注意呢？对于他们，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情去注意哪些无关的人和事。
　　其实，在这人群集中的闹市，人与人之间本来也是一种奇特的关系。就说眼下这龙标大街上，人虽然多，相互认识的人却很有限。就像基叔一行五人，除了他们这个五人的小团体，其余的人似乎都跟他们毫不相干，但反过来亦然。那些所谓的社会学家，把这种现象作了精辟的论述：无数的毫不相干的个体，构成了社会的总和。这个体与总和之间，既互相独立又相互关联，我中有你你终有我。就像眼下这龙标的大街上，无数来来往往的人最终凝聚成一个抽象的词语：热闹的龙标。
　　无意之间，他们已来到城的北门。环儿觉得，今天似乎感觉不太一样。以往，她曾多次出过这道门，但每一次进出这道门时，总免不了一种忧伤凄惶之感。可今天，她忽然觉得这道门仿佛是她的幸福之门，快乐之门。现在她由这门出去，将要去寻找不知何处的无穷无尽的快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将从这里跨进这道幸福之门，去她那无比温馨的安乐之窝，度过她每一分甜蜜时光。
　　出了北门，一阵浓厚的乡村孟夏的气息迎面扑来。是什么香味？当然是花香。至于是什么花香，谁说得清。这一眼望去，红红紫紫，花花绿绿，你用不着去认真分辨，只知道它们是花，是草，是树，是各种各样的植物。咦，那一片紫色的是什么？奥，苜蓿，苜蓿花！这小小的苜蓿花，单看一朵，没什么看头。既不水灵，又不鲜艳，太平常，太不起眼。可它们千万朵千万朵的连成一片，仿佛整个大地变成了紫色花朵的海洋，令你看起来炫目，迷离，使你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紫色的世界。这时候，你还敢说这小小的苜蓿花不起眼么？
　　这时候，在动物世界中，最忙碌的怕要算蜜蜂了吧。你这小小的家伙，那么忙干嘛呀？你有多大能耐，能做出一点什么事来？且慢，它们真的很忙，它们那巨大的蜂房工程正在关键时刻，稍有懈怠，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全体工蜂成员正争分夺秒，力争在花谢之前把工程拿下来。
　　此时环儿与三妹子正被花上的一只小蜜蜂看得入迷。她想把它捉起来看看。忽地她“哎哟”一声惊叫起来，手用力地甩着，接着就忙叫喊：“基哥快来基哥快来，痛死我了！哎哟！”
　　“被峰叮了吧？我说你也活该，跟那小家伙闹着玩，你不看见它们好忙？来，擦点口水就不痛了。”基叔把手掌里吐了点口水，装模作样地在环儿的手上摩挲了一会，柔声问道：“还痛吗？”
　　其实基叔不过是搞点精神安慰，居然起了作用。只听环儿娇声道：“还好，不怎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