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品名称:风萧萧 作者:渭水 发布时间:2021-08-04 14:29:47 字数:3754
按照老朱的安排,他们三人乘火车顺利地到了宝来家。宝来的媳妇名叫翠琴,她一见丈夫领着两个生人进来,大吃一惊,搞不清是从哪里来的贵客,她从没见过穿戴这么洋气的人。把宝来拉到一边悄悄地问:“那两个人是谁?”
宝来说:“以前我不是给你说过,咱有个姐姐,是煤矿工人的家属吗?”
翠琴回忆了一下,突然欣喜地说:“是的,听你说过这话,你还到煤矿去了?”
“去了。”宝来兴奋地说。
“你不是说你去看咱姑妈么,咋又到煤矿去了?”
“我是先到姑妈家,姑妈给我说了咱姐的地址,我就去了。原来我没打算去。”
“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咱姐夫?”
宝来犹豫了一下,就点了下头。
宝来媳妇显出忧悒的神色,悄声说:“你看咱这地方,这么窝囊,叫人家怎么住呀!”宝来也觉得难堪。
老朱在房子听见外边小声说话,便出来说:“有啥话进来商量,咱都不是外人。”
宝来和媳妇不好意思地进了房子,翠琴红着脸说:“没有啥,哥。”可老朱已经看出意思了,说:“是不是不方便?要是不方便,我们就到外边租个房子。”
宝来连忙说:“哥,不是。你多心了,我是和翠琴商量,你住在哪间房子合适。”
“哪间都行,只要是房子。缺啥咱就买。”老朱畅快地笑着说。
“要么你就住这一间。”宝来把老朱领到最后边的一间房子,月娥也跟了过去,一看,房子里只有一个土炕,炕上铺着竹席,再什么物件都没有,宝来和翠琴都很尴尬。老朱问:“这儿离集市远不远?”
宝来回答:“不太远,有三四里路。”
老朱说:“那就好办,吃过饭到集市去。咱都去,看需要什么买就买什么。”
当天下午,老朱领着宝来和翠琴到了龙泉镇,花了一百五十多元,买齐了他们所需用的日常用品;又花了一百多元给宝来媳妇和孩子买了几件衣服,高高兴兴回到家来。
老朱和月娥就在宝来家住下了。老朱有钱,翠琴给老朱和月娥端吃端喝,甚至连洗脚水尿盆都给端送,把他俩当长辈一样伺候。翠琴虽说是山沟里长大的,太没见过外界的大世面,人样却好,而且做得一手好饭,平平常常的饭菜,她做出来的味道就显得不一般。
老朱和月娥不好出门,因为毕竟不是合法夫妻,正应了人常说的谚语,“偷来的锣鼓不敢敲”。就整天呆在房子里,吃饭也是别人端送。开始有些别扭,宝来和媳妇心里也不踏实,可后来慢慢就都习惯了。因为自从老朱和月娥来到他家,他们的生活改善了许多。在这太不见人的地方,老朱和月娥又过了一段甜蜜的生活,是他们永远忘不了的。
有一次,翠琴带着好奇心,透过窗帘,看这两个男女在房子做什么。她看见月娥姐端坐在凳子上,双脚泡在洗脚盆里,老朱弯腰蹲在当面,双手浸泡在水里,撩着水给月娥洗脚。一边洗一边笑着,不知道互相在说什么。月娥也在惬意地笑着,并且在老朱头上摸了一下。翠琴看得惊呆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孝顺的男人,她们山里边的男人对婆娘动不动就拳打脚踢。这正好翻了个个儿,要是她能遇见个这么好的男人,那就一辈子把福享了。
过了一个星期,月娥想到县城去看她父亲,自从她离开甘肃,好多年没有和父亲见过面。老朱也想去,但月娥觉得他还不能算名正言顺的女婿,不想让他去。
“怕什么?咱现在就是合法夫妻。我去看我岳父,这有啥不合理?”其实老朱的话只说了一半,一半留着没有说。他去见月娥的父亲,是想让月娥父亲认可他这个女婿,进而能给他帮帮忙。要不是为这,他才不去呢。老朱对自己充满自信,断定他未来的岳父一定会满意他这个女婿的。
老朱一定要去,月娥没有办法阻拦,只好让他跟着。
他俩乘公交车到了县城,老朱拿自己的钱买了两瓶上等西凤酒,两条奔马烟,另外又买了些罐头、水果之类。等到医院快下班的时候,两人各提一袋,兴致勃勃进了县人民医院。
中午十二点半,县人民医院内科主任刘英俊看完了最后一个病人,脱下白大褂正要出门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提着礼品撞在了他的当面。他以为是病人家属来找医生询问病情的,顺口说:“下班了。”话刚一出口,又看那女的好面熟,再仔细辨认,才认出是自己的女儿月娥。
“爸爸!”月娥亲热地叫了一声,就禁不住潸然泪下。
“走,到我房子去。”父亲接过月娥手中的礼品,在前边领路。月娥转身把老朱手中的礼品接过来,因为老朱提的礼品最重。由于她父亲没有和老朱搭话,月娥有些过意不去。
进了房子,刘大夫回过头,指着老朱问月娥:“这位是……”
月娥不好意思回答,她的脸立刻红了,不自觉地低下头。老朱立即自我介绍:“我是她爱人。”
刘大夫忙说:“啊,失礼失礼。我听说你们早结婚了,却一直没见过。请不要见外。”用手指着椅子,说,“请坐。”又把脸转向月娥,用缓慢而亲切的语气说:“月娥,爸爸对不起你。在困难时期,爸爸顾不得管你,把你和宝来推给你婆。我一想起这些,心里就不好受。但那是时代造成的,希望你能够理解。”
月娥擦了一把泪,说:“爸爸,过去的事情再不要提了,一说起人就辛酸。”
“好,不说了,不说了。咱到外边去吃饭,我请你们。”
他们进了一家饭馆,叫了几个菜,主食是臊子面。有大米饭,但北方人总爱吃面食。刘大夫没有要酒,原因是他不用酒,对晚辈,他也没有敬酒的必要。可老朱觉得过意不去,他对身边走过的一个很体面的女服务员说:“请把你们的好酒拿来一瓶。”服务员拿来一瓶泸州老窖和一套酒具,放在老朱面前。老朱打开瓶盖,倒满一壶,再端起酒壶,斟满一杯,双手举起,谦恭地说:“愚婿第一次和岳父见面,敬岳父一杯薄酒,祝岳父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刘大夫双手推辞道:“你的盛情我领了,但我从不喝酒。”
“只这一杯,岳父,请你干了,要不,我过意不去。”
“不是我有意不喝,是我实在不能饮酒。”刘大夫几乎要站起来。
月娥看到她爸是真心实意地推辞,就劝老朱:“我爸不能喝,就不要强迫了。”
老朱只好放下酒杯,说:“岳父,实在对不起。请吃菜。”说着举起筷子,做了个请的表示。
刘大夫拿起筷子,也说:“请,请。”于是开始用饭。
在吃饭间,刘大夫又问了矿上的一些情况,老朱都对答如流,有些是真,有些是自己编造的,但刘大夫都信以为真。他所关心的不是他所问的内容,而是想了解女婿的为人及才干,至于女婿的相貌,他一见面就看中了,尽管没有立时和他搭话。
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老朱放下筷子,正了正身子,用缓慢低沉又十分谦恭的态度叫了声岳父,用他惯常陈述时所用的缓慢、沉着而富有节奏感的话语说:“今天是初次见面,本来我有一些话不应该说,但我又觉得说了还是好,因为迟早要说。早说或许岳父能早点放心。”
一听这话,刘大夫觉得非同一般,不自觉地放下筷子,眼睛注视着老朱的表情,说:“有啥话,你只管说,我能理解。”
老朱把脸转向月娥,问:“月娥,你说还是我说?”
月娥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显出茫然的神态,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你就说吧。”
老朱又叫了一声岳父,恭而敬之地说:“本来,今天坐在这位子上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
刘大夫打断了老朱的话,惊异地问:“这话又从何说起呢?”
“请岳父细听。”老朱的脸色突然变得拘谨而严肃起来,“实话说,月娥真正的丈夫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名叫陆智娃。我和他在同一个矿,但不是一个工种。他是采煤工,我在安检科。智娃是月娥姑母介绍的,智娃家庭和月娥姑母在同一个村。这你知道不知道?”
刘大夫点了点头,说:“听说。”
老朱继续说道:“这个婚姻虽然不算完全包办,可也有一定的强迫成分。如果是正常情况,月娥一定不会同意。”老朱将脸转向月娥,问,“是不是这样?月娥你说。”
月娥点头说:“真的是。”
“当时的特殊情况是月娥无路可走,只好同意。”
一听这话,刘大夫皱了皱眉,显出愧疚的表情,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女儿,说:“是的,我有一定的责任。”
“岳父,不能怪你。听月娥说,当时你也是自顾不暇,儿女多,照顾不过来。现在就说智娃,不论人样、本事,他都远远配不上月娥。月娥忍气吞声和他过了近十年,吃尽了苦,受尽了委屈。”
月娥一边听一边流泪。刘大夫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老朱继续说:“我和他们是近邻,我实在看不下去。智娃啥事不管,进门就要吃饭。我看不过眼,有时帮月娥劈柴担水。慢慢地,我俩有了感情。现在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生也好,死也好,我们都要在一起。所以,我一见你就敢称岳父,请你不要嫌弃我这个未来的女婿。”
“你多大年龄?”刘大夫插言道。
“我二十五。月娥比我小一岁。”
“你成过家吗?”
“成过。但是,岳父,我和月娥是同病相怜。我给你说一下我的简单经历。我是个回乡知识青年,招工之前,在我们大队担任文书,我为了避婚,我才招工到煤矿的,要不,我到煤矿去干什么?这也是天注定的,要是不到煤矿,我和月娥就不会相识。所以,我俩是天作之合。”
话到这里就暂时止住了,三个人都同时沉默,各人都在思考,而且在思考同一个问题:老朱和月娥要成为合法夫妻,双方都首先要和前妻前夫离婚。这婚好离吗?怎样离?三个人都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就在这时,老朱又说话了:“岳父,我的婚好离,月娥难离。我在矿上也不好插手,因此,我请你到矿上去一趟,帮月娥说话,我在暗中助力,让月娥早点把婚一离。我回去也把婚一离,我们的事情就好办了。”
“有我去的必要吗?”刘大夫盯着月娥问。
“爸,要是你能挪出时间,去一下当然好。智娃死皮赖脸不离,我没办法。”月娥带着恳求的语气。
刘大夫沉思着,他翻来覆去地想,觉得趁女儿需要的时候帮助一下,也算是抵偿过去的亏欠。于是表态说:“既然是这样,我去一下也好。那咱就一同去吧。”
老朱抑制着内心的喜悦,偷偷瞄了月娥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