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用全心的爱来补偿
作品名称:龙凤隐 作者:远星汉 发布时间:2021-08-03 12:55:38 字数:4787
基叔在黑暗中看着环儿,心里默默地念道:环儿,你知道吗?当你被他们押出辕门外,将要动刑的一瞬间,我的感受是怎样的?我顿觉天昏地暗,内心完全绝望了,无可奈何之际,唯有呼天呛地,痛断肝肠哪!我恨,我恨那安贼,那天打雷劈的安贼。都是他,害了环儿,也害了我。想当初,你安贼老大一把年纪,还死皮赖脸地要认环儿做干妈,亏你安贼叫得出。可正是这句干妈送了环儿的命。你这奸猾无比的安贼,你这天打雷劈的安贼,今后大唐天兵抓住你,非把你千刀万剐,五马分尸不可,为我们的环儿报仇。
基叔想到这里,直觉得眼眶中有点发热,还好像有液体流过。眼泪?正是眼泪。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人到了这步田地,任你是英雄好汉,铁石心肠,也由不得你不流泪。
后来,到了巴蜀。我真不知道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是怎样走过去的。锦城避难八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是怎样过来的,不堪回首。无数次的“行宫见月”,唯有黯然神伤;多少次的“夜雨闻铃”,叫我肝肠寸断。
再后来,回到了京都。环儿,你以为我会高兴么?那你就错了。对我来说,失去了你,就永远失去了快乐,也失去了我的一切。我虽回到了旧都,但我对国事早已没有了兴趣。我心如死灰,万念俱灭。在我的心里,没有阳光,没有快乐,有的只是无尽的阴云和凄楚,有的只是无穷的思念和追忆。春风桃李花开日,倍添忧思;秋雨梧桐叶落时,情何以堪?西宫南内,杂草铺地,落叶满阶,唯有对之长叹;梨园弟子,椒房阿监,尽为白发,岂不令人生悲。多少慢慢长夜,我独坐空房,孤灯挑尽,终难成眠,静听着半夜的谯楼钟鼓,等待着翩翩来迟的黎明。
环儿,失去了你,我变得傻起来。我相信人有魂魄,相信在梦中可以和你的魂魄相遇。于是就常常夜间焚香,想梦中与你的魂魄相会,哪怕看一眼也好。但总是落空。我又相信了道士的鬼话,说是可以用法术使我们相见。让那些道士来宫中装神弄鬼,搞得乌烟瘴气。到头来,全是一场空。最后,我彻底绝望了。
环儿呀,当初你为什么不设法给我透过消息呢?要是我知道你还在人世,我又何必去那遥远的巴蜀,忍受那漫长的煎熬呢?也不知道你这十年是怎样过来的?基叔想到这里,一股难言的痛强烈地打击着他的心。许久许久,他才镇静下来,伸手抱住环儿,静听着环儿均匀的呼吸声,将嘴唇伸向环儿的脸……
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环儿,我的环儿,我的真妹,从现在起,我李隆基绝不让你吃苦了,我李隆基绝不让你再受任何委屈了。我会用我全心的爱来补偿。基叔就这么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基叔到底睡着了。
神秘的夜,潜藏着无数的人间秘密。大千世界,各色各样的人们在这神秘的夜做作各色各样的梦。但就有一些人,他们没有梦。这不,今晚的七哥和五哥就没有梦。当他们脱下衣服躺到床上,正准备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错了。他们发现今晚竟毫无睡意。首先是五哥改变了打算,这毫无睡意的躺在床上,那滋味就不大好受。何不干脆起来到外面去走走,好像还比较容易打发时光。五哥想到做到,很快就来到了门口,他不想惊动七哥。哪知七哥早已有同样行动,于是二人就在门口相遇了。也许五哥的性子更急些吧,就在七哥有礼貌地谦让的一瞬间,五哥已迈开了脚步。
到哪里去呢?这夜晚的漫步也用不着制定一个行动计划,只要脚下有路就行。于是两双大脚发出的咚咚声很协调地移向江岸。
夜晚的宁静将白天的喧嚣过滤,空气显得更为清新。下玄月照耀下的龙标,朦胧掺和着神秘。江岸,无数的船只隐隐约约的伸向那没有尽头的地方。江面上,浪花低吟着奔向远方,朦胧的夜色是它们最好的掩护。
“五哥,你爹到京都看你那次,那时你也有十五六岁了吧?现在他们好吗?”
沉默。很久很久,五哥没有回答七哥的提问。怎么回答呢?说起来倒叫人不好受。往往是,这生活中的许多事,就像一个五味瓶,你不去触动它,倒还好,一旦触动了它,那沉淀在底层的苦味浮了上来,会叫你的内心深处涌出一阵阵辛酸。刚才七哥的提问,就起了这种作用。很久,五哥被辛酸刺激得无话可说。但问题既然提了出来,迟早也是要说说。
“老实说,他们早就没家了。爹自从那次回去后,我就没他们的音讯了。后来听别人说,安贼打到了家乡,烧杀抢掠,很惨哪!许多人家被杀光,幸存的都逃到别处去了。也不知他们……”说到这里,五哥觉得喉咙有点哽住了,一时沉默起来。江岸显得寂静,俩条高高的人影,在斜月下拖出长长的影子,随着脚步慢慢移动。
七哥有点后悔,不应该提起那不愉快的往事。何必呢?这人世间的辛酸事就是太多,不知也罢。于是七哥想转移一下话题:“五哥,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究竟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呢?”
七哥转移话题的技巧太不高明,这问题本身就饱含辛酸。往往是,当一个人处于无奈的时候,就会怀疑生存的理由。你说五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呢?但此时的五哥居然很爽朗地作出了回答:“为环儿。不是吗?十年前,在那马嵬坡,我们冒死救出环儿。龙标十年,受尽屈辱,吃尽苦头,为的是环儿有一天能熬出头,得其归宿。现在,总算熬出头了。我们也总算了却了一番心愿。其实,这人生的理由也用不着考虑,就像那寻常百姓,很少去考虑这些问题。能乐就乐,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七哥你看,往后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五哥的一段议论把二人的思路引到了比较轻松的一面。七哥想起了他们十年前,二人携环儿来到这龙标定居下来。可谁想一住就是十年。十年间,他们在龙标默默地过着日子,忍耐着,等待着,企盼着。无数的龙标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看着这奇特的一家三口。怎不奇特呢?就这么一家三口,两男一女,年龄不相上下的两男一女,说夫妻不像夫妻,说兄妹不像兄妹。不像路过,也不像短暂的停留,而是长住。怪,有点怪。在龙标人的眼里,这奇特的一家三口,也许潜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潜藏着某种罪恶。现在好了,环儿有了归宿,我俩也可以挺着脊梁做人了。想到这里,七哥有些激动:“既然我二人都是为环儿而活,那还不简单?环儿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把它做好,这不就行了吗?”
“这话倒也不错。七哥,我说这人,就有点怪,心境一变,人就变了一个样。就像这环儿,这次回到龙标,完全变了一个人。还有那三妹子,现在二人简直像姊妹一般,一天快乐得像两只小鸟。昨天一整个下午,她们说过不停,唱过不停,笑过不停。还不停地做着各种事情,也不知道累。再说那老皇爷,也变了许多。一个下午忙过不停,还亲自拿衣服去浴室洗浴,甚至还要亲自去厨房提水。如此看来,今后我们要做的事也许就不会太多了,我二人怕要清闲起来,享享清福了。”说到这里,五哥心里一阵轻松,几乎要笑出声来。
但此时的七哥却想到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这人间的事也真有点难琢磨。同样是人,为什么就那么明显地分出了不同的等级,并且明确的规定了不同等级的人应做的事。这人类的等级,尽管千差万别,总的来说也就是两类:上等人和下等人。老皇爷和环儿,都属于上等人,还有大大小小的各色各样的主儿都是上等人。三妹子、老怪叔、还有你我,都是下等人。还有千千万万的干着下流活儿的人,都是下等人。该下等人做的事,上等人是不能做的。就比喻这拿衣服、提水,就是下等人做的事。同样是老皇爷和环儿,如果在宫里,是不能去拿衣服提水的。即使他们自己愿意做,也是万万不行的。没那规矩么。你堂堂皇上,堂堂贵妃娘娘,你怎能去做那些事?你去做那些下等人做的事,有损于天子龙威,有损贵妃娘娘的尊贵。你这皇上就不够格。这千百年来形成的规矩,任何人都无法改变它。奇怪的是,这下等人为上等人做事效劳,却往往是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甚至唯恐服务不周呢,这也许就是命吧。七哥想到这里,心里也有几分茫然。但他说出的话就有点像嘲笑五哥:“命,全是命。五哥你说,我们这命,是享清福的命吗?”
此时五哥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忙接住话头说:“要说这命,像我们这些人,只是狗命。所有的下等人的命都是狗命。不是常听上等人骂下等人说:‘下次再犯,要你的狗命!’进一步说,像你我这类人,恐怕连狗还不如,只能是阉了的狗,做公狗还不配。可叹哪!像后宫那些年长些的公公,哪一个不是在凄凉的晚境中悲惨的度过残生?”五哥的话里含有无限的悲愁,只是那悲苦的脸色被夜色所笼罩,没有谁看出来。
七哥觉得既已是命,何必如此消沉。于是用一种比较轻松的语调说:“好在我们还算幸运,碰上了好主儿。不是吗?能碰上基叔和环儿这样的主,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马马虎虎过一生吧,得欢乐时且欢乐。这后半辈子怕要在这龙标过下去了。为了我们的环儿,我们还得快乐的活下去。”
雄鸡已唱三遍,谯楼的钟鼓已敲了四下,他二人觉得还应去躺一会,于是向住处走去。
环儿醒来的时候,基叔刚起来不久,在房间里收拾一些杂物。见环儿就要起来,忙说:“不急么,晚上没睡好,多睡睡,现在在自己家里,随便些,没关系。”
环儿听了基叔的一番话,心里甜滋滋的。十多年来,环儿似乎从没听到过基叔用这样一种语言跟自己说话。这是一种充满无限柔情蜜意的语言。环儿觉得,现在是真正的到家了。整整十年,我没有家。甚至在后宫的岁月,那种家的感觉也颇为模糊。说白了,那后宫还不是真正的自己的家。现在不同了,这家完完全全属于我了,属于基叔了,也属于我们四个人了。七哥五哥,早已变成我的亲哥了,没有他们,就没有我的一切。马嵬坡,他们冒死把我救了出来;龙标十年,他们含辛茹苦陪我度过艰难岁月。如今,我和皇夫破镜重圆,梦寐以求的苦苦等待终于实现,我们怎能忘记七哥五哥的大恩大德呢?我们要让他们过得快乐,我们要给他们这不幸而善良的人以更多的安慰。不是么?他们爱我疼我,喜欢我护着我。也许,他们把我当作了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把我当作心肝宝贝,小心奕奕地捧在手心,唯恐损坏……环儿躺在床上,一幕幕往事在眼前浮现。
环儿终于起来了。她凭直觉已知道,时间已不早了。她觉得应该起来,做一些简单的梳妆。如今已经跟原来不一样了,总不能在龙标人面前显得太邋遢,以致有损于基叔的声誉。“女为悦己者容”。不是吗?为了基叔,也为了七哥五哥,现在我还是要讲究一些仪容了。想到这里,环儿开始了她的梳妆打扮。
基叔就喜欢欣赏环儿的这些细节动作。衣服色彩的搭配,头上戴一些什么饰物,脸上脂粉的浓淡,基叔都要一一评点。基叔本来不大喜欢浓妆,他认为环儿本来就天生丽质,美得叫人心疼,何必去搞得很复杂,无端增加负担呢?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他不能扫环儿的兴,一番细心的审视过后,二人满意地笑了。二人说着笑着,来到了门外,向洗浴间走来。
就在这时,三妹子迎了上来,笑着问:“起来一会了吧?你们去洗浴间,我提水来。”三妹子说完,又在环姐的身上仔细地看了一会,有点调皮地说,“哟,今天环姐好漂亮,像仙女一般,想不到环姐越来越美了呢。”说着又笑了起来。
“哟,你这三妹子,也不到镜前仔细照照自己,看看你自己像不像仙女,你环姐是七仙女,你呢?是仙女八妹吧?”基叔说完,几个人一阵大笑,各自做事去了。
老怪叔在厨房里哼起了奇怪的山歌。那山歌没谁听得懂。当那奇怪的山歌停下来的时候,厨房外传来了老怪叔的喊声:“吃饭了,大家来吃饭了。”
普通家庭里面吃顿饭是很简单的事,现在基叔这家庭里吃顿饭已经显得简单平常。随着一阵七嘴八舌的闲谈,桌上的饭菜也已像风卷残云,所剩无几了。
接下来大家所关心的,是怎样度过这快乐的一天。“到那个地方去看看呢?”也许就有人这样想。其实环儿正是这样想的。“基叔,你知道这里的芙蓉楼吗?想去看看吗?”环儿这么问基叔,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想去看看。虽然环儿在这龙标已经十年,但却从没认真地去看过一次。即使七哥五哥曾带着她到过几次,但那时仅仅是为了散散心,对芙蓉楼却并无兴趣。如今就大不一样了,和基叔在一起,不论什么都有看头。尤其这芙蓉楼,是“诗家天子”王昌龄住过的地方,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王昌龄的诗,这正是基叔最喜欢的东西。环儿的这一想法可说恰好投了基叔所好。“好呀,既然来到了龙标,这首先要拜访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诗家天子’啦。大家快点,免得环儿等急了。”
于是大家简单地洗漱一番,说说笑笑地往芙蓉楼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