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依然在乎你（十一）

　　不知不觉间美瑜已经十五岁了，一米七六的个子、匀称的身材，比她母亲当你还要抢眼。当然，她不仅遗传了母亲的身材和美貌，还有卓越的音乐天赋和与生俱来的傲骨。
　　所谓知女莫若母，丁丽欣对此也深有感触，或许与张春城失败的人生有关，她倾注在女儿身上的精力远远超过她父母当年对她们姐妹的所有照顾。鉴于早年的悲惨境遇，她绝不让女儿冒险往文艺方面发展，因为她深知趟那汪水太难，要么有抵抗侵蚀的特殊背景、要么有随波逐流的可溶性。她们既没有背景也不会放逐自我，所以，她经常跟女儿说图一时兴趣玩玩可以，决不可涉入太深。
　　美瑜同年级同学中有个叫管心岚的，也是钢琴班同学，能唱能跳还喜欢玩乐器，因为她父亲经商他们家经济条件很优越，给她配备多种音乐器材。那孩子的学习成绩属于中等偏下，父母有意让她走艺考路线，遇到合适的机会总会鼓励她尝试。进入初三后在这方面的支持力度更大，上学期参加两次综艺选秀，可惜都没过二选，四月中旬又报名参加《梦之音》的初选。为增加选中机率她准备两个节目，吉他自弹自唱和四人组合歌舞，组合的伙伴就包括美瑜。
　　五月中旬，组委会通知管心岚组合节目被选中，十九号要参加电视台录制的试音会。这可是个机会，为了一炮而红她父母租了个小舞台给她们训练用，四个女孩向学校请三天假连练习带参加录制。美瑜所在的重点班管理要比平行班严格，请假超过一天必须由家长向班主任申请并填写书面请假条。美瑜不敢跟母亲明说，因为深知母亲的脾气和立场，报名和之前的排练都是偷偷进行。到十五号下午放学时还没有准主意，管心岚的母亲听说后非常着急，晚上八点去美瑜家说情。
　　丁丽欣听了管心岚母女的“好意”，是既吃惊又无奈还外带生气，但没有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来，而是客气地表示考虑一下，笑着送她们出小区。回来后进厨房准备开饭，告诉美瑜吃过饭要谈谈。话音刚落，美瑜进房间关上门，还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冲她喊：“换冈撒冈？勿酿气勿气揪喜勒！（还谈什么谈？不让去不去就行了）”
　　她听这话很不舒服，觉得孩子根本不理解她的用意。她重重地叹口气，放下碗来到美瑜门外，平静的说：“板素冈！板素抐四体冈开勒戝桑亮气勿气！（必须谈，必须把事情说开了再决定去不去）”
　　“换尤撒贺冈个？嘞嘞气气齐部思哎点大特理，唔以cin梯腻勒！（还有什么好谈的？反反复复都是那些大道理，我已经听腻了）”美瑜的声音离门有两米多远，明显是在书桌旁边，看来是打算赌气不吃饭直接做功课。
　　“个样好伐？今遭阿拉伐冈特理，子冈以思。（这样行吗，今天我们不说道理，只说现实）”她已经想好跟美瑜说什么，那是这些年来深埋在她心底的痛楚。除了对至爱的成大志，今天将是第二次说，所以声音微微颤抖，但她尽量让心情平复，“雷啦，阿拉尼个ra涅加么噶塞无勒，冈weu勒戝切飞。（来吧，我们两个也很久没聊天了，讲完了再吃饭）”说完回房间取她的旧身份证，坐在客厅小沙发上。
　　大约两分钟后，美瑜低着头坐到茶几后面的长沙发上，与母亲呈九十度角。
　　她清清嗓子把身份证推过去，指着身份证下方说：“忙特个则地子勒伐？午奻桑普眼思个则，个勿思唔捞嘎，唔沃塞思揪拰ra岑么气古哎个地子。（看到这个地址了吗，河南省濮阳市这个，这不是我老家，我活了三十九年也从没去过那个地址）”
　　“为撒？妈，哎勿思那部嘎？（为什么，妈，那不是外婆家）”美瑜的表情显得有些意外，大眼睛紧盯着母亲，她此时的表情非常严肃，比印象里任何一次跟父亲吵完架还严肃的多得多。
　　“勿思。个思唔过涩字额英雷个宁挪唔拨个嘎地子，唔为仔思以古应萌岑么哇以古。孜特弄个森sin批拨杂拉莫三忑亲应，ra嚓以眼眼西哉勒达鱼，勒达鱼思港暂以额小无。（不是。这是我认为值得信赖的人给我办的假地址，我为了实现歌星梦从没有怀疑过，直到弄的身心疲惫才忽然间清醒，也差一点死在猎德涌，猎德涌是广州一个小河）”她感觉心已经有撕裂的痛。
　　“特地那嫩为四？妈，侬那嫩岑么冈古？（到底怎么回事，妈，你怎么从没有说过）”美瑜慌了，她从母亲的眼神里发现一种前所未见悲哀。
　　“换思岑忑冈气伐。（还是从头说起吧）”她把目光从身份证上收回，投向面前反光的茶几面，似乎那反射的光里有她不愿提起却又无法忘记的东西，“唔嘎哉午奻桑sin兴四顶奻面，离忙午陆切里鱼尤额地拨嚒个小撍子。唔怎侬阿姨侧桑以吉，侬那耶思撍子部苏几……（我家在河南省新乡市的最南边，离黄河六七里远有个叫丁白庙的小村子。我跟你阿姨出生以前，你外公是村支部书记）”
　　从小时候喜欢唱歌开始，到为了填高考志愿跟父亲顶嘴，到大一辍学南下广州，到万念俱灰遇到美瑜的二姨奶。怎么痴迷于当歌星，怎么认识的邓光荣，怎么加入唱片公司培训，怎么跑场串酒吧，怎么被高层胁迫出局，怎么遭遗弃跌进猎德涌，无一巨细的全讲给美瑜听。直到最后美瑜扑进她怀里哭嚷再也不参加表演才停下，这时她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伸手从茶几上拿来抽纸，边给美瑜擦泪边安慰，她的心绪也逐渐地恢复平静。
　　母女俩抱了十几分钟，丁丽欣站起来，轻轻拍拍美瑜肩膀亲昵的说：“气伐，结侬洞月为额地哇，揪刚唔敏朝气月校亲嘎，ra伊放sin。（去吧，给你同学回个电话，就说我明天去学校请假，让她放心）”
　　“妈，唔伐气勒。怎个妈，唔戝ra勿拨含侬博亿，撒沃杜忑忑勿气。（我不去了。真的妈，我再也不背着你表演，什么活动统统不去）”美瑜满眼泪水看母亲。
　　“唔英音侬，以贺个博亿勿cv嘎。（我相信你，以后的表演不参加）”丁丽欣温和地摸摸美瑜的脸，“个埭哟气，音岑宁噶个四体伐嫩酿宁噶丝忙。子起一埭好伐？伐句拨塞戝贺那喊忑忑勿cv嘎。侬嫩足特伐？（这次要去，答应人家的事不能让人家失望。只此一次好吗，不管比赛最后如何都不参加，你能做到吗）”
　　“嗯，唔齐部梯侬个。（我都听你的）”美瑜用力点头。吸溜一下鼻子走到沙发那头，稍微犹豫拿起电话。
　　第二天下课后，丁丽欣专门去美瑜学校见她的班主任。虽然在不同学校教的学段也不同，但两人都是教师，那位老师对她也挺尊重，见面客气几句让她在假条上签字，又聊美瑜最近在学校的状况。那位老师对美瑜能否通过本校内招很有信心，她这才告辞返回学校。
　　正式录制那天是周日，丁丽欣不放心跟其他几个家长一起到电视台看演出。无意间看到朱晓光在现场，她假借去洗手间悄悄的把他叫到楼梯后面。还没等她指责呢，他主动解释没有跟踪她，之所以在这里完全是代表公司来的，他们公司是其中一个赞助商，组委会的朱晓琦可以证明，那是他大姐。她明白是误会转身就走，他又赶过来问她为什么来，她冷冷地撇一句“不用你管”，头也不回地离开楼梯间。
　　管心岚她们表演的歌舞非常出色，美瑜的歌声意外引起王姓评委老师的注意，出乎意料的让她单独表演。她就自弹钢琴唱一首TRA原唱的《雪绒花》，引起更大反响，她个人和组合双双进入下一个表演环节——人气嗨歌会。她却当着所有人说不来了，主持人和王姓评委追问原因，她说下个月进行学业考试，她必须全力以赴做该做的事。
　　美瑜下台的同时，朱晓光也认出她是丁丽欣的女儿，等他从后台绕到观众席丁丽欣坐的位置时，她们母女已经离开。他认为丁丽欣是为避开他才不让孩子继续参加节目的，他要负一定的责任。可周一再见到丁丽欣时还是以前的冷面孔，冷得他不敢靠近，更别说好言相劝了。
　　二十五号晚人气嗨歌会正常开播，美瑜没有去，三人小组的成绩跌落到一百二十强以外。朱晓光整晚上都在懊恼，在他看来丁丽欣已经冷酷过头，她的不近人情不仅让自己远离幸福，也让孩子与成功擦肩而过。
　　玉翛然的离婚官司从零九年秋天拖到一三年夏天也没有个结果，把王宏亮愁的经常眉头紧锁，因为这个因素他的画也总是不满意，原定于一二年初冬的个展计划也因此泡汤。借酒浇愁的次数多了酒量反而提升不少，以前他喝不过高成峰，现在高成峰和成大志两个也喝不过他。他们曾经自负地周末煮酒论画十有八九变成酗酒，工作室里的酒瓶比颜料罐还要多。事实上不止他王宏亮一个人不痛快，高成峰的状态也不佳。柳静梓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岁，嘴上没有说却每每羡慕黄莉莉，说的也是，那丫头离婚半年就遇到张继胜这个情种，零九年底在兰州低调举行婚礼，前阵子刚顺利生产二胎。她每一句漫不经心的恭维黄琳琳，无形中都在给高成峰制造压力，同时也给王宏亮头顶摞砖，但现状确实无奈，除了借酒浇愁还能做什么？
　　事情出现转折是七月二十号，张继胜和黄莉莉回老家打算给二丫头摆满月酒。出武山汽车站已经天黑，等车时间看到玉翛然的前夫，王向东当时正揽着一个女的交换吃冰激凌，急忙拿出手机拍下来。进家门把东西放下，第一件事就是打给王宏亮。
　　这天晚上王宏亮他们在老米家吃泡馍，玉翛然、柳静梓、周楠、金林一家三口、高成峰和两个儿子、成大志父女都在。几个男的正在拼酒，喝到兴头上时王宏亮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张继胜，冲其他人摆摆手说：“先别吵，继胜。喂？到家了没？订好日子来个电话，我们都去，还有，金林和亚宁、萌萌也在。啥？你再说一遍！靠！我马上就回去！谁开玩笑？必须的！你赶紧给上次那个刘律师也打个电话，让他明早起也过去。能干啥？那还用说？趁这机会让那王八蛋离婚！不行立刻告他婚内出轨！那是，必须的，就这样，我马上就出发。”讲完电话没等大家问就兴奋地嚷，“不喝了！不喝了！一会儿我回武山啊！囡囡，这回没问题了，继胜两口子看见那家伙跟一女的搂着吃冰激凌呢。”
　　“王卫东？真的吗？”玉翛然听他讲话就觉得有事情发生，不由得站起来，除了惊讶还有几分欣喜。其他人也为两人的事情操心，巴不得他们早点结婚，听王宏亮嚷完除了三个孩子都看向他。高成峰的大儿子高有才已经读高三，也已经悄悄谈恋爱，不算孩子。
　　“喔似好似！”高成峰也兴奋了，“不行哉一答儿起（不行咱一起去）！”
　　“伙儿，搂着吃个冰激凌说明不了什么吧？咱就这么兴师动众的找上门儿去？你觉得合适吗？”金林是几个男人中喝酒最少的，也最冷静。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起码那俩不是清白的，找那家伙谈谈不是坏事儿。”成大志也认为可行。
　　“奏是嘛！你老金得似会随随便便搂个女滴在马路上吃冰激凌？”高成峰看着金林问。
　　“没你这么说话的！嫂子还在旁边儿！”柳静梓半开玩笑说。
　　“呵呵，我是无所谓啦，只要有人愿意让她搂。”薛亚宁倒是大方地说笑。
　　“要那么说也不复杂，咱嘁哩喀喳一吃，去武山证实一下什么都有了。”金林算是同意。
　　“就是就是，有枣没枣先打它一竿子再说。”周楠也支持。
　　“不用试，这次非叫那小子签字不行。”王宏亮热情高涨。
　　“那奏这么定哈咧，大伙儿快些咥，咥完撤！”高成峰说完招呼大家把手头的酒喝了。
　　于是，大家决定连夜出发，几个孩子也带上，事情办成办不成可以带孩子们转转，顺便参加张继胜给二丫头摆的满月酒。晚上十点离开回民街，找胡平借依维柯。胡平一听也去，正好这些人除玉翛然和孩子都喝了酒，不适合开车上路，加上胡平父子十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出发。
　　下武山高速口时早上七点，一行人进县城吃个早饭先找张继胜。将近九点，天水那边的律师也到了，就让薛亚宁和黄莉莉陪孩子们在张继胜家玩，其他人由张继胜陪着到城关王向东家。
　　天水的语言和饮食习惯与陕西关中接近，一天两顿饭，上午十点来钟、下午三四点。他们到的时候老婆子刚把饭做好，喊老伴、儿子、孙子吃早饭。老汉拎个大茶杯从外面回来，六岁多的小家伙从堂屋跑出来站在厨房门旁边撒尿。王卫东穿个大短裤光着膀子从东屋出来，边走边伸着懒腰。猛然看见大门里边进来一帮人，连吃带喝地嚷起来：“你，囡囡囡囡囡梁梁梁儿娃子妈左（咋）回来捱屋（我家）阻索（做啥）？老王八蛋喔，喔，王索宏（王向东记不清王宏亮名字，就喊王啥宏）左，左还敢来捱屋？得得得，得似衅捱屋打捶来咧（可是寻我家打架来吗）？妈哎，看看看戳咧么（看见了吗）？”
　　这些人一看怎么说话这味儿啊？不由得面面相觑把目光投向玉翛然。成大志都禁不住想：难怪这家伙上次见面一句话不说，原来是口齿不清，也难怪囡囡跟他离婚，换我也受不了。还有人比成大志更明显，周楠就凑近柳静梓小声嘀咕：“看着了没？这语言能力快赶上幼稚园水平了，玉小姐跟他离婚绝对是正确选择。”柳静梓迅速掩着嘴低声说：“同意！”“加一”“再加一”高成峰和金林也小声附和。
　　“姨，熟（叔），捱几个来找东娃舍四（说事），喔些似捱滴朋友和私立（市里）滴铝丝（律师），几句话舍完就走，博会待个会大。牛（你们）先带梁梁儿回屋粢饭吧。”玉翛然倒是挺大方，过去用家乡话跟公婆说话，语气很是温和，但已经把称呼换成姨和叔了。
　　“又索社滴么（有啥说的嘛）？你崽号怂女子左又脸往捱屋来（你这种坏女人咋有脸往我家来）？又索社滴？”王卫东母亲说话非常利索，明显带着很大火气，说着直接冲王卫东父亲瞪眼睛，“你立制达阻索（你站这里做啥）？器给二妮儿两口拨个电话器（去给二妮两口打电话去）！”转身的功夫就把一副厌恶表情变成教训孩子的模样。
　　“哦。”王卫东父亲弱弱地答应着转身，刚往门口走几步她又叫喊：“阻索？”一指王卫东身后的门口，“不会拿东娃手机？瓷怂（笨蛋）！瓷滴摸迷失眼滴（笨得过分，后面的形容词不好解释）！”他只好又转身进东屋，竟没有半句反驳或是一丝丝抵触表情。
　　高成峰他们简直看傻眼了，他看成大志后两人一起看王宏亮，王宏亮的注意力则在玉翛然脸上。显然，王卫东之所以口齿不清肯定是受母亲长期强势压制的影响，而法院回复的执行不下去也不是偶然。张继胜似乎了解他们家情况，碰碰刘律师胳膊又使个眼色，朝王向东母亲努努嘴。刘律师点点头，走到玉翛然前面对老太太说：“阿姨，你好！额是哉天费（咱天水）市大鹏律师事务所滴律师，额姓刘。这次来是舍离婚协议滴事，有人看见王卫东同字（同志）和一女子亲热并且拍哈照片，这是婚内出轨。你们要还是——”刘律师说的天水普通话，跟高成峰说的西安普通话异曲同工，都是用方言的音调说接近普通话的文字。
　　“索（啥）？捱娃子搁外头胡搞？”王向东母亲没听完就火冒三丈，扭头再看东屋门口的王向东身子往后缩，直接将手里的馍筐连馍一起砸过去，几步冲到跟前连打带骂，“流失哈滴哈陪子货（骂人话，驴日下的坏东西）！你羞你仙儿嘞（骂长辈的话）！捱左侍弄出你个（骂人话）……”
　　王卫东硬是没敢躲也没阻挡，只是用胳膊遮住脸连连求饶，光着的胳膊和背就成了目标，打得啪啪响。老汉在门槛里边用手机说了几句话，说完只是站在那里看，既不阻止也不帮母子中哪一个。旁边那几个人几乎懵了，从没见过这种管束孩子场面，传说中的泼妇也不过如此。小家伙梁梁倒丝毫不显得害怕，没事人似的蹲下来捡起一个馍，张口就咬。玉翛然几步过去，帮儿子把馍皮揭掉还给他，然后捡起馍筐再捡滚到旁边的馍。梁梁自顾自地吃，一声也不吭，似乎不认识她。
　　打骂过程持续五六分钟，王向东母亲才停手。骂骂咧咧地转身看到玉翛然，三步并两步过去伸手从她手里夺回馍筐，狠狠地瞪她一眼往堂屋走。刘律师赶忙再次过去表明身份和来的意图，还没说完老太太又恼了：“列远器（离远点）！捱娃爱离奏离博爱离奏博离（我娃爱离就离不爱离就不离）！”说完又转身，跨门槛的同时停住了，转身瞪着玉翛然说，“你想甩咧捱娃器过好而自（日子）？能成些！来，拿十万块来！钱拿来捱奏克里马遪（利索的）给你签字，么钱？嫑搁制达皮干咧（别在这说废话）！么球用（没用）！”
　　“钱我出！”王宏亮搭话，随即一指王向东，“你让他把字签了，我马上去银行给你们取钱。”
　　“她要十万你就给十万？瓜咧（傻啊）你？”高成峰一把拉住王宏亮，往前走几步来到刘律师旁边对王向东母亲说，“现在似你家娃劈腿，捱伙儿要告到法院他可得惹官司！一句话，五万！能成马上签字！”
　　“索？阻哈喔哈怂寺（做下那坏事情）还又脸讨价还价？么商量！”王向东母亲说着又用不屑的眼神瞥了一眼玉翛然，转身进屋，放下筐子又到门口说，“捱也博想给你喔伙过来过去咧（我也不跟你这些人来来回回了），八万！能成奏期钱器（可以就取钱去），么钱奏咧远！”说完冲东屋里外的王向东父子点两下，“立喔达阻索？粢饭！梁梁儿娃，进器！”最后半句是说玉翛然的儿子，小家伙的馒头已经吃完，几步过去跳进门槛，对院子里的人和事置若无闻。
　　王向东父子也像听话的孩子，看也不看这些人直接转身往堂屋走。王宏亮一看最好也就这样了，赶紧冲刘律师使眼色。刘律师陪笑着到王向东母亲跟前，表示只要王向东签字，对方立刻取钱。她直接拒绝，说钱摆到面前才签。刘律师无奈地看张继胜，张继胜走近王宏亮说看来只能这样，而且要快，一旦老太太翻脸不认账事情还会反复。
　　就这样，王宏亮、张继胜、成大志三人去南街口银行取钱，高成峰几人陪着刘律师把协议拿出来完善一下，念给王向东母子听了确认无误。果然是钱摆桌子上，她才让儿子签字按手印。王向东二姐夫妇来的时候已经办完，他二姐又嫌母亲害侄子没了妈，母女俩又嚷起来。这些人才不管那么多，一起到张继胜家帮忙准备满月酒的事。
　　人逢喜事精神爽，玉翛然离婚的事情结束了，王宏亮的喜事就近了，大家都跟着高兴。大家喝过满月酒，又在水帘洞、麦积山景区玩了两天，二十五号上午返程回西安。一路上少不了说说笑笑，下高速的时候开始聊王宏亮和玉翛然的婚礼。王宏亮的心情美的很，这几天里已经琢磨不下十次，打算等刘律师那边把离婚证寄过来就带玉翛然领结婚证。高成峰几个开玩笑让他先摆酒，反正那边已成定局。他则认真的说先领证再摆酒，正好趁这段时间买个小点的二手房简单收拾一下。柳静梓的脸色忽然往下一沉，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囡囡啊，真是羡慕你啊，遇见小亮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玉翛然知道这话是说给高成峰听的，笑了笑没说话直接看高成峰。高成峰的笑容瞬间显得不自然，有心安慰柳静梓几句吧两个儿子都在旁边坐着，只好把目光转向正开车的成大志，心里盘算换个话题。
　　这时候王宏亮的手机响了，一看显示“颖颖”脸上的愉悦表情眨眼没了，按接听淡淡地说：“喂？怎么了？说什么？开什么玩笑？我都熬了七年了，比他妈抗战都辛苦，好不容易熬过来你让回？你让回就回啊？我他妈凭啥听你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直接把手机摔了，顺车厢底板滑到高成峰脚下，里边还在说话。
　　高成峰正愁没话题呢，边捡边跟王宏亮打趣：“这似组撒些（这是干嘛）？哈次想换咧送给额奏成，阻撒非往坏里砸？”听里边还有声音就放到耳朵旁边，刚说一个“喎”里面有女人骂：“小四眼儿！你个乃求滴（骂人话）！长脾气咧你得似？敢摔你姑奶额滴电话？得想死怩？”也是天水口音。
　　“哎，嘴巴干净点儿成不？额不似四眼儿，额他伙儿！”高成峰不客气地说，心想怎么现在的女人都这么大的脾气？
　　“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里的女人立刻换了语气，说的普通话，“高哥，我是颖颖，吴晓颖。”
　　“颖颖？”高成峰语气也变了，“闹半天似弟妹——前弟妹啊！有撒好好儿舍些，看把小亮给气滴，脸都白咧！”
　　“高哥刚叫我前弟妹？啥意思啊？小四——小亮结婚了？”电话那边的女人名叫吴晓颖，是王宏亮的前妻。
　　“结倒似还么结，也快咧。前几天才给囡囡滴离婚协议闹好——”高成峰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听吴晓颖的语气似乎还关心王宏亮。
　　“老高！你怎么不说结过了？就说前几天结过了！”王宏亮在旁边急的直喊。
　　“谈嫌撒些（嫌弃啥）？你能行咋博自己舍（你厉害咋不自己说）？”高成峰索性把手机往王宏亮那边递。电话里的吴晓颖这时候喊上了：“我都听见了！王宏亮你别过分！高哥呀，你跟他说我不同意！我和我家琪琪都不同意！你告诉他，我们娘俩现在就去机场，我们现在到西安去！琪琪，琪琪，快收拾东西，咱找你爸——”
　　电话断了，车上的愉快气氛也没了。王宏亮重重地坐回到座位，两手抱着脑袋。他做错了吗？从离婚到现在已经七个年头，这期间他每年至少去看两次女儿，吴晓颖连句客气话都没对他说过。现在他和玉翛然即将修成正果了，她竟来一句：“小亮啊，回来吧，你不在额和琪琪过滴可么意思咧。”这算什么？当初哭着闹着非离婚的也是她！
　　高成峰心里也阵阵的难受，他的日子比王宏亮也好不了多少。他叹口气，站起来走过去把手机搁在王宏亮手里，本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只好轻轻拍两下王宏亮的肩膀又坐回原处，无奈地看向窗外。玉翛然的眼圈红了，从王宏亮发脾气摔手机，到高成峰的语气大转弯，再到吴晓颖最后这句话，所有人都能听到，她也听得真而切真。明显就是那边不同意他们结婚还要找来阻止，即使王宏亮能不顾以往的情分，女儿琪琪可是他的心头肉呀！他能不管不顾？她想有个安稳的婚姻怎么就这么难？
　　柳静梓在她旁边，看到这些也不仅开始黯然伤神，于是伸胳膊揽住她的肩膀，两人靠在一起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