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拦马河的呼唤

　　罗常丰在兰马城已经住了近一个月，自从离休后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干休所这么长时间。这不，在家乡痛痛快快地过了一个中秋节。中秋节刚过就要回省城了，县里的干部都出来送行，就连铜锣湾的乡亲们老早地就来到了兰马城专程为他——为他们心目中的英雄送行来了。
　　在宾馆门前的小广场上，罗常丰见到众多乡亲们时感动地落泪了，尽管他曾经为乡亲们带来巨大的灾难，但乡亲们还是照样敬重他。他握住乡亲们的手久久不愿松开，他这一走说不定就再也回不来了。就是能回来也只有装在那个小盒子里回来了。
　　他要带着胡仙枝一起走。两个苦命的鸳鸯终于走到了一起。滔滔的拦马河见证了他们两人六十年的爱情。
　　他是拦马河的骄傲，拦马河不会忘记，兰马人民更不会忘记。
　　兰马县的开发改造项目终于等到了批文，只是没有原来计划的规模大了。这也足够这些开发商忙活一阵子了。超然公司也步入了正轨。
　　胡亦菲坐在明亮宽大的办公室里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她的父亲胡继鹏因犯有教唆罪和杀人未遂罪被警察逮捕后，超然公司一直处于群龙无首状态。后来经董事会讨论通过暂由胡亦菲代理总裁一职。
　　那些董事们之所以要推荐胡亦菲任这个总裁，就是想出胡家的丑，不管公司是赔是赚反正都是你们胡家的，量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头来。那些董事们却是各怀鬼胎，董事们打算让胡亦菲在前面主持日常工作，由纪梦兰在后面进行垂帘听政。纪梦兰严词拒绝了，她才不会去做那个被骂了一百多年的西太后；再说了，她对于公司管理上一窍不通，如果弄出什么笑话来就得不偿失了。胡亦菲在公司里已经锻炼大半年了，对于公司的管理也有所了解了。胡继鹏原本打算让胡亦菲历练几年再把公司交给胡亦菲管理，那样他就可以颐养天年了。但是，令他想不到的是这个让位来得太快了，也太突然了。
　　胡亦菲不仅把公司治理得井井有条，还大刀阔斧地对超然公司进行了整治，并且开除了两个不服从管理的高管。那两名被开除的高管曾想煽动着董事和员工闹事，当胡亦菲把他们违规违纪的证据摆在他们眼前时顿时傻了眼。想不到看似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会有如此的铁手腕，早就掌握了他们的犯罪事实却不点破，他们知道胡亦菲是看在他们为胡继鹏鞍前马后地没少卖力才没有把他们送进检察机关去吃牢饭，他们知趣地走了。那些等待看笑话和无作为的高管有点岌岌可危了。
　　纪梦兰看到孙女的魄力后，满意地笑了。她就要回京城去了。她找到了父亲和丈夫的坟，是她的堂弟纪庭兰领她去的，也只有这个堂弟还知道她父亲和丈夫被埋在哪了。来到拦马河边，纪梦兰看到一大片坟地。这要是没有人领着来她还真不知道哪一个是她父亲的。
　　堂弟领着她来到两个不大、长满蒿草的黄土堆旁：“这就是。”
　　“怎么没有墓碑？”纪梦兰看到路的那一边有大片的坟似乎都有墓碑。
　　“那边埋葬的都是在抗战中牺牲的干部群众，不乏有被他们两个杀害的。”
　　“噢，是这样。”纪梦兰喃喃地说。
　　他们的墓碑上能写什么呢？难道像武则天那样立一个无字碑？他们曾是杀害抗日干部群众的刽子手，毕竟有着不光彩的历史。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假如那些闯将们知道了这坟的主人身份后恐怕连这堆黄土也早已荡然无存了。”
　　纪庭兰说的纪梦兰当然知道是什么。要不是纪庭兰看在亲情的份上在每年清明节来填点土说不定连这么一点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胡亦菲聘请律师为唐宛清办理了取保候审。孔德贤和唐念柳早早地就等候在看守所大门外了。唐念柳委屈地抱住了母亲哭得像个泪人。唐宛清抚摸着女儿的头，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她不知道女儿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孩子，这些天来受苦了。”
　　“宛清，你瘦了。”孔德贤心疼地为她擦拭着泪水。
　　“德贤，你也是。”
　　“爸，妈。我们回家。”
　　“嗯！回家。”
　　唐念柳一家团聚了，而向楠的烦心事却来了，一向没有享受过母爱的她，不知怎地凭空冒出两个妈妈来，不，确切地说是三个。还有一个妈妈似乎是为了寻找她的下落掉进拦马河被淹死了。那个疼爱她的、为了她的幸福宁愿放弃自己一生幸福的爸爸原来只是他的养父。
　　向楠要出院了，向国强没有来接她。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罗海平。罗海平搀扶着她走出了医院大门。她的腿伤虽然好了，但是心中的创伤却是难以愈合的。她实在是想不明白，那些女人们当初为什么要一个个抛弃她，既然抛弃了她，为什么还要来找她？不仅扰乱了她的心绪，还扰乱了她和父亲平静的生活。面前的两位妈妈无论是在哪一方面都是其他人无法攀比的，不管她跟了谁都会受到公主般的待遇。其实，那并不是她企盼的生活，她只是想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她真想大声地质问她们，在我哭喊着要妈妈的时候，你们又在哪？
　　至今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弃儿，是她养父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的，曾经抛弃了她的妈妈此时却又偏偏想起她来了。
　　“小小。”
　　“楠楠。”
　　曾经抛弃过她的两个妈妈就站在医院的大门口，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期待着向楠扑向她们的那一刻。
　　无论她跟哪个妈妈走，今后都会是无尽的享受。向国强之所以早早地离开就是把选择权留给了她自己。向国强也是在权衡了利弊后才做出了痛苦的选择，把一切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向楠。既然女儿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与归宿，自己又何必阻拦着呢？自己是一个无能的父亲。
　　那天，向楠看到父亲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就知道爸爸一定有什么难处：
　　“爸爸，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呗！”
　　向国强知道了向楠的亲生母亲就是蔡北平，是蔡北平把实情透露给向国华的。既然知道了孩子的身世就应该告诉她，她已经成年了，有知道实情的权利。
　　“你知道吗？孩子，县委书记蔡北平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为了回城就把你送人了，是那个白阿姨收养了你……”
　　“既然想回城为什么还要生下我？那么她既是收养了我为什么又要遗弃我？”向楠愤怒地问道。
　　向国强没有正面回答：“这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
　　向楠当然知道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指的是什么，她的一个初中同学就是父亲抛下她和母亲独自回城去了的。
　　“那就是遗弃我的理由吗？”
　　“当时她们都有难处的。”向国强善解人意地解释道。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向楠哭了，她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真相告诉她。
　　“你不是早就想有个妈妈吗？”
　　“我不需要这样的妈妈！”
　　但她并不怪父亲，知道这是父亲痛苦的选择。她既然成年了就应该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的幸福宁愿自己一个人去承受一切痛苦。此时，她才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作父爱如山。
　　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令人难以抉择的难题，但是在向楠看来再简单不过了。倔强的她早已经认定了她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向楠拄着拐杖从两个女人的面前从容地走了过去，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小小——”白洁轻声地呼唤了一声。
　　蔡北平理了理被秋风吹乱的头发，心中不是滋味：“秦风，你看到了吗？咱们的女儿不认我了。”她有冲上去抱住女儿大哭特哭一场的冲动，但是，她的身份在告诫她，不可，万万不可。
　　她们知道向楠还在恨她们，是她们的自私才让她从小就失去了母爱。只有向楠恨她们的份，而她们却恨不起向楠来，甚至她们连恨她的资格没有。胡亦菲从汽车上走下来笑眯眯地对向楠打趣地说：“我是叫姐姐呢，还是叫嫂子？”
　　向楠没置可否，脸上犹如挂着一层冰霜。胡亦菲觉得好无趣啊！她知道触动了向楠的心病。她是想接向楠回家，本来想缓和一下气氛谁知一句玩笑话惹得向楠更加伤心起来。胡亦菲见母亲向她投来责备的目光尴尬地站在那不知所措。
　　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罗海平招了下手，出租车停了下来。向楠在上出租车时淡淡地对胡亦菲说道：“叫嫂子吧！”
　　嫂子？对，嫂子。这样她觉得完全彻底地撇开了和白洁间的任何关系。
　　坐上汽车后，向楠才透过车窗看向站在秋风中的两个妈妈。对不起了，妈妈。爸爸在等我回家。今天是爸爸的生日，我要为爸爸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以前都是爸爸为她过生日，从来没有为自己过过一个生日。
　　她好像是听到了有人在轻声的呼唤，是母亲？是父亲？不！都不是。那是拦马河的声音，那是为了寻找她落入拦马河被淹死的妈妈的声音，只有那个妈妈对她付出的才是真爱。眼前的两个妈妈之所以来找她无非是想找回自己的过去而已，慰藉自己受伤的心。
　　回家吧！爸爸在等你。
　　
　　临江仙·拦马河
　　
　　碧水悠悠东逝去，
　　浪花孤棹飞鸿。
　　千帆尽过亦从容。
　　蒹葭封古渡，
　　几度夕阳红。
　　
　　两岸高粱香百里，
　　传奇人物春风。
　　青纱帐里逞英雄。
　　丹心昭日月，
　　浩气贯长虹。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