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乞求

　　小孙约的是金源酒店，酒店就在嫣蓝河边上，三十多层，辉煌的霓虹灯火倒映在沉静的河面上，如梦似幻。
　　小孙本来约了罗小飞同来，他了解邹楠，觉得罗小飞若来，邹楠断然不会拒绝自己攒的这个饭局。一来他知道罗小飞对邹楠参加比赛的帮助；二来他看得出这两人的关系不太寻常。当然，他绝对没有任何别的意思，即使觉得两人很是般配。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已经提前到包厢恭候的小孙接到了罗小飞的电话，后者说临时有事来不了啦！小孙失望至极，连忙说能来就行，晚点都没关系！
　　“小孙，我是真有事儿，你别多想！”罗小飞笑得很爽朗。
　　“行——罗哥你忙你的，我们改天再约！”小孙言语中难掩失落之情。
　　挂断电话，小孙讪笑地看看旁边的富总，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油腻男是小孙的准合伙人。“青鸟”场地促狭，师资薄弱，招生能力不强，经营惨淡，小孙一直谋划着扩大场地，再招募几名有实力的老师，搞搞活动、打打广告，这都需要钱！小孙偶然结识富总，得知对方有投资意向欣喜若狂。富总是个精明的酒水代理商，他知道品牌对于生意的成败有多重要，代理一个不知名的牌子，你在市场上就是跑断腿也无人问津，反之，则可能成为紧俏商品，令人求而不得！所以他提出如果能物色一位舞蹈界的名人，投资不是问题。小孙一下就想到了邹楠，这个刚刚取得“寻找舞者”大赛金奖的舞者！
　　“怎么，有变化？”富总呷了口餐前茶，饶有兴致地打量小孙。
　　“没有没有，是我一位大哥临时有事来不了，你想见的那位本市舞蹈冠军已经过了金源广场啦，一会就到！”小孙慌忙解释。
　　“不搭架的人，无所谓，正主来就成。”富总咧嘴，用拇指刮擦着脸颊。
　　这种面部按摩的怪癖，让小孙一阵反胃，有些自嘲地笑笑，曾几何时，这个有些自命清高的舞蹈家终于沦落成金钱的奴隶，不得不换一副谦恭的嘴脸去极力讨好自己鄙视的人。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邹楠和王睿到了，包厢里的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
　　“邹小姐确实漂亮，本人比电视上更漂亮！”富总眼睛一亮，却是发自内心的恭维，毫无轻薄之意。
　　“谢谢！”邹楠脸颊微微泛红，就像果酱滴落白绢再缓缓晕染开。
　　“富总，这位是小邹的未婚夫王睿！”小孙介绍得异常郑重。
　　因为之前与王睿有过不愉快，所以小孙将“未婚夫”三个字说得格外响亮，这也算是种示好，毕竟有求于人！十年苦功寂无声，一舞成名全城知，邹楠现在在景安大小是个名人了。
　　“果然是一表人才啊！”富总是个老油子，看得出眉眼高低，听得出弦外之音，朝王睿主动热情地伸出了双手。
　　“你好！”这一招很见效，王睿的表情立时松动了，就像一个情绪化的孩子。
　　王睿先后去了六次广州的地下赌场，不但输光了房抵贷的钱，还欠下了巨额的高利贷，那是他的能力所无法偿还的巨款，这些赌债令他感觉呼吸都痛，让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末日景象。
　　未婚妻邹楠的成功，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对这份感情坚信不疑，他相信对方不会见死不救……如果事情最后败露！好多次，他不堪重压，有想过向邹楠坦白，他试想过跪在未婚妻面前，抱着那双修长健美的舞蹈家的腿，痛哭流涕地惭悔，他能感受到泪水的冰冷温热，他甚至斟酌着坚定铿锵的说辞……他相信邹楠，相信这个纯洁善良的女孩能原谅自己，与自己患难与共，因为他还相信爱情！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如果他真的能做到痛改前非，结局或许真的会不一样。但，他强烈的自尊心不容许自己的人设崩塌，那样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浪漫地以为，自己的绝症仍旧能用一种温和的方案处理——邹楠对于金钱的概念很模糊，或者说是不够精明，比如她不认识车标，不知道马路上常见的小车的价位，茅台酒、中华烟这种硬通货多少钱她毫不知情，所以婚后他自信完全能掌控家里的经济！邹楠一舞倾城，利随名来，那家本地的红木家具厂就答应每年给四十万的形象代言费！如果经营得好，自己的未婚妻会是一颗摇钱树，那么自己的那些债务便不是问题啦！
　　他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现实是没人会给他充裕的时间，尤其是放高利贷的那帮人！
　　那天傍晚，王睿正要离开“固美”，门砰的一声被踹开，闯进来两个混混打扮的年轻人，高个子的是生面孔，嚼口香糖脖子上纹了只暗红蝎子的那个王睿认识，是黑皮的手下，个虽不高，但体格健壮，一看就很能打，眼神透着凶光，令人生畏。
　　“你们——来干——嘛？”王睿愤怒，但显然底气不足，话都说得不顺溜。
　　“去厕所拉屎啊，来这当然是看牙啦！”蝎子和同伴对视一眼，呲牙咧嘴地笑得很邪性。
　　高个同伴也跟着笑出了声。
　　这时护士小美走出来，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王睿怕她听出什么端倪来再让邹楠晓得了，赶紧催她走。小美没眼力见，想起手头还有事情，说做完了就走，急得王睿直接开吼。小美委屈，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到前台拎起包朝外走，玻璃门有些错位，她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王睿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王睿气呼呼的质问，脸色铁青，那是种隐私暴露后的恼怒与不安。
　　“你是不是傻逼？我们不知道你小子的底细，能借你那么多钱？”蝎子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你下月结婚，酒席订在景安大酒店，新娘叫邹楠，是这家诊所的牙医，她家住在……”
　　“妈的有病吧，老子又不是不还钱，你们不要瞎搞！”王睿的声音有些颤抖。
　　“放心，只要你能按时把钱给还上，我们不会打扰她的。”蝎子划拉着手机，给高个看，“这小子艳福不浅，未婚妻比他妈七号公馆的头牌还正！”
　　“是呀，人要是在那上班，我一准去捧个场。”高个回应道，一副淫荡的笑容。
　　“狗操的，给老子滚！”王睿歇斯底里的咆哮。
　　“哈哈，你看，急了！”蝎子顿了顿，脸色一沉，“你要是到时还不上钱，我们真能把她弄去抵债，不过就不是在七号公馆坐坐台那么简单了！”
　　王睿哪里能容忍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未婚妻，言语上也不行，他忘记了对方的来路，头脑一热冲了上去挥拳便击。蝎子早有防备，一脚踢中王睿的膝盖，王睿“哎呦”疼得蹲下身子。蝎子旋即从沙发上跳起来，又是一脚，把王睿直接踹趴下。
　　“马勒戈壁，给你脸了，还敢跟老子动手，分分钟废了你知道不？”蝎子走上前，一脚踩在王睿脸上，瞅准了啐了口痰，“时间不多了，到时还不上钱的话，兄弟们玩你老婆还得让你在边上看着！”
　　两混混羞辱完王睿扬长而去，那个高个觉得自己不能白来一趟，临走抄起前台的花瓶，用力砸向镜子，镜子碎了一地，就像那一刻王睿可怜的自尊心一样。
　　王睿不是孬种，他杀对方的心都有，但那一脚踹得他五脏六腑都像挪了位置，根本爬不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在这帮放高利贷的面前，自己的卑微渺小与软弱无能！屈辱的泪水缓缓地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
　　这件事后，王睿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绞尽脑汁、用各种理由筹钱，但昔日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都知道他家遭遇巨变，有人甚至知道他父母的房子都被卖了用于“天瑞商超”火灾的赔偿。所以没人肯借他钱，或者干脆塞给他一二千，也不要还，就当打发叫花子！至于自己的亲叔叔，他已经欠了二十万，再也开不了口，即便他知道对方并不差钱。但血浓于水，他知道如果自己坦白，哀求叔叔，对方不会坐视不理，但他想把这条路留到最后，因为他不能让父母知道，尤其是母亲，母亲大病初愈，那样会要了她的命。
　　濒临绝境，王睿甚至想到去别处借高利贷还黑皮他们的，虽然这无异于饮鸩止渴，但至少能让他缓口气，赢得时间。
　　也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的未婚妻竟然取得了舞蹈大赛的金奖，这是名利双收的喜事。这让他看见了希望，尤其是当他得知有厂家愿意出巨资请邹楠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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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话进行得十分顺畅，小孙将自己的计划毫无保留全盘托出，其实也就是诚邀邹楠加盟“青鸟”、给舞蹈培训机构做背书、引流，而富总负责投资，将青鸟规模扩大，打造成景安本土最知名、最有实力的舞蹈学校。
　　邹楠心动了，她热爱舞蹈，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舞蹈事业本来就是她儿时的梦想。可就在她想要表态时，未婚夫在下面偷偷拽了拽她的衣袖。
　　王睿并不关心其他的，他只想让邹楠在这一合作中取得最大的利益，而且越快越好！所以他倾向让邹楠仅仅是做代言套现，而不是天天去“青鸟”坐班，成为合伙人，每周还得上好几堂舞蹈课！
　　王睿制止邹楠当场表态，因为他知道对方的选择，而他又不好当场替邹楠做决定，所以委婉地说得回去商量一下再给答复。
　　邹楠不知道王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谨慎总不是坏事，所以只好点头表示认同。
　　小孙嘴上说没事，心里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他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反而开始满怀激情地描述“青鸟”的美好未来，同时强调邹楠加入的重要性，让邹楠感受到从未体会过的尊重。
　　因为之前说过罗小飞会来，小孙本来想和邹楠解释一下的，不然会给人不实在的感觉，但看着王睿，想想还是算了，他怕没事再惹点事出来！
　　饭局结束，四人说说笑笑一同离开。走到电梯口，邹楠突然提出去洗手间，王睿于是让小孙和富总先下，他陪未婚妻去。
　　洗手间在走廊的尽头，左女右男，中间是两个鎏金的盥洗盆，两盆之间的空台上点着一盘檀香，袅袅青烟在壁镜前升腾缭绕。
　　镜子前一个壮硕的体桖衫男子正勾着头擤鼻涕，就像猪埋头拱食，等冲洗完，手上的水珠又甩得乱飞。男人抬头照镜子时愣了一下，他看见了王睿，又瞟了眼旁边的邹楠，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就是你未婚妻？他妈的简直是……国色啊！”邹楠进洗手间后，黑皮转过身，粗壮的手臂搭上王睿的肩头。
　　“过……奖了！”王睿身子被压得一沉，结结巴巴回道。
　　“听说她是跳舞的，还刚刚得了个什么冠军对吧？是这样，我一大哥在包厢吃饭，他顶喜欢跳舞啦，让你未婚妻进去说会话吧！”黑皮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你说什么呢？”王睿甩开对方的手臂，勃然大怒。
　　“行啊，不去也行，那你现在把钱还了吧。”黑皮耸耸肩，一副无赖嘴脸。
　　“你——”王睿无言以对。
　　“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们，就进去坐坐，给哥哥我撑个面子，钱的事好说！”黑皮的手臂重又搭了上来，但这回王睿没有反抗。
　　黑皮说了包厢号，狠狠地瞪了王睿一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子离开。走廊里只剩下失魂落魄的王睿。
　　邹楠出来后，王睿谎称有个好朋友恰巧也在酒店吃饭，让她去打声招呼。
　　但不出所料，这个提议被一口否决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这样的应酬了，你不要为难我……我累了，想回去休息！”邹楠不悦地说完，便要走。
　　但她没走两步，就被王睿一把攥住了。
　　“我求你了，就单纯地坐坐，我绝对不让你喝酒！”王睿深情地凝视着未婚妻的眼睛，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