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高喝国际歌上刑场

　　1947年11月5早晨，法警们严肃地拿了三张红色的传票到牢中，难友们都替他们难过起来，这是要提人去枪决的通知书呀！
　　果然，不一会，看守们走到牢笼门口大叫：“陈爱中！冯和兰！吴家安！你们准备好东西出来！”
　　国民党浙江保安总队大队长林簿屏立即率领十几个士兵把冯老师和陈爱中吴家安三人从牢中提出来，告诉她们说：“你们是从宁波来的，现在还送你们回宁波老家去。”
　　陈爱中明白了敌人说的回老家的意思了，他走到牢笼门口时对应克勤说：“克诚，我身上这点钱，留给你们用吧，我带去也是让人家发洋财的。”说着他就把自己衣袋里的一些钱都摸出来给应克勤。接着冯和兰也把自己身上上次她姐姐和三哥送进来还没有用完的一点钱和物品全都拿出来给同囚室的难友。
　　难友们双手抖动着接过他们手中的钱，难过得哭了起来。冯老师微笑着安慰大家说：“难友们，不要为我们难过，革命总要要付出一些代价的，牺牲我们几个人，能换来一大批同志的安全，换来革命的胜利，这是值得的！国民党反动派的日子不会长久了，我们劳动人民翻身作主的日子已经不远啦！人民解放军已经开始反攻，很快就会打过长江来了！天马上就要亮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不要难过！不要哭！我最看不得眼泪！大家要坚强一点！”
　　国民党保安大队长林薄屏不让他们多留片刻，立即将他们反铐起来，绑上绳子又拉又推，把他们押出了监狱。
　　当天就把陈爱中、冯和兰、吴家安一行三人押上汽车送到宁波来。为怕路上遭共产党的游击队来抢劫囚车，国民党保安队大队长还亲自带领两个排的兵力分乘几辆汽车，在杭甬公路上沿途押送，大路不走走小路。
　　当天下午冯老师和陈爱中、吴家安三人被押到宁波后关在宁波警察局看守所里。保安总队大队长林薄萍冷酷地告诉陈爱中、冯和兰、吴家安说：
　　“根据保安司部命令，准备明天对你们三人执行死刑。你们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想见见你们的亲人也可以，最后一次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把地址告诉我们，我们代你们去传呼，叫他们明天来看看你们。
　　陈爱中摇摇头，因为他的妻子还在狱中，老家在遥远的温州乐清，在宁波也没有什么其他亲人。吴家安也摇摇头，他的父母早逝，自己靠姑姑养大，如今自己为革命要牺牲了，他不忍把这消息告诉姑姑，使姑姑伤心。
　　保安队的人问冯老师，：“你要不要想最后见见亲人？”冯老师想了一想说：
　　“让我最后见见我的舅舅和母亲吧。”
　　“好，你家在什么地方？”
　　冯老师把住在宁波的舅舅家的地址告诉了他们，她不抱多少希望。
　　没想到傍晚竟来了人。
　　“冯和兰，你家里来人了，你可以去见见他们。”
　　冯老师意想不到地怔了一下，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总算还能最后见亲人们一面，悲的是见了就要和他们永别了。她已经有大半年没见到家里的亲人了，最想念的是她的两个孩子和她的母亲，还有她的姐姐。姐姐上次特地从宁波到杭州去看她，监狱不让她看，姐姐伤心地离开，现在让姐姐来最后看一下自己吧，有些事情也好向姐姐嘱托一下，这来的是不是她姐姐和她的孩子呢？
　　她带着沉重的脚镣手铐来到接见室铁窗口，激动地抬头向窗口一看，见窗口站着一个男人的头影，原来是她的大舅舅张筠赉老人，不是姐姐。但舅舅也是亲人，她心情激动地轻声叫了一声：
　　“大舅舅，你来了？你身体还好吧……”
　　“我身体还好。”舅舅说：“几个月前，你在杭州，你姐姐带着陆子奇的妈来杭州看你，到了杭州却看不到你，所以我这回接到你的通知，先来看你一下，是不是能看到你.。还没有通知你妈来,如果说可以让她们来探望，明天我再告诉你妈去。”
　　冯老师一见只一个舅舅来。没见母亲姐姐和她的孩子，不免有点失望，但还是坦然地对大舅舅说：
　　“舅舅，我明天就要执刑了，没有时间了。我非常想念母亲和两个孩子，你回去告诉我姐姐和妈一声，叫她们明天早上带着我的两个孩子来，让我见见他们。”
　　她的舅舅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大意听懂了：和兰叫她母亲带着她的两个孩子来，但弄不清“执行”是什么意思，不过听她语气不是那么着急，他估计问题不大，她可能又要被解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让她母亲和孩子来见见她。于是就对她说：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告诉你姐和你母亲，叫她们明天早上带你的孩子来看你。”
　　“探监时间到了！好啦！好啦！让你见过就好啦，别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完！快走！快走！”不到五分钟时间，警察就不耐烦地凶神恶煞地把她押回囚室。
　　她舅舅见她被带走，也只得无可奈何地走了。
　　这一夜，冯老师与她同案的难友，也是她的上级陈爱中同志和战友吴家安同志在警察局的看守所里，仿佛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扪心自问，自己被逮捕后，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监狱里，坚强地挺了过来，不为敌人的软硬手段所屈服，没有愧对党组织，没有愧对父老乡亲。为了表明共产党人的心志，他们引吭高歌，放声歌唱，歌唱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歌唱英勇的人民军队，歌唱革命人民的希望：
　　“你是灯塔，
　　照耀着黎明前的海洋。
　　你是舵手，
　　掌握着航行的方向。
　　年轻的中国共产党，
　　你就是核心，
　　你就是方向，
　　我们永远跟着你走，
　　人民一定解放。
　　我们永远跟着你走，
　　人民一定解放。”-------
　　警察们几次想制止他们，但他们还是唱个不停，一直唱到天大亮。
　　1947年11月6日的清晨，从杭州一路押来的浙保大队长林簿屏就下令他们早早地起来，说你们该起来洗脸吃饭了，吃好饭就准备上路。
　　其实冯和兰老师早就起床了，她焦急地等待着亲人的到来，“但是他们怎么还没有来呢？不会是大舅舅没有把口信带吧？还是其他原因？已经七八个月没有见到我的亲人了，他们现在究竟怎么样了？”一会儿听听外面的声音，一会儿看看外面有没有人走进来，可是一直迟迟没有来，真是望眼欲穿。
　　冯老师心里翻腾着：“我的缘儿平儿现在还好吗？父母亲见不到我会伤心吗？母亲的头痛病有没有好一点？还有那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和贞，她的学业怎么样？五哥可能已经牺牲了？”作为慈母，作为女儿，作为姐姐，作为妻子，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不由她不想。但她马上镇定下来。“不是吗，我们共产党人之所以向反动派坚决斗争，就是为了千千万万的母亲女儿姐姐妻子和他们的家人不再受压迫，不再受剥削，不再过饥寒交迫的的生活。为广大群众谋幸福是要付出代价的，有时就要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我舍生取义的时候了，顾不得那么多了”，“哪个人一生没有一点遗憾呢？自己现在牺牲虽然照顾不到父母和孩子了，但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已经坚定地决定自己所走的路，我死不足惜，我虽然遗憾再也见不到天亮的那一天，见不到新世界了，但是，我们的鲜血决不会白流，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已经开始向国军反攻，家乡的苦难的人们很快就能盼到解放！不久新中国就要成立了，劳动人民很快就能翻身作主人了，我们的牺牲是值得的！”
　　于是她静下心来，伸出还带着手铐的手用铅笔写了一封给李健民家人的《诀别书》：因为之前她在狱中给母亲姐姐和妹妹都写过信，就是还没有给丈夫家的人写过信。“三哥特地从宁波跑去南京找小姑保她，虽然我没有领他们的情，但这总是他们对我的关心。在这之前，三哥等还送来钱和食物，现在小儿子平山，据说就由三哥从上海接来抚养着。”此刻她觉得应该给三哥等李家亲人写一封信，于是她从自己的衣袋里找出一张小纸片和一支短铅笔，匆匆地写起信来：
　　“李纶房诸位兄弟姐妹们：
　　春假一别，竟成永诀，我在狱中承蒙你们帮助经济，衷心感激。要说的毕竟是太多了，今天，已经来不及说，同时也不允许我说，引以为憾！望各位不要难过。惟望缘、平两儿多加照顾，待他们长大成人，请告诉他们：我是为了人民顾不得儿女，请他们原谅。五哥（冯和兰丈夫）可能早已牺牲，如果能有回家的一天，请你们告诉他：我是对得起他的。家父母年老无子、无遗产，请尽可能给予帮助。别的不噜苏了，望你们各自珍重，这是我所至盼。从此，你们只能在回忆中见到我了。此致敬祝
　　和蘭写于宁波警察局
　　民国三十六年十一月六日早上”
　　
　　不一会，只见两个国民党保安队执法队催着她们赶快上路。“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她对他们说：“让我换件清爽些的衣服吧，我要干干净净地上路。”
　　“换吧！要换快点换！”
　　冯老师不去理他们，她从随身带的自己袋子里找出衣服来，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她又从容地摸出一把小木梳来，把她那乱蓬蓬的头发梳梳整齐，然后又整了整衣服，检查了一下扭扣，仿佛这是去做客。几个执法队士兵望望她，不理解地摇摇头。
　　“现在好了吧！上铐！”待她梳好头整好衣服后，林簿屏命令士兵们重新把她铐上脚镣和手镣，把冯老师推上囚车。接着士兵又把陈爱中和吴家安也推了上来，她用坚毅而冷静的眼神与他们相互致意，能和她敬重的陈爱中同志和她的亲密战友吴家安同志一起去就义，她感到很欣慰。但她终于没有等到她的母亲和孩子们来，敌人急不可耐地把刑车开走了。
　　此时，宁波警察局的警察如临大敌，倾巢出动，在老江桥和新江桥一带已经布满了岗哨，国民党反动派当局在宁波各个进出城的路口都贴了枪杀共产党人的告示，妄图用这种“杀一儆百”办手段来震慑共产党人和敢于起来反对国民党反动派的革命志士。
　　三辆警车呼啸着从鼓楼沿警察局出发，穿过中山路，穿过东门口，穿过大街小巷直奔江北岸而去，警车吓人般的鸣叫声划破了早晨天空中的薄雾。早起做买卖、干活和上班的人都被震惊了，路人交头接耳猜测着，“要出大事了！”，“肯定又是杀共产党！”。人们都小跑着要到西草马路去看个究竟。
　　三辆警车开到了这个历朝历代统治者残害人民和志士的刑场——宁波江北岸的西草马路的边上停了下来。此时，西草马路上的路人越聚越多，人们看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挺着大肚子大声咋呼着，命令士兵们把两男一女的年轻人从中间那辆警车上推了下来，这三个青年气宇轩昂，昂首挺胸，肩并着肩，从容不迫地走向那戒备森严的刑场。
　　这最后一刻终于来临了，冯老师最后向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似乎还在等她的母亲和孩子是否会追上来，却只见刑场边上已经站满群众，几百双同情和惋惜的眼睛正在看着他们。冯老师满怀深情地看着围观的群众，心里在默默地念道：“永别了父老乡亲们！再见了亲人们！我们死而无憾，国民党反动派的末日就要到了，人民解放军很快就会打过来，劳苦大众很快就会翻身了！------”
　　行刑的士兵们已经列队完毕，这时听见陈爱中对她说：
　　“冯老师，时间到了，我们不能这样不声不响地让他们打死，赶快唱个国际歌吧，也表表我们的雄心壮志，你来起个头，我们跟着唱！”
　　冯和兰听了点了一下头，她在心里把什么都放下了，她最后用手抚摩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整了整她的衣裳，望了一下站在她右边镇定自若的陈爱中和左边平静的吴家安一眼，一股豪气和激情冲向头顶，她咳嗽一声大声地唱起来：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陈爱中和吴家安两人立即跟着她大声地唱起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们——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奴隶们起——来起——来——起——来——”
　　“不许唱！不许唱！”刽子手吓得大惊，大声阻止她们。
　　冯老师从容不迫继续和同志们一起唱下去：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新世界的主人——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奈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刽子手吓得赶快把子弹推上膛，围观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霎时间连空气都凝固了。他们知道，没有时间再让这三位英勇的年轻人再唱第二遍了，刽子手的枪头已经在向他们背后瞄准，冯老师和陈爱中、吴家安异口同声地高喊起了口号：
　　“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打倒蒋介石！”
　　“革命人民必胜！”
　　“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
　　“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
　　一排子弹在她们后面响起，但三个人竟仍威严地屹立在那里，冯老师还继续响亮地喊口号，敌人慌了，感到这三个共产党真厉害，子弹都打不倒。
　　大概是打冯和兰老师的侩子手靠她太近，子弹从她背后进去，从她的胸脯穿出，子弹穿得快，血流得慢，所以她依然威严地屹立着。刽子手赶快补打第二枪，这颗子弹残酷地打到她后脑上，从她的左眼穿出，冯老师才慢慢地倒下去。而对陈爱中竟补了三枪才倒下。这时候吴家安也倒下了。沉闷的枪声击碎了人们的沉寂，目睹这一惨烈场景的人都唏嘘不已，莫不悲痛叹息而又无限崇敬这三位烈士。
　　待冯老师的姐姐带着她的母亲急急忙忙来到警察局看守所，那里的人说已经解到刑场去了。等到她们赶到江北岸西草马路，冯老师、陈爱中和吴家安烈士已经被扛进了棺材里，并且钉上了钉子。只见一滩殷红的血迹染红了一片草地。冯老师的姐姐冯仪和母亲，领着她们五岁的外甥——冯和兰的大儿子缘山，见此情此景，一下子哭倒在棺材横头。
　　冯仪虽不是个共产党员，但她既冯老师的亲姐姐又是革命的同路人，见和妹妹和同时被杀害的陈爱中和吴家安同志也是非常熟悉的战友。见昔日的三个战友与亲人，都被国民党反动派这样杀害在宁波西草马路，痛彻心肺。当时向看守的人要求：能否让她的妹妹和她的难友三具棺材带走。回答是：“不行，他们是共匪，不许家属收理。”冯仪没法，只得强忍悲痛，扶着她的伤心至极的老母亲和小外甥痛哭着，一步一回头慢慢地离开西草马路。
　　全国解放后，毛元仁（和兰老师的姐夫）跟着解放大军从北方打回到家乡知道了冯和兰烈士的英勇事迹，作诗以悼念：
　　柴桥苇底长星坠，草马路上玉兰摧。
　　一门辈出两英烈、血写青史万年垂。（两英烈：包括五年前牺牲的李长来来烈士）。
　　兰若英姿傲霜骨，革命志坚胜金石。
　　凶特用尽软硬计，无动丹心一毫发！
　　狱中书简和泪写，为国岂容再顾家。
　　慈母爱父梦中见，征人幼雏悲牵挂。
　　梳洗换装别难友，三烈并肩上刑场。
　　口号怒吼震天地，血流甬江浪千丈。
　　烈士鲜血沃中华，风卷红旗遍天涯。
　　和兰英灵应含笑，三山竞放革命花。
　　
　　解放以后，冯老师在西草马路的遗骸，应大碶镇人民的要求，由她的家人送到镇海县塔峙岙牌门村的鸽岙山上安葬，并由当年中共华东局书记处书记魏文伯为她题了“冯和兰烈士之墓”的墓碑。
　　后来鄞县人民在樟村建造革命烈士纪念塔和纪念馆时，把冯和兰和陈爱中、吴家安三位烈士的档案放到樟村烈士陵园的烈士档案馆里。把冯和兰、陈爱中和吴家安三位烈士大幅照片展示在二楼壮严豪华的烈士展示厅里。
　　上世纪七十年代，鄞县人民政府在重修鄞县樟村烈士陵园时，在苍松翠柏的墓园中又另列了冯和兰和陈爱中、吴家安三位烈士的墓碑。
　　1968年宁波人民又在北仑育皇岭旁的九峰山上，为曾在这里战斗过和牺牲的冯和兰烈士，和她的二哥李长来烈士，建立了相邻两座高六公尺的巨形纪念碑。原浙江省省委书记薛驹为冯和兰烈士书写了“冯和兰烈士永垂不朽”的碑额。
　　北仑凤凰山烈士陵园里，也陈列着大幅冯和兰烈士的生平事迹和巨幅遗像。
　　在杭州云居山上的浙江省革命烈士陵园内，烈士事迹陈列馆内也陈列着冯和兰烈士的事迹，烈士碑林上还雕刻着冯和兰给亲人的书信墨迹。（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