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劝返进京访昼夜兼程 买断丧葬费职工不服

　　高天虎伏在桌子上正聚精会神往日记本上做着记录，突然一个声音传到耳朵里：“阿弥陀佛，施主，买贴膏药吧！”高天虎猛一抬头，吓了一跳，桌子对面站着一个人，他竟没有敲门，悄悄地进了高天虎的办公室。高天虎刚想发火，仔细一看，来人四十多岁，剃着光头，头顶还有几个小点，身穿棕黄色和尚服，右手放在胸前打着手势，左手提着个小包，口中一直不停地说着推销膏药的话：“施主，你近日气色不好，属气虚、肾虚，睡眠不好，需要调理一下，我这个膏药系自家祖传，一贴就见效，三贴为一个疗程，我看你需三个疗程就能调理好。”
　　“一贴多少钱？”高天虎本想拒绝，把他赶走，可一想，这是化缘的和尚，帮助他一下也算积累些功德，如果价钱不贵，买几贴，就算施舍吧。
　　“不贵，五十元一贴，三贴一疗程。”来者很认真地介绍价格和疗程。
　　“好吧，我先买一个疗程的，试试看效果好不好。”高天虎从裤子的后兜里掏出了一张面额一百元和一张面额五十元的钞票给了这个和尚。
　　“施主，我帮你贴上。”和尚很高兴，说着就把膏药撕开，右手拿着膏药，左手把高天虎的汗衫掀开，在高天虎的后腰部发功，高天虎顿觉一股热气直冲腰部袭来，指尖部位略有痛感，瞬间，他抽回左手，然后把膏药贴在后腰部。高天虎心想，这样的人真不能得罪，看来应该是个气功高手，只是来路不明，在不了解清楚之前，不该与他多接触。早早把他打发走就行，免得节外生枝。
　　刚刚打发走化缘的和尚，胡海涛就走进办公室，正好与和尚走个对面，待和尚走远后，胡海涛才说话：“高局，你怎么还搞迷信呀，少与和尚接触，对你影响不好。”
　　“胡局，你想哪儿去了，这个和尚是来化缘，推销膏药的，我根本就不认识他，是他自己直接上楼来推销膏药的，我什么事也没问，你看，我花一百五十元买了三贴，至于膏药有用没用我倒没多想，我这就算施舍吧，我也怕别人见到影响不好，所以买了三贴膏药赶紧把他打发走。”高天虎赶紧解释，生怕胡海涛误解。
　　“好了，以后提防点，这些人骗子多，别把你也骗了，你准备一下，马上进京，仁和区祥园村又有十二个人去北京敏感地区非访了。现在已经被送到马家楼，今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务必将其接回东川，一会儿你陪仁和区副区长吴林乘公安局的中巴车进京，争取早些将他们接回，公安局还安排八名干警陪同，必要时请北京警方配合将他们带上车，你负责与兰江市信访局驻京人员协调具体劝返的事。”
　　“胡局，这些人反映的还是以前要求办理失地农民养老保险的事吧，县里现在有没有明确的意见呀，到北京怎么答复他们？”高天虎带着疑问，希望胡海涛能够做出肯定的表态。
　　“县里还没有明确的意见，这次进京不需要向他们做出解释答复，就让他们先回来听信，告诉他们县里正在论证，很快就会有结果，如果不配合，就设法让公安部门强行带离。”胡海涛的话让高天虎很失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公安局安排的二十七座的中巴车经过近十多个小时的长途跋涉，终于在预定的时间抵达北京马家楼接济中心。十二名非访的村民头天晚上已经在马家楼滞留了一夜，省驻京办多次督促兰江市政府早点将其接出，如造成不良影响，将对当地政府予以通报。为避免被通报的后果，看来在半夜十二点前必须将这些村民接出。高天虎这次到北京马家楼接人，事先对情况不明，一时摸不到头绪，只能听从东川县驻京接访干部的安排。
　　几个村民可能是长时间在马家楼滞留，加之有内部人员透露，东川县公安部门准备将他们十二人全部行政拘留。十二名非访的村民精神压力不断加大，有些沉不住气了，刚开始还大喊大叫，执意要求东川县领导必须亲自到北京接待答复他们，后来，禁不住在马家楼接济中心一呆就是二十八个小时造成的精神消耗，起初闹访的势头也有所缓和。经过工作，做出了让步，同意配合接访人员当夜回东川县，但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回去后不能拘留他们；二是县领导必须亲自接待他们，给他们明确的答复意见；三是给他们解决来时的车票和在京期间的食宿费用。
　　针对这几个问题，高天虎与仁和区吴林商量了一下，只能承诺第二件事，其余两个条件，高天虎确实决定不了，只能答应回东川县研究。双方僵持了三十多分钟，几个村民也是急于回家，勉强同意高天虎的意见，在北京警方的帮助下，十二人从马家楼接出后，被劝上了公安的中巴车，八名便衣警察坐在车门位置，防止这些人中途下车。高天虎和吴林也选择在车门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两天来，他与几名干警昼夜兼程，没有时间找地方休息、吃饭，困了只能在车上临时打个盹，饿了、渴了也只能吃火腿肠、喝矿泉水。
　　6月初的北京，不凉也不热。此时，已是午夜，夜幕早已降临，车窗外，道路两旁不时有光着膀子的中年人三三俩俩围在一起悠闲地侃着大山。如果不是公务，高天虎真想在北京住上两天放松一下，也体验一下北京的午夜生活。
　　借着车窗外道路两旁路灯的余光，他打量了一下车内人员，十二名村民，多数都认识，在东川县，他们已经打过数次交道。车内八名年轻的警察却没有一个是熟悉的面孔，可能是职业习惯，他们都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脸严肃的面孔。几个村民在车上起初还是有说有笑，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可是不长时间，他们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警察已经把他们完全控制了，到了高速收费站，他们借口上厕所就要下车。当被告知，每次只能一个人下车，由两名干警陪同，上车后再轮到另一个。这时，他们才隐约感觉到，他们可能要为这次非访付出代价。
　　车上的气氛一时间骤然紧张起来。贾福新第一个站了起来，对着吴林和高天虎大声喊道：“怎么？想把我们拉回去拘留呀，我看谁敢把我怎么样，若是拘留我们，我们出来后继续进京非访，吴区长、高局长，是你们把警察带来的吧！我们如果被拘留，回去就找你们算账。”
　　“老贾，别发火，谁也没说回去要拘留你们，你们如果再闹，回去是否会被拘留，那我们可就说得不算了！”高天虎不紧不慢地对贾福新说，也是说给所有村民听。
　　“老高，照你这么说，我们回去后，公安局是不是就不能拘留我们了？”贾福新善于见风使舵，连对高天虎的称呼都发生了改变。
　　“只要你们不闹腾，回去后我帮助你们说情！”高天虎继续安慰他们。
　　一直不吱声的袁老大拖着洪亮的嗓音说：“别操闲心了，我饿了，老贾，我的背包里还有几瓶易拉罐啤酒，还有花生米、小咸菜，我们再划几拳！”袁老大是一米八的个头，长得有些像相声演员侯跃文，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想起喝酒划拳的事。
　　高天虎也喜欢与其开玩笑：“老袁，你儿子不是给赵勇开车吗？赶紧让你儿子与公安局领导沟通，可别把你拘留了！”
　　赵勇是东川县有名的企业家，是社会上的老大哥，白道黑道上的事，只要他出面，基本没有摆不平的。
　　“你个乌鸦嘴，别瞎说，来，高局，你也来一瓶啤酒！”袁老大不等高天虎回答，从背包掏出一瓶啤酒扔给了高天虎，高天虎急忙接住，差一点打着身旁的吴林。
　　“我不喝，你们喝吧！”高天虎本想拒绝，可是啤酒已经到手上了，只能把啤酒放到靠背后面的小口袋里。
　　一时间车上便传出贾福新、袁老大等人划拳碰杯的嘈杂声。他们旁若无人这么干，显然也是在给他们自己壮胆，掩饰他们害怕被拘留的恐惧心理。
　　此时的高天虎闭着眼睛很想静一下休息休息，缓解疲劳。他突然感觉有些眩晕，身体像悬空，打着转转，怎么回事？他想起了早晨见到的那个和尚叮嘱过他的话，膏药贴上二十四小时内，可能出现眩晕、出汗、口渴的症状，这是正常药理反映，需要静静休息一会儿即可。原来这是膏药发生了作用。高天虎马上用手摸了一下后腰，原来膏药已经串了位置，衬衫都沾上了膏药。这个衬衫是爱人给高天虎新买的，刚穿上两天就沾上膏药，爱人看到一定会发火，这给爱人洗衣服时增加了麻烦，高天虎感到一阵愧疚。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不知不觉竟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当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八点多，警车已经抵达东川县境内，看到高速公路两边一闪而过的熟悉景象，高天虎感到很亲切，他又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好了许多。几位村民的心情却更加忐忑不安，他们的情绪很不稳定，就怕被公安部门拘留。他们早已收拾好随身携带的物品，一直闹着要在高速路口下车，带队的干警已经接到家中领导的指示，所有村民都不能中途下车，必须先到公安分局做笔录依法处置。到了东川县城，警车直接开进了公安分局，几名村民面露惶恐失望的表情，被干警从中巴车上一个一个“请”进了公安分局，分别由早已经等候在车门口的二十四名警察，两人一组带走做笔录。
　　十二名村民在公安分局做完笔录已是上午十点多，因他们在京只有两次非访记录，按照规定无法对他们予以行政拘留。因此十二名村民写了保证书后，便离开了公安分局回家。
　　
　　国企改革总会出现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奇葩事，为后来者处理改制中遗留的问题带来难题。起初，这些改制企业的决策者，为了改制提速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简化了必要的程序，手拍脑门定事，没有依据相关法律认真论证，他们除对职工工龄采取一次性买断外，还对职工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以及丧葬费、取暖费等其他福利待遇也一次性买断，认为企业从此便可置身于事外，职工今后的所有事情，就再也与企业不发生任何关系了。熟不知，企业虽然转制破产了，可政府还在，政府对职工的就业问题、家庭困难救助方面的责任和义务还在，职工在面对自身合法权益被侵害时，也会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护自身的权益，甚至用极端的手段逼迫政府依法按规定，落实他们应享有的福利待遇。
　　东川县食品厂买断职工提出的诉求就是个典型的案例。
　　以吴淑珍、周芳等十六人为代表的食品厂企业买断工龄职工，几乎天天到信访局和政府反映诉求，要求解决她们买断的丧葬费和取暖费的事。
　　又是一个星期一，县政府值班室打来电话，让信访局立即安排人员将吴淑珍等人领到接访大厅接待。高天虎以前只听说有这么个群体多次反映这个问题，分管企业改革的县领导也接待过她们，但接待后便没有了下文。高天虎不知道他们具体访什么，这次他亲自到县政府值班室将吴淑珍等人领到了信访局，也想借机了解一下案情，以便向有关领导汇报。他让接访科科长王佳陪同，在小会议室接待了她们。
　　高天虎等她们在会议室坐好后，扫视了一下参会人员，发现她们只有八人，都是六十岁以上的老太太，脸上布满了皱纹，眼中充满了期待，但又对高天虎持有怀疑的态度，其中两人手里还提着个编织袋，里面装着蔬菜。
　　高天虎知道，她们是去市场买菜，顺便去县政府上访。
　　这些人根本不相信政府在短期内能够给她们一个明确的结果，根本不会相信今天高天虎能给她们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们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如果接待不满意，她们马上还会去县政府找县领导理论。
　　经过高天虎近两个多小时的接待，她们显得很不耐烦，一是已临近中午，着急回家做饭。二是高天虎一直不承诺解决时限，但态度一直很热情，不厌其烦地问这问那，她们也不好意思做出过激的事情。高天虎表示，一定把她们反映的诉求搞清楚，早日提交县领导研究。在这期间，希望她们不要再到县政府找领导。
　　临走时，吴淑珍握着高天虎的手说，我儿子认识你，说你务实办事，我不相信，这次我就看看你办不办事，我们也不为难你，不期望短期内能够有什么结果，如果半年内没有结果，我们肯定不会再找你了，我们要联合起来去北京讨说法。高天虎好言相劝，才把他们打发走。
　　早在2004年，东川县食品厂因受市场因素影响，加之多年经营管理不善，产品的市场竞争力下降，经济效益呈现出负增长，企业内债外债叠加，资不抵债，企业被迫宣布破产。包括吴淑珍等人在内的所有职工的工龄都被买断了，工人全部下岗回家，当时领取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笔可观的收入，除了买断的工龄钱，每人还格外拿到了五千元现金，用于一次性买断本人的丧葬费、养老保险、医疗费、取暖费等待遇的费用。这些钱解决了当时多数家庭面临的生活困难问题。现在他们都早已经到了退休年龄，随着年龄越来越大，个别职工也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子女和家属没有享受到丧葬费的待遇。
　　有子女在政府机关上班的，便研究国家的相关文件，认为企业买断职工个人的丧葬费是不合理的。职工还活着，就买断了丧葬费于情于法不符。在下岗职工买断工龄时，当年国家政策规定，职工死亡时，家属应享受丧葬费的补贴，当时的标准是三千五百元至四千元不等，而现在丧葬费的标准已经调整到一万五千元左右。职工认为他们吃了个亏，要求退回这五千元，让逝者家属继续享受丧葬费补贴的待遇。
　　高天虎刚想回办公室，只见走廊里又有一伙人吵吵嚷嚷要见他：“高局，你刚才接待了食品厂的职工，我们是酒厂的买断职工，反映的问题与他们一样！”这句话是从一位六十多岁的自称姓张的矮胖男士口里说出来的。
　　高天虎一摆手，示意他们到副局长室来。这一伙人一共十一人，全部进了高天虎的办公室，办公室只有五个座位，其余人员只好站着。高天虎指着自称姓张的那位说到：“你说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越详细越好，有没有书面材料，最好给我们提供一份。”
　　他们是有备而来，老张立即从随身带的文件夹里拿出几页纸，递给了高天虎：“我们反映的内容都在材料里，要不要我先向你介绍一下情况？”高天虎接过材料，简单浏览了一下大概内容，好家伙，反映的事真不少，反映五千元买断丧葬费只是其中的一小条，多数是反映企业资产流失以及原企业领导的腐败问题。
　　“老张，你们以前都到什么地方反映过情况，有没有答复意见？”高天虎问道。
　　老张是个火爆脾气：“社会太乱了，到处是腐败分子，多好的企业，说买断就买断，老窖酒厂是我们县的品牌，都建厂一百多年了，现在的董总就拿那几个破钱，就把厂子买到手，变成个人企业啦，我们老百姓简直气死了，到哪儿告哪儿也不管，我们到政府找好几年了，可是没有一个部门给我们解决反映的问题。我们大家都是反映个人的待遇问题，可我们也为政府着想，这么好的企业怎么就能卖给个人，我们多次建议县领导千万不能把企业卖给个人经营，我们几百名职工面临下岗失业不说，国有资产可就损失上亿元呀，还有老窖酒这个品牌的无形资产也得上亿元，我们痛心呀！”
　　高天虎早就听说老窖酒厂的事，酒厂的事太复杂，几任县领导因酒厂的事折戟在官场。前几年，兰江市一名纪委干部也因调查酒厂的腐败问题，被厂长拉下水受到处理，此事曾经在兰江市引发地震。聪明人谁都不希望牵扯到酒厂的事务里。
　　高天虎深知这里的水太深，一定小心处理为妙，他硬着头皮说道：“老张息怒，话可不要乱说，不要牵扯政治，你说你们反映的事与食品厂一样，怎么又扯到别的地方了？”
　　“高局，你看我都气糊涂了，我听说过你为人正直，也敢于替老百姓说话，你的官太小了，不是我们不信任你，也不是我们瞧不起你，我们酒厂出售给个人的事你确实帮不上忙，你也管不了，这是上头的事，我们不为难你，提到职工丧葬费的事，你得帮助我们研究一下，我们厂领到五千元买断丧葬费的人数是最多的，食品厂才二十多人，我们厂有一百八十多人，我们去酒厂找厂长理论，他根本就不接待我们。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老张说得面红耳赤。
　　高天虎一想，问题又集中到丧葬费的问题上。并不涉及国有资产流失和处理腐败的事，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叮嘱王佳，把今天食品厂和酒厂职工反映的买断丧葬费问题形成个书面材料，争取在三天内报县领导批示，建议经信局安排专人全面调查，然后根据调查情况，统一报县领导上会研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