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群体访频发犹如乱麻 听证会辩论精彩不断

　　临近月底，各类信访问题又集中爆发，连续两天政府门前都有大批的上访群众聚集。政府门前、大院、办公大楼的一楼及二楼走廊里，到处都挤满了上访人。一部分人情绪激动，聚集在二楼的走廊，高喊口号要求见县领导。尽管有便衣警察及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在现场解释和引导，但没有任何效果。高天虎与孙家新，一直挤在人群里与上访人交流，搜集第一手资料。
　　第一天是烟厂一百多协解人员（协议解除身份）上访，经过邹慧燕接待，承诺在一周内，向省烟草局领导协调后，给予答复。协解人员同意回家听消息。但是，第二天，这些人又聚拢到县政府门前，说他们反映养老保险的事，当地政府就可以解决，协调省烟草局解决，是地方政府推脱责任，他们认为被政府领导忽悠了，要求邹慧燕当天就给他们明确答复，否则，就要进京上访。
　　第二天，除烟厂一百余名协解人员上访外，还有南山区川南村二百余村民因拆迁补偿问题上访；庆阳镇潘家村四组四十多村民反映六十年代建纺织机械厂，占用他们一千二百余亩集体林地要求收回或给予补偿等问题上访；阳光新城六十余户居民入住三年无法办理房照等问题上访；二十余名转制企业下属的职工学校教师，要求解决待遇问题上访。这五起集体访，只有烟厂一百多协解人员反映的问题是老问题，其余四起集体访均为新发生的，这给接待工作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高天虎及时将情况向胡海涛做了汇报。胡海涛让他立即向常务副县长王庆和汇报，建议分管城建的梁忠国调度国土局和拆迁办，接待川南新区拆迁户及协调城建局接待阳光新城开发小区居民反映的问题。建议分管农业的邹慧燕协调农经局、林业部门接待庆阳镇潘家村四组村民反映的问题，协调人社局接待烟厂协解人员反映的养老保险问题。建议分管教育的潘作学安排教育局、经信局接待转制企业下属职工学校教师。
　　高天虎与孙家新来到王庆和的办公室，将了解到的情况简单做了汇报，建议由分管的县领导出面接待。
　　王庆和同意了高天虎的建议，立即打电话安排相关领导接待。接近上午十一点，上访群众陆续被分流到相关单位。在政府会议中心二楼会议室，接待的是烟厂协解人员。三楼会议室接待的是川南新区拆迁户。政府的小会议室接待的是转制企业下属职工学校教师。城建局局长徐鹏新将阳光新城开发小区，要求办理房照的六十多居民，领到了城建局接待。农经局局长康兆峰将庆阳镇潘家村四组村民领到了农经局接待。
　　中午十二点左右，烟厂协解人员、转制企业下属职工学校教师及庆阳镇潘家村四组村民，经过相关领导接待后，陆续离开了县政府和农经局。
　　邹慧燕再次接待烟厂协解人员，明确告知他们，他们是省属企业，养老保险问题是由省烟草公司决定的，当地政府无权决定这些人员是否符合纳入养老保险的条件，但当地政府有责任和义务，帮助他们协调省烟草公司早日拿出意见。同时，邹慧燕让公安部门介入调查，将六名上访骨干人员给予谈话警告，提醒他们不得继续煽动、策划越级集体访。
　　潘作学对转制企业下属职工学校教师反映的问题，在接待后，告知他们，省政府早有文件，对于他们这批教师专门出台了政策规定，针对不同岗位、不同级别的教师，具体享受什么政策，均有明确的解释，建议教育部门严格按政策执行。
　　庆阳镇潘家村四组农民反映的问题，由农经局与林业部门专门安排人员调查，承诺一个月内拿出书面答复意见。
　　但川南新区拆迁户和阳光新城开发小区居民要求办理房照的上访人员，还滞留在县政府院内及城建局办公楼内，接谈效果不佳。一直到下午三点多钟，川南新区的拆迁户才离开县政府大院。政府领导承诺，对于川南新区的拆迁，一定会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给他们合理的补偿，必要时，可召开听证大会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而阳光新城开发小区的居民，要求办理房照的诉求比较复杂，经过城建局领导接待后，快到下午五点，这些人才离开城建局。城建局领导答复，建议他们通过诉讼程序解决诉求。
　　这些人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扬言还要到兰江市政府及省政府讨说法。他们有一百二十多户居民，已经入住三年多时间，由于无法提供完整的购房手续，房地产管理部门拒绝给予他们办理房照。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阳光新城原开发商，在开发建设该小区的房屋时，由于资金紧张，急于缓解资金压力，以低于市场的价格，恶意销售房屋。当时有一百二十余户居民上当，一次性交足了全部房款，拿到了入户证明。但事后，开发商没能给这些购房户，出具合法的全套购房手续。
　　后来，这个开发商又从私人手中高额抬款搞开发，由于经营不善，资金链再次断裂，再也无法支付抬款的本金和利息。一开始他还可以用房产抵押，到最后已无房产可做抵押，加之债主逼债太急，开发商一盘算，阳光新城开发小区的房地产开发项目亏本已成定局，而楼房建设的进度才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如支付前期的材料费和人工费之后，手中已经没有了后续资金，想完成余下的百分之四十工程，已是不可能。
　　怎么办？残酷的现实把他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索性铤而走险，再次采取一房多售的手段，将骗到手的两千多万元的房屋销售款全部卷走，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从此在东川县消失，再也捕捉不到他的任何踪迹。
　　这可坑了那些想沾便宜，却又没沾到便宜的购房业主。他们几经周折，在县政府的强力干预下，由另一个开发商将这个烂尾工程的后续工作接了过去。
　　两年后，回迁户及购房业户陆续搬进新居。可是这又出现了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一个是一房多售的问题，已经出售给他人的楼房，原开发商又在房产处备案，将此房出售给了另一人，同一房屋的权属，出现了两个以上主体，这又引起了权属纠纷，需要通过法律诉讼，来明确房屋的权属问题。二是后接手的开发商不承认那一百二十余户居民，用低价购买到手的住宅是合法的，要求他们补齐差价款，才能给他们开具房屋出售的相关手续。没有这些手续，房产处是不会给他们办理房照的。
　　这一百二十余户购房者与新接手的开发商，就是否补交差价款一事产生了分歧，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导致这一百二十多购房户集体到政府上访讨说法。
　　如果不能认定开发商存在违法行为，政府是不能干预企业正常的经营事务，只能要求购房户通过法律诉讼程序解决纠纷。但这些人觉得打官司没有胜诉的把握，就开始给政府施压，搅闹政府。
　　他们也是铁了心，坚决不走诉讼程序。他们选出几个代表每户收取一百元费用，然后到兰江市政府，到省政府讨说法。一是告县政府监管不力，造成开发商卷款逃走，使他们已经居住了三年的楼房无法办理房照手续，出现这个结果，政府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二是楼房的差价款不应由他们承担，政府应该承担违约责任，他们不该为原开发商造成的损失买单。三是要求政府给开发商施加压力，早日给他们出具全部购房手续。
　　对上述三点诉求，县里专门开会组织人员论证，并多次与购房业主代表对话，强调政府不能干预企业正常的经营活动，建议他们只能通过诉讼程序解决纠纷。
　　政法部门的领导亲自出面接待业主代表，向代表做进一步解释说：购房的过程，是业主与开发公司之间产生的合同关系，受法律保护。但业主为了占便宜，为了省钱，中了开发商的圈套，以远远低于市场的价格，提前全额支付给开发商购房款，没有预测到这是开发商的计策，那么业主就应该承担这个风险，这个风险不是政府逼迫业主造成的，所以找政府要求解决，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只有拿起法律的武器维权，依法为自己讨回公道，如果再继续到政府无理取闹，将建议公安部门以扰乱机关办公秩序为由对他们依法处置。当然，政府不会袖手旁观，政府会继续关注这件事，最后也会根据情况，采取其他办法督促房地产开发企业，帮助业主落实办理房照难的问题，但这需要一个过程。
　　购房业户闹腾一番后，感觉确实是自己为了贪小便宜，才吃了这个大亏，这不是政府造成的，找政府讨说法也说不出道理。他们只能设法找现在的开发商协商，争取达成一致意见，早日将房照办理下来。
　　
　　再说一下川南新区拆迁户上访的问题。川南新区实施对居民拆迁，是县政府准备在该区域，建一处烟草物流开发工程项目。这个项目属于县政府招商引资项目，总投资三亿元人民币。主要是满足兰江地区烟草行业的货物流通。这项工程将分三个阶段实施。第一阶段建设主生产厂区；第二阶段建设货物流通仓库；第三阶段配套完成安装进口全自动生产设备、货物储藏、货物流通作业环节。这是目前东川县政府招商引资额度最大的重点项目，一旦投入生产，除能够安置近千人就业外，每年将给地方政府带来超过三千万元的税收。
　　因此，东川县政府对这个项目非常重视，提出明确要求，要确保这项工程按期启动。
　　川南新区位于东川县政府中心区域的西南方向两公里处。工程启动前，需要对这一区域四百六十户居民，五家集体企业，十八家私营企业进行动迁安置。县政府连续召开了三次会议，专题研究部署动迁安置的相关工作，要求在三个月内，务必完成该区域的动迁工作。东川县住建局、动迁办与城市综合执法局组成联合工作组，组织一百五十余名工作人员，夜以继日，挨家挨户进行摸底调查，并对不动产及地上附着物逐一登记核实，连续工作了三十多天，终于使房屋动迁工作收到了明显效果。除七户居民和两家企业没有达成协议外，其余居民及企业，同意在规定期限内迁出待开发区域。
　　那么不同意搬迁的这七户居民和两家企业就成了“钉子户”，需要对他们采取进一步的措施，迫使其主动迁出。
　　对此，县政府召开会议，研究动迁对策，拟分三步走：一是继续与被拆迁人协商面谈，什么条件都可以谈，可以适当作出让步，但不能突破拆迁《方案》中规定的补偿政策。二是实在达不成协议，就要召开拆迁听证会，邀请当事人及社会相关人员现场辩论，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依法依规做出听证结论，然后依据听证结论，依法实施拆迁。三是如果对听证会的结论仍然置若罔闻，拒不执行的，县政府将通过法定程序下达书面告知，限定被拆迁人在规定的期限内自行搬迁，超过规定期限不搬迁的，将依法强制拆迁。
　　面对多方压力，有四户居民作出了让步，提前达成补偿协议，主动要求搬迁。剩余三户居民和两家企业，因位于商业经营的黄金地段，觉得按照政府给的补偿标准太低，要求增加补偿额度，坚持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坚决不搬迁。
　　那么下一步只有通过价格评估或召开听证会的方式确定补偿额度。经过再三权衡，大家认为评估的程序较麻烦，时间根本不够用，只能选择召开听证会的方式，研究补偿额度，为拆迁争取时间。
　　于是，政府就委托东川县城建局，负责主持筹备听证会的相关事宜。听证会的准备工作仅用三天。
　　根据准备情况，听证会设听证主持一人，听证员两人，监督人员三人，涉关部门分管领导、法律工作者及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社会公信人员二十五人，允许三户居民及两家企业各委托不超过五名的代理人参与听证答辩。
　　听证会召开的时间确定在周五上午九点，地点在东川县城乡建设局六楼会议室。
　　听证会的书面通知及邀请函是以城建局的名义，在周三的下午发出。高天虎当天下午就收到邀请函，信函中注明他的身份是听证员。信封里还夹有现金二百元，这是被邀请参加听证会的所有人员都有的待遇。有这等好事，被邀请人员都能积极主动参会。
　　听证会如期举行，会议由东川县城建局副局长兼拆迁办主任庞文礼主持。
　　庞文礼及两名听证员都在会议室前台就坐。
　　两个听证员分别是高天虎及政府法制办副主任郭宏斌。监察局副局长宋小兵、省人大代表王文利、兰江市政协委员法院副院长衣广新三人为社会公信人员兼听证监督员。会场除邀请参加的社会公信人员、被拆迁人及委托的代理人、新闻记者、旁听群众外，还有四名警察及两名医护人员，他们主要是确保现场安全及对突发疾病的人员实施救援。能够容纳八十余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在会议室门口，还有几个人没有找到座位，宁愿一直站着为被拆迁人助阵。
　　庞文礼在上午九点，正式宣布听证会开始，他首先介绍了参加听证会人员的名单，每介绍一个人，台下都会有人站起来向参加会议的人员行礼打招呼。介绍人员完毕，主持人又宣布会议纪律、答辩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以及双方是否申请回避的内容。然后由动迁办副主任徐刚阐述对三户居民及两家企业实施动迁及补偿标准所依据的相关文件，紧接着是被拆迁人答辩，经过三轮固定式的一问一答程序后，双方进入自由辩论阶段。
　　答辩时，工作人员及时将无线麦克风传递给发言人员，自由答辩不乏有精彩绝伦、妙趣横生的激烈场面，双方都有实力派的辩手慷慨陈词，会场不时传来热烈的掌声，会场的气氛越来越倾向于被拆迁人一方。
　　尤其是被拆迁人马吉庆的发言更具有煽动性，他的发言底气十足，声音洪亮，他说：“我在这个地方居住已经六十多年了，我今年都快七十岁了，我的房照是一百八十平方米，这个二层小楼才建成六年时间，建楼直接投资就超过二十多万，我的一楼有个小卖店，二楼是旅店，有六个房间可以住人，每个月纯利润都在一万元以上。我是个守法公民，小卖店和旅店的营业手续齐全，照章纳税，我们家七口人都没有工作，就靠这个买卖谋生，我去年才还清外债，逐渐收回了投资成本。拆迁后，我的买卖就不能干了，我上有两个老人，下有儿子、儿媳妇和一个孙子，今后老人治病吃药，孩子上学都需要钱，我得为我的今后考虑呀！”
　　马吉庆把语调又提高了一倍继续说道：“让我想不通的是，我的二层小楼是临街的门市房，还有营业执照，却给我按普通住宅楼的标准补偿，这可相差二十多万元呀，我一个老百姓到哪儿去挣这个二十万。我也想当个好人，为政府和社会做贡献，可为什么让我贡献，你们怎么不贡献。别总说我不通情达理，不配合政府拆迁，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和境界，我就是为了谋生，你们都是国家干部，觉悟比我高，换做你们遇到这样的事，能够同意吗？”会场是掌声一片。
　　紧接着又有几个被拆迁人发言，从不同的角度讲了自己的观点，也不时获得了阵阵的掌声。
　　最后是利民轮胎厂法人代表赵世虎不紧不慢站了起来，向工作人员示意发言，工作人员将麦克风递给了他，他说：“自从动迁办通知我，把我的企业列入拆迁范围后，我这两个多月一天也没有睡个安稳觉，我在想我下一步的企业是干，还是不干，我这个厂子已经生产二十多年了，挣了几年好钱，这几年市场不好，经营效益不好，勉强维持工人开资。我也愁，如果继续干，我到哪儿能找到这么大一块占地一千多平方米的地方用来建车间和厂房，一旦动迁，现在四十多台价值四百万元的设备和价值八百多万元的原材料、产成品放在什么地方？从此不干吧，还有六十多名工人需要安置。我是左右为难。今天我想讲的就是两个解决方案：一个是政府给我找个一千多平方米的地方，离城镇不远，还要有动力电，我把厂子搬去，政府给我异地搬迁费和各种损失补偿二百万元，我就签协议。另一个就是政府把我的企业收购，设备产品都归政府，解决好六十多名工人的安置问题，再给我两千万元补偿，这些钱可以在三年内，分几次支付都行，答应了，我就走人，否则，我就与企业共存亡。”
　　动迁办副主任徐刚等人代表拆迁人，对被拆迁人的答辩给予了解释和回应，他们的回答很原则，因为没有县领导的授意，他们不敢随便表态。
　　他们对马吉庆的答复是，二层小楼虽然从事的是商业经营，但房照用途办的是住宅房照，按规定只能按住宅标准给予补偿。对利民轮胎厂法人代表赵世虎的回答是，政府已经给他找到了一块一千二百平方米的，有三相动力电的空闲厂房，他可以直接改造使用。
　　会场上出现了一边倒的气氛，让一直坐在主持人位置的庞文礼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听证会一旦搞砸了，他将无颜面对县里的领导，他的住建局副局长兼动迁办主任的位置也将让位给他人，他越想心里越紧张。高天虎看到庞文礼的脸色由红润变得苍白，看得出，他的内心早已是忐忑不安，他的心中始终没有底数，他无法掌控听证会现场事态的发展趋势。
　　高天虎也为庞文礼捏了一把汗，一旦听证会现场失控，则会贻笑天下，给以后的听证会和拆迁工作留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