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水木韶华
作品名称:水长流 作者:云青水澹 发布时间:2021-07-04 19:58:20 字数:5623
岁月如流,光阴荏苒。
六年级毕业的琨仔踩着一辆变速自行车来到码头,他停好车,跳进停泊在木桥边的一条小舢板里,解下缆绳,自个摇着橹划到停泊在深水区的川水号舷梯边。
“爸爸。”他兴奋地爬上船叫着。
隋炜钻出船舱,他的工作服上一身油渍,一边用擦手布抹着布满油迹的双手:“琨仔,开完散学典礼了?”
琨仔把一打的奖状和成绩单交给隋炜,后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好样的!爸爸的新机器装得差不多了,你和公公买多一些食品放在船上,过两天咱们就出远洋。”
“妈妈去吗?”琨仔问。
隋炜犹豫了几秒钟:“妈妈怀着孕,还要带弟弟妹妹,她去不了。”
“妍姨也怀孕,她又能去?”
“妍姨不同,她才怀一胎,你妈妈跟上次一样,怀的还是双胞胎。”
“都一样是怀孕。”琨仔说。
“怀一胎比较轻松,怀两胎很累的。再说了,你妈妈妊娠反应严重,她是出不了门的。”隋炜拍了拍琨仔的肩说,“你过会去看看郑爷爷,他检查结果出来了吗?如果没事了,我们就可以放心出远洋。”
“好哩。”琨仔应道。
琨仔爬下舷梯,遇到隋熠开着一艘快艇送补给上船,心妍也在快艇上。她现在是极幸福的女人,怀着两个月的身孕也阻止不了她周游世界的决心。政府放开二胎,她和隋熠立即追加多一胎,凑够五福临门。两人结婚几年,仍甜蜜得像处在蜜月期,在快艇上搂抱亲吻着。让琨仔看到了,都感到害羞,急急打声招呼,跳上小舢板,不敢看亲密的大伯伯母。
“你妈妈这次出远洋吗?”心妍双手仍环抱着隋熠,问琨仔。
“不去了,爸爸说妈妈怀孕太辛苦,在家好好养胎。”琨仔摇着橹向岸上划去。
政府原先放开单独二孩,隋炜与阮瑾还在犹豫,一放开二孩政策,两人没有顾虑,说要就要,运气好得不能再好,一要就是双胞胎,把隋氏一族人羡慕到死。祁佩依自嫁给阮琛,一口气在三年之内生了两个儿子,把阮琛一家人高兴坏了。陈筱青、陆惠玲、阮璐阮瑃等许多女人也都在追生,一时间,满大街都是孕妇,成了疍寮镇一道很特别的风景。
心妍布置好她与隋熠的小舱房,她把平时喜欢吃的东西全塞满了厨房的厨柜,连孕妇奶粉也买了几罐,环地球一周,她是满心期待,那小开心的样子让在场的男人都感到暖心。回到家,心妍和隋熠商量着,大儿子二儿子交给婆婆公公看,三儿子和小女儿交给母亲带。母亲整天念叨着外孙子外孙女,这次就把两个小的交给母亲带。
门外有两声汽车喇叭声,是郁中信派秘书和保姆来接两个小外孙。隋熠和心妍把小儿子小女儿交给保姆,两个孩子舍不得离开父母,哭得撕心裂肺,揪着父母的手不放。
隋熠亲吻着两个孩子,心里亦是万般不舍。心妍把孩子的行李包和几罐奶粉放在车子的后备箱,交代保姆牛奶的用量。
保姆说:“大小姐,你是我一手带大的,现在这两个小的,我有经验,你放心吧。”
送走两个小的,心妍收拾行李,准备在海上的必须品。那边的祁佩依也在整理行装,阮瑾去不了,她和阮琛搭顺风船,和心妍一起旅游,是再好不过的了。
平时足不出户的阮琮听说阮琛跟川水号做环球巡游,心也不定了,打电话给隋炜,也要跟船出游。隋炜那边没回音,把阮琮给搞得心焦。
“我的双腿在佛罗里达州医院装了先进的3D金属钛膝盖骨,可以走路了,行动完全能自理了,不会影响你们。”阮琮在电话里解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而且阮琮一般不求人,求人必是放下了一切。隋炜答应了阮琮的要求,能与隋炜出海,阮琮乐得像孩子似地要跳起来。
心妍和母亲通了视频,看到她的两个小心肝已适应了新环境,她放心了。傍晚,她带着两个儿子来阮瑾家串门。阮文璋和郑老爷在一楼喝茶聊天走象棋,她打了声招呼,带着两个儿子在楼梯口换鞋,直上三楼。
客厅里回响着电视的声音,屋里的人却不在看电视。阮瑾坐在客厅的藤椅上看书,龙凤胎席地而坐,在玩过家家,琨仔在画水粉画,各自玩各自的。
“看什么书?”心妍走到门边,脱鞋赤着脚走进客厅,让两个儿子跟哥哥姐姐玩。
“看打印出来的网络小说。”
“还有这份兴致。”心妍坐在阮瑾对面。
“心烦,就想看小说。”阮瑾脸上有些疲倦之色。
心妍轻声问:“怎么心烦了?”
“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莫名的心烦。”阮瑾表情恹恹地说。
“可能是怀孕造成的不适。”
“有这个原因,可仔细想想,也许是被陈仕彬气到了。”阮瑾把小说放在茶几上。
“那家伙怎么对你了?”
“他不是一放学就去买菜嘛,经常跟阿焰买鱼,一来二去,两人好上了。我告诉他,阿焰命里克夫,他就骂我见不得他好,怕跟他沾亲带故。说真的,我是不相信迷信的,可阿炜他们家族对这点却深信不疑,极力反对阿焰嫁人。昨天,我拿着阿焰的生辰八字找龙阿爷,他老人家一算卦,说阿焰真是克夫的命,魂魄极低,命里缺火,才取了这个名字。”
心妍说:“阿熠也说了,这个焰字原本是留给男子的,因阿焰命数低,才取了男儿名,相抵过。阿烛不一样,有润夫的命,郎冬娶了她不到一年就给他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把个郎冬得意的,做菜道道放糖,阿熠和陶钧吃到反胃,意见可大了。”
“唉,陈仕彬现在是恨死我了,说我学历高,情商却极低,是低俗浅薄之人,小心我生孩子没屁眼。这话真是气死我了,隋炜也气坏了,说由他们去,以后出事别找上门来。他们的事我再也不插手,免得惹一身臊上身。”
“真是太过份,劝他还不是为了他好?陈仕彬真是小肚鸡肠,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心妍愤然骂道。
“鄠英介绍的不合陈仕彬心意,说是太势利。听筱青说,阿焰特会烹饪海鲜,做各种煎堆,陈仕彬很喜欢吃阿焰做的鱼和煎堆,连带他女儿也被阿焰收服了。”
“难怪了,想得到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他的胃。”
琨仔插话道:“谁说得到男人的心要抓住他的胃?那些小三都会做饭吗?”
阮瑾和心妍一愣,继而放声大笑,心妍甚至宠爱有加地捏了捏琨仔的脸蛋。琨仔聪明伶俐,而且很会说笑,常常语出惊人,实在招人喜欢。
在一个和风微拂的午时,阮瑾和陶琳带着一对可爱的龙凤胎到码头送别父亲丈夫和大儿子,阮文璋已经退休,如愿与隋炜做伴,可以长期跟船做环球旅游。隋厚桦陈如慧与隋厚桢陈如娟也来送行,前来送行的人还有阮文斑夫妇及郎冬的家人。
渔轮鸣着汽笛,缓缓驶离深水码头,琨仔站在船舷边,向妈妈婆婆挥着手。
“这孩子,从小就盼着这次的环球旅游。”阮瑾边和母亲说,边向琨仔挥着手,扬着声叮嘱,“别忘了写日记。”
“知道了。”琨仔大声地回应。
渔轮渐行渐远,慢慢隐没在碧蓝的海天一处。
陈如慧邀请陶琳阮瑾母女和如娟一家到家吃饭,她昨天买特码又中了两百块,买回一只又肥又大的本地青头鸭炖汤。
一行人往上寮走去。
“妈,听阿瑛说,你和大嫂前天在车间办公室吵架了?”阮瑾牵着女儿的手问。
陈如慧从陶琳手里接过小孙子,抱在怀里。
“这个陈明娇,真是不会做人。”陈如慧说,“车间已经满人了,她还硬塞阿媚进来,把如娴开除了,说如娴经常请假。如娴请假是经过我批准的,她女儿要考大学,她为了给女儿补充营养,每顿三餐送到学校。可怜天下父母心,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可谁知陈明娇居然背着我炒了如娴,太过份了。”
陶琳问:“据我所知,如娴整鱼的手法是非常娴熟的,又快又好,可以做范例的。”
陈如慧说:“没错的,如娴找我哭诉,说她没了这份工作,女儿的大学费用还没挣够,女儿考上大学是全家人的希望,考上了,却读不起,她心里有愧。我和陈明娇吵了一架,叫她把阿媚换下来,让如娴继续上班。否则,她别来上班。”
阮瑾用一种别样的眼光看着家婆:“妈,你不心疼阿媚了?”
陈如慧脸上浮着尴尬的表情:“阿瑾,你还记着这鲠呀?”
阮瑾淡淡地笑着:“妈,你当初可是看好她的。”
陈如慧说:“当初眼拙,不懂看人。龙阿爷都说我了,说我眼中看到的都是草,阿炜看到的是青山绿水,境界不一样。”
“你不给大嫂面子,让她好伤心。”
“她懂什么伤心?从没做过一件像样的事。当着工人的面骂我是不得好死的老黑鳖。气得我差点没扇她一个耳光,平时对她那么好,到头来被她诅咒。你爸爸也很生气,当天把她和阿烽叫来,当面告诉他们,那栋骑楼不能留给他们,我们决定了,就留给阿炜和你,不能留给忘恩负义的人。”
“这么做不妥吧?当初说好是给大哥的。”阮瑾不安地说。
隋厚桦说道:“我还没死,说给谁就给谁。”
陈如慧也说:“阿炜送了一幢花园别墅给他,不够吗?又给他们买了全部的社保医保,还不够吗?现在在冷冻厂,他们俩做的都是很清闲的工作,难道还不够吗?”
陈如娟说:“陈明娇现在会打扮了,穿金戴银。没读几年书,摆的架子也大了,到我的店吃碗粉都是赊的,说一个月结一次,还不主动结账,气得工人都跟我告状,说有钱天天穿好衣服,却没钱结账。我家阿璐和心妍是吃了就给钱,说一码归一码,很懂道理的。”
陈如慧的脸上挤着一丝勉强的笑容:“姐妹当中就数你如娟命最好,两个儿媳都是高学历的教师,从不跟你吵架,体贴孝顺。哪像我,家里有一个陈明娇已经够受的了,一天到晚吵得鸡飞狗跳的。”
陈如娟说:“当初我的情况也跟你一样,郃艳秋闹得好厉害,竟然想夺家产,更可怕。”
“别说那个死鬼,心太坏,不得好死。”隋厚桢吻着怀中的两个孙子,“一哥二哥,吃钵仔糕吗?”
隋厚桢全家人管孙子辈叫一哥二哥三哥晶姐,小的地位明显比老的地位还高,把孩子们都宠上天了。隋厚桢买了八个钵仔糕,每个孩子两个,孩子们吃得开心,老大人也觉得开心,儿孙绕膝是一种怡然自得的天伦之乐。
隋厚桦把原先说好让隋烽继承的骑楼转而留给隋炜,此做法令陈明娇不满,跟家公家婆大吵。隋厚桦一怒之下,喝令陈明娇以后不许再回来。陈明娇带着一对儿女搬到隋炜买给他们的别墅住,不用照顾家公家婆,倒乐得清闲自在。隋烽与陈明娇长期分居,陈明娇搬离骑楼,隋烽又回到父母身边,他是不愿意再与陈明娇同住一个屋檐下。
陈如慧耳边没有了陈明娇的聒噪,日子过得很静好,互不干扰,是最好不过的了。她如今一有时间,就去找妯娌聊天,到了买码日,必到陶琳家报到,并看她两个可爱又聪明的龙凤孙。
一天正午,姑奶送来几份大红请柬,陈如慧一下子如木桩杵立着,待回过神来,她用手机叫来二婶金妹、三婶阿翠、妹妹如娟和陶琳,大家神色紧张地商议着。请柬是阿焰与陈仕彬的婚宴邀请函,阿焰的大婚出乎同族人的意料之外,既然收到婚柬,于情于理没有不去的道理,但忠世伯阿祖辈与隋厚桦这一辈的男丁均明确表示不参加婚宴,女眷们代表去就行了。
陈如彬是同事,同一间办公室,阮瑾无论如何都得参加他的婚宴。同校的教师也都接到邀请,与阮瑾一同去吃酒席。
阿焰能出嫁,阮瑾心里也为她高兴,希望那些算卦之事属无稽之谈。
远在尼科巴群岛旅游的隋炜隋熠收到陈仕彬与阿焰结婚的消息,两人惊得瞠目结舌。
隋炜愕然地说:“我不相信迷信,但龙阿爷和忠世伯是德高望重的风水大师,他们算的卦我是相信的。阿焰一意孤行,既然她不相信命卦,由她去,我们管不着。我们静观事态变化,以验证龙阿爷和忠世伯的命卦。”
祁佩依戴着一顶大草帽,躺在一张太阳椅上悠闲地喝着郎冬调的奶茶,她插话道:“什么年代了,还相信风水,我是不信的。”
隋熠在削水果给心妍,他抬头对佩依说:“我们镇还有一个别名叫太极八卦镇,算卦师算的卦是最准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们镇上的人都信。”
佩依问一旁在补鱼网的阮琛:“你相信吗?”
“我相信。当初我娶郇建芬时,我妈说她是破水的命,而我是敛火的命,我们是辰戌相冲,合不来。但珂叔说科技时代谁还信八卦,不当一回事。因她在政府单位工作,我图她有个好工作,也不当八字放在眼里,可最后事实证明,我妈是对的。她恶意隐瞒病情,导致我们反目成仇,为了摆脱她打官司,丢了好大一笔钱。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佩依惊呆住了,盯着阮琛问:“那我们的八字合不合呀?你妈在背后说不合,那我岂不是完蛋?”
阮琛笑说:“你属金,金火相溶,我妈对你的八字很满意。”
佩依紧张的表情松缓下来:“吓死我了。你妈话不多,但她很明理,跟我说话从来都是心平气和的,能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这个婆婆是好人,我喜欢这个婆婆。”
心妍接过隋熠削好的水果,问隋熠:“你和郃艳秋的八字算得怎么样?”
一说到这个话题,阮文璋和阮琛隋炜都笑了。
隋熠的脸色沉下来:“别提那个死人,她为了嫁进来,除了工作单位和家庭地址是真的,身份证明、户口簿包括她的身体全他妈都是假的。”
“这也太牛逼了。”佩依讶然地低叫。
隋炜说:“她父亲是村里的支书,为了女儿能嫁出去,当然会不择一切手段,证件全部造假。说是小阿熠两岁,实则大五岁,骨灰埋进土里才知道真正的出生年月。”
“好可怕。”心妍拿在手里的水果都忘了吃,“这个女人太有心计了。”
“她父亲是村中一恶霸,前段时间中央下放文件,着重打击村中恶霸,她父亲用村里死人的名义坑了好多钱,卖耕地卖树林,发了几笔横财,这个牢恐怕要坐到底了。”隋炜说,“她再有心计也没用,阿熠处处防着她,她还有一个败财的弟弟,她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心妍不放心地问隋熠:“我和你的八字合不合?”
这话让走出船舱的琨仔听到了,他吸了一大口草莓圣代,说道:“妍姨,有句俗语叫一孕傻三年。你不想想,你们若是八字不合,熠伯怎么会那么宠你?开个快艇都不忘亲个嘴。”
众人大笑,心妍尴尬得不行,追着琨仔打。
隋熠在后面着急地叫着:“心妍,别追了,你怀着身孕。”
笑声更响了,飘荡在海面上空随着徐徐的海风荡漾开来。
郎冬摇铃,午餐时间到了。厨房里,邱新在摆碗筷,邹谦在盛汤,阮琮在摆菜。隋熠拍着阮琮的肩,笑说:“阮琮是喝洋墨水的人,没想到也喜欢跟我们一群大老粗出海。”
阮琮却说:“我不觉得你们是大老粗,你们的素养好过那些死读书的人。”
琨仔在船舱里窜来窜去,不小心撞到阮琮腿上,阮琮还没反应过来,琨仔却吓坏了,生怕撞坏了阮琮的腿。
“没事,不痛。”阮琮表情轻松地说。
郎冬问道:“这双腿让你重新站起来,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阮琮告诉大家,他在网上找遍了全美的科研所,好不容易与一位华裔科学家联系上,父母为了儿子能站起来,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征得珂叔同意,卖掉了一块地,筹集资金为阮琮重做手术并装上了这对价值昂贵的膝盖骨。
阮琛在一旁补充道:“这对膝盖骨堪比一架波音超音速飞机。”
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都给震惊到了。隋炜微笑说:“多少钱不重要,只要能重新站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此话在理,大家围聚在餐桌,其乐融融地吃着丰盛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