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长风扬帆 3

　　记得火红年代末期，农村出现了偷牛偷猪偷鸡的现象（属实），一小撮歹徒竟然目无法纪，越轨无产阶级专政，胆大妄为，顶风作案。天擦黑，社员们心弦紧绷，手提棍棒，严防家畜被盗。说起来地方治安，怎么也查不到神出鬼没的奸宄。那个年代，根本没有空调电扇，盛夏里人们热得要灵魂出窍。晚上，搬着柴床在外边睡觉，年轻女人媳妇屡有被盗的事情发生——就是睡到半夜，无故失踪，到了次日五更里披头散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有人问了因由，受害者战战兢兢地不敢道明原委（我村就有几次这事）。人们风言风语是鬼神所为，专门惩罚心术不好的人！令人不解的是邻村有心地特别善良的姑娘媳妇同样受到祸害，人人自危变传言为桃花鬼作祟。都知道老瘸三活着时特别好色，王大力就刮了一米长的桃木棍钉到瘸三的坟，把鬼魂钉死掉，不祸害女同胞。就以为四村八堡从此太平了。
　　一天傍晚，喝罢汤（指晚饭），大力忽然想起自己的小说《林海雪原》同学借走二十多天，看完了也不送还，就徒步往大雷庄讨书去了。端公离雷庄顶多十几里地，不到两个小时就到了。同学相见，非常亲热。同学说：“大力，不给你送书就是叫你来的。成天劳动干活累得不行，弟兄们难得一聚的，大家都想你！”说着满村子张扬几个老同学看望大力来了。有个同学口袋里装着一瓶酒，放到桌上说：“给大力接风洗尘的。”大力没好话硬说：“在哪里掏弄的辣水子？”同学说自家偷着用高粱壳子和红薯渣发酵酿的。又到生产队菜园子拔根白萝卜，洗净切一盘萝卜丁，就着下酒了，一直喝到月明星稀散了。同学给了一根钢筋棍子说：“拿着以防路上有险样！”就揣着小说，持着防身武器走了。
　　大力仄仄歪歪，深一脚浅一脚路过南河地带。南河就是距大李庄二里之遥大河渊，传说此处不断闹鬼，非常令人害怕的，平时天不太黑就没有敢人走了。下个陡坡，就是地形十分复杂的地方，在一片荒草丛中，突然听到一阵躁杂的声音，有妇女哀求，有女孩的哭叫，有歹徒的狞笑，自己猛然间酒醒了！本能意识到了是什么事情的，后果十分严重了！又听得能有好几个歹徒，在不同的地方威胁女人，才知道传说里的是恶人不是鬼。世上没有鬼，鬼是人变的！听着狞笑的声音非常熟悉，那公鸭嗓子一般的正是曾经“造反”的头头遐迩闻名的“小头林山”。他瘦得刀郎一般的身子，佝偻的脖颈安着一颗核桃似的脑袋。全大队的人们非常公正地公认他是名符其实的小头林山，其余的是他的大舅二舅三舅，还有个能打善战的黑罗汉。他们都是历史悠久的“老关井”村镇的人。白天是思想先进的“革命分子”，夜里就摇身一变成了非常先进的土匪流氓，偷牛偷猪，偷鸡偷鸭，偷女人，强奸顺奸威胁奸，但没有出现人命案子。因为头戴着胶皮套，遮着本来恶脸。就这几个土王八，把农村的夜晚搅闹得乌烟瘴气，令人胆寒！
　　大力越想越气，心里头窜出一柄利剑，挥着武器，大喝一声：“派出所来了！”几个歹徒不明真相，忙乱逃窜了。大力仔细一瞧，幸亏女同胞没被野牛践踏。这几个女人有吕秀梅、张大屁股、赛金花、马晓明都因夜里怕热出汗睡到院里险些被歹徒劫色了。
　　秀梅，就是薛华的母亲。秀梅紧紧抱着女儿说：“不拍不拍，你大力哥哥救了咱们！”几个女人都说着“感谢王大力出手相救”，离开了南河这个险恶之地。至今大队都清楚这件事。当时不久，几个邪恶分子被大力鼓动受害人举报被公安局连窝端掉了。坏人的家属还钻窟窿打洞找人说情也没得到释放。小头林山罪大恶极，虽然没有人命案，因民愤太大，依然枪毙了，其余的分别判十年、二十年不等的。
　　自那时起，秀梅不断给女儿念叨王大力的救命之恩，女儿大了心灵里萌动了对大力的爱慕。都说爱情不分年龄，其中这方面的成分真的不少。薛华眨眼之间到了一十八岁，亭亭玉立含苞待放。可是贫下中农和地富子女之间的隔阂永远不能消除。那时的贫下中农是“金字招牌”，地主富农就是“垃圾”，婚姻大事，不同的阶级永远不能问津。
　　自从薛华主动交出祖上保存的变天账，受到了革命委员会领导的高度表扬，自己的身份就有了明显的变化，她就主动地给曾经救自己和母亲生命的恩人王大力表白自己的心事。开始大力犹豫不决，一则怕哥哥反对，二则怕阶级观点不同犯原则性的错误，影响加入共青团员，就拒辞了。薛华并不泄气，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用自己真诚的火热之心一定融化大力的坚冰。不久，又遇到了白银偷队里红薯之事，悄悄地给队委会举报了，白银被逮个正着，押到拘留所关了起来。薛华的先进事迹，得到了公社领导的再次表扬。王大力转变了对薛华的阶级成见，敞开了爱情的怀抱主动接受了小自己十来岁的薛华。流言蜚语铺天盖地，讥讽大力分文不值：“那么漂亮儿的男子怎的心甘情愿接受地富家的女人，滑天下之大稽！”随即大力把此事反映给公社领导，派出所下来亲自查找散布谣言的人，原来是小五头子，因出身不错，只是批评了一顿，罚了两个劳动日，就不了了之了。
　　在棉花盛开的秋天，生产队派了夜里放哨，严防有人偷盗棉花。大力和薛华主动加入站岗放哨，为了集体利益付出了赤诚之心。尽管如此，在大力入团的时候没有通过，后来经过公社领导和共青团组织，鉴于薛华的一贯表现充满了积极的革命觉悟，大力的入团申请几个月后得到了组织的批准，成了一名合格的共青团员。当听到了修建焦枝铁路的进军号角，大力心情无比激动，争先恐后报名，参加焦枝会战。并听说国家给参加修路民工每月补助三十七块钱，大力主动辞掉了补助，无偿投入伟大的焦枝会战。薛华，不甘落后，也要共同前往报效祖国。因民工里没有女同志，薛华不能实现自己的宏大理想甚为叹息。
　　清凉之夜，繁星如织，月光似水。薛华久久不能入睡，站在房后的土包上，望着宽阔的天河，那是王母娘娘的玉簪划出的阻断牛郎织女爱情冰冷的无情之河。牛郎织女只能隔河遥望，连接一起的只能是苦苦的思念和哭泪盈盈的目光，耐心地等待着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的泪水拍打着天河的波涛，呼唤着织女回归自己的怀抱，感得千千万万的喜鹊搭出鹊桥给矢志不移的爱情以到甜蜜的回报。
　　大力出发在即，奔赴筑路前线，此去依然思相逢，问东风，几时归来看着并蒂莲的花儿红？十八春女儿身，不能随哥去，真心予哥托真情。她取下在手脖子戴了十几年猪金，红绳子依然鲜艳，光彩夺目，这是自己不断用血似的颜色漂染的结果。雪白的猪金，是表妹家过年的时候宰了一头大白猪，竟然在猪脖子处取出了两颗猪金，表妹给了自己一颗大的猪金，并说：“猪金避邪百病不侵，身体健康。”别说这猪金真的不是凡品，自从带上之后，一次病就没有得过，平平安安，猪金在自己的心里更加珍贵了，宝贝似的须臾不离。大力哥一去远方起码年儿半载莫能看见，把珍贵的宝贝代表自己一颗纯真之心陪伴着哥哥奋战焦枝！想到这里，不由掉下泪来，要是哥哥累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心情不免有些悲伤了。泪水流湿少女的心，流湿了红绳子，洗去了灰尘，洗得猪金更加洁白。忽然心里有种共鸣，大力哥也在思念自己的，瞧瞧月光下树的阴影大概二更天了，母亲到刘风堂表姑家串门没回，都这个时候应该是不打算回来了。就鼓起胆子，到村北大力家去了。
　　大力自从母亲一走，孤独一人，每天晚上对着墙壁呆呆发愣，不时地喊几声“妈”。这时房门“嘣嘣嘣”地敲响了，以为母亲真的回来了，说：“妈，你回来了，孩儿想死你了，给妈妈开门！”真的是想母亲显得有些神经了。门外传来嘀嘀嘀的笑。开门一看，竟然是薛华！大力心里呯呯乱跳了起来，竭力克制着自己：“淡定！淡定！不能有丝毫的麻痹大意和儿女情长地丧失共青团员的革命身份！”把在门口说，“小华，你，你这是干什么的？半夜三更穿村越户被人们瞧见算个什么？一个大姑娘家，一点儿也不检点？快回家去！”薛华见大力这一副德行，心里顿时冷了半截，说了一声“铁石心肠”正要转身而去。大力再也伪装不下了，炙热的心，炙热的脸，炙热的手，呯呯的声音更加剧烈，自己耳朵塞满了心房的颤抖。
　　薛华的胳臂被一双滚烫的手紧紧地拽着了，一颗从未被异性触碰的心也不安地颤抖起来，颤抖掉了矜持和羞涩，十八年的纯洁一尘不染的青春被这双雄性勃发的手一丝不留地掘走了！二人都听见了对方的心跳，好一似空白的宣纸里被饱蘸情墨画出了异性之间浓重的不可思议爱情！宽大的胸膛弥漫着男子特殊的气味，分明是充满阳光的大山的怀抱，她就放胆毫无顾忌享受阳光的沐浴，紧紧地抱着大山，抱着激荡的春潮和自己的人生依托。身心好似着火一般的热燥，爆发吧！薛华勇敢掏出自己一颗纯真，狠狠地砸到了对方的心里！最后的底线即将溃败的时刻，大力一下子脑子清醒了——毕竟自己是光荣的中国共青团员！决不允许和大姑娘私下的苟且！即使是仙女下凡，同样不能超越规矩——他松开了薛华，点亮油灯，炯炯的目光非常专注的“雕刻”着少女的美丽容颜！一颗女人的糖衣炮弹在爆炸的瞬间，果断地被熄灭了，筑起了原则性的军事防线！薛华被对方始料未及的三百六十度的急转弯的冷漠心里好似给利刃灭绝人性地捅了个窟窿，痛入心肺！哭了，伤心地哭了！好一似：有情芍药含春泪，一株玫瑰凋冷风！
　　此时，大力的心犹如那“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了，好不自在的。少女的泪真有穿透力！他安慰道：“华妹，其实，我，我啥都知道，我，我是很爱你的！爱你思想先进，革命觉悟高，你是好姑娘！但是，妹子，咱们不能轻轻易易地无比狂妄地把爱情一下子甩到终点站，这叫亵渎爱情！经过时间、打磨风雨洗涤的爱情才是牢不可破，弥岁益坚担当和包容的纯真的爱情，白头偕老，地久天长！”这话儿好似钉子一般，锲进了薛华的心地，收敛了泪水，把红绳子穿的猪金亲自带到恩人的手上，火热的杏唇猝不及防在大力面颊狠狠地亲了一口，迈着轻盈的脚步频频回头地去了。
　　大力一段对往事的叙述，感动了大家的心。人们各自不同的称赞给大力以最大的鼓励，激发了更强大的革命精神和战胜任何艰难困苦的决心。在一片的欢呼声里，第九连离开了蚕校，来到了谭庄的东岗——先遣队建造的宿营地。
　　副连长彭正看着大家东张西望对观音合掌的草棚子不屑一顾的样子，说：“不要看麦秸苫工棚没有青砖瓦房好看，都是先遣队费九牛二虎之力搭建而成的，别耸着恶老雕脖子似的踅摸了，快排队进住温馨的‘家里’，今晚都做个舒服的梦，准备投入革命战斗。每组六十人，分别入住一号、二号、三号工棚安歇。”这彭正家住刘风堂，不到五十岁，个子比老王还高几寸，高颧骨，赤红脸，不到有长寿眉时硬是眉毛冒出几根长寿眉，眼角上挑，要是遇到不正确之事，眼儿一瞪比牛眼还大，大出了一种性格。在全大队是出了名的“关云长”！人人敬畏几分。成天穿着白菜叶子般的旧军服，好像自我广告着退伍军人的身份满足着一种心愿。
　　正当大家入住工棚时，王连长回来了，身后有辆工具车，低沉的呜呜着开进了连队，一大捆菖蒲席子解开分发给所有的民工铺在各自的稿翦上，再放上被褥，往上一躺，好舒服的。菖蒲席是用茅秧的叶子织成的。茅秧是一种水草，五尺多高叶子绺窄，柔软光滑。结出小棒棒果穗，中药的蒲黄就是茅秧的花粉，也有叫菖蒲的。菖蒲席能折叠，冬暖夏凉。那年头菖蒲席大约几毛钱一领，都是免费供应的。还有各种炊具如蒸笼、案板、擀杖、菜刀、油盐酱醋，锅碗瓢勺，一应俱全。大米白面跟着来了，还来了一位瘦高个子，面容 颧高腮凹，目光雪亮六十郎当的同志，一瞧就知此人脾胃欠佳。他就是遐迩闻名的老厨师曾高亮。高亮也是“金字招牌”一手烹饪绝活，就工资制聘请到九连任炊事员了。
　　当荒凉的山冈充满了阵阵的欢笑，飘起了第一缕炊烟的时候，那燃烧的煤臭味好像变得十分芳香陶醉着人们的心情。嗞嗞啦啦的爆炒，人们嗅到了久违的肉味，深深地吸气弄得草苫子飘飘欲飞。没有机戒设备的年代修建铁路其艰难可想而知，党和国家最关心民工们的身体健康，连队的生活不断地得到改善。一日三餐，不定量随便吃。肉面条子好似那定时炸弹，炸开了人们的食欲。饭罢，不少的人们说：“吃饱了还想吃！真是好生活！”连长从连部举出一面鲜艳的五星红旗，下面则是七个金光灿灿的大字：“焦枝会战第九连！”高声说道，“这是第九连的旗帜，赋予我们的重托，要坚决完成党和国家交给的光荣使命。明日的太阳还在睡懒觉的时刻，我们以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冲上战场！党中央毛主席都在关注我们每一镐每一锹每一架子车的黄土是怎样的筑起备战铁路的路基，这是我们的伟大和骄傲！同志们吃饱饭了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迎接沸腾的明天！现在我连只有五辆还没改造的架子车，远远不够使用，我们要开动脑筋献出好点子。现在除了振德、兰亭、大峰外，都背床困觉去！”大力说：“哥……”连长熊道：“这里没哥，称连长！”大力一个立正，左手一举行个军礼，道：“是，连长！我不困，精神快爆炸了！”人们捂着嘴都笑了，有人撩道：“肉面条子撑得肚子快爆炸了！”连长瞪了那人一眼命令：“都快休息去！”就领着大峰、振德、兰亭、大力往村子里走去。不多时，扛着木板回来了。欲知何为？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