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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满眼酸涩(六)

作品名称: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      作者:羽佳一鸣      发布时间:2021-06-24 08:34:54      字数:8508

  四月份的大河沿,正值青草吐芬芳、嫩絮上枝头,还有竞相绽放的荠菜、野堇菜、苦荬菜、蒲公英、连翘、迎春花,可谓是春和景明、万象更新。坐在河边吹着微凉的风、看着脚下的潺潺流水,心情特别舒畅,这里也成为同学们课外休闲的好地方。午饭以后、日暮之前,总有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的少男少女,或轻声交谈或低头散步,初春田野也因他们的到来格外温柔。
  从学校大门到大河沿不到五百米,丽霞却没发现河边的景致有多么美,或许是专心功课的原因,又或因为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有一天吃过午饭,她到学校还早,教室空荡荡的,她拿历史书打算到操场边的槐树下坐会儿。走到教室东山墙时迎面遇到四班的申艳萍,申艳萍看到她显得挺激动,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她切近附在耳边说:“恁班有个孩嗷给大河沿儿谈恋爱咧!”
  尽管每次开大会时校领导都会反复强调:“高中生谈恋爱都纯属脑子一热!没成哩!嫑叫不成熟哩冲动耽误好大学!”但学校里仍会时不时冒出个“某某某谈恋爱”的消息,一经证实还会双双出现在门口布告栏,通常会记大过处理,也会成为同学们课间讨论的焦点。去年有个高二的女生被通告后承受不住压力,事发后没几天就退学。所以,谈恋爱这个词一点不新鲜。
  到目前为止她认识的人还没有被通告过,听了仍不免一惊脱口而出:“谁?”
  “大过远看住像恁班三闷儿!”申艳萍说着拉了拉艳霞的袖子,用更低的声音说,“要么——咱过去瞅瞅呗?”
  “鞥鞥!”丽霞当即拒绝,在她看来能做出这么前卫事情的人断然不会是袁木林,不是她认识的人自然就失去好奇心,为了避免申艳萍继续谣传她还淡淡地提醒,“可能看岔劈了吧,那孩嗷三巴掌都拍不出来个屁,哪班哩妮儿能相中他?”
  “是那啊?咱去瞅瞅不就知道有没有看岔劈了?”申艳萍听丽霞这么说也有些模棱两可,却仍然好奇。
  “鞥鞥!瞅那弄啥?叫人看着怪不好哩!”丽霞说着扬了扬手里书,“不说嫩些了,我去操场槐树底下背历史啊。”说完头也不回的去了操场。然而等她在槐树下面坐稳了,却忍不住再次猜想到底是谁?在那种没遮掩的大河沿谈恋爱可真不明智,被老师发现结果可想而知,即使被申艳萍这种嘴快的在学校流传也很危险。
  午后的操场非常幽静,树阴下不凉不热还蛮舒服。丽霞很快记完一课的重点,正翻页的时候听见有脚步声临近,不由得扭头瞄一眼。来人是耿新华,在她左后方一米外停住轻声说:“给这儿弄啥?大河沿儿哩花儿开哩可好。”
  “好你去看吧,嫑耽误我背东西,第二节课要提问咧。”丽霞淡淡地说。她不久前才听说有人在大河沿谈恋爱,现在绝无可能跟男生一起看花,耿新华更无可能,所以麻利的拒绝了他。
  “没事儿,走吧,上课朔撒两眼都妥了。”耿新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很多男生对文科的态度都是应付差事,总觉得考试前背就行,更何况是最后一排的和尚小组,就连老师提问也很少会叫他们。
  “我可没嫩好记性!”丽霞头也不回的说,手也继续翻书,“找别人去看吧,嫑耽误我背书。”
  “鞥,不想儿去就算了,我也回班里背书啊。”耿新华弱弱地瞄一眼她的背影,转身走了。
  放学的时候,丽霞右前方的张海霞提议到大河沿转会儿再回家,立刻得到住校生袁金珠、刘琴的赞同,她不自觉想起中午申艳萍说的话,也点点头当是附和。于是,连同身后的娄新娟五个女生一起出门,没走几步吕伟和耿新华也跟上去,笑呵呵地说着文岩渠的由来。文岩渠延津段就叫大河沿,听说最美最宽阔的是长垣那段,还汇合了北面一条叫天然渠的小河,形成独有的河流中夹杂绿洲,像大洋中的群岛,蜿蜒几十里注入黄河。
  夕阳下的大河沿美得像一幅画,泛着金黄色波光的河水缓缓地流淌,水边的小黄花、小紫花、小白花都泛着些许红光,鲜亮娇媚。高的矮的野蒿、小草随风轻轻舞动,比堤上娴静的柳树、远处碧海般的麦苗还要张扬。画中走走停停感慨不已的也远不止他们一波,三三两两在河边静坐、堤半坡游走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个人。
  随着霞光渐退,大家陆续离开大河沿。丽霞却几次回头看,说不上是对即将消失的美景有些眷恋,还是想分辨那一对像情侣。反正袁金珠说明天再来的时候她已经答应,而吕伟和耿新华明显的一个人有意避开她,另一个却又在没话找话。她也很清楚,尽管他们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心里却还是隐隐有种无法形容的牵绊。就像三伏天那种干热的风,白天吹在脸上很烫、极力想躲,晚上撩起发梢的感觉还是蛮惬意的。
  这天晚上写完作业后,丽霞懒懒地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用报纸糊成的顶棚,想的是傍晚在河边看的风景。脑子里忽然闯进一个清秀的笑脸,弯弯的浓眉明晰的大眼睛,略显腼腆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像藏了些看不清的东西,像蒙了层霞光。她悠然一笑,就像正跟那人对视一样,感觉心里甜甜的。再定睛看,头上依然是层层叠压分不清边缘的旧报纸,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字也看不清。咦?咋忽然想起来他咧?那个小家伙儿这会儿也不知道给家弄啥?是写作业咧?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吃过午饭,丽霞直接去的河边。人没有昨天下午那么多,稀稀拉拉的也有十几个。袁金珠她们还没到,她就顺着河堤信步向西溜达,带着河水湿气和花草清新的微风拂在脸颊,不禁泛起几丝困意来,想躺在斜坡草地睡一觉。不知不觉,离学校直对的路口已有二三里远,感觉该回去了,她顺斜坡下去准备沿着河边回去。忽然,有说话声传进耳朵,她停住仔细看,就在离她五米多远的高草丛有两个人在一起偎着。真有人在这里谈恋爱?意识到这点,她立马转身。可还是晚了,那两人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惊慌地站起来,三双茫然失措的眼睛对在一起都显得很慌。竟然是袁木林和申思思。
  丽霞和申思思已经很久没有正面对视了,在这种情况下对视更是意外,而她始终认为申思思没有从父母的婚变中解脱出来,所以反应过来就是解释:“思思,不好意思啊,我没看着恁俩给这儿,我先走了。”说完匆忙转身要走,似乎都是自己的错。
  “丁丽霞!”申思思大声叫,声音里没有丝毫被人撞破的害羞和怯懦,“既然你啥都看着了,就好好儿管住你哩嘴。要是再有人说三道四我不会给你算拉倒。”言下之意,仍认为上次她父母的事情是丽霞在学校传开的。
  “我肯定啥也不会说。”丽霞忽然有种被威胁的感觉,立刻停住打算反驳,可一看对面站的是申思思,不免生出几分同情,同时也为两人担心。稍微犹豫才接着说,“恁俩最好还是换个地顶儿①,学校里已经有人知道恁哩事儿了。”
  “哎?你到底啥意思啊丁丽霞?知道俺俩搁诶这儿咧还专么周儿跑来看啊?看笑话儿咧是不是?”申思思的脾气直接就爆了。她不知道丽霞是怎么想的,在她眼里丽霞就是喜欢幸灾乐祸,也总想找机会跟丽霞来一场。所以脾气上来的时候对于在旁边悄悄拉她的袁木林跟不知道似的,硬着脖子走向丽霞,“哼!俺俩还就光明正大哩谈对象了,咋?有本事儿去教导处告吧!不怕你告!”
  这话丽霞听得特不舒服,很明显是不相信她,出于往日姐妹的情分她仍旧压着火气解释:“你这是弄啥?思思,你该知道我不是那号儿人,你理智点儿中不中啊?上一回——”
  “你还敢提上一回?俺爸给卖豆芽儿哩鳖孙相好我就给你一个人说过,不是你还有谁?”申思思见丽霞旧事重提更来气,径直面对面站着嚷起来,“要是我也给班上宣传驴嘴给恁姨家门口吹口哨你咋想啊?要是我也给班上宣传你勾引冯乡长家哩孩嗷你咋想啊?要是我也给班上宣传你戳哄耿新华——”
  “申思思!你胡扯啥咧?”听到这丽霞终于忍不住了,“申思思,今个诶以前我一直把你当好姊妹看,以前你给我发脾气我都没往心里去。没想到你也给街里那些屁眼嘴没把门儿哩妇女家恦!你去问问谁看见我勾引冯晓民啦?谁看见我戳哄耿新华啦?”
  “咦?你还搁诶这倒褭②毛儿咧是不是?光兴你胡说不兴旁人?”申思思跟丽霞杠上劲了。
  “我胡说啥了?我敢赌咒从来没说过二宝叔给你哩半句儿坏话儿!人前人后都没!你怀疑我哩时候有没有想过南街才多大一点儿?城关才多大一点儿?嫑管啥恶水③都往我身上泼?”丽霞目不转睛地盯着申思思的脸。
  申思思心头一震,照这么说一直是自己错怪丽霞,可既然已经杠上怎么也不能服软,所以倔强的说:“赌咒有啥用?嗷孩儿家都知道赌咒不灵,放屁——”
  “就那你敢赌咒不敢?你敢说没说过我哩坏话儿不?”丽霞再次打断申思思。
  这一下申思思还真被叫住板了,硬挺着脖子却找不出话反驳。袁木林弱弱地搭腔:“丁,丁,丁丽,丽霞,思,思思,思思也没,没乱说你,你,你哩啥,啥坏,坏话儿。你,你,你嫑生,生气,其,其实,恁,恁俩,恁俩才——”
  “俺俩哩事儿你嫑搭腔儿!”申思思低声止住袁木林的结巴。随后仍冷冷地看着丽霞,“以前哩事儿就当我不对,往后咱谁也不用搭理谁,我给嗷林哩事儿你就当没看着——”
  “放心,我多会儿说了不会说就一定不会说。”见申思思说话没刚才那么冲,丽霞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恁俩最好注意点儿,夜个诶有人儿认出来三闷儿了,会不会传开还不好说。”
  “谁?是咱班哩还是外班哩?”申思思忍不住问,显然少了刚才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这我不能说,不合适。”丽霞坚定的看了看两人,谁的是非她都不会翻,“反正恁俩知道有这回事儿就中,凡事儿小心点儿没大错儿,还有,尽量嫑影响学习。”
  “知道了。”申思思答应着拉一把袁木林,两人转身往堤上面走。袁木林经过丽霞身边时木讷地扬一下手算道别,随即低头跟在申思思身后,两人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
  丽霞再没心思看风景,看他们上堤就往河边走,尽量避免跟他们接近。或许是因为解释了她和申思思之间的不愉快,她觉得比来的时候轻松些,看着前面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河水竟有些说不出的舒坦,就连空气也闻着比之前新鲜。
  到了对着学校的斜路时,仍没看到袁金珠几个人,她不打算再等了,上坡准备回学校。快到堤顶时蓦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不由得转身往下看。耿新华从一小片长满长蒿的洼地后面绕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束长短整齐的连翘,笑呵呵地跑上来,离十几米远就冲她喊:“丽霞,瞅瞅这花儿!好看吧?”
  她仔细一看枝子长短一样、花大小也一样,一个叶片都没有,确实挺漂亮。可她知道他什么心思,只要她说好看他马上会欢喜地送给她,而她对他根本没半点感觉,何必给他留下念想?所以她故意把声音提高开玩笑似的说:“好看啥?黄不拉叽儿哩!搁诶哪坟头儿上搉哩啊?”
  “哪是坟头儿上哩?俺爷说坟头哩东西有邪性,我才不会搉坟头儿上哩咧,是拐过弯儿河沿儿哩!”耿新华的气势瞬间少了一多半,右手指了指东边河道弯处,“咋?真难看啊?”说话间来到她跟前,把花拿到眼前左看右看,“要说还真是,黄不拉叽儿哩连个绿叶儿都没。”随后转个一百八十度用力抛向坡下,却正好迎风,稀稀拉拉散在他跟前,脚下也有。
  “咦!你个二半吊!咋胡乱撇咧?显哩咱高级中学哩人没素质!”她看到花随风散落竟觉得非常可惜,不由得埋怨一句。忽然间想到上次他撒在教室后门的楝花,再看他这个人也不是很差劲,起码长得还可以,如果不是人太小气又动不动他爷说,或许还能当朋友。想到这,她转身向堤北面走,却有感而发叹了口气。
  耿新华以为是自己的动作有辱斯文惹她生气,赶忙蹲下把花枝逐个捡起来,边规整边跑向她讨好似的地说:“嫑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哩,堤顶儿又没个垃圾筐。”
  她也意识到用这种理由埋怨个男生不合适,尤其是对自己有意思的人,她不喜欢可以保持距离,但不能鸡蛋里挑骨头。于是把步伐放慢淡淡地说:“没事儿啊,没生你哩气。嗷小家没几个知道怜香惜玉哩。”
  “也不是,你说哩对,按说男哩更得知道怜香惜玉。唉!我就不该瞎泡吵④!”他见她语气缓和也放松不少,稍微凑近又说,“丽霞,《红楼梦》你看过吧?要是咱也给《红楼梦》里哩林黛玉恦,也找个地顶儿给它埋起来中不中?”
  “呵呵,”丽霞扭头浅浅地一笑说,“咋?你也想儿学文人儿咧?那你说‘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是谁写哩啊?”
  他看到她美丽的笑容心头为之一振,心情也豁然开朗。接住她的话说:“林黛玉哩葬花吟啊。”
  “错!”她假装严肃说了一个字,随即扬起嘴角,“是曹雪芹哩葬花吟。”
  “那是那是,我错了。”他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她笑容,简直美的让人心醉,还是在这优美的河边,感觉整颗心都要被她融化了。跟着她走到堤北边下坡他又说,“你都喜欢看啥小说儿?俺爷那屋有成堆成堆哩书,除起来书画儿就是小说儿。”
  “我不咋看小说儿,也没嫩些闲时间。”她信步走着,眼睛看着脚下的路,脸上带着浅笑,“哎,你也少看点儿,下半年儿高三了,该抓紧了。”
  “鞥,这我知道。”他笑着点头,话题忽然一变,“你喜欢啥花儿?”
  她听这话脚步猛地停住,稍微犹豫又往前走,走十几步才说:“给你提俩意见中不中?”她不仅没回答他刚才的问话,也换了话题。而且看似是商量的语气,从她嘴里说出来却隐约多了几分冷淡,脸上的笑容也没了。而且没等他的答复接着说,“头一个,不要张嘴闭嘴都是恁爷说这恁爷说那,你也嫩大哩人了得有点儿己街哩主见。再有,你往后嫑再给我身上动那号儿心思,咱不是一号儿人,根本不可能有好结果。”
  “知道了。”他刚刚才好转的心情再一次跌落到谷底。
  “真知道了?”她停住看他。
  “鞥,我以后尽量不说俺爷咋喽。”他弱弱地看着脚下的草地。
  “还有咧?”她要让他自己说出来不再打她的主意。
  “还有,还有——”他犹豫了,“你喜欢哩是啥样儿哩?是不是咱班哩?”
  “你说啥咧耿新华?正说你咧扯别哩弄啥?”她的表情更加严肃了。
  “你有啥想法儿给我说说能咋喽啊?我知道肯定不是驴嘴,去年冬里,我看着你给他东西了,打那他给你有点儿生疏了。”他弱弱地说着将头压的很低,莫名地怕跟她那明晰的大眼睛对视。
  “既然你也看出来了,那咱就明说吧。恁俩一开始对我好我就知道啥意思,可咱仨明显不是一个类型哩,我想象哩男生不是恁俩这样儿哩。”提到吕伟她仍不免有点担心,因为耿新华没有吕伟的大大咧咧,说太直接很可能伤他自尊,毕竟他前阵子刚帮过她的忙,无论如何都不该闹得太僵了。“其实吧,恁俩都不错,一直都挺照顾我,我也当恁俩是好朋友。不过谈对象这号儿事儿不能光凭一时意气,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勉强不来。你说咧?”
  “这我知道。”他轻声说。
  “你知道就中。你看,既然话都说这儿了,你看咱还能不能当朋友?单纯友谊那种。要是不中——就你走你哩我走我哩。”她认真地说,眼睛也不错神地盯着他的脸,真不希望闹不愉快。
  “中!咋能不中咧?”他勉强地笑笑,弱弱地跟她对视一下,发现她表情缓和了就慢慢往下走,走几步又停住转身,一本正经看着她,“哎,要是你过几年没遇着合适哩,能不能再重新考虑我?”
  “你——”她愣了一下,确实没想到他这么固执。也仅仅是一眨眼的迟疑,她想到可能是他给自己的台阶,瞬间绽放出释然的浅笑,“你这孩嗷,咒我找不着对象咧是不是?”
  “没,没,没,绝哩没。”他见她笑了心里反而更沉重,但脸上还是强颜欢笑,“真不是咒你咧,我就说万一。我想住,我这一辈⑤再遇不着你怎好哩人了。”说这话的时候,有种永失我爱的悲怆感在心底隐隐翻涌。
  “可嫑就这说话,好像多好个人叫我毁了。”她又是悠然一笑,话里的自嘲轻的跟风一样。
  “人嘛算不上啥好人,心是真哩——”他说到这忽然听到她压低声音说:“哎,她几个过来了。”说完直接冲下面招手。他抬头一看可不咋滴,袁金珠、张海霞五个人已经接近堤根。他后面的话只好硬生生收起来,也学她的样子朝下面招手。
  一行七个人再次来到河边,顺着流水的方向溜达。袁金珠、张海霞、娄新娟叽叽喳喳的聊着,丽霞只是偶然附和两声,很少插话。吕伟和耿新华始终在最后面,从大家汇合到回到学校几乎没有声,仿佛就是她们的跟班。
  那天的风景的确好,天空湛蓝、白云飘飘,地上随风轻摆着开紫色小花的野堇菜,开白色小花的荠菜,开黄色小花的连翘、蒲公英、迎春花,长蒿野草,都那么清新自然、引人入胜。可这么好的春色竟无法令丽霞的心境完全平复,脸上偶尔浮现的浅笑总隐隐透着应付。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凌乱。尽管一天内解决两件曾困扰她的难题——申思思应该不会再恨她,耿新华可能不再纠缠,却不得不承认几个人之间再回不到高一时的单纯情分。
  “五一”过后天很快就热了起来,到河边溜达的女生们几乎又集中在操场边的槐树底下,且不说那沁人心脾的幽香,仅是绕着花丛追来逐去的蝴蝶、蜜蜂,就挺引人注目。男生们最爱的除了在女生面前翘首弄姿,还有下河游泳,教导处外面的大喇叭一天三遍提醒,依然屡禁不止。
  不记得是会考过后第几天,反正那天是周四,没有风,太阳很毒,空气闷热。
  预备铃响过,袁金珠几人从丽霞旁边回到自己位置,歪着头从桌兜里翻几何书。猛然听见有人哭,声音来自后窗东北方的过道,她赶忙转身从窗口往外看,跟她一样靠后窗的同学有七个,几乎同时趴着在窗口看。李副校长和另一个老师在前面,后面是十来个男生,有人胳膊上还有泥,哭声就是那些男生发出来的,似乎还抬着什么。
  “咦!出事儿了!好像死人了!”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同学们“哗”一下全站到北半边,还有几个跑到后门外勾着头看。
  刹那间,各种疑问和唏嘘声占据教室,连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袁金珠的眼都红了,心揪的难以形容。她亲弟弟就时常下河游泳,上周六回去时还被母亲骂,可他就是改不了,第二天继续下河,关键是他也在这个学校,学校最后一排东北角高一(2)班。
  上课铃响过约五六分钟,赵老师走进班里,表情不是一般的严肃:“恁高老师临时有点儿事儿,这堂课临时换成语文。同学们把课本拿出来,翻到——”赵老师的声音非常低沉,也没像平时上课前先环视一眼全场同学。
  “老师,多会儿那个是不是高老师家哩孩嗷?”后排有人冒出来这么句话,打断赵老师低沉的声音,全班同学的目光瞬间凝聚在他脸上。袁金珠也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也非常复杂,既希望他的话是肯定的又不愿高老师摊上这沉痛的事。
  “不是,也差不多,是他亲侄儿。”赵老师说到这大概是觉得说的还不够贴切,叹口气补充,“不管是谁家里孩儿,都是娘生父母养,都是人命。所以说——咱活着哩人一定要知道爱惜生命,不要因一时愚昧造成全家乃至亲朋好友惋惜。就这吧,咱先上课,学校回来可能会呼吁大家献爱心,到时候大家自愿尽心吧。”
  听到是高老师的侄子,袁金珠悬着的心才稍微平静。再听赵老师说后面的话又激动起来,所以他的话音刚落她就泛着泪花站起来表态:“我愿意!老师,光捐钱还不够。最好能组织人宣传下河洗澡哩危害,要引起全社会哩关注,避免悲剧再发生。”
  赵老师愣了,注视了袁金珠几十秒,显然没想到有同学这么激动。他回过神以后轻轻点头,把目光移到丽霞脸上:“这个想法儿中,我下去也可以向学校提提,看能不能组织个啥活动。袁金珠,你给王莹、丁丽霞合计合计,把想法儿形成文字。咱先上课……”
  课间休息时有好事的同学专门去打听,的确是高老师的亲侄子,尸体已经运回他们村子。袁金珠找王莹商量,王莹还为上次被冯晓民堵截时抛开丽霞而耿耿于怀,所以借口身子不舒服让她跟丽霞商量。巧的是丽霞也不想和王莹说话,两人商量以后又叫副班王守望、吕伟、周彤、耿新华、张海霞、娄新娟几人一起,成立一个筹划小组。
  放学的时候赵老师又来了,告诉大家学校同意发起一个以“爱护生命,杜绝野外洗澡”为主题的宣传周,让丽霞她们找教导处的刘老师谈细节。她们来到教导处,刘老师已经在等她们,为了这次活动还从其他班抽代表参与筹划。
  周五早读前,丽霞、王守望,还有一(2)班、三(1)班、三(3)班几个同学,在布告栏旁边摆了个用纸箱做的捐款箱,还有学校自印的宣传单,呼吁呼吁同学们积极参与。上课铃响后暂时拿回教导处,课间轮换着搬箱子出去,每个课间不间断。吃过午饭,留几个同学继续在学校募捐,王守望和吕伟、袁金珠带一些同学到附近其他学校发传单。或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大家的积极性都非常高,宣传周成了仅次于元旦的校园活动。
  丽霞她们自然带头捐款,每人拿出五十、一百的生活费,大多数同学也是用生活费、零花钱,十块、二十、三十、五十、一百、两百都有。周五当天募捐到九千多,刘老师当众夸他们做得好。周六参与的人更多了,竟然超过两万。令丽霞他们刮目相看的是三(2)班冯晓民,一个人捐一千,还代表他父亲单位捐三千;在他的影响下很多高三同学两百、三百的往出拿,有些人甚至是他领来的。很多老师也捐了,从五十到三佰都有,大概是冲高老师面子。
  周日上午,刘老师带着丽霞、袁金珠几个学生代表去了高老师村子。那家人早在周五下午就把那孩子埋在离村子四五里的沙土岗上,没有置棺椁也没有任何仪式。高老师的弟弟、弟媳对她们很热情,高老师也说很多客气话,看她们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赞许。在场的还有他们村小学校长,对她们发起的宣传周表示赞赏,还说也要效仿她们给小学生多做提醒。
  在宣传周期间,县城附近多所中小学参与进来,用校长的原话说是“校史上最成功的公益活动”。而随着这次宣传周活跃起来的还有临时活动小组,其中那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的女孩儿丁丽霞,让很多人印象深刻。
  
  注:①顶儿读diǎoer,在“地”后面仅是助语词,地顶儿就是“地方”;在其他实物后面表示上面,如:堤顶儿、头顶儿、柜子顶儿,表示堤上面、头上面、柜子上面。②褭niǎo,愿意是用丝带系马,这里有缠搅、缠缚、束缚的意思。③恶水,指脏水、污浊的水,通常指厨房涮洗过的水。④泡吵pàochǎo,替音词,河南话中独有的词,意思是爱出风头、显摆、逞能,与戳哩莽相近但更多用来贬低人的品行,与陕西方言中的“骚情”很相似。⑤辈,豫北方言中有两个音,带儿音时读ber,表示辈分;不带儿音时读biǔ,表示活着的时间、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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