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钢铁先遣队 1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1969年，实乃不寻常的年代，国际风云突变，形势严峻。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是在这个时刻提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要准备打仗”……决定“秘密修建焦枝铁路军事重点工程”，这有着极其重要的战略意义。该年9月23日，成功地发射地下核试验。强大的爆炸威力，让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受到了巨大震慑。9月29日，又成功发射了高空核试验，彻底粉碎了敌人（苏修）丧心病狂对我国的核打击，及时遏制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和人类的生灵涂炭。展示了泱泱华夏拥有高端利器，是藐视“帝国主义和各国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军事强国。伟大领袖领导下的中国人民，钢筋铁骨，不畏“帝、修、反”的任何挑战，“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制止战争消灭战争，弘扬正义，担当着世界和平的大国精神！
　　话说这一年的9月3日这天，河南省皇路店公社抬头镇，沿着起伏不平的土道路往北一溜好多个村庄特别热闹，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兴高采烈，欢迎“焦枝会战”民兵的到来。一百多辆架子车，有的装满了麦秸秆用麻经编织的草苫子——一副草苫子就有一丈多长，一捆一捆的捆得整齐，一车子最多能装到了两百多捆，武武骇骇；有的装着“箔”，这箔就是高粱秆用麻经子编织的帘子，一丈长，一丈五尺宽。一辆车子顶多装三十领箔；有的装着“稿翦”，这稿翦是用麦秆被麻经子编织而成，四尺宽，八尺长，是用来铺床的垫子，一车子就能装好几十张稿翦；还有的装着木杆，这木杆多是杨木的，因为杨木轻，碗口粗的木料，每根就有一丈多长，是搭建工棚的骨架，一车子能装三四十根，纱绳刹得好结实。车轮子在尘土里旋转得好快，钢珠的节奏声吟诵着木料咯咯吱吱地欢叫。
　　秋天应该是凉爽的，可还是热呼啦的，真的是“秋老虎”了。这些来自贫下中农“红色苗子”的民兵，不怕苦，不怕累。有的穿着背心，有的打着光脊梁，都是穿着大裤衩子，啥颜色的都有。纤绳深深勒进肩膀的肌肉里，脖子里挂着灰不溜秋的手巾，不时地擦着额头溜溜的汗水，但都毫无怨言，为了历行着伟大使命心里快乐，脸上都是笑容。当地的青壮年汉子，接过车子，妇女老人在后面使劲地抽着，往漫漫山坡上行走，锣鼓家私响得更烈。
　　焦枝会战的民兵都是军事编制。师、团、营、连。地区为师，县为团，公社为营，大队为连。来自许许多多的省、地区、县的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广大民兵，浩浩荡荡，威武雄壮，歌声嘹亮，红旗遮天，满怀忠于革命的赤胆忠心，奔赴焦枝会战的革命阵地，在缺少机械化设备简陋的条件下，以无产阶级的冲天豪情、不怕苦不怕死的英雄斗志，展开了秘密的军事工程焦枝铁路的修建。
　　朱集公社排列为第九营，端公大队排列为第九连，连队就在谭庄的东附近的高坡上。“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些辎重民兵们就是焦枝会战的钢铁般的先遣部队。打工棚，建食堂，为后续的大部队的到来，全面开战做着充分的准备。
　　在先遣部队未有出发的时刻，这些麦秸苫子、秫杆箔搭建工棚的材料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日历倒退一年的时间，公社书记以及人武部的领导，接着县里的紧急通知前去开会。县领导贯彻了当前“备战备荒为人民”和“要准备打仗”毛主席的指示，紧接着就把河南省革委秘密会议传达了一遍。公社领导得知了修建“焦枝铁路”是毛主席亲自布置的秘密军事工程，大家心情又激动又紧张。激动的是，毛主席对此工程的重视，有着重要国计民生安全的战略意义；紧张的是焦枝铁路的保密一点儿不能松懈，必须从贫下中农里挑选身强体壮、有着崇高的政治觉悟、爱党爱国、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热血青年堪当此任；严禁地富反坏右闻风戳气，慎之又慎。
　　考虑到民工的住处，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公社领导就紧急召开大队干部会议，只字不提焦枝铁路的事儿，单独强调农业种植方面，反复命令：“今年的小麦种植，严禁‘八百瞎’‘矮风三号’‘枣阳红’‘白母鸡’下地，全部播种‘高秆青’因高秆青麦秆深，有着很好的用途。另外，尚需种植红麻，还有高粱。这是当前亟须解决的重大问题。”大队干部越听越糊涂，不知公社书记发的什么烧，歪嘴和尚念的什么经。有人发问：“为个什么？”书记严厉道：“不用理解，必须照办！”
　　就这样在农业种植的历史里翻开了新的一页。大队干部召集各生产队的队长，传递了上级的会议精神，气得队长乱骂：“放的就是狗臭屁！这分明不要粮食要麦秆的！属驴的？种红麻年年种，也不能种那么大的面积，要搓绳叫老百姓上吊死呀？高粱面吃多了拉不下屎憋死了干不成活儿，地就荒了！杵白秸！”大队支书一听这话恼了，道：“这家伙，反动得不行！要给革命唱对台戏啊！一个电话，派出所抓了你蹲拘留！”治保主任接道：“队长们啥也别说了，上级说啥咱干啥，没错！”这样就彻底落实了各小队的种植任务。
　　四季更替的脚步快得不可理喻，眨眼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往年下收，男女劳力齐上阵。启明星没露头儿，老公鸡没叫第五遍，“吃杯茶”就亮开了嗓子：“咋搞哩，咋搞哩……”吃杯茶是黑色的鸟儿，平时“讷于言敏于行”，在天空一上一下地飞着逮虫子吃。麦子熟了，它就忍不住了成天没明到晚地喊着“咋搞哩”，生怕劳动社员松懈了收麦子。人们听到吃杯茶的警语，端盆水，持着镰，在锻石上豁豁磨镰刀，磨个锋利，下地割麦。
　　队长却说：“今个儿不许动刀割麦，只能薅麦！谁要扭求别棒不听话，扣工分儿！”
　　爱说调门局话儿的也默不作声了，弯着腰儿，撅着屁股，丢劲儿薅麦。“噗”地一声连根拔出，在脚侧摔净土，几大把麦子，就捆团儿。几十亩小麦不到太阳出，就薅个净光。牛把式牵牛套着大车，把带根的麦子拉到麦场里。场的一角摆着几口大缸贮满了水，防火之用。劳动力搬来铡刀，铡了浅浅根须，双手紧捉麦子在石磙上“噗噗喳噗噗喳”摔麦子儿。这个别开生面的场面开天辟地头一遭，都以为生产队搞第二副业织“稿剪”卖的，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队长胆子真大！
　　往年不是这个样子。
　　往年收麦，是非常紧张而忙碌，社员们起早贪黑，收割了一百多亩小麦，拉到场里，劳动力持着桑杈摊场，可边可沿摊个噗噗厚厚齐腰深麦子，牛把式拿着砖头把磙框砸个牢实，铁丝又固定一遭儿，牛套挂在磙框当中，套着一犋黄牛拉着石磙，吱吱呀呀地碾场。几遍之后，老牛尾巴一翘要拉屎，牛把式不敢怠慢，攥着一把麦秸接着扔到了场外。麦秸被碾得噗噗瓤瓢，牛把式喊了一声“翻场了！”就赶着牛到树荫下，看着牛嘴巴一咧一咧地倒着雪白的沫儿。
　　妇女们盖着头巾和男劳力攥着桑杈翻场。一遍翻过，牛再碾场，如是四五遭儿，老牛累了一身湿，牛把式累得直发喘，这场就碾成功了。
　　开始挑场了，先用桑杈把麦秆抖擞一遍，把里面夹杂的麦子儿全部搜净，看看风向再把麦秆挑到场的不挡风的地方，再拿金杈（小号六根齿的杈）把麦秆屑挑净，然后刹把拢出顺着风向便于扬场的长堆。刹把就是六根的弯齿，按到一米半的厚实横木中，当中按个六尺长的木柄，可搂可推的器具。风向顺时，麦堆两端各站一个劳动力，有的戴着草帽，有的头上裹着手巾，持着金杈，一杈一杈迎风劲扬麦堆。轮流替班。麦糠飘得远，麦子落得近。然后持着木锨扬麦子儿。木锨扬场是最后的一道工序，有拿大竹扫帚扫着麦子上偶尔一两个空麦穗儿，好使麦子更加纯净，这叫打掠。麦糠被人们推到场的一边，打扫干净，拢了小山似的麦堆，阳光下闪着丰收的光芒。劳动力们拿着布袋，这布袋是厚帆布做的，生产队里用来运粮食的器具。一布袋能装一百多斤粮食，扛到肩头，争先恐后往仓库里送。剩下的麦子按人头工分分粮食。人们喜悦这一年一度的小麦大丰收，吃上了虚堆堆的好面馍。
　　如今这一年变得出乎意料，没有打场的麻烦，摔出的麦粒，风里轻轻一扬，就是干干净净的小麦，都送到了仓库里，没有给社员们分。摔出的麦秆，一百斤十五分，摔得越多的工分就越多。几百捆麦秸秆捆得整整齐齐排在石棉瓦的棚子里，等待发挥功用的时间。
　　六月里，红麻也成熟了，要是笨麻就得等到秋天才能收割。笨麻就是土麻，生长期长。红麻恰恰相反，时间关键性极强。十多亩的红麻杆子如同涂了胭脂，红得令人陶醉。队长一声令下，呯呯嚓嚓，一天的时间，彩云飘飘的红麻，全部撂倒了。掐头刷叶，整整齐齐捆成一捆捆的，几百捆红麻给长竹竿穿了，抬到大坑里。大坑里的水一米多深，热乎乎的，沤麻是好条件。沤这么多的红麻谁也不晓得干什么，谁也不敢多嘴了，都怕扣工分。
　　队长姓孙，叫黑猫，因为长得黑父母就起个这样的名字就黑猫开了。长成了五大三粗的大劳力，脸面胡，苹果脸，一米六七的个子，说话脆脆真真，办事提溜咔嚓，果断爽利。就有一个僻处，腰里骚。当了队长，上级一表扬，就律己律人了，倒挺人物似的端正了。后来看了《西游记》电影，觉得一家子的“者行孙”不错，就自改名号，擂着自己是“孙悟空的玄孙，干脆也叫孙悟空省事儿的”。人们心里笑，嘴里恭维着黑猫的自称，就“悟空”开了。
　　天气热，麻沤得真快，不到两个月，水坑里咕咕嘟嘟冒着泡儿，散发着浓浓的麻臭，大老远的戗鼻子。吃罢早饭，孙悟空把个挂树的大铁铃敲个震天响，高声喊：“社员群众们都听好了，红麻沤熟了，今天剥麻，剥一捆十分，洗一百斤麻五十分，洗得越白分越高！”大家听着这给拾工分一样，争先恐后奔到大坑边捡便宜来了。
　　这时，县委的通信员小明回来看母亲。小明姓李叫小明，二十多岁，衣着朴素，面容端秀，一米四五，乃端公大队绝无仅有的高材生，是全公社学习马列著作的积极分子，共青团代表，被提拔县里当了通信员，兼县委秘书。他是个孝子。每逢礼拜总是骑着自行车回来看母亲。听说因为剥麻队长给社员们出了天价工分，笑着说：“孙悟空，亏你当队长的，动不动就搞资本主义的一套，‘物质刺激！’要知道，上级为啥叫种麻不？本来这事儿是绝密的，今个儿给……”说着眼踅摸一圈儿，发现了秋生、秋粉、白银几个地富子女在场，就走过去对孙悟空耳语了好大一阵。这老孙突然发话道：“秋生、秋粉、白银，你等快快离开现场，不允许你们剥麻，不然每人罚一百工分，还得蹲劳教所的！”几个人闻听大吃一惊，不想这麻里还有国家秘密似的，拍拍屁股风似的跑了。小明才敢给广大贫下中农透了秘密。原来红麻、麦秆、高粱这么重要，是为了修建秘密军事铁路的民工们搭工棚用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为了修建焦枝铁路把自己的稿费都拿出来了，我们怎么还在乎区区的工分呢？小明说：“现在国际形势幻化异常，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对我们虎视眈眈，野心勃勃。所以牢记毛主席教导‘时刻提高警惕，要准备打仗！’”小明一边说一边脱了外罩，只剩裤头“噗通”一声，跳进坑里捞沤好的红麻，队长和十几个青年争先恐后地“噗噗嗵嗵”跳到臭气熏熏的水里把沤的几排红麻全都抬了出来。大家你争我抢，不到一晌的工夫，全都剥完了。欲知后来如何，且往下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