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神奇断案(一、二)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06-15 01:08:31 字数:4038
一
知州吕蔚将柳三变请到后厅,摆下接风酒,互道了寒喧和各自情况后,知州举杯对柳三变道:“今日多亏柳兄解围,我方才正是骑虎难下呐。”
柳三变谦虚道:“知州断案有理有据,对此等无赖刁徒,必须杀一儆百。自五代以来,军卒凌将帅,胥吏欺长官,余风至今未除,此风不合我大宋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之国策,故当借此惩治此风。即令朝廷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也许皇上还可嘉奖。我睦州乃是军州,那犯人乃是州衙当差之人,自应知晓朝廷法度。此非民诉,不需要原告被告当庭对质等诸多程序,知州既已查清事实,当堂立判是您职责所在,符合朝廷法度。此库吏吃着国家俸禄,监守自盗,横行乡里,咆哮公堂,辱骂上司,罪不可恕。当行军法,斩之没错,所欠在理由上讲究一下措辞即可。”
知州大笑道:“我初到睦州,正不知从何下手。本想将今日审案烧起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料险些适得其反。得你柳兄来,真乃我洪福也。你人未到,你柳三变的名字却已在我这睦州境内家喻戶晓,到处都在唱那首巜满江红》词,听说是你所填?”
柳三变道:“确实是卑职所作,那是在去年临离开杭州去京城赴考时,绕道去谒严陵时所作,早已忘却了。”
自此,吕知州与柳三变公事时为上下级,公余之时则为诗友、酒友。吕蔚听了柳三变之所论:古者无为而治,既然现下境内安定,人心向善,便要多干点实事,老百姓得些实惠,少些滋扰,减少些随意性。则知州功业是无为实则有为。
睦州的府治在建德县,其历史久远。自三国时期吴国黄武四年(225年)始置建德县,唐万岁通天二年(697年),将州治由雉山移到建德,自此后建德便一直是州府所在地。
建德的城垣依水势而成,因其城堞形似半朵梅花而得名梅城。梅城背靠乌龙山,三面峰峦环拱,一面临江,清水回绕,如练似带。李白有诗赞道:“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这条江是由城东南的新安江、兰江汇合而成,自此始,向下流经桐庐,至富阳,这一段江面称为富春江。这样的青山绿水,如画风景,焉能不受诗人的青睐?特别是来到这里初入仕途的柳三变,整日里心情振奋、兴奋不已就不奇怪了。
柳三变日日与知州、同仁宴饮赋词,他即受知州赏识,又得同仁敬重,百姓也多慕柳三变之名,州府名流、乡绅更是附庸风雅,以结识这位著名词家为荣。柳三变进士及第的光环尚未褪去,此时的他无异于锦上添花,更感到春风得意了。
知州听了柳三变的建议,借杀掉赵秃子一事整肃纲纪,减少州衙繁文缛节,邀请州府名流士绅对话。措施虽然简单,但见效很快,整个睦州境内市井繁荣、政通人和。衙内事务不多,每日里酒宴游玩,登高望远,此是柳三变人生最轻松的时日。
柳三变凭着他的机智和渊博的知识,不久又连办了两件疑难案件。
二
一日,柳三变与吕知州正在州衙附近的酒楼饮酒谈天,忽听得包厢外面几个人争吵声音越来越大。只听得一人得意地道:“你这处房产归了我,有契约在此,再不搬出我到官府告你。”
另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低声下气地道:“根本不可能有此契约,这是假的。”
那人咯咯地笑道:“白纸黑字,你敢说是假的?你看这纸张都发黄了,在我箱子里压了好几年了,那还假得了?那是在几年前,京里的王翰林来睦州,由他老人家做中间人,是你老父与我在这酒楼谈好的价钱,你现今住着的那所宅院折价一百二十两纹银卖与我,由王翰林执笔写下的契约。父债子还,你敢不认帐?不腾房子就把银子还我,外加二分利钱。”
年青人有些胆虚,细声细气地嗫嚅道:“你说几年前就立了契约,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交割?”
那人放声大笑:“还不是怪我这人心太善,契约订立后,我当即将银两交与你父。谁料他接了银子,突然苦苦哀求我宽限两个月,说是买到新房立即搬出去。我不该发善心答应了他,果不其然,两个月后我催他搬走,他又死磨硬泡地求我宽限,就这样一拖再拖的拖到现在。噢,你父不守信用,他如今死了,你又赖账,你们父子两个岂不是一对无赖吗?得,这座房子我也不要了,你现在就把银子和利钱还给我。”
“我、我哪里见到过这许多银子,从未听先父说过卖房之事,怎么先父刚刚故去两个多月,出了这么件事?我还真是不能相信!”
那人嘿嘿冷笑道:“你说你没见过这份契约,那我就给你念一念,……落款XXX,是不是你父亲?这还有他的花押,年月日……。你不看看他的花押是不是真的?”
“我看也白看,人都没了,怎么鉴定真假?”
“呃,听你这话,你是铁了心要赖账了,走走走,那我们只能到公堂上去对质了。”接着是桌椅板凳的一阵乱响。
柳三变听得很认真,他走出包厢,见外面几个人中有一黑胖中年男子,一双小眼睛滴溜乱转,便来到那人面前道:“可否让我来替他看看这份契约可成?”
黑胖子瓮声瓮气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到这儿来插一杆子。”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若没假,看看又有何妨?我看你是心虚,我就是不看,也敢断定这就是张假契约!”
那人一瞪眼:“你凭什么就敢诬陷我这是假的?你连见都没见过,张口就说是假契约,你是成心找揍来了!”
柳三变大声地道:“凭什么?就凭你立契约的这个时间,这就是份假契!既然是几年前订立的买卖契约,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交割?你那契约上标明交割日期了吗?”
周围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也有跟着议论的,“是呀,哪有好几年了都不履行的,确实有假。”
那人立刻急眼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动手,嘴里骂骂咧咧地道:“就因为没写清交割日期,才被那老儿钻了空子,赖着不走。我这两年又没在睦州,最近回来才想起这件事,今天我来要帐有什么不应该吗?你凭什么张口就说这是假的?好吧,今天就让你看看,你若说不出所以然,本太爷让你横着从这酒楼出去。”
两个壮汉赤膊着上身,炫耀着胸前两臂上浓密卷曲的黑毛,满嘴喷着酒气,推搡开人群挤到柳三变身边,凶神恶煞般一左一右站到他的后面,围观的群众有的吓得开始后退,一面为这个出头抱打不平的男人担心,一面怕血溅到自己身上。
柳三变并不理会他们,他在汴京见惯了这类混混,根本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吕知州一干人。他只是双目炯炯地盯视着面前的那张胖脸,一指契约的年月日,语气严厉地道:“凭的就是这个!你口口声声说王翰林,据我所知京城并没有这样一位叫王枫的翰林。你认为越这样说越真实,知道就是有人不信他也没法儿去对证,你这是拿大话唬人。”
黑胖子道:“就是有这一位翰林,他是我的一个亲戚,京城那么多官,你就都认得?”
柳三变一笑道:“好,就按你说的,真有这个王翰林,再问一次,到底有没有这个人?”
“有有,绝对有,货真价实的翰林。”
柳三变又叫声好,“既然执笔写这份契约的是位翰林,我们就不应该再怀疑他的才学。”黑胖子听了也附合道:“是啊是啊,王翰林真有大学问呀。”围观的人被柳三变的话搞糊涂了。
柳三变话锋忽地一转,“既然契约是翰林所书,那你这契约所落日期就是假的,你为什么要故意造假?”黑胖子急道:“翰林所写怎能是假?这个日子绝对错不了。”
柳三变微微一笑道:“你先别急,你听我为你解释。此券若真是翰林所写,明日我去州府请朝廷查证,堂堂一个翰林竟然犯下如此低级错误,竟敢藐视当今圣上,犯下欺君之罪,轻则罢官免职,重则牢狱之灾。到时连你这契约主人一并解上开封府,查个一清二楚。至于错在哪里,我一会儿再告诉你。”柳三变卖了个关子,不再往下说。
“日期绝对没错啊,你凭什么说得这样严重?”黑胖子有些变颜变色,语气也软了下来,这个变化都被柳三变看到眼里,他的心里更加坐实了这是一份假契约。他决定穷追猛打不让对方喘气回味,道:“好了,你就等着打官司吧。只怕到时候还要请这位王翰林到这睦州州衙作证,不管他是因疏忽写错了日期还是与你合谋故意写错,他都逃不了干系。总之,他的官是做到头了。”
柳三变又对那位青年说道:“他要是私下找你讲和,你不能接受。你就去衙门告他,我为你写状子。”
柳三变这一出面质证,特别是揪住王翰林这个中间人不放,事态竟产生戏剧性变化。黑胖子眼珠一转,语气一变道:“这位先生,是我错了,确实没有王翰林这个人,可是这契约是真的不假。”说着卷起契约就要走人。
他这样一说,围观的人不让他走了,那位青年也拦住他,非要他当着众人之面说清契约真假。
柳三变成竹在胸,一见对方承认书契人的身份是假的,那么这份契约的真实性就值得怀疑了,他步步进逼道:“你还敢说是真的?我刚才反复问你,你一口咬定,当着这么多人面你就敢信口雌黄。我来问你,既然没有王翰林这个人,这份契约究竟何人所写?你必须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那是赵赵赵……”,黑胖子结结巴巴再说不下去。
“赵什么?快说,你去把他找来当面对证!”柳三变也故意生气,声色俱厉地道,心里却暗自发笑。
“找不来了,那赵、赵,就是前不久问斩的赵秃子。”听了赵秃子之名,人群顿时哄声四起,都明白了这契约铁定是假的了。
柳三变一鼓作气敲打他:“你勾结匪人欺诈良民,该当何罪?”
“是是,知罪,是我一时糊涂,听了赵秃子教唆,说是弄好了一人一半。俩月前赵秃子听说他街坊陈老儿死了,想出这么个主意,这张契约就是那时由赵秃子找人写的,什么王翰林、日期往前提几年都是他的主意。他还说若是官司打到州里,有他在州衙里,铁定赢。前几日赵秃子一死,我一想正好我一人独吞。我也知陈老儿家老实好欺负,骗不到房屋,诈他几两银子应该没问题。我错了,我走我走。”
“想走,恐怕不那么容易,红口白牙说了半天,就这么一走了之?知道勾结匪人、造假文书、诈骗财物是何罪吗?”
柳三变还在想怎样处理他,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哈哈,柳推官断得妙啊!”柳三变扭头见是知州吕蔚说话,相视一笑。
围观之人中有认识的,赶忙带头跪倒,口喊:“叩见知州大老爷!”黑胖子慌忙跟着跪在人群中,只剩下哆嗦的份儿了。
知州指着黑胖子道:“你造假契欺诈财物,扰乱社会。明天一早自行到州衙投案,可以减轻刑罚。午时不到,就去你家拘你。”黑胖子连道不敢不敢,抹着额头汗水,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爬起来点头哈腰地走了。
原来知州吕蔚早已站在柳三变身后看热闹,看到柳三变要是吃亏,便招呼手下人动手。见到柳三变不动声色地断了假契案,又是吃惊又是佩服,赶忙让手下驱散人群,拉着柳三变重新归座饮酒,问他凭什么就敢断定假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