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百五十五、一百五十六

　　一百五十五
　　栗津一路小跑奔向四平村，林向平在后面紧紧地追赶着。就这样，俩人一前一后，都先后来到了栗家院门外。
　　此时的栗家刚刚办完苏静云老人的丧事，门口、地上还残留着许多白纸和白花，被风一吹，四处飘散着，给人一种凄清的感觉。栗津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脚步，她看到眼前的一切，心情更加沉重，她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奶奶，奶奶，我来晚了！”
　　边喊便踏着地上的东西径自向院中跑进，穿过院子，进入堂屋。堂屋正中的条几上还摆放着烛火、果盘等祭奠用品；祭品上方的墙上挂着苏静云的黑白遗相，老人家态度安详，仿佛正默默地关视着发生的一切。
　　栗津的突然闯入，把劳累了几天都已经筋疲力尽的人们从休憩中惊醒了。栗顾田和钱贵珍以及栗群、栗民都从里屋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来到堂屋，当他们发现是多日不见的栗津突然闯了进来时，都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连日来的疲倦和睡意全无。
　　不等他们回过味来，栗津已经来到了近前，她一把抓住走在前面的父亲栗顾田的双手，颤颤地说道：“爸，爸！奶奶她……”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栗顾田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下意识地掐了一下自己，知道女儿是真的回来了！他不禁感到一阵惊喜。他顾不得回答女儿的话，只是拉着栗津的手，激动地说道：“津，你怎么一下子就回来啦！家里一点儿消息也不知道呀！”
　　栗津没有理会爸爸对自己的问话，只是仍紧紧抓住爸爸的手，喃喃地说道：“奶奶她真的走了……”栗顾田见栗津只是惦记着奶奶的事情，便抑制着悲恸地说道：“是的，你奶奶已经不在了……”他也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连日来的悲伤之情又一次笼上了心头。
　　听到父亲的话语，有些恍惚的栗津终于禁不住这连续的打击，精神彻底崩溃了，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栗顾田和随后赶过来的钱贵珍急忙一把扶住女儿，和栗群、栗民几个人把直挺挺地栗津抬进了里屋。经过一番折腾，又是掐人中，又是活软身子，栗津总算是缓过了这口气，只见她长长地踹了一口粗气，从昏迷中醒过来。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亲人，然后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尽情地哭起来，哭吧！尽情地哭吧，这是在自己的家，在自己的父母怀中，把连日来的苦楚和悲愤以及巨大的悲恸都哭出来，才能使备受煎熬的心灵得到彻底的放松。
　　这期间，随后赶过来的林向平也来到了屋内。他看到屋中的一切，也知道苏静云老人是真的故去了。想到苏奶奶对自己疼爱和帮助，他也不禁悲从心中来，泪水瞬间沾满了脸颊。
　　他看到栗津在母亲怀中正纵情哭泣，释放着太多的委屈和愤懑。心中反而感到一种释然，顿时好受了许多，是该让妻子痛快地哭一场了，是该让这种压抑彻底释放，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了。
　　他径直走向堂屋正中挂着的苏静云的遗相前，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然后双膝跪下，把两手伏在地上，向苏奶奶行着大礼，把许多的情感都隐含在了这叩礼中。栗顾田放下栗津走向正礼拜遗像的林向平，默默地把向平从地上拉了起来。
　　林向平简单地和岳父说了几句话，便也来到里屋，给栗津递过一条毛巾，说道：“栗津，别哭了，奶奶看到咱们回来，是很高兴地！咱还有许多事没有向爸妈说呢，别哭了，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呢！”
　　听到林向平的话语，栗津渐渐止住了哭声。她用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满脸的泪水，抬起头，对大家说道：“爸、妈，小弟们，你们还好吧？”栗顾田和钱贵珍见女儿恢复了常态，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两个弟弟看到姐姐、姐夫意外平安归来，也都惊奇地围了过来，一起说道：“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这些天都到哪去啦？可真是急死人！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双方互相简单交流着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当栗津说到林向平的父亲为了“赎”出他们俩，把家中的房子都卖掉时，栗顾田和钱贵珍对林水河的这种毅然举动所感染和震撼。
　　栗顾田刹那间也想到了那天林老汉来自己家的意图，但当时正忙于母亲的丧事，没有太多关注，现在想来，真有些内疚。这其中也有自己的女儿呀，怎能让人家一个人硬扛着这一切呀！
　　他真想立即拿出钱来，把房子还赎回来，没有了房子，就相当于没有了家，可怎么办呀！但现在他们经历了这许多事情，家况也是每日愈下，也无法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来，把房子一下子赎回来单凭一己之力是不可能的了，慢慢再做计议吧。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总算是平安回来啦，这就是值得高兴和庆贺的事情。当下，一家人互相亲切交谈着，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思念。
　　钱贵珍突然想起，两个人突然回来，一定还没有吃饭，得赶紧给俩人做点好吃的，给他们来个“接风洗尘”，好好安顿一下。于是，她招呼了一声，便急忙来到厨房忙活起来。
　　栗顾田和儿子们把两人安顿好，也来到厨房帮忙做起饭来，几个人搭手，饭菜一会儿就做好了。栗顾田心里为女儿、女婿能平安归来兴奋，当然这兴奋之中还掺杂着许多的忧愁，这家都没了，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呀！唉，好了，平安回来就好，先不想那么多了!喝点酒，庆贺庆贺，也正好借酒消愁，钱贵珍这样想着，便拿出家中珍藏多年的一瓶老酒放在饭桌上。
　　栗家大院一扫多日来的孤寂、肃穆，整个院落也变得充满生机与活力起来。
　　一百五十六
　　昨晚下了一宿的小雨，第二天早上，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依然很阴霾，大地笼罩着一团团的雾气。凉风吹过，雾霾逐渐散去，只剩下彻骨的寒气。
　　河岸上柳树经过雨水的洗礼，倒很是清新悦目。河里由于下雨的原因，水面上涨。此时，满满的河水正悄然无声地向下游流淌着。长长的柳枝拂过水面，梨出一道道波纹。禁不住风吹雨打的柳叶便簌簌地落到了河里，水流很慢，这些枯枝败叶便被流水冲刷囤积到了岸边，随着水波一漾一漾地，透着极不情愿与无奈。
　　天空中几只早起的小鸟在“唧唧”地叫着，从这边飞到那边，谁也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要飞向哪里。
　　此时，正是早炊时间，远处的村庄到处升起炊烟，和着雨雾、晨霭，一切更加显得朦朦胧胧，犹如一幅酣畅淋漓的水墨画。
　　这时从远处河岸边的道路上依稀走过了几个人，由于道路泥泞，几个人小心地移动着脚步，蹒跚地走着。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岁月给老人黝黑的脸庞刻上了条条皱纹，显得很是苍老，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微驼的背部背着大大小小的一些包袱，枯干的犹如树皮一般的手上拎着一些东西，正一步一步地向前迈动着脚步。
　　走在稍后一些的是并排走着的三个人，中间一个是一位老妇人，头发已经几近完全花白，微张着嘴，不时地喘着粗气。老人目光呆滞，木然地看着前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走着。
　　老妇人的旁边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们一边一个搀扶着老人，肩上也背着不少的东西。
　　年轻姑娘穿着一件花格衬衣，兰裤子，梳着齐耳短发，显得精明干练，一双眼睛尽管有一些忧虑，但更多的是坚毅和刚强。
　　小伙子穿着很朴实，一身的深蓝布衣服让人觉得很踏实，一对浓黑眉毛下面是一双亮亮的大眼睛，此刻正全神贯注地扶着身旁的老人鱼贯而行。
　　一行人跋涉在泥泞的路上，他们是谁？在这雾色朦朦的清晨要到哪里去？
　　原来，这一行人正是林水河一家人，走在前面的是林水河老汉，稍后的是林水河的老伴杨修花，一左一右搀扶着杨修花的是栗津和林向平，他们此刻正行走在通往异乡的道路上。
　　林水河为救出儿子和儿媳，不惜卖掉了赖以栖身的老屋，除了赎出两人后还剩下的一点钞票外，便一无所有了。情急之下，林水河没有考虑过多，当时只是一心想把二人救出来，虽然事情解决了，但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办？一家人总得还要生活下去。
　　于是林老汉决定：让栗津和林向平先回栗家借住一段时间，再慢慢想办法。自己带着老伴远走他乡，找一些力所能及的简单活计以维持生活，主要的目的也是不给孩子们添负担和麻烦。
　　栗家的意思是全部都搬到娘家住，房子是够用的，办法也总会有的。但生性谦和，总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林水河却说什么也不同意，坚持带老伴远走他乡，两个年轻人拗不过，也只好同意。
　　但栗津和林向平经过商讨，不忍心叫两位老人单独远去，何况母亲还有病，也做出了和两位老人一块儿远走他乡的决定，大家在一起，互相也有个照应。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再则，也可以借这次机会，离开这个险恶的环境，去外边开始全新的生活。
　　栗家全家人也极力挽留，但最终也没有说服林老汉，便也没有办法了，只能拿出一些钱物，送给林家人。
　　经过几天的准备，栗津通过和两边家人商量，决定先去自己工作和生活过的位于南方的滨江市落脚，那里自己毕竟还熟悉一些，也有一些朋友和熟人，暂时安顿下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这样，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在一个烟雨朦胧的清晨，他们悄然无声地离开了河子村。
　　当他们离开一段距离，回首眺望远处更加茫茫的家乡时，几个人心中都翻腾着一种复杂的情愫，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祖祖辈辈生活了多年的家乡，就要离开了，再见了，亲爱的家乡，再见了生我养我的故土，我们舍不得离开您呀！
　　但现实的残酷，又不得不使他们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背井离乡，踏上未知的征程。再见了，河子村，再见了，淳朴的乡亲们。
　　就这样，他们一路想，一路走着，不一会儿便绕到了四平村村外的一片乱石岗子地带，这是村子的坟地所在，按不同的家族姓氏，一个个的坟茔杂乱的分布期间。
　　在栗津的带领下，他们摸索着来到一处坟头前，这里安息着栗达观老人以及刚刚逝去的合葬在一起的苏静云。林水河和林向平考虑到栗津的感受，特意绕道来这里，让栗津和亲人道别。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这里，林水河先鞠了个躬，然后扶杨修花坐在附近的一块儿石头上休息一下。栗津和林向平双双跪在爷爷、奶奶的坟前，他们没有哭泣，也许心中的泪水已经干涸，也许他们不想在老人面前表示忧伤。他们只是默默地跪在坟前，用心和故去的亲人交谈着，一起缅怀过去的美好时光，同时也把未来的希冀说给亲人听。
　　恰在这时，久违了的阳光终于撕开雾霾，拨开层层的云雾，从半空中挤出身子，俯瞰着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的大地。顿时，天地间明亮起来，空气也愈加变得暖暖的了，远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湛蓝湛蓝的了。
　　栗津和林向平抬起头来，看着这周围的一切，心情顿时舒朗起来。他们似乎看到了光明和希望，心中那挥之不去的信念又刹那间清晰起来，他们立起身来，和父母聚拢在一起，他们要在这明媚的阳光照耀下继续前行。
　　这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车铃铛声以及车轱辘在高低不平的路上所发出的特有的“咣当”声。听到这些，林水河一家几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扭转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第六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