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生之路

　　一
　　
　　2014年5月某一天，解庭辉父亲打来电话说，爷爷不见了，全村人找了一天一夜没找他。解庭辉联想到他奶奶去世原因，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解庭辉给老家领导打电话请求派消防队员，领导无奈地说，现在消防力量实在有限，只能派两名消防队员过来，不过，他们来了只能像村民一样在山上搜寻，而且他们路况不熟，还需要两个人陪着他们找。解庭辉听完领导解释后，也觉得没有必要派人来。
　　数十位村民轮番在附近的山林搜索了六天六夜，也没他爷爷的任何踪迹，于是解庭辉阿爸就让疲惫至极的村民停止搜索。他一个人顾不上休息，继续在后上搜索，终于在别墅后山山帽附近找到了爷爷已经腐烂的遗体。
　　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就和解庭辉父母住在新盖在公路边的别墅里，去年回家时，解庭辉发现爷爷已经患上轻微的老年痴呆症。阿妈说，爷爷经常说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想回自己的家。他偷偷地溜回他以前和奶奶住的老房子里去，却每次都被小心看管爷爷的阿妈在途中堵了回来。老房子离新房子相距一里地，要经过一条人来人往的繁忙公路，一旦有人看见爷爷从这条路往老房子走，就马上通知解庭辉阿妈，所以，想通过这条路回老房子不太容易。终于有一天，他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衣物，趁人不备，打算翻山越岭回自己的家。却没想到他走了一条不归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他再也回不了家了，他永远地回家了！
　　有人说，解庭辉新房的宅地风水不好，自从盖了这栋别墅，奶奶和爷爷相继去世，而且是以那样凄惨的方式离去。
　　2014年6月2日晚，解庭辉写了一首悼念诗，发布于微信朋友圈。
　　
　　《悼爷爷》
　　—2014年6月2日夜于杭州
　　
　　走过九十年光阴
　　寿终山野
　　离去凄惨
　　呜呼哀哉
　　是活动筋骨
　　是奶奶召唤
　　还是难熬孤寂
　　我们不懂
　　正如你不懂我们
　　
　　忆往昔
　　梅村才子
　　书法对联造诣深
　　英语俄语有涉猎
　　教书育人有时日
　　叹惜弃报高等院校
　　错失改变命运机会
　　
　　
　　因您儿孙成群
　　我分不到更多的爱
　　但得到的点滴
　　是最美的回忆
　　犹记您教那首《题都城南庄》
　　是我诗的启蒙
　　教我握毛笔的情景
　　宛若昨日
　　在我求学最困难时
　　您多数次伸出援手
　　......
　　
　　可您却走了
　　狠心地走了
　　到了天堂
　　请忘却一切烦恼和苦难
　　完成你未圆梦想
　　与奶奶相濡以沫
　　
　　你匆匆走了
　　没有道别
　　孤独地离开
　　留下满堂儿孙
　　和深切悲痛
　　
　　愿您安息！
　　
　　二
　　
　　解庭辉爷爷去世一个月后，李佳失魂落魄地找到他，无比哀伤地说：
　　“我爸得了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他希望临终前看到我有男朋友。我就对他撒谎说，我一直就有男朋友，怕他不同意就没告诉他。我爸听了后非常高兴地说，好啊，好啊，那好啊。我爸让我马上带男朋友去见他。我想请你帮个忙，扮演我男朋友，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再想办法。”
　　“听到这个不幸的消息我非常难过，这个善意的谎言很有必要。”解庭辉心情沉重地说，“我安排一下公司里的事情，咱们尽快回去吧！”
　　一辆黑色宝马X5急驶在高速公路上。穿一件黑色短裙、坐在副驾驶上的李佳对穿白底黑点衬衫、正专注开车的解庭辉说：
　　“我爸可能是香烟抽多了才得肺癌的，你以后要少抽点烟，最好戒了。”
　　“嗯，是该戒烟了。”解庭辉看了一眼李佳说。
　　“我们认识多久了？”李佳突然问。
　　“第一次在火车上见面是1995年9月，正式谈恋爱是在1997年5月。”解庭辉不假思索地说。
　　“记得蛮清的嘛！”李佳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说。
　　“你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忘记呢。”解庭辉说。
　　“时间过得真快啊，美好的过去近如昨天，可是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这二十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化，我们的容颜变老了，身体变差了，记忆力弱了，思想复杂了，感情麻木了，失去梦想了，没有激情了，灵魂堕落了，变得庸俗了。”李佳说。
　　“身体上的变化，是自然规律，我们无法改变。而其它方面，是可以通过内省、修炼和自律，来朝着好的方面发展和升华。其实你已经做得无可挑剔了。作为一个单身女人，年纪轻轻就当上副局长，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需要长期的努力和精进，还需要慧根，运气还要好。如果我处在你那样的环境里，到现在不一定能当上市商务局副局长。”他说。
　　“如果换做是你，兴许能当上省长呢！”李佳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除非我娶了像你这样有背景的老婆，否则在官场像我这样的寒门子弟很难有出头之日。”他笑着说，“只有局外的人才能看得更清。”
　　“或许吧！”她说。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那么优秀，那么漂亮，为什么不再找一个人结婚呢？”
　　“缘分是强求不来的！”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不可能为了结婚而去结婚，为了恋爱而去找男朋友。而且，我觉得现在过得挺好的，有你在我身边，我觉得很幸福。尽管这种幸福是残缺的幸福，但残缺的幸福毕竟还是幸福。”
　　“这对你很不公平！”他愧疚地说。
　　“这世间本来就有很多不公平！就拿你来说吧，童年开始就一个人照顾自己，家庭的贫困让你忍受那么多痛苦，大学毕业却赶上不包分配，那么爱我却不能在一起，毕业后这么多年来，一直就在吃苦，即便是现在，看起来生意兴隆，实际上经常如履薄冰，表面风光无限，背后的辛酸却没几人能懂，这一切看在我眼里，疼在我心里，恨不能替你承受，帮你分担。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也是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把握住你。”李佳说。
　　“可我没觉得命运对我有多么不公平，我确实吃了很多苦，但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每个人都会做让自己特别后悔的事情，你也不太在意。再说，假如我们当初真的在一起，也未必真的会幸福，我来分析给你听：首先，你和叔叔之间肯定会产生隔阂；其次，我在你们整个家庭的地位肯定不会太高，而我却是一个内心很要强的人，日子一长，难免不产生矛盾；第三，我们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彼此性格上还是有一些差异，做知心朋友可以，做夫妻不一定合适。现在想想，也许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当初和你结了婚，轻易得到了你爸提供的平台，我爱情事业双丰收，春风得意，就一定会膨胀，就很容易出事。而现在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辛苦打拼来的，就会非常珍惜，而且在这过程中经历的种种，都是人生的宝贵财富。”
　　省城某肿瘤医院的一间单人病房里。身穿病人服的李佳爸爸微闭双眼，十分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头发乌黑、神情哀伤的李佳妈妈坐在床前，目光呆滞地看着丈夫。她沉浸在病魔的悲伤之中，没有注意到此时解庭辉和李佳已经从敞开的房门走了进来。
　　李佳眼含热泪，走到病床前哽咽着对妈妈轻声说：
　　“妈，我来了！”
　　“佳佳，你来了啊。”李妈妈抬头看到女儿，眼泪立刻夺眶而出。
　　李佳蹲下身子搂住妈妈，两人压低声音哭了起来。
　　解庭辉在病床前站了一会儿，见李叔在睡觉，李佳和她妈在哭泣，便走回房间客厅，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静静地坐在皮沙发上。
　　不一会儿，李佳走了过来，表情凝重地对他说：
　　“我爸妈让你进去。”
　　解庭辉随李佳走向病床。
　　“爸，妈，这是解庭辉，我男朋友。”李佳介绍道。
　　“叔叔好，阿姨好。”解庭辉的目光从神态憔悴的李佳妈移向脸色惨白、状态极差的李佳爸，深情地轻声说。
　　李叔想努力撑起身子，无奈身子很沉，只是头颅稍微动了一下，他很诧异地问：
　　“你就是解庭辉？”
　　解庭辉心想，李佳说过，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姓名告诉过她爸，他也没见过自己，听他这样问，觉得很惊讶：
　　“李叔，您千万别动！怎么啦？李叔您认识我吗？”
　　“我不但认识你，而且对过去的你很了解。”李叔虽然很虚弱，但说话吐词清晰。
　　听完这句话，解庭辉顿时觉得手足无措，李佳也跟着紧张得低下了头，倒是李佳妈妈，一脸平静的样子。
　　“小解、佳佳你们不要紧张。”这会儿，李叔的表情从诧异变为平静，他接着说，“佳佳，你不在家的时候，你妈帮你收拾房间，我们无意中看到了小解的照片和他写给你的信。”
　　“佳佳，我们不是故意侵犯你的隐私。”李佳妈妈说。
　　“妈妈，女儿在你们面前不存在隐私。”李佳已经忘了紧张，她用撒娇的语气说。
　　“小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样子一点没变啊。”李叔说。
　　解庭辉心想，我当年的样子他也没看到啊，照片和真人还是差距蛮大的，看来他确实病得很严重啊。
　　“佳佳，你们一直有联系吧？”李叔问。
　　“是的，爸爸。不过，以前联系的很少，有时候隔几年才联系一次。这几年，我调到杭州工作，庭辉也在杭州做生意。他在那边人脉多，帮助我招商引资。”在爸妈面前，李佳的声音很轻柔，活像个小姑娘。
　　“小解，你一直没结婚吗？”李叔问。
　　“叔叔，佳佳结婚后，我也结婚了。前几年在杭州遇到佳佳后，我就离婚了。佳佳之所以一直没有告诉您，就是怕您担心。”解庭辉道。
　　大家都陷入沉默。
　　李叔微微叹了口气，愧疚地看着解庭辉说：
　　“小解，叔叔对不起你，当初不该反对你们在一起。佳佳，如果那个时候你带小解来见我，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呢，如果那个时候你嫁给小解，那该多好啊，可惜啊！可惜啊！我当初怎么就那么糊涂呢？佳佳，爸爸对不起你，让你受苦啦！”
　　“爸，您别说了，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李佳哽咽着说。
　　“叔叔，我能理解您，您做得没错，您当初只是希望佳佳幸福而已，而我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确实不能给佳佳幸福。”解庭辉严肃地说，“我和佳佳现在很幸福，我会一直保护她、照顾他、爱她，请叔叔放心。”
　　“好啊，好啊，你们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李叔幸福地看着他们说。
　　“李叔，你要吃好睡好，保重身体，我会经常来看您。”解庭辉非常关心地说。
　　李佳留在医院照看李叔，解庭辉回到了宾馆。
　　他几年前在这座家乡省城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由于好久没去住，灰尘已经铺满了整个屋子。
　　他很珍惜现在的一切。到杭州以来，他就十分注意保持和李佳的距离，把俩人的关系定位于比知己多一点、比情人少很多的关系。稳定的婚姻可以成就一个男人，波动的婚姻容易毁掉一个男人，这一点他很清楚。
　　他兜兜转转十几年，终于在杭州安居乐业，就像一叶长期漂游的小舟终于在风平浪静的港湾停靠。
　　
　　三
　　
　　一辆黑色的宝马X5缓缓地行驶在去梅村的乡村公路上。这几年村里的变化很大，公路在原来基础上拓宽了，现在会车很轻松。大部分老旧木房，已经被外立面贴着瓷砖的两层漂亮小洋楼所取代。解庭辉注意到，条件稍好的家庭已经买了几万元的小轿车，还有两户人家买了四五十万的豪车。
　　看到一辆高大霸气的宝马越野车从乡村公路拐向了通往解庭辉家的水泥路，在他家游泳池嬉闹的小孩们，以及在他家凉亭里纳凉的大人们，纷纷投来目光。解庭辉阿爸喜笑颜开地对邻居们说：
　　“是我家庭辉回来了。”
　　解庭辉在别墅门前停好车，从车内看了一眼气派典雅的别墅，又看了一眼干净漂亮的门前景观，当他目光停留在那些晒得黑不溜秋、正在蓝色泳池里玩得正酣的小伙伴身上时，脸上立即露出了微笑。
　　他拿着一包软盒中华香烟和一大包糖果下了车，和父母打过招呼后，将糖果交给阿妈，嘱咐她分给那些小伙伴们，然后他挨个给村民们敬烟。
　　“庭辉啊，读书还是值得，现在我们村最有出息的就是你了！”三叔用搭在肩上的肮脏汗巾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
　　哪里哟，解庭辉笑着说，三叔过奖啦！
　　吃过晚饭，天色渐暗，景观的射灯亮了，门口的太阳能LED灯亮了，别墅外立面的壁灯和射灯也亮了；气温开始下降，偶尔吹来一丝微凉的风。村民已经陆续回了家。一种庄严、气派和奢华的气息在夜色里静静流淌着。
　　解庭辉安静地坐在书房里。在他背后，是一个黑色亮漆书柜，里面摆着各种书以及一些工艺品，书柜的格子外面都有玻璃罩，这是为了防止灰尘。在他前方，挂着一幅抽象油画，这幅画的边框也是黑色的，为的是风格统一。书桌是轻奢风格的，造型精致，表面光亮，颜色当然也是黑色的。窗帘是蓝色的，与油画上的主色呼应。通过右侧窗户，可以清楚地看到别墅门前的一切，甚至连外面的公路也看得一清二楚。
　　此时，解庭辉坐在椅子上，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黑皮笔记本，书房的空调已经打开，气温舒适，激荡的音乐从天花板一角传来，令他感慨万千。
　　人生路莫慌张
　　如果找不到你的方向
　　人生路太漫长
　　总会有属于我的时光
　　也许昨天的我们被世界遗忘
　　就像逆风的帆船还不曾起航
　　也许从年少轻狂到白发苍苍
　　注定我们才是自己的国王
　　人生路从来就不寻常
　　怎能放弃自己的主张
　　人生路勇敢的闯一闯
　　哪怕前方是惊涛骇浪
　　人生路追逐都不一样
　　谁能猜到我是那么倔强
　　人生路用坚持的力量
　　自由天地任我们闯荡
　　......
　　伴着邢天溯的这首《人生路》，解庭辉想起了从前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大学毕业以来的风风雨雨，不禁感慨万千。
　　书房里柔和的灯光照在解庭辉英俊、成熟的脸上，他张着模糊的泪眼，呆呆地望着窗外......
　　许久，他摊开笔记本写道：
　　梦想，像一盏从未熄灭的灯，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像一盆炽热的炭火，陪我度过漫长寒夜。
　　心怀梦想，同命运抗争的人，迟早会得到眷顾。
　　普通人的成功，往往源于梦想，贵在坚持，成于偶然。这偶然，是必然之中的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