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尴尬的基层干部

　　（1）难以化解的补偿纠纷
　　郭文山找到冯天宇说，他在接待上访时，遇到一位60多岁的妇女，反映供电局领导不作为的事，她执意要见巡察组长。
　　冯天宇正准备告诉郭文山，供电局的领导不在巡察组的巡察范围之内，他不能接待。话还没说出来，只见一个人一猫腰，就钻进了屋，指着冯天宇说：“冯局长，怎么见你一次这么难？我以前去信访局上访时，你就不接待我，这次你到北大营镇巡察，必须给我答复，否则，我就坐在你的办公室不走！”
　　冯天宇一看这阵势，不接待也得接待。便不温不火，笑着说：“老大姐的火气不小呀，你先别发火，听我给你解释，你告供电局领导的事，我们真管不了，我如果接待了你，等于是忽悠你。你想想，供电局领导的任免权可不在东川县委，而是在兰江市供电局和兰江市委呀，你应该去兰江市反映，是他们说得算。我们只受理东川县的事，管不了兰江市的事呀！”
　　“你别骗我了，我上访这么多年，都是属地政府派人进京接我，兰江市从来也没安排人进京接我呀。”一听这个妇女，讲起话来，伶牙俐齿，思路清晰，还去过北京上访。冯天宇一想，她绝非善主，讲话不能大意，别让她钻了空子。
　　于是，把态度缓和下来说道：“能不能报一下你的大名，既然是属地进京接你，你说说，是谁进京接待你，接回来后，他是怎么答复你的？你告供电局领导啥问题？要求我答复你的又是什么诉求？”
　　“好，我叫宋月香，行不改姓，坐不改名，供电局都知道我，我慢慢说给你听。8年前，供电局架设高压线经过我家自留山，没经我同意，就把10多年生的树木砍了100多棵，20年生的树木砍了18棵，才给我补偿了8000多元，太少了，我才不干呢！”宋月香声情并茂地介绍道。
　　“都是什么树木？是你自己栽种的吗？现在每米木头能卖多少钱？有没有采伐手续？如果没有办理采伐手续，供电局是不能砍伐的？”冯天宇这是在跟她兜圈子。
　　“噢，就是些枫杨树，是自然长的，这个树也不值多少钱，关键是他们没经过我同意，就擅自砍伐。另外，这些树还具有防洪作用，树被砍后，遇到汛期，一旦山洪暴发，我家就会受到洪水威胁。”宋月香继续说道。
　　“我问你供电局有没有办理采伐手续？”冯天宇追问了一句。
　　“他们说有采伐手续，但我没看到，自留山是我的，没有我签字，他们怎么能办下来采伐手续呢？”宋月香据理力争。
　　“那你究竟想要多少钱？”冯天宇追问道。
　　“刚开始，我就让供电局给我2万元就行，我的要求也不过份，可是他们就是不接待我。想见领导也见不到，他们既不接待，也不答复，都躲着我。我就进了北京，每次都是北大营镇安排人进京接我，接回来后，镇里的人就没影了。找到他们时，他们就让我找供电局，我一想也别为难镇里了，他们确实解决不了。这些年我进京上访也花掉不少费用，我还得找供电局，这次不拿出个10万、8万元，我是不能罢休的，我就在北大营供电所吃住。但是，冯局长，这次你得帮帮忙，督促一下供电局，早点解决我的事。”宋月香发狠地说道。
　　送走了宋月香，冯天宇真替供电局捏了一把汗。心想，得抽时间帮助供电局领导出出主意，可别让宋月香把他们纠缠住。
　　再过2周，就是国庆节了，届时，北京天安门广场将举行建国70周年阅兵仪式，各地已经启动了安保模式，严格控制越级进京上访。
　　供电所长找到北大营镇党委书记杜佳林请求帮忙。言及宋月香已经在供电所吃住一周了，影响了供电所正常办公，如果再不处理，她有可能进京上访，一旦形成非访，镇领导和供电部门的领导就将被问责。
　　杜佳林专门找到冯天宇，让他出面帮助做宋月香的思想工作。冯天宇在供电所长的陪同下，来到了供电所一楼值班室，发现宋月香正躺在地面的电热毯上，旁边有液化气罐、电磁炉和电炒勺，还有半袋大米，墙角的塑料袋里还装着芸豆角、辣椒、茄子和大头菜等。看来她真是把供电所当做自己的家，准备吃住在供电所啦。
　　见到冯天宇，宋月香翻身从电热毯上坐了起来，威胁说：“冯局，你是来说情的吧？我告诉你，今天谁的面子我都不会给的，你休想劝我离开供电所。供电局领导不接待，不给钱，我是不能走的。下周我就去北京非访，谁去北京接我，我都不会回来的。”
　　“哈哈，老大姐又说气话啦，你知道这期间，启动的安保模式是什么概念吗？就是所有进京的车辆和人员，要全部接受安检登记。你有过进京上访的记录，安检排查时，你的身份证信息就会报警，你马上就会被工作人员控制住，通知属地进京接人，你将被强制带回当地稳控，你根本就进不了北京。”冯天宇吓唬她说。
　　“那我就一直住在这儿不走，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宋月香就是不服。
　　“好，你就在这儿住吧，我也懒得与你闲聊，但我还是提醒你，可不要有过激的行为呀！别吃亏。”冯天宇说完，转身离开了供电所。
　　冯天宇无功而返，回到镇党委书记办公室，见到杜佳林说：“杜书记，我在供电所做了上访人的工作，但没有效果，供电局副局长隋海马上到，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宋月香的案子吧。”
　　不长时间，隋海赶到了杜佳林的办公室，杜佳林安排人员通知派出所所长及供电所所长到小会议室开会。
　　没等大家坐稳，隋海就急不可待地对冯天宇说：“冯组长，早就知道你在信访局当过局长，今天我们遇到个难题，你帮助我们支支招，看看怎么能把宋月香的信访问题化解掉。刚才兰江市局领导专门打电话，要求我们这段时间务必保证进京访为零。如果出现进京访，将通报我们，出现不良后果，还要追责。”
　　冯天宇说：“别急，我们一会儿就研究这个案子，我帮助你们对案情做一下分析，具体怎样才能啃下这块硬骨头，把这个老大难问题化解掉，我给你们提供一下思路，供你们参考。”
　　见派出所所长、供电所所长先后进了会议室，冯天宇说道：“我给大家提个建议，供大家参考，我接待过宋月香，对她的诉求基本清楚，我的想法是，如果谈经济补偿，就在2万元以内谈。今天恰好是个机会，她已在供电所吃住了很长时间，派出所能不能以寻衅滋事或扰乱社会治安秩序的名义对她采取行政强制措施，把她给行政拘留了。当然，对她采取行政拘留措施不是目的，她如果答应补偿的条件，承诺就此息访，也可以不拘留。这就看我们怎么和她谈啦，这个谈话很关键，谁与她谈，谈什么内容要提前想好，拘留她只是个谈话的筹码。”
　　冯天宇说完，隋海立即反驳道：“经济补偿问题不能谈，局里一分钱也不会给她的。要谈经济补偿，我们早就谈了。我们一直考虑到经济补偿的后果，如果给她补偿，与她相同情况的，还有5个人，他们就会互相攀比，我们就惹大麻烦了。”
　　派出所所长说：“如果拘留她可以，但是得请示我们局长同意，没有局长的意见，我们不能擅自决定对她采取拘留措施。”
　　“供电局如果不给她点经济补偿，这个信访问题就很难化解掉。”冯天宇说，“我看咱们可以变通一下处理，比如给她报销车票或者以困难补助等名义，拿出几千元，或者1万元多点，给她解决点费用，同时派出所再给她施加点压力。我们安排人一边找她谈补助的事，一边研究对她采取行政拘留措施，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段，就有可能把这个信访问题化解了。化解了这个访，我认为非常必要，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事。你们再琢磨琢磨。我一会儿给公安局杜局长打个电话，把情况介绍一下，他一定赞同我们的想法。”冯天宇给供电局和派出所出主意。
　　说完，冯天宇拿起手机给公安局长杜鹏程打电话，两人在电话中互通了情况，冯天宇提出，通过对信访人采取拘留措施，可以促成信访案件的化解，很有必要。杜鹏程表示支持，并让派出所长接电话，如此这般做了安排。
　　冯天宇说，先让派出所出面，宣布对宋月香的拘留决定，然后由供电所长出面说情，答应补助她几千元费用，她如果同意，就签息访协议，不同意就直接拘留。
　　经过讨价还价，宋月香同意给她补助1万元的食宿费用，从此息访罢诉。息访协议签完后，派出所撤销了对她行政拘留15天的决定。
　　
　　（2）第一书记的无奈
　　在北大营镇徐家村召开座谈会时，冯天宇了解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该村原有的两委班子成员4人，徐姓占了3个，班子成员之间分成两派，互相告状，极不和谐。
　　1年前，村书记兼主任徐某因经济问题被判了刑，由兰江市广播局下派的第一书记战先觉主持日常工作。妇女主任徐佳，已经54岁了，她也在积极争取做村书记或村主任的位置，她与战先觉一直在明里暗里较劲。村会计老徐力推徐佳争取村书记或主任的位置。会计老徐是村里的老人，在村里干了30多年，快60岁了，一直经营村卫生所，在村里有一定的影响力。村班子现有的3名成员，战先觉是外来人，其余两名徐姓是本地户，战先觉与两名徐姓委员是貌合心不合。前期，村里试图补选其他委员，但都因票数不够，无法上位。说明这个村子的情况很复杂。通过座谈会，冯天宇了解到这些情况后，更为战先觉捏了一把汗。
　　座谈会由冯天宇主持，部分党小组组长、老党员和村民代表，一共有21个人参加。
　　一名70多岁的老党员第一个发言。他说，徐家村是北大营镇的后进村，前几届村干部，积攒了一些钱，给村里留了不少家底，被后来的村干部全部挥霍掉。村民举报后，检察院介入调查，把涉案的几名村干部全部判了刑。上次村两委班子换届选举时，判刑出狱的几个人还想进两委班子，但是在审核时，被拿掉了，现在村两委班子面临后继无人的状况。
　　一名徐姓的党小组长说，上面下派来的这个第一书记，根本不合格，私心太重，他从兰江市要来的5万元，没有走民主议定程序，没有上会研究，没有走公开招投标，他自己擅自做主，找了个工程队，修了个文化广场。我们一看，根本花不了那么多钱，他从中肯定贪污了不少钱。
　　还有一名党小组长说，我们这个老村医，在徐家村当了30多年的会计，为村里的老百姓做了很多贡献，谁家有事他都帮忙。开诊所这么些年，占用的房子都是村里免费提供给他的，我看也是应该的。可是战先觉主持村里的工作后，开了几次会，就要求村会计向村里交纳租金，简直太没人性啦。
　　有个村民代表说，战先觉能力不行，村里的年轻人平时去文化广场打篮球时，把球场刚抹好的水泥地面踩出了好多个大脚印，他头脑一热，就砌了一道墙，不让这些年轻人去篮球场打球，年轻人去打篮球时，只能跳窗户。
　　冯天宇一听，这个座谈会成了批判会了，大家的意见都奔第一书记战先觉去了。这个战先觉的素质真就这么差吗？冯天宇决定分别找村会计和妇女主任谈谈，然后找战先觉谈，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村会计说，战先觉太年轻，个性张扬，为人做事不仅傲慢、还欠考虑。遇事不沟通，总是感情用事，很少与他和妇女主任在一起研究事，村里的大事从来不找他研究。
　　妇女主任说，她是战先觉的大姐，战先觉从来不尊重她，她爱人在北大营镇是个工程队的包工头，干了不少大工程，她找战先觉想把文化广场的活承包给她爱人干，可是战先觉却把工程包给了别人，多花了不少钱，村民意见很大。
　　通过谈话，冯天宇对战先觉有了个初步印象，他想单独找战先觉谈谈，被战先觉拒绝。战先觉说，徐家村到处都是监督他的眼线，他在徐家村没有人身自由，谈话最好不在徐家村谈。他建议冯天宇离开徐家村，另选地点单独谈话。冯天宇觉得这个第一书记挺有意思，他把这些事搞得这么神秘，一定是有原因的。
　　他与战先觉约好择机在北大营镇政府单独会面。
　　隔日中午，冯天宇正在镇政府食堂吃饭，战先觉的电话打了进来。冯天宇一问，知道他还没吃午饭，就让他到食堂一起吃，然后再谈话。战先觉说村里还有事，着急与冯天宇谈完话，还要赶回村里。冯天宇一再提议，让他一起在食堂吃工作餐，可以边吃边谈。
　　战先觉勉强同意留了下来。可能是饿坏了，他见到食堂的饭菜，食欲大增，狼吞虎咽痛痛快快吃了个饱，然后与冯天宇回到巡察办公室谈了起来。
　　他感慨地说：“我是一年前从兰江市广播局下派到北大营镇徐家村担任第一书记的。这一年让我经历了很多事情，感觉农村工作太辛苦，人心太复杂。我从兰江市广播局一共为徐家村争取到两笔资金，一笔是5万元，用于建文化广场。另一笔是4万元，是去年春节时，给村里的困难户发放一些救助资金和米面油等。可是村里的老百姓不认可我，到处举报我贪污专项款，违反工作程序，擅自做主决定村里的事情。这个村里的人太坏，尤其那个村会计更坏。如果村里哪笔账不经过他的手，他就举报你贪污。村里徐姓居多，他们都是亲属关系。另外还有王姓和周姓两家也比较多。他们家族之间有时也互相告状。多年来遗留下来的恶习根深蒂固，很难改变。村会计家还有一个买卖，他与老伴开了个诊所，每年也有不少收入，可是他就愿意占村里的便宜，白白占用村部的房子不给租金有好多年了。村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好意思说。我听说后，开了几次会要求论证，让会计补交租金。这下可把他给得罪了，他到处散布我的生活作风有问题，说我与一个60多岁的老太太关系不正常。我刚到徐家村任职时，租了村部附近一个老太太家的房子，我把锅碗瓢盆都拿了去，准备自己做饭吃。房东老太太就主动帮助我做饭，我感觉也挺好的，每次回家，从市里回来，都给老太太带些副食品。可能被村会计知道了，他就嫉妒，到处捏造事实，破坏我的名誉。我到徐家村任职才一年多一点，头发和眼眉毛都白了。更可笑的是，我租的房子周围都被他们安上了监控头，我每天的行动都受他们监督。我估计这事就是村会计干的，村会计不差钱，安装个监控对他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你们如果感兴趣，去徐家村部南侧的平房周围就能看到有5个监控头，那个房子就是我租的房。他就是想把我告掉，让妇女主任徐佳当书记。我暗自下了决心，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要干好，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他看了看冯天宇又说道：“我已经与北大营镇的杜书记汇报过这件事，他也非常生气，让我放下包袱，放心大胆地干，不要受他们左右。待换届时，镇里会统一把关，综合考虑，一定会把好的两委班子成员选出来。”
　　冯天宇听后，十分同情这个第一书记的遭遇。就鼓励他说，巡察组坚决支持你们这些村官的工作，如果需要，你们可以借助我们巡察组的力量把村里的那些歪风邪气压下去，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
　　战先觉很感动，整日见不到笑意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