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任性的法官

　　（1）一个矿主的遭遇
　　“嘟……”的一声，冯天宇的微信收到一条信息，有个叫“信念”的人，请求添加好友，又是个陌生号。
　　既然知道微信号，也一定知道同步绑定的电话号，估计也是个熟人，冯天宇点了接受。
　　“信念”头像下方立即出现一组字：知道你是巡察组组长，我是仁和区的矿主，正在南方养病，不方便回东川县，是朋友告诉我您的微信，我想举报仁和法庭庭长孙玉新乱用职权、徇私枉法的事。
　　冯天宇回复信念：你可以委托他人直接到县委第1巡察组驻法院的信访接待室反映。
　　信念回复：所有的材料都在我的手里，别人说不明白，我拍照一下，把图片发给您，您一看就明白了。
　　冯天宇回复：可我不认识你呀，况且，我也不具体负责受理举报的信件，我们有专人负责，我可以把他的微信告诉你，可以吗？
　　信念回复：我的名字叫张小勇，东川县的老板一般都认识我，我现在遇到困难了。别人我不相信，我只相信您，求求您，帮帮我，我现在全家4口人都在南方，我与老伴领两个孩子靠打工度日，非常艰难。
　　冯天宇回复：好吧，但我们有纪律要求，巡察方面的内容不适合在微信上传输，如果不涉及泄密的内容，可以通过微信传输。
　　信念回复：不涉及保密的内容，我马上把图片发给您。
　　不长时间，冯天宇的微信便收到20多张图片。冯天宇通过电脑将图片打印出来，按照页码从头到尾看了几遍，了解到张小勇举报孙玉新乱用职权、徇私枉法的详细经过。
　　2016年11月，张小勇与他人合伙投资经营一家煤矿，他占有95%的股份，后因国家政策调整，煤矿被强行关闭，国家给予矿主两笔补偿资金，一笔是国土部门给予的100万元补偿费，另一笔是煤矿协会给予的200多万元补偿费。这两笔费用都被仁和法庭庭长孙玉新于2016年11月23日冻结。
　　原因是张小勇与案外人刘慧涉及到130万元的债务纠纷。张小勇在2015年7月借了齐伟现金130万元，用于矿井整合。期间，齐伟又向刘慧借款300万元，之后，刘慧到法院起诉张小勇偿还借齐伟的130万元。张小勇并不认识刘慧，齐伟事先也没与张小勇谈及130万元借款转让给刘慧的事。张小勇对东川县法院的裁决不服，不同意支付给刘慧130万元借款，经过兰江市中级法院二审裁决，张小勇败诉，刘慧申请诉讼保全。于是，法院便将补偿给张小勇关闭煤矿的两笔款，共计300多万元予以冻结，截止2019年5月仍没解除。
　　2017年3月，张小勇因车祸，腿部多处骨折住院治疗，急需医疗费。由于债务纠纷，被他人诉讼，他被法院拉进了“失信”人员的黑名单，他与爱人的身份证及所有的银行卡均无法正常使用。他拄着拐杖，一边找律师应付法院的诉讼，一边到处借款治病。他现在已是身无分文，债主经常堵住家门催债，已无法在当地生活，只能躲到外地靠打工度日。
　　他状告孙玉新乱用职权、徇私枉法，违法超标的冻结资金问题。他的诉讼请求有3条，一是将国土局补偿的100万元资金解除冻结。二是对煤矿协会补偿的200多万元冻结资金，按照法院的裁决结果，扣除欠刘慧的130万元借款及利息后，将余额退给张小勇本人。三是追究孙玉新乱用职权，违法超标的冻结资金的责任。
　　冯天宇与孔玉政对该案件进行了探讨。孔玉政点了一颗烟，不紧不慢，翻了翻眼睛说：“组长，我们是不是把手伸得太长了，这些案件，都已经进入司法程序啦，我们就不能再干预啦，这是干预司法案件，不在我们巡察的范围之内，我们是政治巡察，不是业务巡察。”
　　“你的理解比较片面，你说法院的业务是为谁服务的？是不是为老百姓，为国家，为政治服务的？法官乱用职权、不严格司法是不是就不讲职业道德？不讲职业道德，就会枉法裁判，枉法裁判就会影响社会稳定，就不是公平正义行为。说到底，对法院业务的巡察，也是政治需要，是防止他们在司法过程中偏离了政治方向。”冯天宇强词夺理，极力诡辩，也是有意气气孔玉政。
　　“我是说，我们别把主要精力花在研究案件的程序和实体上，我们得抓紧围绕巡察方案中提出的要求，做问题线索底稿，否则，我们一旦陷进来，可就一时半会儿也撤不出法院了。”孔玉政有些为冯天宇担心。
　　“我看，这个案子，咱们先这么办，你找仁和法庭庭长孙玉新谈谈，能不能快速启动程序，把超标的冻结的资金予以解除，先把张小勇面临的困难问题解决了，至于案件本身是否存在其他问题，是否符合往纪委移交的条件？我们再探讨。”冯天宇考虑，应该先解决张小勇遇到的困难问题。
　　孔玉政同意先找孙玉新谈话，他找到孙玉新说：“孙庭长，张小勇的案子你知道吧，我们接到张小勇的举报，说你们超标的冻结了他两笔一共300多万元的资金，我们想知道，他究竟欠别人多少钱？”
　　“张小勇的案子是我亲自审理的，他欠了别人不少钱，我们冻结他300多万元资金恐怕都不够扣的。”孙玉新非常肯定地说道。
　　“那你说说他都欠了谁的钱？有没有法院的裁决书和判决书？”孔玉政追问道。
　　“有的有裁决书、判决书，有的没有！”
　　“为什么有的没有裁决书和判决书？”
　　“债权人正在起诉他，还没正式开庭！”
　　“好的，你把有裁决书或判决书的提供给我，看看一共欠款多少？把正在起诉，没有裁决书或判决书的也给我统计一下，看看累积欠款多少？”孔玉政紧追不舍。
　　“他欠刘慧130万元的案子，加上25万元利息，一共155万元。欠张三、李四、王五3人共17万元，加上利息4万元，累计21万元，这些是有法律文书的。还有好几个人正准备起诉。”孙玉新回答得很干脆。
　　“有法律文书的，这才176万元呀，没有法律文书的不能算数。你们应该知道，对当事人不能仅凭个人的感觉和猜测，作有错推定，法院还应该退给张小勇120多万元资金。可是你们为什么超标的冻结人家300多万元资金？而且冻结时间已经3年多了，搞得人家到处借钱治病，有家不能回，靠打工艰难度日，这是不是一种违法行为？”孔玉政非常严肃地指出存在的问题。
　　“不对，张小勇的煤矿他才占95%的股份，还应该扣除5%，另外，他还欠别人好多钱，有的正在起诉……”孙玉新还想继续辩解。
　　“行了，别说了，他确实欠了别人的钱，那是为了治病，才被迫向亲属借钱，难道你还要等他的亲属起诉他吗？仅凭个人的猜测，就冻结了人家的钱，那怎么行呀！如果他的亲属一直不起诉他，你们就一直冻结这笔资金吗？你们的脑子里还有法律的概念吗？还有点做人的基本常识吗？还要等我们把这个案子往上移交调查处理你吗？”孔玉政很气愤。
　　孙玉新还想狡辩，但看到孔玉政发怒的眼神，便不再说话。
　　经过多方努力推动，3个月后，张小勇终于拿回了被冻结了3年之久，属于自己的100多万元的资金，这是后话。
　　
　　（2）法律工作者的无奈
　　孔玉政推门进屋，先来到冯天宇的办公桌前。尾随他身后，也进来一个人，径直走到冯天宇的办公桌旁，没等孔玉政说话，他抢先大着嗓门说道：“大局长怎么不认识人啦，见到我进屋也不主动说个话，挺牛呀，你们俩真会找地方，从信访局出来，又跑到巡察组啦！”
　　冯天宇刚开始以为是孔玉政进屋，只顾低头记笔记，一听声音不对，抬头一看是户广学，就笑着说道：“哈哈，大律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法院巡察？”
　　“我又给别人代理了一起民事案件，刚才在2楼民事庭门口看到了孔局，他说你也在法院巡察，我就上到9楼来看看你，你们俩从信访局出来后，也不关心我的事了，把我忘了，这次，我还得把你们盯住，我上访的事又有了反复，我还得继续告呀。”户广学半真半假地说道。
　　“你这是普通的信访问题，不在我们的巡察范围之内，你如果想唠些闲嗑，就多待一会儿，再提上访的事，你就赶紧滚蛋，别来我们这里捣乱。”冯天宇对户广学比较熟，说话也随便。
　　“局长可不能这么说话呀，你现在是巡察组长，更应该负责任，特别是对我们这些小民反映的事更要关心，我帮助老百姓打官司，他们主动找我做代理，我还能不管吗？那我这个法律工作者的证不就没用啦，我就指望这个吃饭呢！”户广学理直气壮地说着，转身一屁股坐到左侧的沙发上。
　　“你看你，说着说着，怎么还坐下了！我说过，你就是个普通的上访案，不在我们巡察的范围之内，我让孔组长接待你一下，你把材料给他就行，赶紧走，别影响我们工作！”冯天宇下了逐客令。
　　“我真找你们有正经事反映，我原来告院长徐贺全乱用职权那个事已经处理完啦，徐贺全也抓进去了，补偿赵红艳25万元的事，钱也到位了，都是你们信访局全力推动才有这个结果，我感谢的话就不说啦！今天找你们哥俩真有个事求你们。”户广学故意卖了个关子。
　　“别臭美，徐贺全是因为其他的事犯了错误，那可不是你告的，你没有那个力度，你帮助赵红艳代理的民事案件也处理得比较理想，既然事都解决完了，你又来纠缠什么？你如果举报的是法院领导和法官个人的问题，我们才能受理，普通的信访问题我们不受理。”冯天宇告知不接待他的理由。
　　“哈哈，让你说对了，我就是告法官个人，告的是民事庭的庭长。”户广学说道。
　　“民事庭那个庭长不是调整了吗？你还告他什么事？”冯天宇反问道。
　　“我是告现任的庭长，他现在又拒绝受理我代理的案子，说除非接到兰江市中级法院的通知，否则，不让我代理，这不是与以前一样吗？法官也太霸道啦，把法院当做自己家啦，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户广学愤愤不平地说道。
　　冯天宇想起了4年前，他在信访局当局长时经历的一件事。当时户广学代理了一起民事案件，涉及仁和区小河沿村5组征占赵红艳1.2亩耕地的补偿纠纷。在法院开庭辩论时，户广学作为赵红艳的代理人，请求庭长支持赵红艳的补偿要求，庭长认为赵红艳的补偿要求依据不充分，不予支持。户广学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把庭长质问的哑口无言，不得不中途休庭。从此，该庭长与户广学就结下了梁子。该庭长与时任法院院长徐贺全是大学同学，徐贺全偏听偏信，与庭长达成了共识，今后，凡是户广学代理的民事案件，法院一律不受理，这等于把户广学的财路断了，户广学怎肯善罢甘休。
　　户广学凭个人本事，通过考试，拿到了兰江市中心法律服务所法律工作者的资格证，除非发现户广学在代理案件过程中存在违规违纪等不良行为，经主管部门调查属实，依法按程序取消他的案件代理资格外，其他部门无权擅自中止、限制他的代理资格。
　　于是，户广学就个人出资，鼓动赵红艳等人反复进京上访，直至进京非正常访。几年来，赵红艳累计进京上访达到40余次，给省里和兰江市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东川县委主要领导因此被省里约谈2次，还亲自去省里单独汇报该案件的办理情况。
　　2014年3月，全国“两会”期间，户广学又鼓动赵红艳进京非访，引起了省信访局领导、省高院领导以及兰江市委领导的高度重视。省信访局领导在北京工作组召开会议，专门听取了赵红艳等5人的案情汇报。认为赵红艳越级上访及其多次进京非访，系地方法院工作作风存在问题所致。
　　省高院的一位副院长听完汇报后，红着脸说，很简单的一个案子，被基层法院办得如此糟糕，他听着都有些不自在，觉得脸上无光。他要求兰江市中级法院必须抓紧对该案件进行督办落实，必要时，建议把东川县法院院长调整一下。
　　会议最后明确了4点意见：一是东川县法院不得终止、限制户广学代理赵红艳等人的民事案件；二是抓紧研究赵红艳的土地补偿纠纷问题以及户广学代理案件受限制期间的经济补偿问题；三是本次调度会后，不得因户广学的代理权没落实，再次发生赵红艳等人进京上访、非访滞留问题；四是当地党委要对法院相关责任人进行责任追究。
　　省里的意见明确后，东川县法院却迟迟不予落实。直到2016年7月，东川县法院院长徐贺全因经济问题被追究刑事责任后，户广学的案子才有了转机，东川县法院恢复了户广学的民事案件代理资格，而赵红艳的土地补偿纠纷等问题在2018年3月才落实到位。
　　听了户广学的话，冯天宇想起了以前的经历，那些事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他让孔玉政到民事庭核实一下，如果情况属实，马上以巡察组的名义给法院党组发个通知，要求对户广学民事案件代理资格受限问题做出解释说明。
　　巡察组的通知发出去才半天时间，户广学就给冯天宇打来电话，兴奋地说：“还是巡察组有力度，民事庭长刚刚给我打电话，让我不要到处宣传我的民事代理资格被限制的事，法院领导压力很大，自从院长徐贺全出事后，已经不起折腾了，他们工作中出现的任何纰漏，都可能面临被追责以及回家待岗的风险。他到民事庭时间不长，还需要我多多支持，只要我不违法、没有过激行为，民事庭不会限制我的正常代理资格。谢谢你们呀，改日请你们喝羊汤。”
　　“呵呵，喝羊汤就免了，以后还是少来叨扰我们，这比请我们喝羊汤还要好！”冯天宇替他高兴，但还是不希望他再来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