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衡的天平

　　（1）选择切入点
　　孔玉政听到开门声，知道冯天宇回到了办公室，急忙跑过来问道：“冯组，去纪委谈话的结果怎样？都谈了些什么？我们都急坏了！”
　　“让我们猜对啦，就是信访人举报我贪污信访救助资金的事。没事，案子已经结了，我们继续研究巡察的事吧。”冯天宇对孔玉政说道。
　　“冯组，还记得我们在仁和区巡察时，区政府强行拍卖殡葬服务手续，经管站站长张晓燕一直不服，到法院状告仁和区乱作为的事吗？”孔玉政提醒道。
　　“对呀，有这回事，我印象特别深，怎么个情况？张晓燕胜诉了吗？”冯天宇问道。
　　“张晓燕确实胜诉了，但想拿回殡葬服务手续，她必须拿出200万元给对方，少一分钱也不好使！对方是一个开发商，当初仁和区拍卖殡葬服务手续时，这个老板拿出140万元给了仁和区，仁和区才把殡葬服务手续给了开发商。现在殡葬服务行业绝对是个赚钱的买卖，就是手续不好办，仁和区这回吃了个苍蝇，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我看，这200万元由谁来拿是个焦点。”孔玉政介绍了张晓燕与仁和区的纠纷情况。
　　“我早就看出，仁和区作为被告，肯定败诉。当初我就认为仁和区的做法不妥，这个殡葬服务手续是受法律保护的，这是仁和区领导不懂法律常识造成的后果，这笔钱就应该由仁和区来承担，仁和区不拿出这200万元，张晓燕肯定不会罢休。张晓燕这次来，是反映什么事？她是告法院哪位领导？”冯天宇问孔玉政。
　　“张晓燕这次来是找我们的，她想告仁和区领导，不是告法院领导，她就想见你，被我拦住了。我说，仁和区的巡察任务早就结束了，巡察授权已经终止，巡察组无权再受理反映仁和区领导的举报信件了，如果是反映法院领导的问题，我们才能受理。她听我这么一说，表示理解，让我们帮助她出出主意。我让她继续走司法程序，这样对她有利。她一想，也只能这么办了，再没说什么，与我打个招呼，就走了。”孔玉政解释道。
　　“法院的座谈会和个别谈话效果如何？发现问题线索了吗？”冯天宇继续问。
　　“两个座谈会开完了，但个别谈话还没进行完，座谈会开的不理想，我们事先确定的重点部分，一个问题线索也没发现，他们都是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再就是谈些单位福利这些年没搞上去，还有就是单位的浴池也给停了，老干部平时到单位想洗个澡都不方便等。”孔玉政皱着眉头说。
　　“就这些吗？我们安排所有的中层干部都参加座谈会，这些人都是庭长和主任的身份，平时在法庭辩论时，都是侃侃而谈，不可能什么话都不说吧！”冯天宇带着疑问。
　　“你忘了一件事，去年法院院长徐贺全，因为建法院办公大楼时受贿，被双开，牵扯到院里好几个人都被追责，法官一个个都如惊弓之鸟，都怕牵扯到自己的头上，现在都选择了低调，谁还会不知道深浅，胡乱讲、瞎议论！”孔玉政道出了原因。
　　“看来，我们得调整思路，研究一下策略，法院的法官哪个都不是傻子，他们都是些高智商的人，法官的特长，就是专门对付高智商的人。说句通俗的话，法官就是与魔鬼打交道的人。你想一下，魔鬼是什么概念，他都敢于迷惑人类，对抗上帝，说明他有高超的技能。但法官又是魔鬼的克星，连魔鬼都害怕法官，我们就更不能低估了法官，也不能把法官与乡镇、部门的干部混为一谈。有一句话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严格来讲，我们和法官都是正义的化身，是维护公平正义的，是专门惩治魔鬼的，肩负着维护国家秩序、社会秩序、法律秩序、党内秩序和道德秩序正常运行的重任。一个是法律的卫士，一个是党的卫士，党纪国法就是‘道’，这个‘道’就是我们的武器。我们的‘道’是在明处，魔鬼的‘魔’是在暗处。我们就是要用充满阳光的‘道’来衡量法官，看法官在惩治魔鬼时用的‘道’对不对路，别把‘道’用错了，用歪了，一旦变成了‘魔’就麻烦了，那就会出现问题。”冯天宇对法官做了定位，把巡察法院面临的难度做了分析。
　　“你说说，面对这些高智商的法官，我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和招数，采用什么策略，能从他们的身上发现问题线索？”孔玉政持怀疑的目光向冯天宇提出质疑。
　　“我们要打破常规，善于用逆向的思维方式考虑问题，巡察乡镇和县直部门的办法对法官不适用。你试想一下，法官在日常的工作中，在与案件当事人接触的时候，都是依法行事，严格按照法定程序处理问题，讲话也是依法依规、滴水不漏，案件卷宗制作也相当规范，不会在法理和逻辑方面出现错误，无论是在文字记载方面，还是在日常的举止言行方面都是非常严密的。所以我们巡察的切入点是，不研究案件的具体程序，不正面谈案子。我的想法是......哎，你最好拿本记一下，过后别忘了！”冯天宇说话时，发现孔玉政精神有些溜号，就提示他，让他拿本记录，然后继续说道：
　　“我的想法是，把巡察方案要求的内容穿插进去，在确保完成规定的内容不能走样的前提下，从外围打开突破口，我们要把以下几个环节抓住，作为法院巡察的切入点：一要结合举报投诉案件发现的问题线索，你先去法院纪检组查一下近3年来举报案件的处理情况，把数据拿过来。还有县纪委信访室给我们提供的举报信清单，我们重点看一下涉及到哪些人，都是反映哪些方面的问题，这样，我们就能够从中找出规律性的问题线索。二是结合审计报告中发现的问题以及整改情况，查找问题线索。法院和巡察办已经把审计报告提供给我们了，我们就看看这些问题整改的结果如何。三是结合我们日常的接访情况，你叮嘱一下接访的郭文山，让他细致一些。这个环节很关键，法院不同于乡镇和县直部门，当事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们绝对不敢状告法官。四是巡察期间，我们要求法院党组提供的巡察材料和情况说明，要全部以书面的形式给法院党组下通知，下发的通知及报给我们的资料，要全部留痕。五是随时与兰江市中级法院的巡察组保持联系，看他们巡察的切入点是什么？重点是什么？发现了哪些问题线索？看看他们发现的问题线索，对我们是否有参考价值。六是与县纪委派驻纪检组沟通一下，看看他们手中都有哪些线索？七是查一下财务账，结合去年院长徐贺全出事时，其他涉案人员的处理是否到位。最后一个是常规工作，就是重点关注一下法院的各支部建设情况、工程招投标情况、干部人事制度执行情况、津贴补贴的发放以及食堂管理等等，看看这些环节是否存在违规问题。”冯天宇歪着头说了一大堆，他还在思考，是不是还有遗漏的地方。
　　“组长，我看你说了一大堆，也不是什么重点，法院的方方面面工作都涉及到了，我们就这几个人，还不到一个月时间，我们就是累死，也搞不明白。”孔玉政皱着眉头说。
　　“呵呵，是有些多，那就把前5个方面的内容作为重点吧，其他内容作为参考。”冯天宇重新调整了巡察重点。
　　“组长，我看这5个方面的内容还要确定一下由谁来负责牵头，分工越细效率越高，你可不能甩手，你要亲自上手才有力度。”孔玉政有些担心地说。
　　“你是不是累糊涂了，我哪轮巡察甩手了？我不就去了趟纪委耽误了半天时间嘛，我补回来还不行吗？我负责2、3条，你负责1、4、5条行不行？把办案能手胡运连调给你，他办过大案子，有丰富的实践经验，曾经担任过纪委案件检查室主任，你充分放权给他，他保准给你一个惊喜。我带领信访接待的郭文山，侧重研究第2、第3条，你看这么安排行不行？如果没有意见，你马上通知胡运连和郭文山到我办公室，我们再做进一步的明确。”冯天宇早已成竹在胸，对下一步的巡察工作做了详细安排。
　　“这么安排也可以，但我和胡运连都不会打字，整理材料又是个问题。”孔玉政又给冯天宇出了个难题。
　　“你是副组长，咱们组里还有好几个90后的年轻人，这个事还用问我呀，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冯天宇瞪了孔玉政一眼。
　　“好好，我不说了，马上照办！”孔玉政说完，走出办公室，找胡运连和郭文山落实任务去了。
　　
　　（2）被亵渎的职业
　　郭文山把近日接访情况整理了两页稿纸，递给冯天宇一份。冯天宇一看竟然有30多条，涉及反映法官个人的问题线索20多条，纯信访件不到10条。有反映某法官不及时立案的；反映某法官不作为、对受理的民事案件长时间不开庭、不下达裁决意见的；反映某法官违反程序拍卖个人资产的；反映某法官长时间不执行已生效裁决的；反映某法官与开发商勾结将个人资产低价出售的；反映某法官与银行勾结超标的强制执行财产的......
　　这么多的问题线索怎么核实？绝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分不清主次。冯天宇决定，还是先从小的案件线索入手，对案件案情进行解剖，从中找出个别法官违法违纪的线索。
　　他来到接待室，准备查看一下档案中登记的详细资料。正在翻看资料时，门被推开，一个70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进了屋，大声说：“郭局长在吗？我找郭局长，头几天我来上访时，他让我过几天打电话听信，我今天来看看，我的案子给我办了没有？”
　　郭文山正在往电脑上录数据，听到老人找他，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老师傅，你先坐下说，你走路不方便，怎么又来了，我告诉你打电话听信，你就是不听，又白跑一趟，你的案子，我们正在交办，还没有结果。”郭文山一边说，一边将老者让到靠窗户旁的一排椅子上坐下。
　　郭文山比冯天宇小4岁，曾经担任某局的副局长，职级并行后，他解决了正科级待遇，就把副局长的职务辞去了，做了一般干部。这次被抽调到巡察组，负责本轮巡察的信访接待任务，工作起来思路清晰、中规中矩、一丝不苟。
　　冯天宇听到郭文山与老者的对话，有点好奇，就放下手中的资料，来到老者面前，用眼神与郭文山交流一下说：“老同志，你能不能叙述一下你这个案子的经过？”
　　郭文山插话说：“冯组，他交给我们一份材料，材料上面说得很细，就在你刚才翻过的那个文件盒里。”
　　“噢，行，我这就看看。”冯天宇说着就想去拿材料。
　　老者急忙说：“不用看材料，我的案子很简单，就是我10多年前做买卖，别人欠了我5万多元货款，我多次找被告索要，被告总是找理由拒绝，我被迫到法院起诉了他，法院裁决我胜诉。现在已经执行到位4万多元啦，还差本金和利息不到1万元，我申请执行的费用都交给法院3年多了，我请求法院抓紧给我执行到位。就这么简单的事，如果看材料那就多了，里面有裁决书，申请执行文书等。”
　　冯天宇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在玻璃板下的通讯录里查找到一个电话号拨了过去：“喂，执行庭吗？我是巡察组的，你马上查一下，某某案子的执行情况，然后反馈给我们。”
　　5分钟不到，执行庭的电话打了过来，冯天宇按下免提键，传来对方的声音：“领导呀，我查到某某的执行案件，5万多元，已经执行回来4万多，还有7200元没执行到位，我们去了被执行人家多次，都找不到被执行人，听说被执行人还欠别人不少钱，已经没有支付能力，这部分钱恐怕很难执行到位。”冯天宇与对方通话是按的免提键，通话内容，在屋内的人都能听到。
　　“噢，是这样呀，好吧，你们再加大点力度，老同志不容易呀，别让他总往法院跑啦。”冯天宇表示理解。
　　“领导放心，我们一定抓紧执行。”对方说完，挂断电话。
　　老者听完冯天宇与法官的对话，气得脸通红：“纯他妈睁眼说胡话，被执行人一直在家，天天与邻居在麻将馆打麻将，每次输赢都上千元，怎么能说无执行能力？他们就是想让我给他们送礼，可我又是诉讼费、又是执行费全都交了，这样一折腾也花了不少钱，我就后悔，不该打这场官司，最后钱都花到法院了，到手也剩不了几个钱了。我一想，凭什么给他们送礼？有一次他们还向我要出车的加油钱，他们是执行公务，开的车不是私家车，我凭什么给他们加油？我一狠心，就不出这个钱，最后，我的案子就一直这么拖着。领导，你能不能让他们陪我去找被执行人，找到了被执行人，我这个钱就能拿到手。”
　　“噢，被执行人在什么地方？你确准能够找到他吗？”冯天宇带着疑问，与老者较真。
　　“都这些年啦，被执行人的生活规律我都摸得透透的，他常去的几个地方我全知道。”老者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好吧，今天我就看你能不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冯天宇说完，又拿起电话，拨到执行庭，让庭长马上到巡察信访接待室。
　　执行庭长来到了巡察信访接待室，见到老者也在，吃了一惊，他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冯天宇让庭长马上安排人员和车辆，带着相关法律文书，让分管院长签字后，陪同老者前往被执行人的落脚地点，然后让郭文山也一同前往，监督执行情况。
　　两个小时后，临近下班时，郭文山兴冲冲地回到了冯天宇的办公室：“组长，你太英明了，今天这个行动够刺激的，可以写进小说里。我们开着警车，直接奔向了麻将馆，真就把被执行人逮住了，麻将馆一共有4桌人打麻将，他们以为我们是公安人员去抓赌，其他3桌人吓得都从后门跑了，我们把麻将桌抽屉里的钱拿了出来，你猜多少？2万多元呀，麻将馆老板一个劲央求我们别处罚他。我一想，他这是聚众赌博，我们巡察发现这事，也不能不管，就打了110报警，让公安局去处理吧。我们把被执行人带上车，就往法院返。执行庭长在车上吓唬被执行人，要拘留他，被执行人吓得一个劲陪不是，当场就把欠老者的钱拿了出来。庭长说法院执行的是‘收支两条线’，不能坐收坐支，被执行人的钱，需要交到法院完善手续后，才能支给老者。你说今天的事是不是挺有意思！”
　　“老郭，你把今天经历的事，写一篇信息，让孔玉政修改一下，报给巡察办，这个事可以上网络热门。”冯天宇不失时机地抓住这个看点，也想搞一下宣传。
　　冯天宇像打了一场胜仗，心情大好，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精神了许多。
　　早晨上班的路上，他又接到一个电话，是本地的陌生号码，便按下接听键：“喂你好，你是哪位？”
　　“你是冯天宇吗？我是张亚娟，我们是高中同学呀，听说你在法院巡察，我有个事想让你帮帮忙？”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
　　冯天宇在大脑中不断地搜索着记忆，怎么也想不起高中有个叫张亚娟的女同学，为了不让对方失望，冯天宇还是策略地问了句：“你是哪届的？哪个班的？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
　　“我是5班的，班主任是黄老师，你的电话谁不知道？县政府大门口的公示板上就有你的电话。”对方说出了实情。
　　“噢……”冯天宇对这位高中同学还是没有印象，自己既不是5班的，班主任也不姓黄。
　　对这位老“同学”是见还是不见？冯天宇在想，她既然下了这么大功夫，又以“老同学”的名义与自己套近乎，说明她急于见到自己，总不能让她失望吧，冯天宇最后说了句：“我在法院巡察组的办公室，你可以直接过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