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一钱斩吏(一、二)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06-01 19:04:53 字数:3975
一
柳三变来到睦州,遗憾的是没有见到范仲淹,反而下车伊始见到这样一个场面,令他倍感失望。
主簿核对身份后,很热情地将他让进官厅,告诉他知州正在审案,等会儿退堂了再拜见知州。柳三变说那就先上堂上去看看,主簿引他来到大堂。
见上面坐着一人,白面清秀,不甚威严,气势似乎被堂下跪着的犯人压了下去。
柳三变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失望,他问身旁陪着的主簿道:“上面坐着的就是范仲淹范大人吗?”
主簿一楞,随后答道:“这位是新来的吕知州,柳推官有所不知,范大人到任没多久,如今到苏州任职去了,吕知州刚到任不久。”柳三变心里暗骂自己怎么这样倒霉,一路上盘算着的如何与范大人共事的许多想法成为泡影。
二人正在小声说话,堂上却已控制不住局面。审案的吕知州与下面跪着的犯人竟然争吵起来,双方语言越来越激烈。
主簿告诉柳三变,这个堂下跪着的犯人是看管州衙仓库的小吏,在这州衙内横行贯了,身边有一班狐朋狗友,在衙内欺压同侪,在街市上欺行霸市。
范大人在时,本想惩治他,借以杀一儆百,整治州内治安,谁想这小子奸滑得很,范大人在位的那段时间他竟然奉公守法,任劳任怨,见人三分笑,让范大人抓不到一丝把柄。真是人的名树的影,范大人一到睦州,什么欺行霸市、打架斗殴、作奸犯科的都没了,睦州境内安定了许多,使得本想整顿社会治安的范大人拿不定主意。范大人刚走,这个库吏立刻旧态复萌,说是要把失去的损失再夺回来。
柳三变听了主簿介绍,心里这才明白,就在他还在赴任途中时,自己急于想见的范仲淹范知州竟然调走了,遗憾归遗憾,既然赶上知州审案这样一个好机会,正好学习学习,增加一些为官地方、治理一方的为官之道,于是他认真地站在廊侧看着。
这库吏完全不把新任知州放在眼里,跪在地上一点儿也不老实,一手叉在腰上,一手点指着知州大吼:“你说我是监守自盗,那我就是监守自盗,这个罪名我就认了。”嘿嘿一阵子冷笑:“就算我监守自盗,被你抓到也是事实,可你睁眼看看,你那桌案上只有那一枚脏款。那一枚脏款就是从我身上起获的,这个我也承认。呵呵,好大的一个罪名和‘偌大’的一笔脏款,我说知州大人你就不觉得可笑吗?这案子就是打到东京去我也不怕,我奉劝你掂量掂量着怎么收场!”
那库吏跪累了,索性腿一伸歪坐在地上,继续大喊大叫:“我今个儿倒要看看,贪污盗窃了一文钱,你又能耐我何?明白告诉你,我堂兄的姐夫乃是当朝的刑部尚书夏竦夏大人,夏大人曾做过参知政事、枢密副使,掌过兵部。也漫说是你,一个刚刚上任不久的小小知州,就是朝廷中两府大臣又有哪个敢惹夏大人?你一个小小的知州胆敢整治朝廷大员的家人,我一个状子告上去,告你个贪赃枉法,上任不久搜刮地皮,盘剥百姓,为害地方。哼哼,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一文钱值个屁呀,你能把老子怎的!”
这个库吏耍开了泼皮无赖,铁了心要让这新任知州下不了台,让他将来再不敢约束自己。
此人确实是夏竦的一个什么亲戚,知州也有所耳闻,至于这个亲戚是什么关系,多远多近,却是谁都不知。吕知州因是到任不久,情况还没有摸清,故此睁一眼闭一眼不愿多事。
这库吏对上司的规劝隐忍不但不心存感激,反而认为新任知州软弱可欺,这段时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二
知州姓吕名蔚,他是凭父荫步入仕途,一直在州县任幕僚或副职。
恩荫制又称门荫、荫补等,是皇帝恩赏朝廷中有一定职级的官员和权贵的制度,逢到国家庆典,或者官员致仕、死亡,皇上可以恩赏他们的子孙和亲戚入仕为官。这项制度有两个最严重的弊病,一是深深刺痛了那些只能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入仕的举子的心,二是造成中下层官员中的庸官过滥。
刘太后初掌皇权不久,她就对两府大臣道:“如今先帝丧事已毕,卿等可将你们的子孙及内外亲族的姓名写来,当例外推恩。”两府大臣见太后有如此恩惠,莫不感激涕零,尽书三族及亲戚姓名呈上。哪知太后得了名单,画成图贴在屏风上,每当有拟官之奏,她必对着这张图细细核查,确信不是两府大臣的亲戚,方予准奏。可见刘太后早已看到恩荫制的弊端。
吕蔚初到睦州,很快就发现当地吏治和治安存在不少问题。他一方面暗中抱怨前任范仲淹为什么没有采取措施加以治理,听说范仲淹这个人作风强硬,办事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又有在朝为官的资历,治理一个睦州岂不是手到擒来。
另方面他又想到范仲淹没来得及治理也挺好,由自己着手治理,正好借此立威,打开局面。他耳中不断听到这个库吏搅闹治安、欺行霸市等一些劣行,但却苦无把柄,并没有人前来告状。而且看看周围,不少三班衙役都与这库吏称兄道弟,围着他转。所以吕知州只得隐忍,等待时机。
终于有一天来了机会。这日傍晚,吕知州从州衙库房前经过,见到库吏正在锁门,他为示亲和,在库吏身后打了个招呼。不料库吏听到说话声音身子一抖,扭头见是知州,右手本能地伸向鬓角向上推了推,吕蔚眼尖,一眼看出库吏发巾下夹着一枚铜钱,他却不动声色,寒喧两句就离开了。之后几天,吕蔚又发现只要是库吏进了库房,出来时发巾下必夹带一枚铜钱。
就在这个早上,吕知州让主簿通知库吏去库房取几册新的文簿送来使用,说是新人要有新气象。当库吏抱着文簿来到堂上,知州一眼看到库吏鬓角的发巾下夹着一枚铜钱,这一次被知州逮了个正着,堂上堂下二十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库吏心知中了圈套,再也无从抵赖,只得如实招供。
这个库吏诨号赵秃子,因其头上的疤癞而得名,他的真实名字倒是鲜为人知。只知他祖籍河北,前两年从东京汴梁游荡到此间,凭着坑蒙拐骗、耍横强梁,无人敢惹,州衙中倒也有几个人仰他鼻息围着他转。其实今日之事只要他说上两句软话,大不了再挨上几杖,知州有了面子,也奈何不了他怎样,案子也就结了。
只是这赵秃子平时耍横惯了,又欺新知州是个白面书生,硬是要与知州死磕到底,借以扬名立万。
此时当他扯着嗓子的喊着要上京告状,并辱骂知州是贪官污吏时,吕蔚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喝令左右衙役将赵秃子责打二十脊杖。
令下却无人响应,知州再次发话,衙役队列中才磨磨蹭蹭走出三个人,将赵秃子按倒在地装模作样地执刑,知州见了这等假打,怒道:“给我使劲地打,谁要徇私情,叫他与犯人同罪。”
被打的赵秃子一觉得杖子轻飘飘地落在身上,心里就有了底,又听耳边有人小声叮嘱:“赵兄权且忍耐一下,兄弟们手下有准。千万别和他顶嘴,且忍过了今天再说。”
偏偏赵秃子也是死催的,听了这番劝告,他的胆气反而更壮了,抬头冲着知州喊:“一钱何足道,狗官就敢杖责我?你能杖我,不能斩我也。等我出去了,再找你这狗官算帐!”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使得本就有些失控的局面更加紧张,一句话提醒了知州,知州大怒道:“好你个狂妄之徒,本官既能杖你,也能斩你。将犯人绑了推出斩首!”
知州本以为当着众人之面抓了个现形,赵秃子肯定会跪下求饶,借此申斥一顿,案子也就结了。
不料赵秃子反而气焰嚣张,弄得他下不了台,此时当赵秃子咆哮着要上京告状,并辱骂自己是贪官污吏时,知州心头怒火再也按捺不住,喝令左右衙役将赵秃子绑了推出斩首。
刚才杖责犯人时都没人主动站出来,这时候众衙役更是面面相觑不敢向前,知州站起身来敲着桌案怒道:“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把这泼皮推出去斩了!管你是什么人,本官就知道你为害地方、盗窃国库,就凭这个罪名你就死有余辜。我就是不要头上这顶帽子了,今天也要斩了你这泼皮,为民除害。”
人们对于新来的知州并不摸底,始终都在观望。到了此时,见到知州发怒,众人方知知州是要动真格的了,衙役队伍中立时上前几个,将先前那三个衙役推到一边,一拥而上将赵秃子按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赵秃子平时伤人太重,三班衙役多数人恨透了他,下手自然阴狠,勒的这赵秃子杀猪似叫,众人推拥着往外就走,不给留下缓冲的余地。
赵秃子到了此时才知道真正想要自己命的是这帮衙役,落在他们手里的滋味可不好受,只要出了这州堂大门,随时有毙命的可能,这个想法顿时吓坏了赵秃子。他使劲向后坠着身子,扭颈回头冲着知州苦苦求饶:“知州饶命,奴才知罪了,奴才不敢胡说八道了。大人大量,请大人饶恕则个。”
知州吕蔚一摆手,众人一阵泄气,再没了刚才那股欢呼雀跃的劲头,只得推赵秃子回来。赵秃子此时骨头酥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知州一阵冷笑:“赵秃子你可知罪?”
赵秃子一见有缓,光棍不吃眼前亏,只想赶紧脱开今日之难,呯呯叩着响头,连声道:“奴才知罪,看守自盗、贪污库银、欺压百姓、克扣军粮……。”不管什么话,只要想起来便一叠连声地说下去,知州让文案记录下来,让赵秃子画了押。
赵秃子此时已被捆得周身血脉不通,浑身胀痛,脸红脖子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中却暗思:“你个狗官等着瞧,我今天认栽,等放了我,立马连夜进京找我堂哥赵小光,告你个欺压良善,为祸一方,定报此仇。”
吕知州端详着他的表情,手里接过文案递上来的书状,见到赵秃子供认的罪状一条条清清楚楚,有些他听人说过,有些没听说过,一定是赵秃子慌不择言。吕知州看着看着猛然想到了赵秃子提到的京城那层关系,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动了杀机,他心想不管真假,俗话说放虎归山虎要伤人,今日若放走了这条没毛大虫,将来少不了麻烦,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想明白了,吕知州挺直了腰板,冲着堂下阴笑着道:“赵秃子,你这认罪态度倒真没得说,交待得挺彻底嘛。不过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你心里面在打什么算盘哪?是不是想着躲过今天再上京告状去呀?明人不做暗事,有种儿你就说出来。”赵秃子赶忙叩头,连道不敢。
知州一晃手中这几页纸道:“你进京告状也罢,不去也罢,只怕今生是来不及了,要告状你到阎王爷那儿告去。明白告诉你吧,你今天要是死扛到底,也许刀架到脖子上时,我再饶你不死。可你看你刚才那熊样,可见平日都是装出来的一副滚刀肉样子。你监守自盗,欺压同仁,坑害百姓,欺行霸市,故意违法乱纪,辱骂上司,搅闹公堂,条条罪状你都认了,还有何话说?量你小小一个差役,竟敢如此作恶多端,这却饶你不得,留你在世上也是个祸害,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滚刀肉在本知州的刀下如何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