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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1、2、3)

作品名称:大山里的孤儿      作者:岁月无言      发布时间:2021-05-30 08:39:00      字数:8453

  (一)
  农业学大寨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高潮。
  张喜张书记由于还保留着一点儿中国农民的纯朴本色,所以被调离了大庙公社降级使用。公社新来的王书记,在县里立下了军令状:要在三、五年的时间内把大庙公社建成大寨式的样板公社。所以,秋收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各大队就按着王书记的指令将全部劳动力都集中起来,垦荒造田。他们先在河套修筑起使河床变窄的简易的大坝,打算锁住夏日里的洪水,勿使其泛滥;然后毁掉坝后的草地,开垦出耕地来。如果坝后是乱石滩,就从别处取土垫出耕地。
  社员们被驱赶着大搞早战、晚战、夜战。早晨头顶着星星上工,晚上头顶星星收工。最痛苦的就是那些缺粮的社员,像杨桂花一家就是如此。由于人口多劳动力少,每年分的粮食都不够吃,而今年的新庄稼又放在队里的场院里打不出来,因此每天只好把土豆在碾子上轧碎,然后掺上一些棒子面和成窝窝头吃。这些食物同牲口饲料比起来只是在卫生方面强些,而劳动强度又是那样大,人几乎要累垮了。同时,批林批孔运动也搞得如火如荼,在那条看不见的思想战线上,政府动员起一切力量,不但对孔孟之道进行了无情的批判,而且还要把林彪反革命集团的影响从人们的头脑中彻底清洗掉。要求家家办批判专栏,人人写批判文章贴在专栏里。桂东爱美,剪了很多小红花贴在专栏的四周,这与那粗俗不堪又杀气腾腾的批判文章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极不协调。
  不管革命运动是怎样的大张旗鼓声势浩大,但对于革命群众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外来的,是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根本就不会在他们的生活中落地生根,就像浮在他们身上的落叶,只要上面稍一松动,他们就会把它们抖落下去。孔孟之道离他们的生活太过遥远,中央的权力之争也引不起他们太大的兴趣,他们三根肠子已闲着两根半,那里有心思去管那些事情呢。
  进了腊月,天寒地冻,造田工程完全停了下来,人们可以松上一口气了。可忙完了外头的,又要忙家里的,王玉芝一家就是如此,淘米、轧面、蒸糜子面饽饽、撒年糕(老百姓管做年糕叫撒年糕)、做豆腐,但愿所有的社员都能像他们一样有个忙的。有这么多的好吃的,得三可就乐坏了。因为平时吃不上好的东西,他就天天盼望着过节过年,过完了五月节盼八月节,过完了八月节盼过年。刚进冬天,他就问桂东姑姑还有多少天过年,然后就一天天地数日子,一直数到大年三十为止。
  得三见过年的一些都准备好了,就对桂东天真地说:“今年可完啦!饽饽也蒸了,年糕也撒啦(老百姓管做年糕叫撒年糕),豆腐也做了,就差没杀猪了,可咱家没猪呀,完了,今年吃不上猪肉了。”桂东带着神秘的微笑悄悄地对他说:“甭着急,待几天咱就杀猪。”得三的精神为之一振,疑惑地问:“咱家的猪不是死了吗?”桂东低下头愉快地小声说:“过两天你老姑父就给咱们送来了,让你吃个够。”得三瞪大眼睛:“真的?”“真的!你可别跟别人说,你要是说了,你老姑父就不给咱送了。”
  腊月初八那天早晨,得三还躺在被窝里,就听见院子里有猪叫的声音。王玉芝和桂东娘俩儿在外屋做饭,那桂东就高兴地进了里屋,用欣喜的语气压低声音逗得三起来。“快!快起来,你老姑夫把猪送来了,快起来出去看看去。”说完就从褥子下面把焐着的棉衣拽出来让得三穿上,得三也来了精神,顾不得衣服凉了迅速地穿上。
  外面冬生的爸爸和冬生的姐夫荆忠正要从车上往下卸猪,这时喜来进来了,他是周吉桐请来帮忙的。周吉桐又去请媒人安老奶奶了。那安老奶奶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身体却非常结实;挑水、割柴火什么活都能干。因她的娘家也是八队的,和冬生的父母挺熟的,所以冬生的父母就请她当冬生和桂东的媒人。她这个媒人当的可是不容易。由于双方的父母关系闹僵了,她就一趟趟地前去搓合,腿都有跑细了。如今总算要大功告成了,那么多的冤枉路总算她没白跑。
  得三站在台阶上,看着三个大人干活,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吃早饭的时候,安老奶乐呵呵地提议:“先把礼过了在吃饭。”别人也附和着。于是,冬生爸就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来,数了数递给了媒人安老奶奶,说:“这是彩礼钱和衣裳钱。”安老奶接过去也数了数,说:“彩礼钱一共是二百块,我做主给抹了四十,还剩一百六,已给了一百,还剩六十块。衣裳钱一共八十块,给了四十,还剩四十。这衣裳钱是给桂东的,一个也不行抹,加起来是一百块。”她把钱递给了玉芝,王玉芝激动得脸有些红了,她接过钱什么话也没说。接着又点其它礼品:有白面十六斤,大米十六斤,粉条二十斤。纯粮酒十二瓶。最后,冬生爸拿出一块的确良布料,这是给桂东作裤子的,还有裤腰带、红头绳、粉红色的发带、雪花膏、梳子,都放在炕上。安老奶虽然开始认为自己当了回最窝囊的媒人,但现在看来结局还算圆满,便觉得自己风光无限,激动地叫桂东收起来。
  吃完了早饭,几个男人把猪杀了,大家都很兴奋,干起活来也风风火火。响午时分,梁东周文秀来了。周吉桐给老人家去了信儿,说桂东要结婚请他来喝喜酒。如今周吉桐一家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无论如何也要来的,何况现在是农闲时节,请假也容易。
  晚上,王玉芝把杨桂花和郭秀兰及他们的丈夫都找来吃饭,自然又是一番热闹。睡觉时桂东给冬生爸铺好行理,请他休息。按着风俗,过大礼时儿媳妇必须要象征性要侍候一下老公公,而公公也必须要送给儿媳妇一些礼物,冬生爸就拿出一双袜子送给了桂东。第二天早晨,桂东还要侍候公公洗脸,按说这也要给礼物的,但由于过度的穷困已使这些风俗简化了。吃早饭时,经过大家的一阵谦让,最终还是安老奶奶坐在炕里正中,然后是桂东的七爷爷和冬生爸坐在左右两侧。桂东侍候大家吃饭。桂东满酒时,又是一阵谦让,最终还是先给安老奶奶满。老奶奶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儿,说:“我给孩子多留点儿福根儿。”接下来桂东的七爷爷和冬生爸又相互谦让,结果按辈份是七爷爷接了。给冬生爸满酒时,冬生爸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五元钱,按风俗这个礼是不能免的,说“我拿得礼物不多,桂东你别嫌少,不过这是爸爸的一片心意。”桂东见冬生爸又拿出这么多的钱来,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着急地说:“都新社会了,哪里还有这么多事儿,快免了吧。”所有的人都让她快接过去,于是桂东就接了。桂东给每个人都满了酒,就退到了一边,于是大家就放开了,吃喝起来,一直闹到响午。
  
  腊月十二,天气变了,天上寒云带着呼啸的北风扫荡着一切,这可应“好日子没好天儿”这句话。这是冬生的大喜的日子,可他的心情却不怎么高兴。他母亲昨晚就哭过了,说她白养了一回儿子,又说她心疼儿子,上门女婿在丈人家的难处太多;后来被冬生的姐姐们给数落了一顿,她才不闹了。早晨起来,家里人也没有什么笑意,只是姐夫荆忠带着一副十足的高兴劲儿,但还是硬装出来的。吃完了早饭,家里人全出来送他,这位嘱咐他,那位告诫他,似乎他不是去结婚而是要远行似的,弄得他心烦的不得了。最后还是姐夫笑呵呵地火了几句,大家才止住了。“都在一个大队,不过十里八里的,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你们这闹哄劲儿。他哪会儿想家哪会儿就回来了,也不是有多远呐。”冬生不断地劝大家,说:“天冷,快回去吧,别送了。”嘴上说得满不在乎,可心里却是一阵酸楚。虽然他很熟悉桂东的家庭,但此时却觉得十分的陌生,不由在心里觉得有些悲意,禁不住落下泪来。一路上冬生由姐夫陪着,不知是那荆忠不理解冬生的心情还是故意的,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还说一些猥亵的话来逗冬生,可冬生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个啥滋味,只觉得一切都无聊透顶,好像他不是去结婚,而是去做一件无所谓的事情。
  自从他和桂东确立关系以来,他就没有消停过一天,他母亲一直抱怨他没骨气、没出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弄得他左右为难,而且有很多例子也证明了上门女婿难当。如今,他狠狠地伤了母亲的心,要是他在桂东家再混不好,那他可就两头不是人儿了。想过去自己一直是家里的娇哥儿,母亲的宠儿,无论什么事家里人都由着他,那时候他是多么的幸福呀。那个时候,在他的眼里,天是蓝的,水是绿的,甚至一草一木都向他点头微笑。现在,他走在路上,那一切美好的感觉全都没了,身子外是寒风,身子内是一颗沉重的心。
  到了桂东家,就举行结婚典礼。安老奶奶说如今是新社会了,咱们新事新办,一切从简。就把冬生和桂东领到毛主席像前,宣布了他们俩的婚事。一场婚礼就结束了。
  
  (二)
  上边又整出个“学习小靳庄高唱革命样板戏”的运动,真可谓是:革命运动风起云涌呀!与以往的那些杀气腾腾的运动相比,这场运动算是比较温柔、随和的了。中国人一会儿跟古人过不去,深揭猛批了孔子、孟子还有水浒中的宋江;一会儿跟今人过不去,批臭批透了刘少奇、林彪等;一会儿跟世界过不去,又要打倒美帝还要打倒苏修,一时间古今中外似乎没有好人了,想起来这世界也怪可怕的。如今的“唱歌”运动无论如何也要比那些杀气腾腾的运动好些,因为唱歌也好唱戏也罢,总不是个坏事;唱一唱可以使人心情愉快,只是一个个穷得叮当乱响,实在是没有那份心情。
  来年正月初五那天,胡队长就吹起了哨子,喊着让社员们到队部开会。寒风虽不猛烈但却刺骨,本应温暖的阳光似乎受到那干冷刺骨的寒风的感染而寒意逼人。队长的喊声和哨子声在寒冷的冬日的早晨显得干巴巴的单调。
  “所有的社员,都有到队部开会,学生也去。”队长的喊声像是和谁生气似的,让人一闻其声就能想像出他那吹葫芦瞪眼的模样。
  渐渐地人们从自家里走了出来,很多人才刚刚吃完早饭。小山村的气氛开始活跃起来,由于过年人们能吃上几顿好饭饱饭,因此,说话的气量就足,也带着笑意。社员们三三俩俩地来到了队部,有的还相互问好。人们大多都进了屋,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坐在炕上,男人们抽着烟,弄得屋子里烟雾弥漫。桂东和几个姑娘怕炝,就在外面的窗户站着,冬生和桂东在一起。
  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胡队长就开始了他那故作深沉但又力不从心的训话。这些话都被他磨叽出屎了。他说林彪是个阴谋家野心家;他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当面说好话,背后下毒手;他妄图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妄图篡党夺权,最后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队长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转入正题,说上级号召我们学习小靳庄,高唱革命样板戏,明天所有的社员都到大队去演节目,现在咱们就排练排练。
  社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吱声,队长见此就让年青人先演。有人突然提议让冬生来一个,经这么一说,大家便都有兴奋地附和,有几个小伙子不由分说就把冬生连拉带扯弄到了里屋;冬生站在空地中间面红耳赤,连连表白自己不会唱,那些坏小子就不怀好意地说:“让说你就说,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冬生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唱了一首电影《青松岭》插曲。他刚唱完,又有人起哄,说:“好不好?”大伙心领神会,说:“好!”“再来一个要不要?”“要”没办法,冬生只好又唱了一段革命样板戏《沙家浜》十八棵青松。
  桂东见大伙在整治冬生,心里是又气又恼;但转念一想,既然冬生会唱而且唱得的确不错,也就不算丢脸,相比之下,冬生还算是唱得最好的,所以桂东的心里反而舒畅起来。冬生唱完后,大伙又推举出几个会唱的社员,有唱样板戏的,有唱革命歌曲;有唱得动听的,有唱得难听的,有被强迫唱的,有主动唱的,总之情形不一。后来又让学生演,于是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这个唱得好那个唱得好,有几个小孩子提议让刘山唱一段,大伙看看队长,不知队长能否让他参加这样的活动。孩子们可不管队长的想法,他们早已把刘山捉进屋子里,叫喊着让他来一个;刘山无法,只好演了一个。其实,刘山是有准备的,他的节目叫《说‘子’》,这是他从报纸上抄袭的,但经过自己改编就变成他的作品。结果,刘山一出口就让大伙刮目相看。
  孔子孟子林秃子,穿着一条黑裤子。
  一窝里的黑蝎子,爱咬人的黑跳子。
  猴拉稀他坏肠子,不干活的笨驴子。
  动不动就尥蹶子,专干坏事的黑瞎子。
  我拿来一根大棍子,打得他们尿被子。
  刘山说得不但声音洪亮而且还配上一些滑稽的动作,把大家都逗乐了。胡队长也乐了,他见这些节目也足够了,就宣布散会,并要求有节目的人明天都有到大队部去演节目。胡队长开恩,让刘山也去。
  人们说笑着走出队部,刘山的心情非常激动,他觉得人们都用赞许的目光看着他。可他到了大门口,这种热烈的心情却受到了冷遇。一位老庄稼把式不但没有夸奖他,反而用蔑视的目光刺了他一眼,气愤地骂道:“天天地喝咧喝咧地唱,能当饭吃?喝咧喝咧唱一顿就有粮食了?天上就能掉下馅饼了?明个儿都有他妈地甭种地了,就他妈的唱吧,饿死他妈的这帮杂种。”这时他的媳妇来到他的跟前,狠狠地剜他一眼,见他不理会,就狠狠地骂了他一顿:“操你妈的,闭上你的X嘴,别他妈的没事找事。”
  这时胡队长从屋子里出来了,那位老庄稼把式不敢骂了,和他的老婆一起回家了。
  第二天,天公作美,空气中没有一丝风,预示天气不会太冷。桂东心里挺高兴,她还为冬生和得三昨天的表现而自豪。吃完了早饭,她让得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告诫得三演节目时不要紧张,一定要演好。此时的得三可不是想的这些,他想:“到了大队后,一定会碰上那些演节目的小同学,他们会不会戏弄我呢?一定会的。他们一定会说,‘哎——刘山,你又碰见于耀哩吗?你要是碰见了可要向大队汇报啊!你为这事都把你爸闹监狱去了。’”
  在平时,那些小坏蛋们只要一见到他就这样说。所以,刘山一直害怕见到他们。他想像着那些小坏蛋们嘻嘻哈哈地打趣他、嘲笑他,而他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让他非常不安。从昨晚他就一直为这事发愁,如今他马上就要出发了,他感到这种精神负担越来越沉重。
  可是他胆敢违抗队长的命令不去演出吗?他是绝对不敢的。于是就心事重重地去了。当他远远地看见了他和于耀相遇的那块棒子地时,那一幕幕的情景就浮现出来:他偷棒子、买月饼、给于耀取木匣儿以及他爸爸被捆挨打等都出来折磨他。他也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滋味,这种心情他从没有体验过,没有出现过,也不知以前它躲藏在心底的哪个角落?而今天它出现了,就像是一只窜出笼子的猛兽,一旦出来就左冲右突,在他的心里不住地折腾,冲撞他、啃噬他、抓咬他。过了一会又像是一只小猫儿一样搔痒他、亲呢他、依偎他,得三只觉天旋地转,张着嘴喘不出气来。他真得想逃走,但最终忍住了。
  却说冬生和刘山来到了大队部,真是怕啥来啥。刘山果然就被那些小坏蛋们发现了,其中一个小坏蛋笑嘻嘻地朝刘山走来,说:“哎——刘山,你又碰见于耀哩吗?你要是碰见了可要向大队汇报啊!你为这事都把你爸闹监狱去了。”这个孩子说的话和刘山想象的一样。刘山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撒腿跑了。
  营盘大队共有十二个生产队,其中六、七队和八、九队人口少规模小,因此他们分别合在一起演节目。冬生是八队的社员,现在变成了一队的,八九队的社员就逗他:“哎呀——过来呀,你怎么学林彪呀,叛国投敌。”冬生笑而不答。各队的社员来的差不多了,大队书记就宣布开会,大队书记讲话,大队长讲话,民兵连长讲话,总之那些官僚们是下定决心要破坏掉那愉快的气氛的,要把本应快乐的集会变成又臭又长的令人恶心的裹脚布。
  演节目开始了。从一队开始。刘山的节目排在第一位,当报幕员报完幕后,却出现了冷场。一队的社员疯狂地寻找刘山,却发现他已经逃之夭夭了,这下子把胡队长气坏了。
  散会后,胡队长径直去了王玉芝家,见刘山在院子里就破口大骂起来:“操你妈的,你和你那死爹一样孬,让你去演节目你他妈的竟敢不去,这要是在战场上老子就他妈的枪毙了你。”
  王玉芝弄清楚情况后,就埋怨刘山,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去演节目又能怎着?也少不了一块!”可是她哪里知道刘山的心情呐。她赶忙出来好说歹说,胡队长还是给王玉芝面子的,把刘山骂了一通就走了。
  (三)
  转眼间春暖花开,王玉芝说:“得三已经成了半大小子了,不能老在家呆着,应该找点活干。”就去找胡队长商量,能不能让得三给生产队放羊羔?胡队长挺给面子,答应了王玉芝。刘山就变成了小羊倌儿。每天挣七分。
  第二天吃完早饭后,刘山就像大人一样开始出工了。他神气活现地来到队部,和大羊倌儿一起,将大羊和小羊分开。这是一件很棘手的工作。他们先开了羊圈的门,两个人站在门的两侧,让大羊通过,将小羊留下。有时控制不好,就有小羊逃出来。那些逃出来的小羊一旦出了羊圈,想把它们捉回羊圈十分困难。没办法,他们只好把羊群全部赶回羊圈,重新开始。刘山不愧是一个有心计的孩子,两天后,他就解决了这个难题。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刘永福是个木匠,受到熏陶,刘山也对木活儿感兴趣,很小就能钉出很漂亮的冰车。刘山回到家里,拿出他父亲的木匠工具,找了一些木料,钉了一个木拍子,拍子上有一个出口,这个出口只能容下一只大羊通过。每天早晨,刘山将这个木拍子卡在羊圈门口,让大羊倌儿守在旁边,他去羊圈了赶羊,大羊就从出口通过,小羊就留下了。大羊倌儿对刘山是赞不绝口。
  分完了羊,大羊倌儿赶着大羊去了大山。等大羊群走远后,刘山就赶着小羊去了小山。慢慢地,刘山的活动范围也在扩大。一天,他来到了一队与二队的交界处的山上,远远地发现二队的山上也有一个孩子放羊羔。小孩子们都想凑在一起玩,于是刘山就凑过去了。到了跟前一看,真是有缘,竟然是那个小坏蛋。
  那小子姓卢,是贫农,虽然可以上学,但上学有什么用呢?上大学都是推荐的,那些当官的孩子,才
  有机会获得推荐。如果没权没势,即使贫农也是白搭。所以他爹就不让他上学了,给他找个放羊羔的营生。
  那小子也认出了刘山,他觉得挖苦几句刘山是一件十分好玩的事情。不然的话,生活实在是毫无意义,就笑嘻嘻地说:“嗨!刘山!你又看见于耀哩吗?”
  刘山气得浑身乱颤,恨不得上去就打他一顿,可是他忍住了。回到家里,他气得睡不着觉,想着这小子的可恨之处。“上一年级,他就模仿我爸挨批判的事;后来动不动就说‘刘山你又看见于耀哩吗’;上次我去大队演节目,就是让他把我气跑的,害得我挨了一顿骂。我要是不揍他一顿,他会永远都说我。”想到半夜,刘山决定揍那小子一顿。
  第二天,刘山赶着羊羔又去了那里,合该那小子倒霉,他也去了。一见到刘山,他的那些话又来了。刘山就笑嘻嘻地凑过去,一把就捉住了他。
  虽然两人的年龄差不多,但刘山像他父亲一样,身材高大。那小子瘦小,哪里是刘山的对手,几下子就被放到了。刘山越打越生气,结果把那小子打得鼻青脸肿。后来,他不住地哀求,刘山才放过了他。他从地上爬起来,趁刘山不注意,跌跌撞撞地就往家里跑。羊羔也不要了。
  姓卢那小子的老爹见自己的儿子被一个地主羔子打成这样,气得火冒三丈。拉着儿子就去找丁书记求他做主。丁书记一见大吃一惊:“一个地主羔子竟敢打贫下中农,真是要反天呀!必须收拾收拾这个狗杂种。”又加之是是农闲时节,春播已经基本完成,社员们大多无事可做。此时正好开个批判会,给那些四类分子敲敲警钟。
  “可是就批判一个小孩子也不值得兴师动众,还得凑几个。选谁呢?”丁书记把全大队的四类分子想了一遍,觉得都挺老实的。“人家老老实实的不能随变就批判吧,怎么也得找出一些问题来。”他又想了一遍,可是要想找出问题来,还挺难。他毫不气馁:“肯定能找出来,肯定能!”他想呀想:“噢!有了。那位宋大先生就应该批判一次。以前,我考虑他眼睛要瞎了,就照顾他。很多批判会都没有他。最近听说他又要装神弄鬼,必须给他敲敲警钟。而且,他和刘山都是一队的,正好把会场设在一队,都省事。”
  丁书记办事雷厉风行,当即就命令民兵连长去安排。民兵连长更是雷厉风行,要不他怎能受的丁书记的垂青呢!他很快就安排好了。批判会场就设在一队的场院,参加人员是一队和二队的社员,其他生产队的社员因路远,没有被强制参加。
  批判会开始了,宋大先生和刘山被押到前面的台子上,撅着。丁书记和胡队长先是把刘山狠狠地骂了一通。尤其是胡队长,骂得相当深刻,因为他从遗传学的角度上,分析了刘山“坏”的原因。他说,刘永福就是一肚子坏水,他儿子刘山更是一肚子坏水,而且比他爹的坏水还多,这是他们刘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越积攒越多。最后,他恶狠狠地骂道:“等我哪天,把你的肚子豁开,把你的坏水都放掉,就好了。”
  姓卢那小子的老爸也上台对刘山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但总体说来,此人还真是大仁大义的,他没有动手大人。大概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一个孩子,有些不好意思。
  批判宋大先生时,事先安排了几个社员发言。那位坏心眼的民兵连长竟安排宋喜来发言,批判他老爹。按说喜来轻描淡写地说几句就行了,可他实心眼,想表现一下,竟胡编乱造结果戳中他老爹的痛处,他说:“我爹那些把戏,你们千万别信,都是骗人的。他白天给人看阴阳宅,晚上就对我说,‘今天又有两个大傻子信我的话了,又骗了一些钱。’”
  这下子把他老爹气坏了。试想,手艺人都为自己的手艺而沾沾自喜,都坚信自己的手艺是最好的。都是本本分分地挣钱。可是他的儿子竟把说他是大骗子。而且还是胡说八道。他大骂起来:“操你妈小魁(宋喜来的小名),不如当时就把你甩墙上,再让你站在这儿胡说八道。”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这下子宋喜来也出名了。他也落下一个话柄被人常常提起:“不如当时把你甩墙上。”多少年以后,人们还对这件事津津乐道。
  
  刘山似乎一下子就长大了。这次批判会好像对他的打击不大,第二天就去放羊羔了,没有怨恨没有解释,更没有垂头丧气。只是他更加沉默寡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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