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兵临平壤

　　“奴以十万之众蹂躏东江，毛文龙乃能于狂烽正炽之际，奋敌忾迅扫之威。今解到活夷三名，夷级四百七十七颗，达帽二百九十顶。逐一验视，历历皆真。毛帅之功，于是乎不可及矣！”
　　
　　——战后，山东登莱巡抚李嵩上书朝廷，为毛文龙表功
　　
　　平壤，又名“柳京”，属千年历史名城。古中国的商朝灭亡后，纣王的叔父箕子，率领几千幸存的族人逃到了朝鲜的北部地区，在平壤建立起了前后统治朝鲜1000年的“箕子朝鲜”。这是中国史料关于人类在朝鲜平壤建立政权的最早记载。
　　
　　公元1627年农历三月中旬某夜，阿敏的4万余侵略军携带了海量的、通过多次抢劫得来的物资，到达平壤古城之近郊。在阿敏绕攻平壤的过程中，有超过2000名浿水中游地区的朝奸分子投靠了阿敏，阿敏把剃了发的来投朝鲜人，全部划归到朝鲜头目韩润、韩泽2人的手下。到达近郊的后金侵略军士气旺盛，对平壤城志在必得。
　　
　　对于毛文龙的进占平壤、抗衡金人，超过一半的朝鲜人并不看好；相反，看好阿敏的朝奸却很多。
　　
　　从公元1627年往前推34年，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平壤古城在“壬辰倭乱”中，遭遇了浩大的兵劫。公元1593年，大明帝国应朝鲜国王李昖之请，以辽东名将李如松挂帅，统兵35000人进围平壤古城，成功打败了小西行长为首的25000人之倭寇部队，光复了平壤城。那一战，千年古城平壤被打烂了。战后，勤劳的朝鲜人民用了三十年的时间，对平壤城进行了重建，平壤城繁华重现；结果，朝鲜半岛却在公元1624年爆发了五百年不遇的“李适之乱”，平壤城再遭兵劫。
　　
　　在1624年造反的李适、韩明琏，为了提振手下叛军的士气，鼓励跟随其作乱的士兵在平壤城内烧杀抢掠、奸淫妇女。“李适之乱”被平定后，仁祖李倧曾下旨，让其手下的朝鲜官兵以及治内百姓对千年名城平壤，开展重建工作。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后，平壤城之重建成果有限，衰落、破烂、颓败之景，在偌大的平壤古城里，随处可见。
　　
　　1627年正月，在阿敏打下安州城之时，平壤城的百姓逃得十室九空；农历二月，“耿家军”偷袭平壤成功后，进城的耿仲明、孔有德2人并没有招抚周边的朝鲜百姓进入荒芜少人的平壤城；皆因，耿、孔2人知道，平壤城在不久后必有大战。
　　
　　农历三月上旬，阿敏的侵略军到达平壤城的三天前，毛文龙为首的东江镇明军主力部队集体进驻空城平壤。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金奴兮，觅个封侯......”
　　
　　阿敏到达平壤城近郊的当天夜里，震耳欲聋的万人大合唱在平壤城的夜空中响起，驻扎在平壤城郊外的阿敏手下之“朝鲜部队”，首先出现了动摇。
　　
　　原来，韩润、韩泽2人手下的朝奸部队与留守临津江以北的姜弘立朝奸部队不一样。姜弘立的朝奸部队之主心骨，是当初在“萨尔浒大战”后，跟随姜弘立投降努尔哈赤的2000名朝鲜老兵。
　　
　　反观韩氏兄弟2人的朝奸部队，成分复杂，派系庞杂：朝鲜土匪、破产农户、大冒险家、投机分子......当中，最能打的是曾保护过韩润、韩泽2人从平山城撤至鸭绿江以西的二百余“降倭”；而整支“韩氏兄弟朝奸军”中的大小级别军官，大都来自于原本在朝鲜正规军内部的、爱国主义思想淡薄、多年郁郁不得志之朝鲜籍军官，他们普遍看好二贝勒阿敏能成为新的朝鲜国王，所以，选择卖国求荣。
　　
　　壬辰之乱结束于公元1598年，“韩氏兄弟朝奸军”当中那上了年纪之朝奸高级军官，对平壤城上空高唱的《凯歌》之旋律，实在太熟悉了。他们立马联想起了他们在十几、二十岁时所经历过的朝鲜抗倭卫国战争，他们曾跟随过的大明帝国的抗倭名将李如松、祖承训、吴惟忠、张世爵、李芳春、李如柏......
　　
　　“报告二贝勒，韩润、韩泽兄弟的部队出现了大范围的混乱以及局部的溃逃，皆因有原本投奔我军之朝鲜高级军官在东江明军的歌声中擅自脱逃，扰乱了军心。由于事发突然，韩润、韩泽两兄弟制止不住。贝勒杜度、蒙古将领色本2人正在组织满蒙骑士们，追杀逃亡四散的朝鲜士兵......”
　　
　　被皇太极任命为侵朝军总参谋的李永芳，心急火燎地闯进了二贝勒阿敏的帅帐，向阿敏汇报军情。
　　
　　“韩润、韩泽2人的能力跟老狐狸似的姜弘立还是不少差距......额驸，你替我传达帅令，全体将士谨防平壤城里面的东江明军乘夜偷袭！”阿敏对李永芳说。
　　
　　“明白，贝勒爷！”被阿敏斥责过的李永芳虽然心里很不爽，但面对明军的威胁，他还是非常配合阿敏的部署。
　　
　　阿敏并不知道，大汗皇太极给李永芳下了一道密旨。
　　
　　......
　　
　　牡丹峰，平壤古城外的东北制高点，紧挨平壤古城的东北角楼。牡丹峰的海拔大约100米，整个山顶防御面积接近30亩。站在牡丹峰的“乙密台”上，整个平壤古城一览无遗，其堪称“平壤版本的二零三高地”。因其远远望去像一朵牡丹花，故名“牡丹峰”。
　　
　　牡丹峰上建有“乙密台”，乙密台是一座军事指挥所，建在高度11米的石台基上，东、西、北三面修有雉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牡丹峰与其山脚下的平壤古城互为犄角，构成一个完整的平壤城防体系。
　　
　　在阿敏为首的侵朝部队秩序渐稳之际，一门由耿家军部众千辛万苦拉运至牡丹峰之巅的红夷大炮，被28岁的耿仲明亲手调成了与水平线呈45度的仰角，黑乎乎的大炮口对准了距离牡丹峰二里的阿敏大军之营寨。
　　
　　磅！
　　
　　由耿仲明亲手操作的红夷大炮在凌晨的雾气中打出了撼地震山的一炮。
　　
　　若在平地，澳门卜加劳厂的红夷铁炮是不可能打出二里远，哪怕是处于顺风口；然而，在高耸的“牡丹之巅”上，再配上呈规则圆球状的实心铁弹，卜加劳红夷铁炮在东风中打出了两里。
　　
　　耿仲明亲手打出的实心铁弹重重地落在了李永芳下辖汉军的营寨边缘，砸死了一名守夜的士兵。虽然只杀死1人，但牡丹峰的火力侦察在黑夜中立即引起了骚动。皆因，牡丹峰上同时传出了东江明军自上而下的冲锋呐喊、战鼓擂鸣之声。
　　
　　“杀——杀——杀——”
　　
　　原来，李永芳下辖的汉军之营寨离牡丹峰最近，继朝奸部队局部溃散后，汉军部队亦出现了混乱。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牡丹峰上的冲锋呐喊、战鼓擂鸣之声很快消失，东江明军的夜袭部队最终也没有出现；然而，阿敏的部众被东江明军折腾得神经紧张、身心疲累。
　　
　　翌日天亮，愤怒的二贝勒阿敏对手下们发布帅令：
　　
　　“日落前，攻下牡丹峰！”
　　阿敏让手下的部众攻打牡丹峰，并非愤怒之下的心血来潮，而是贯彻落实其在到达平壤城前所拟定的作战计划。
　　
　　公元1593年，抗倭名将李如松率领三万余明军将士攻打小西行长为首的倭寇所占据的平壤城，突破口就在平壤城战场的制高点——牡丹峰。二贝勒阿敏此番兵临平壤城，明显做足了功课。
　　
　　炊烟缕缕，沙场点兵。早饭过后，李永芳、韩润、韩泽3人披挂上阵，带领由六千名精壮的汉兵、朝鲜兵所组成的攻山编队，对东江明军据守的“牡丹之巅”发起了凶猛的仰攻。
　　
　　“杀——杀——杀——”
　　
　　磅！
　　
　　山顶的红夷大炮如约而响，从牡丹峰西北方位发起仰攻的汉军分队立马散架。目睹手下降金汉人部众被开花弹打得血肉横飞后，怕死的抚顺额驸李永芳吓尿裤子、惊慌后撤。另一方面，从牡丹峰东北方向发起仰攻的韩润、韩泽2人为首之朝奸兵攻山分队，卖力地冲至了牡丹峰的半山腰。
　　
　　“啊！啊！啊！啊！啊！啊......”
　　
　　朝奸部队的上山路径遍布了猎人用于捕猎的专门陷阱——捕兽夹。
　　
　　踩中木质捕兽夹的朝奸部队士兵们痛不欲生，手中之盾牌随即丢弃一边；与此同时，山上那守候已久的1200名耿仲明手下的东洋倭枪手，点燃了火枪上的火绳。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硝烟徐徐散去，发热的东洋倭枪还残存着黑火药燃烧过后的刺鼻味道。二贝勒阿敏发起的第一轮攻山行动以失败告终，平壤城外的牡丹峰固若金汤。
　　
　　......
　　
　　午时的明媚春光轻轻地洒落在战死之人的铁质胄甲上，胄甲上反射出来的耀眼光芒干扰了征朝主帅阿敏的视线。阿敏放下了缴获自朝鲜人之手的“西洋千里目”，他一边遥指眼前的牡丹峰，一边对身旁的杜度说：
　　
　　“额驸（李永芳）擅长策反敌人、刺探情报；而披挂上阵、冲锋杀敌，非其所长也......你顶替额驸，争取在今天日落前打下牡丹峰！”
　　
　　“杜度遵命！”
　　
　　嘴上应承二贝勒阿敏的贝勒杜度心里面其实不想打，“浿水之战”让他明白到，眼前的明军部队不好惹；更为重要的是，已经以新任朝鲜国王自居的阿敏，曾对姜弘立、韩润、韩泽3名朝奸许下了封赏“朝鲜郡王”的诺言，至于奉大汗皇太极之命跟随阿敏征朝的杜度，却并没有得到过阿敏的任何承诺。
　　
　　被耿家军挫败的贝勒杜度之所以选择继续协助阿敏，只是因为他是大汗皇太极的人，汗命不可违。
　　
　　午饭过后，杜度、韩润、韩泽3人率领新组建的一万人编队，大举围攻牡丹峰。这一次，二贝勒阿敏没有让杜度空手而去，他给了杜度“清道夫”——几百匹劣马，两头成年的东北虎。
　　
　　几百匹劣马被三三两两地用长长的绳子绑在了一起，每一匹劣马都无法单独逃亡。两头外形凶猛、肌肉发弹的花斑东北虎,一左一右地把受惊躁动的劣马群，快速地驱赶至东江明军严密驻防的牡丹峰。
　　
　　二贝勒阿敏不但擅长玩鹰，而且喜欢玩猛兽。两头跟随阿敏出征朝鲜的成年东北虎，从小就被阿敏从辽东北部的深山老林带至辽中地区豢养、训练，它们的母亲死于阿敏的无情利箭。
　　
　　吼——吼——
　　
　　两头经过阿敏严格训练的花斑东北虎，犹如两头聪明的牧羊犬，娴熟地驱赶无助的“羊群”，非常成功地把几百匹劣马赶至了牡丹峰的山腰。在恐怖的虎啸声中，毛色不一、惊恐万分的劣马们，在强烈的求生欲之驱使下，拼命地往“牡丹之巅”冲去。木制的捕兽夹不断被飞践的马蹄触发，战马的痛苦长嘶之声此伏彼起，惨绝人寰。
　　
　　畏惧老虎是马的天性。在马儿的眼里，两头东北虎远比人类的捕兽夹危险。
　　
　　一名阿敏的年轻亲兵策马跑到了牡丹峰之山下，弯弓满月，向天际射出了一支“鸣镝”。随着嘹亮的“鸣镝”之声响起，两头爆发力惊人的花斑东北虎条件发射般地停下了脚步，扭头从牡丹峰的山腰跑回了山下。两头猛虎的速度非常快，像风，东江明军的弓箭根本射不到它们。
　　
　　“杀——杀——杀——”
　　
　　“清道夫”完成任务后，杜度、韩润、韩泽3人率领一万攻山部队涌向了“牡丹之巅”，他们企图用“人海战术”一举拿下牡丹峰。
　　
　　磅！
　　
　　牡丹峰上的红夷大炮打向了从东北方位发起仰攻牡丹峰行动的朝奸部队，朝奸部队马上出现了士卒逃亡的现象。然而，山脚下的韩润、韩泽兄弟2人很快制止了企图从半山腰溃逃后撤的朝奸士兵，皆因二百余名原属于韩明琏亲兵队的善战“降倭”，给韩氏兄弟2人押后督战。“降倭”用手中那老旧而偏短的东洋倭枪，对准了从牡丹峰上逃亡后撤的朝奸士兵，用子弹把所有朝鲜籍逃兵逼回去。
　　
　　砰！砰！砰！砰！砰！砰......
　　
　　对于敌方出现的东洋倭枪，山上的耿仲明、孔有德2人感到很意外。另一方面，从牡丹峰西北方位汹涌而至的汉军部队亦踩着劣马们的尸体冲上了牡丹峰，他们离“牡丹之巅”越来越近了。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随着耿仲明一声令下，据守“牡丹之巅”的1200名东洋倭枪手把枪膛中的子弹打向了汉军部队。
　　
　　“快用红夷大炮支援牡丹峰！”身处平壤城东北角楼的平辽将军毛文龙慌忙下令。
　　
　　磅！
　　
　　一门放置在比牡丹峰低矮很多的平壤城东北角楼之红夷大炮，对着从西北方位仰攻牡丹峰的汉军部队，从平壤城角楼的两扇薄薄的女墙中间，打出了威力强大的一炮。
　　
　　原来，相对于大明帝国的国都北京城，平壤古城的城防设施非常简陋。东江明军进驻平壤时，平壤古城的城墙之平均高度只有不到十米，它只有东面、南面有护城河，北面、西面却没有。至于像辽东宁远城那样的专门用于护卫红夷大炮之“方台”，平壤古城也没有。
　　
　　原来，早在17世纪以前，平壤古城的城防更加落后。公元1593年，李如松代表大明帝国围攻小西行长据守的平壤城之时，那时的平壤城城墙之平均高度，居然连5米也不到；而且，当时的平壤城只有东面的城墙有护城河，那是大同江的干流（主流）。大同江主流受到平壤古城东北面、离平壤城东北角楼近在咫尺的牡丹峰之阻隔后，顺着平坦的牡丹峰南面地势南下，然后绕到平壤城外围的南面2里，西流而去。为了跟李如松为首的明军抗衡，倭寇头目小西行长在平壤城内建起了大量的“倭寇堡垒”。
　　
　　壬辰倭乱后，李氏朝鲜一方面加固、加高了平壤古城的城墙；另一方面，在平壤城外的正南方开凿新的河道，把东面大同江主流的江水引流至平壤城的南面城墙外，形成了平壤城南面的人工“护城河”。由朝鲜军民千辛万苦开凿出来的护城河，最终汇入了位于平壤城西面方向的另一条大同江的支流，“普通江”。
　　
　　在牡丹峰上的1200支东洋倭枪、平壤东北角楼的红夷大炮所共同构成的交叉火力之猛烈狙击下，心里有着自己“小九九”的杜度所统帅的西北方位攻山汉军部队，很快败下阵来。
　　
　　与此同时，由“降倭”押后的朝奸部队冒着耿家军的密集箭矢，成功逼近了“牡丹之巅”，一场新的恶斗在“午时”即将结束之际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