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颗泪珠
作品名称:哦,解庭辉 作者:宛成 发布时间:2021-06-01 18:33:47 字数:3581
一
经过一个晚上的慎重考虑,解庭辉做出了一项决定:不能再给君兰添麻烦。
中午,君兰来了,她拿着一个BB机递给解庭辉说:
“同事换了新机子,这个旧的不要了,你拿着用吧。”
解庭辉正好需要,没有和君兰客气,就收下了。
“我到附近的同学那里去住几天。”解庭辉说。
“那你注意安全,祝你好运!”君兰说。
他一个人弓着腰身,背着那个到处磨损、满是灰尘的黑背包,走走停停,游荡在观澜这座熟悉又陌生、真实又虚幻、温暖又凄冷的城镇大街上。
他游荡到高中同学阿林那里歇了一晚。阿林日子过得几乎和解庭辉一样凄惨,甚至更苦,他被传销坑得很惨,陷入传销组织描绘的美好蓝图里无法自拔,正打算重整旗鼓去坑别人。他极力游说解庭辉与他并肩作战,说解庭辉的智商高,成功率也高,他还说,明天他就要启程了。
拿着阿林资助的无法推辞的温暖的五十元钱,解庭辉继续游荡着。他已经对找到管理和营销类的工作不抱希望,如果之前投出的几百份简历没有回响,就干脆找一个普工工作去做算了,普工的工作遍地都是。
他白天像个流浪汉,晚上像个幽灵,漫无目的地到处晃荡,有时住在又脏又臭的小旅馆,有时在通宵录像厅里过夜。
由于连续几天在一家小饭馆吃着六元一份的快餐,就和那位福建莆田的老板混熟了,那位热心的年轻老板对解庭辉说:
“兄弟,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和我一起住在店门上的阁楼吧,我老婆刚好回老家了!”
一天,他BB机响了。君兰说,有一家玩具厂让你尽快去上班。
玩具厂主管兰姐说,她收到了他在面试后给她写的那封信,他挤掉两百多位包括本科生在内的应聘者。但上班后第四十五天被炒了鱿鱼。兰姐说,因为他的实际工作能力与信中表述的严重不符,兰姐还说,她也是打工的,请理解她的难处。
解庭辉给李佳写好的信还没有寄出,他又失业了。
二
君兰在电话里说:来吧,到我这儿来吧。
那天下午,君兰死活要帮他买套新衣服。那天傍晚,君兰破天荒地开了一瓶红酒。
君兰喝完杯中最后一口红酒,脸上泛着红晕说:
“老板回台湾了,同事请假了,今天跟我回去住。”
见解庭辉举棋不定,君兰妩媚地笑着说:
“你想多啦,我睡床你睡地板。”
阴沉了一下午的天空,终于下起雨来,雨越来越大。小饭馆里结完账的食客,被瓢泼大雨一股脑儿地逼在门口,他们大声嚷嚷着,有的又干脆回到座位上;门外行驶的车辆溅起高高的水花,引得路人们一顿臭骂;霓虹灯隐在水雾里,朦朦胧胧的;附近的露天卡拉OK也没了声。
“去年发洪水,你家受损失没?”君兰目光从窗外转向解庭辉问。
“房子被树砸了,牛受伤了,田也损失不小。”他说。
“你读书应该受影响吧?”君兰关切地问。
“确实有影响!不过,学校免去了大部分学费,昨天才汇去要交的一千元学费,押在学校的毕业证过几天应该会寄到你那儿。”解庭辉说。
解庭辉没等君兰插话,又接着说:“你家的情况如何?”
“全没啦!房子被漫进村里的江水淹没到屋顶,稻田被江水泡了一个多月。”
君兰说得倒是波澜不惊,解庭辉却一脸着急相,他问:
“这可是大事啊!那后来你们一家人怎么办啊?”
“凉拌啰,呵呵。还好,所有东西都提前搬走了,我姐已经出嫁了,父母就住到哥哥那儿,哥嫂常年在外打工,房子空着呢,至于那几亩稻田,就无所谓啦,一年辛辛苦苦到最后,除去种子、化肥、农药等直接成本,不算人工,也只有两三千元的净收益。这样倒好,父母也不用那么累了,平时怎么劝他们都没有用。”
解庭辉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建军家情况如何?”
君兰顿了片刻,看起来心情十分沉重,她说:
“其实,建军是我姑姑的儿子,他家房子在江边,她奶奶出事了。涨水的时候,他奶奶硬是不肯搬走,她说:江里每年都涨水,我都八十几了,什么洪水没有见过啊,最高的水位离家里的地基还差四五丈量呢。这个木房子我住了三十几年了,已经习惯了;如果去别的地方,我估计活不了多久。最后,我姑父还是生拉硬拽地把他妈带到了山坡上他大哥家里。那天傍晚,奶奶对我姑父说,她有两套衣服忘记拿了,让我姑父帮忙去拿。我姑父说:那里很危险,不能再去了,衣服是小事,安全最重要。可是,奶奶乘大家都在忙的时候,却一个人偷偷回了家。那天傍晚,有人看见她家门口好像有个黑影,以为是狗,就没有理会。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那座房子被突然上涨的大水冲走。他奶奶也从此消失不见了。”
雨停了。店里的食客们纷纷倦鸟回巢,街道上也恢复了秩序,从卡拉OK方向传来催人泪下的歌声:
“哦,妈妈,烛光里的妈妈,
您的腰身倦得不再挺拔,
哦,妈妈,烛光里的妈妈,
您的眼睛为何失去了光华
....”
那是一套干净整洁的三室两厅,君兰那间房,摆着上下床。
“老板住套房,请假的女同事住隔壁,我这一间原来也住着两人,她上个月结婚辞职了。”她轻声说。
她走向套房大门,把门反锁了,她说:担心万一有人回来。
她不愧是做财务工作的,做事谨慎。
她整个脸都红了,青春痘颗颗饱满。当她在地板上帮解庭辉铺被窝的时候,可以清楚地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不知何时,她的白色衬衣又开了一个扣子,现在开着两个扣子,于是,她那圆润的胸脯在黑色蕾丝内衣里若隐若现。一股朦胧的、暧昧的香水味充溢着整个房间。
两人各自躺在床上。屋外,哗啦啦地下着雨,房间里有些闷热。
君兰躺在上下床的下铺,枕着手臂说:
“其实,有个男的非常喜欢我,他也非常优秀,家里经济条件也好。”
“那你为什么不接受他?”他问。
“你是我的初恋,每个女孩都有初恋情结,”她又补充说,“如果你不出现,我很可能就答应他了。”
“什么?我是你的初恋?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他感到很震惊。
“你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经常停电,我们老是偷偷在桌子底下手拉手。还有,我俩晚上陪初三同学在学校后山约会的时候,也经常坐在一起聊天。”君兰如数家珍地说。
“这些事我记得啊,但记忆很模糊,”他感到十分好笑地说,“可是,那个时候我对这些事情真的一窍不通啊!”
“你的初恋在哪?”君兰问。
“也在深圳,不过,已经分手好几年了,”他说。
“那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她?”她问。
“想过,可我不会去找,我不想打扰人家的生活。分手后不久她就有了男朋友,现在应该结婚了吧。”他说。
君兰用雪白的胳膊把半截身子撑起,风扇把她的一头乌发吹得有些乱,她微笑着说:
“你想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我不知道,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现在过得一塌糊涂,”他有些忧郁地说,“这件事本应该我问你的。”
君兰看了看一眼面色红润、躺在地板上的解庭辉,脸上露出一丝苍凉的幸福,她说:
“除了你长得帅,心地善良。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很勤奋,有上进心。读高中的时候,你是班上最认真的一个,付出总有回报,成绩也总是是第一名,其实有好几个女生喜欢你,也包括我,但大家都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也知道你的目标是通过考大学改变命运,所以没人敢去打扰你。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看到你每次失败后,又站起来重新开始,我被你这种精神深深感动。你尽管看起来很悲观,其实内心深处充满着阳光;你表面自卑,本质上却是自信的人;不了解的人,认为你很脆弱,其实你很坚强。你有这些优秀的品质,加上一直就有的才华,未来一定会获得成功!”
“你比我还了解自己,”解庭辉说,“为什么你看人这么厉害?”
“可能你还不太了解我。虽然我读书一直成绩还行——但比你要差一丢丢,其实我从小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人,比你们这些书呆子要更了解社会。在深圳五六年,经历了太多事情,身边的朋友又多是非常优秀的人,再加上,我爱看书,爱思考。所以,看人看事比较准一些。”君兰说。
“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你说的话,但大致意思还是懂得。”解庭辉说。
君兰躺了下去。
“女人有两次选择:一次是事业,一次是婚姻。”她说。
“你的选择什么?”解庭辉问。
“像我们这样条件的女孩子,在深圳很难混的,长得一般,学历很低,而且我又不愿像有些女孩子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出卖身体和灵魂。”
“那你的意思就是选择婚姻啰?”解庭辉继续问。
“我的选择是第三种——爱情。”君兰说。
“哦?”解庭辉很疑惑。
“我一直在做梦,在做一个虚无缥缈又心驰神往的爱情梦。”她说,“这种爱做梦的性格,使我错过了几个条件很好的人。阿华和阿云就比较务实,选择了婚姻,所以他们现在过得精彩,而我不切实际,所以其实十分狼狈。”君兰不无感慨地说。
解庭辉点了一支烟在抽,她拿过来吸了一口。
“这就是我的宿命吧!”她吐了个漂亮的烟圈说。
“你爱过我吗?”君兰认真地问。
解庭辉认真思考着。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他问。
“当然是真话。”她说。
解庭辉坐了起来,看着君兰,一脸真诚地说:
“小时候,我没懂事,这你是知道的。高中的时候,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只想着读书。到深圳以来,多亏你的帮助,我才不至于流浪街头,你是我唯一的依靠,我已经习惯了你为我出谋划策,遮风挡雨,我对你只有钦佩和感激之情。很抱歉!现在的处境也让我没有任何心思想这些事情。你一个人在深圳不容易,可以试着和那个人交往。”
君兰脸色非常难看,苦笑着说:
“我懂了。谢谢你的坦诚!”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君兰的眼角滑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