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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三十四章 樊石头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17 20:43:07      字数:8988

  没人强迫樊石头背着沉重的行囊跋涉千山万水,也没人强迫他风餐露宿,他只是厌倦一成不变的生活,才决定做个徒步旅行者。恍惚间,樊石头在路上已经度过了三个春秋;三个春秋里,他从没在同一个城市逗留过两天以上,直到他的脚踏进其乐融融的十三家小院;哦,其实他入住于十三家小院,那里也算不上和谐了,而是危机四伏,许多有钱的居民正准备搬出去,例如儿子一线天刚刚考上大学的小辉哥,还有闲云;甚至有一种传闻,说依靠炒房挣了些银子的墨夜也要搬出去。
  人生总是种邂逅,也是种机缘巧合,当时老曹不过热心了下,看到这位不修边幅的旅行者对着碗牛肉拉面狼吞虎咽的模样,就回想起自己那个大家族刚刚没落的情形。纷纷扰扰,官差们涌进那个豪华的宅邸,手里捏着厚厚一撂印着刑部大印的封条,将一扇扇门、一扇扇窗,还有那些箱子柜子封上;那敕造宁国府的大牌子也给几个官差搭上梯子,摘掉,毫不留情地扔进火堆里。老曹和家人被驱赶到怡红院边的那个小房间里;一大家子人,包括那些奴婢小厮,都挤在那里,显得即嘈杂,又拥挤。老曹的那首‘无奈飞花溅落去’就是那个时候的感慨。
  打那以后,老曹对帝王人家又爱又恨;因为他的家族,他的父辈祖辈,都是依靠帝王们的起伏而使整个家族兴旺起来的;可就象那句老话,成为萧何败也萧何,老曹家的破败,也是因为帝王们的起伏而骤然到来。那段时间,老曹形同乞丐,每天都流落在街头,企求着那个乾隆老头能发下善心,将他父辈的家产多少恩赐给他些。
  “你就别奢望了,你老爸和大哥,可都是贪污犯哪,”那时候,还不象现在这样胖的敦敏劝他:“我老爸也是……”说着,敦敏就不自觉地落下泪水;刹那,他感到自己和老曹同病相怜,唉,可怜天下同是落魄人,何必冷言冷语冷面容?
  大概敦敏的一生,仅有那一次,他的目光没炯炯地盯向老曹,没象狮子盯向猎物一样猎取些新奇的焦点。他回下身子,挥挥手,让每天都紧紧跟随着他的那位摄像离去。他深知老曹的脾气秉性,深知这位原本纨绔的子弟很爱面子;乾隆那老头子的一纸圣曰已经将老曹的尊严彻底打碎,他不想再利用老曹的落魄换取白花花的银子,虽然想方设法吸引大众的眼球是他的职责;也正因为这种职责与利益的驱使,敦敏常常流连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瘾君子般四处寻找着新奇与刺激,诸如哪对小两口有了婚外情,正大动干戈,哪对未婚情侣悄悄跑到公园的一隅不顾众目的睽睽而解决他们的欲望,然后在贴子下面注释上某某公园不堪偷情一幕。
  大约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射在那些公然偷情者的苟且行为上,却忽视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诸多的年轻情侣们没有银子买房子的事实;甚至他们连租房子的银子都没有,就象我一样,就象半截烟一样。
  老曹听着敦敏的话,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重重叹息声,拂袖离去;那之后,老曹很久都没在敦敏面前出现。老曹从不相信自己的父兄会是贪污犯,在他心目中,无论他老爸,还是他大哥,都曾是他的偶像;老曹很小时,家里人就教育他,让他向父兄看齐,以后也要衮服披身,做个有出息的人上人,做个熟读经史的经纬之才,这也是高居千年畅销励志书榜首四书五经里教导世人的准则。而且,老曹也参加过万众竞相抢渡独木桥的高考,只是他的成绩不象当初想象的出色,只排进二本之列。老曹没能通过高考这条捷径达到振兴与复兴曹家的目标,就更加沮丧,这也是那段日子老曹总怨天尤人的缘故。
  其实敦敏并不知道,老曹去了另一座城市,在张纸壳上写下‘因受迫害,被迫流浪,被迫乞讨’一类的话,坐在繁华街头,向路人行乞。老曹行乞的日子大约过去了三年,偶然出差的敦敏才吃惊地在街头看到落魄的老曹。
  敦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一个平日里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儿居然脏兮兮的坐在地上,垂头等待别人的施舍。而老曹瞥见敦敏,赶紧收拾起那块纸壳,逃似地离开街头,回到那座旱桥洞下,独自伤神去了。
  当然,敦敏不相信的还有另一重现实,那就是曾经一位显赫一时的公子哥儿成了乞丐,不可能不成为新闻,成为吸引大众眼球的爆炸性社会花絮,但老曹偏偏被遗忘了,就连平日里消息比谁都灵通的狗仔们也没嗅到他浑身臭烘烘的,穿套不知从哪个垃圾箱里拾来的破烂衣服站在街边行乞的事实!
  不过,过后,等敦敏看到老曹面前的那块牌子,就砉然明白了:老曹即便客死他乡,也不会有人注意他——他不过是被大众与媒体刻意遗忘了,谁让他试图将自己的遭遇强行和政治联系在一起呢,所以他注定要被遗忘,就象诸多被就业、被婚姻与被购房的事实一样。
  “你现在不再是豪门子弟了,而且你们家经历过的遭遇也应该让你想明白,以后无论从事什么工作,都不要涉足政治……”畸芴叟听到他即将成为CEO,柱着那根拐杖,大半夜的跑到敦敏面前,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敦敏频频点头称是,同时脑子里构思着次日正式提纲CEO,为那个网络团体定制的行为准则之一:不涉及敏感字眼……
  想明白了这一点儿,敦敏立刻敏锐地觉察到什么;他心慌地四下里扫了眼,收起他那蠢蠢欲动的欲望,便匆匆离去……
  袭人大妈也就是在那之后的第六天,偶然在东祠胡同遇到敦敏的。她一直不能忘记在曹家昔日的风光生活,因此她走下那辆标志为三个疑似子弹头商标的小车,看到敦敏,头一句话说是:“老曹现在怎么样,日子还好吧?”
  “不好。”敦敏毫不迟疑地告诉袭人大妈:“雪芹现在落魄的很,正要饭呢……”
  袭人大妈吃惊的面孔不亚于盗墓人突然发现千年古尸复活成为骷髅僵尸:“那他在哪儿呢?”
  其实,她并非平白无故到东祠胡同;当时那个影视明星老蒋就住在东祠胡同,他很早以前就仰慕袭人大妈,早在曹家没破败之前,他就托过焦大说媒,还把一块紫色汗巾当然定情物;只是那时焦大得罪了王熙凤,嘴里给塞上马粪,活活憋死了,他也就没戏了。再后来,曹家败了,老蒋认为自己有了机会,就千方百计寻到大脸猫,约了袭人大妈到东祠胡同741号的渔米人家见面。
  “能够娶到袭人儿,是我这一生的最大心愿!”老蒋坐在那辆黑颜色的宝马X6里,摇开车窗,让凉风拂进车里;他扭下头,对坐在副驾驶的大脸猫说道。
  大脸猫肉脸堆笑,频频点头,就象只发财猫,只是发财猫不停点头的是一只手臂,大脸猫不停点头的是他的脑袋。
  大脸猫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幻想着自己将女儿花铁儿嫁给老蒋后,自己悠然而滋润的小日子;那个时候,谁还敢瞧不起他们花家?!当初袭人在曹家的时候,乡邻们就对他恭恭敬敬;可自从曹家被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头子抄了家,没落之后,乡邻们对待他的态度就陡然转过180度,从尊敬变脸为嘲弄,这很让他气恼!
  琪官蒋玉涵虽然已经过了气,不再是偶像级的星,但多年从事影视事业,俨然已经踏入上流社会;但老蒋的婚姻却不容乐观,先后娶了七位新娘,又先后离了七次婚;经历过七次破裂的婚姻后,老蒋慢慢厌倦起潜规则盛行的影视圈子,更思念起曾经在曹府见到的那位大丫头袭人,这也是他千方百计托人找到大脸猫,下了重礼请媒的缘故。
  当敦敏告诉袭人大妈老曹的地址,她立刻把约会的事情抛到脑后,丢下目瞪口呆站在渔米人家门口的蒋玉涵,匆匆跑到车站,焦急地排了半天队,买张火车票,到了另一座城市把老曹接到乡下;但大脸猫看到自己的妹妹没攀到一门好亲事,马上摞起脸色,指桑骂槐;所幸的是袭人大妈当时藏了些私房银子,一气之下,她就领着老曹来到城里,到西祠胡同,租了两间房子,开始操弄驴肉馅包子的生意。不过,大脸猫终究是大脸猫,他没把妹妹嫁给影视明星老蒋,就想方设法,让自己的三女儿花铁儿嫁给那个老头子,从而使花家如愿地和上层社会联了姻,也使他在乡亲面前有了面子,从而走起路来腆着肚子,心高气傲起来。
  “恭喜,恭喜,”几乎每个乡亲都会羡慕地对大脸猫如是曰:“你家花铁儿嫁了个好人家……”
  面对乡亲们的热情,大脸猫开始时还有所回答,但到了后来,他再也懒得重复同样的话,就只剩下一张得意的笑脸,与频频点头了。他的好日子来了,乡亲们当然要羡慕,尤其逢年过节,当老蒋的那辆宝马开进村里,开到他家门前,和花铁儿一起将大包小包的礼物拿下车的刹那,他们更是羡慕;于是,大脸猫会热情地端出糖果儿,散给乡亲们,俨然他已经是村里最尊贵的人物。
  不过,袭人这边却步履维艰,一个小小的驴肉馅包子摊毕竟仅仅够维持生活,特别相对于曹家往昔豪华的日子;而且几年下来,袭人大妈就发福,苗条的署条身体膨胀成臃肿的苞米花,成为无人问津的霉女,再也没人肯前来托媒。这也是老曹同情心在那段时间空前泛滥的缘故,那位樊石头也就由此结识了他。
  “姐,嫁给我吧!”某日,醉醺醺的老曹忽然对袭人大妈说了句。
  “什么?”正发着面,准备次日包子材料的袭人大妈吃了一惊,回头问道。
  “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老曹打个酒呃,嘟囔道。
  “不,我不想嫁给你……”袭人大妈惶恐道。
  “为什么?”老曹的醉眼盯向她,向前踉跄步。
  其实,他对袭人大妈,不过是种感恩与同情的交集,并非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情;当然,在这交集里,还有份浅浅淡淡的愧疚。
  “不为什么!”袭人大妈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揉着面;那一刻,两滴泪水涌过她的面颊;她回下头,扫了眼醉态的老曹,悄悄而飞快地抬手擦试下眼圈,继续用力揉着面团;哦,那一刻,她揉的似乎不是面团,而是如梦如幻的半生。
  “那就嫁给我!”老曹嘟嘟囔囔,声音低了下去。
  袭人大妈满手都是白花花的面粉,因为刚才擦试了下脸颊,所以脸上也是白花花的面粉。她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已经走进屋子里,倒下,打着鼾声睡着了。唉,她喜欢听其实这句话,真的很喜欢;砉地,她百感交集,胸膛里翻滚起波澜,刹那间回忆起和老曹初次做爱的情形,那个时候她不过懵懵懂懂,似懂非懂;而老曹却似乎什么都知道,完全不象个十几岁的孩子;打那一刻起,她似乎心里总装着他,忘不了;偶尔,她坐在院落里,手掌支着下巴,会想入非非,想象着自己嫁入兴旺的曹府,受到同伴们羡慕眼神的情形。唉,假如这句话早几年说,假如老曹早几年向她求婚,无论老曹醉没醉,清醒不清醒,她都会认真,甚至乐颠颠地跑出去,将这消息广而告之;但现在她早就没这心思了;她老了,早就觉得自己老了,也早就打消了嫁给老曹的念头,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把一间房子一半的使用权租赁给我的缘故,她不过是在避嫌罢了。
  “兄弟,你从什么地方来?”正垂头站在南祠胡同、无比郁结的老曹看着那巨大的行囊,好奇道。一大早儿,他说过几句话,丢下目瞪口呆的袭人大妈,就背着那个装着驴肉馅包子的食品箱子走出十三家小院;但到还没走到东祠胡同,老远儿他就看到两个城管摇摇晃晃,钻进一辆小车里,便慌忙避开,向南祠胡同走去;但在南祠胡同,他站了半天,只卖出三个包子,直到临近中午,他不期遇到了樊石头;哦,准确地说,应该是他不期看到了那巨大的行囊,摆在街边那个面摊儿前的行囊。
  就在几秒钟前,老曹脑子里还乱糟糟的,刘姥姥横眉冷对的模样不时浮现于他的眼际,还有他和袭人大妈经营的那堆商品,一个个饱满的驴肉馅包子滚落在地,那几个城管凶神恶煞般地吼叫着,他们坚硬的皮鞋踩踏在包子上面,将它们压扁,碾碎;老曹瞅着那些包子,似乎又回到了行乞的岁月……迅即,老曹从那一幅幅闹剧里清醒过来,视线重新落到樊石头的肩膀上,落到那巨大的行囊上。哦,如果那时,就是老曹不幸流落街头行乞时,有这样大一个行囊,他也许不会加入行乞的行列,而是风尘仆仆踏上行程,到远方流浪。
  老曹落魄的日子,也上过几次街边小餐馆,吃过几次面,不过那几次都遭到小餐馆老板和服务员的白眼,以至那以后,在那段行乞的日子里,他再也没去餐馆;乞讨一天,他会到附近商店买些面包或者香肠一类的填饱肚皮;当然偶尔也吃行人施舍给他的食物。因此,在樊石头刚刚踏进聊聊小店时,老曹甚至以为樊石头也是位行乞者;并且老曹觉得樊石头这位行乞者比当时的他还要酷,还要有派,简直是乞丐中的极品,驴友中的骨灰级大师。
  “我?”夹着兰州抻面正准备吞咽的樊石头抬头,吃惊地望向老曹;其实,学名启鹏的樊石头不应该吃惊,这一路的行程,许多人都这样好奇地瞧向他,问他一些问题,就象他是从外星来的系外生命一样。可这个行同乞丐的老头也在问他,他就一头雾水了。
  “对,是你。”老曹也吃了一惊,并且从此对语言艺术开始潜心研究起来;这也是老曹N年后,能瞎掰出洋洋大观超过百万字《石头记》的缘故。
  “我从来处来……”樊石头一边吞咽一边呜拉呜拉地说,他已经大半天没吃饭了,又走了那样远的路,当然饿的要命,需要用狼吞虎咽来形容。
  走进N座繁华小城时,也曾有人问过类似的问题,甚至经过几座城市时,那些人毫不客气地将他塞进警车,带到派出所,向他提出种种问题,那架势,就象他是一个不合谐因素似地。不过,每一次,樊石头面对那些凶神恶煞般的警察,都会莫名产生幻觉,似乎他是某国知名的政要,而警察们不过是卑微的新闻记者;每次这种幻觉产生时,他的唇角边都会绽露出丝缕的嘲笑;当然,也正是这很容易被窥视出来的微笑,才使他屡屡遭遇到皮肉之苦,最终他会被冠以精神不健全的标贴,进行一星期的强制劳动,然后将他驱逐出那座城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樊石头才会戴起伪装的面具,表面微笑着,其实内心里早已经竖起警觉的刺。
  老曹仔细分辨着樊石头的声音,对这禅意重重的回答困惑不解。于是,老曹只静静地看,看着樊石头,回想起那段最为尴尬的日子,不知不觉落下泪,以至于一位经常路过包子摊的行人都纳闷,以为老曹又出了什么事儿。
  “喂,你这人咋地,怎么不卖包子了?”
  当然,这位行人更纳闷的是,老曹的包子摊怎么开起了分店,不仅在西祠胡同进了店,进了那家聊聊烧烤店,还拓展到了南祠胡同。
  小院里,经常来买包子的苏武敲了下餐桌,将陷入沉思的老曹唤醒。因为享受退休保险金,而且曾经是国家公务员,又单身一人,因此苏武手头比小院里任何人都要宽裕;再加上在北海牧羊时养成的习惯——北方的匈奴,平日里吃的都是牛羊肉,时间久了,苏武也随了俗,一天不吃牛羊肉就浑身不自在。可他回来后,定居到西祠胡同,这附近却没有哪一家商铺出售牛羊肉;幸亏没多久,袭人大妈就搬到十三家小院,做起驴肉馅包子的小买卖,才使得苏武重新恢复北海牧羊时的生活习惯。
  不过,苏武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到聊聊烧烤可以就近购买到包子;刚才他经过聊聊时,透过玻璃门,看到白菜沮丧地坐在窗边,却没看到袭人大妈或者老曹;于是,他想踅回十三家小院,可他的胸膛里翻滚起伏,陈埃的影子不期生长出浓密的根须,使他欲罢不能地朝南祠胡同走去,于是就巧遇到了老曹。
  “呵呵……”
  老曹干笑了声,从那本《本草纲目》上拿起钢制的食物夹子;这声笑让苏武发毛,回想起大单于的笑;当初大单于黝黑着脸,也是这样干笑声,就把他拘押在北海。
  “你又在缅怀你们老曹家豪华的日子吧?”苏武蹙下眉头,接过装在塑料袋里的三个包子。他对这些纨绔子弟一向没什么好感;他回想起在北海遭的罪,心里就会极度不平衡,不明白他和前方将士流血流汗,为这个帝国做出贡献,可这些纨绔子弟们却花天酒地,奢侈地耗费和无节制地贪渎,而且所有的功劳都归于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们。
  “哦,”老曹面对苏武忽然惴惴不安起来;他清楚苏武看不起自己,也清楚苏武随时都会把那北海一样的秃顶转个180度,拂袖而去;如果不为了吃驴肉馅包子,苏武兴许永远都不会理睬老曹。
  但如果不为了多卖几个驴肉馅包子,老曹会理睬苏武吗?
  刹那,老曹联想到关于苏武的若干传说,心里也同样地愤愤不平。哼,不要总在说富二代官二代如何,看看苏武这个欺世盗名的平民子弟,无论在大汉地界儿,还是在匈奴领域,都混上了老婆,而且据说都是些出类拨萃的女子,这怎能不让老曹委屈?——要知道,老曹只能在他的那堆破烂故事里可以坐拥美女;在残酷的现实里,即便他曾经拥有过一个卫若兰,也已经痛苦地失去!
  “别整天胡思乱想,好好卖你的包子吧。”苏武接过包子,冷冷地讲。
  “我哪里整天胡思乱想了?”老曹想要激烈反驳,可看到苏武已经晃悠悠地离去,他也就只能来得及说这一句。
  老曹回过头,面店老板半山戈和他的老婆兼服务员水晶都在笑;老曹脸一红,明白他们这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这附近几个胡同的居民都嘲笑老曹,把他当做反面教材,或者以此警训自己的老公,让他们努力工作,努力挣银子养家;或者以此教育孩子,让他们好好学习,不要步入老曹的后尘;当然,夜里没人的时候,疲倦地倒在床上,水晶也一样会拿老曹当做嘲笑的对象。
  “唉呀……”没看到老曹和苏武的冲突,倍感无聊的水晶从那张空着的餐桌边站起身,落落地离开街边,走进那间狭窄的门市内部——走进后灶摘菜去了。
  “喂,”正当老曹遭到打击,想要坐下时,吃过面的樊石头拿过餐巾纸,擦拭下嘴巴,开口道:“哥们儿,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出租屋吗?”说这话之前,樊石头并没意识到自己会在西祠胡同逗留很久;他属于那浪子,一生注定需要奔波流浪;自打大学毕业,他就从没在同一座城市逗留超过一天。
  “有,有……”看到终于有人称呼自己为哥们儿,老曹顿时精神起来:“你要租吗,我领你去……”
  樊石头怔下神,没想到眼前这位卖包子的小贩能这样热情。他犹豫下,想要拒绝,可看到老曹那张脸,他心里一软,不知不觉点下头。樊石头站起身,从他破烂不堪的衣兜里掏出银子递给半山戈——半山戈愕然着表情,他根本没打算收樊石头的银子,他以为樊石头不过是个行乞者,并且压根没想到穿着破烂的樊石头兜里居然有银子——半山戈收下银子,那是锭烙下官印的官银,真正的官银。
  半山戈手里捏着樊石头付的银子,脑子里不禁犹豫起来;他不知自己该不该收这锭银子,更不知这锭银子的来路是不是光明正大的。一个乞丐模样的人,拿出这样一块银子,而且是十足的官银,这不能不让他疑惑起来,从而联想到诸多纷乱的劫案。
  据说,有些劫匪太狡猾了,他们做过案,就会大隐般隐藏于繁华城市中,乔装为可怜的乞丐,每天都在乞讨;哦,其实那不是乞讨,而是探风儿,准备实施下一次更大规模的抢劫行动。想到这里,半山戈不禁打了个寒颤,感觉到脊梁处飕地冒上股凉风儿。
  警察……对,应该报警……不……可是想到警察,半山戈就回忆起N年前,在花样年华门口活活踢死一位体育系大学生的事件,他缩了下脖子,立刻退缩了。
  “走吧,领我去……”樊石头有臀部顶开刚刚坐过的椅子,拿起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墨西哥宽沿帽子,潇洒地拍打下身上莫须有的尘土,瞅了眼老曹,吩咐道。
  “好……好……”老曹的面部僵硬,他的笑也不自然起来:“半山戈,帮我看着点,我去去就回来……”
  樊石头站起身,足足高过老曹一头,那超大的行囊背在身上,又使他增高了一尺多,而且屁股上悬挂的那把小锤子和腰间悬挂的墨绿色铁水缸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铛的响声,让老曹回忆起行乞时,那些行人往他面前扔下大钱的情形。
  “你是做什么的?”走出面店,夹着《本草纲目》的老曹避开樊石头的视线,小心翼翼地问道。
  樊石头的嘴角绽开丝微笑;他纳闷这些人,每一个,为什么都要问他的职业,而且都要用好奇的目光扫向他;甚至当他经过某座小城时,那里的警察一直跟在他后面,还暂时没收了他的身份证,在网上查询他有没有犯罪记录。
  “我什么都不做,就是一个徒步旅行者。”樊石头回答道。
  “那,你有工薪吗,谁给你银子?”老曹继续问道。
  经过漫长的落魄的日子,老曹知道那些无须劳动就能够过得滋润,那些无须劳动每天醉心于情爱的情圣们只能在某些没脑子的言情小说里可以经常性地存在;而平民们必须要劳动才能挣到银子,才能在这社会里生存的道理,因此他以此类推,认为樊石头在撒谎。
  “我没有工薪,但杂志社会给我银子。”樊石头灵机一动,说道。其实,没谁给他银子,城市里的水泥马路、高楼,以及整日里忙碌的居民们压迫他的神经,使他无法忍受;他不过是厌倦了工蚁般的生活,想要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有一阶段,樊石头甚至做起了乞丐,因为一直这样流浪着,很快就耗光他全部的积蓄;没有了工作,他就没有什么正常收入;于是他拾块烂纸壳子,在上面工工整整写上煽情的文字,一个月下来,居然也要到了十几两银子。
  樊石头能利用张烂纸壳子要到银子,这说明人心还是善良的,人与人之间还没有那样大的隔膜;否则人与人之间都竖起看不见的高墙,那他一文小钱都要不到,甚至会遭遇到人们的白眼,以及某些别有用心者的暴力。
  “哦,那你是自由职业者。”老曹下着断言。他的发小,敦敏早年也做过自由职业者,给些网站纂稿,挣些银子;但那种收入极不稳定,又不能真正自主地发表言论,常常食不裹腹,所以敦敏才会转行,学了半年电脑知识,进入IT行业,凑巧又当上了CEO,从此整日接受同行同事以及非同行们的宴请,不出几年体重就从六十公斤膨胀到九十九公斤。
  其实,九十九公斤不过是个极限,一个不可逾越的数字,即便敦敏的体重达到恐怖的一百五十公斤,他也会脸不红心不跳地对大家说,他的体重不过是区区的九十九公斤,这就象乌鸦的智商只能数到‘三’一样,他关于体重的知识,只能达到那个数字;只要过了九十九,数字就停顿了……
  接着,老曹又回想起更遥远的往事;当初,徜若不是被那乾隆老东西抄了家,他怎么能落魄到给袭人打工,卖包子的地步;而且,可能每年夏天他都要到漠河避暑,冬天到海南晒太阳;就是那个敦敏,也会成天无忧,聚拢一堆人,斗蛐蛐,玩古董,逛窑子,找些标致些的姑娘儿饮酒作乐,或者干脆远到意大利巴黎什么地方参加政府工作会议,考察国外政体;可惜这一切都只能是个幻想,现在都肥皂泡般破灭了,成为虚无。老曹这样琢磨着,心里就开始怨恨起不幸成为贪污犯的父兄们。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唉,就算孔圣人也做不到子曰的完美,否则他就不会沦落到坐着辆破烂牛车,四处乞求那些君王与权贵们的施舍了!
  “算是吧,我比较自由。”这位地质系的高材生抬头瞧了眼头顶上的杲日,不无幽默地说道;因为他忽然回想起那位暂时没收他身份证的那名警察——当时,警察也是这样问他的职业,和老曹的语气如出一辙;于是,樊石头也反问道:“哎,你很懂中医?”
  老曹怔下神,不明白这位萍水相逢者这么问。
  “哦,我看你那里有本本草……”樊石头抬下手臂,解释道。
  看《本草纲目》的小贩儿,满胡同张贴的征婚启示,樊石头觉得这条西祠胡同有点儿意思,他觉得做个顺水人情,住上一宿,值。
  “现在懂一点儿……”老曹假笑了下,他回想起刘姥姥跑肚事件,面部抽搐下。
  老曹一直不相信刘姥姥那次真的吃过包子,肚子里就有了病变,因此也一直心里闷着气,对刘姥姥没有好感,觉得这个老太太过于阴险。老曹之所以这样说,是有他的道理的,那天刘姥姥气势汹汹地找过袭人大妈,他赌气地将剩下的八个包子吃掉六个,结果直到次日他的肚子除了撑的发涨,一连拒绝四顿饭的诱惑,就没别的什么感觉;而那八个包子,和刘姥姥买去的包子是同一锅出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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