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家小院第二十七章 老曹之*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15 09:39:02 字数:9363
老曹不再伟大,他抱头半蹲在街边,任由大家怎么劝,也不抬头。在他前面,美味的驴肉馅包子散落一地,酷咖啡、慧剑、寻梦、李晓丽都在帮他拾捡;麦杰呆呆地拿着弹弓看着这一幕,缩下脖子;刚才还为婉如吵架的天涯和尚可喜则站在一边,不再争吵;而袭人大妈红肿着眼睛,已经哭不出声,她手上还沾着白花花的面粉,裤腿上却全是尘土。
“怎么了?”刚从医院回来的我莫名其妙地扫了眼大家,还以为这里发生了一场群殴事件呢。
可这里不是拉萨,也不是乌鲁木其,更不会有什么藏独、疆独、蒙独、台独,美国中央情报局、白宫以及什么什么国际基金组织才不会往这里瞎投银子搞什么骚乱呢。哦,不过也没准,那些美国富翁以及那些闲着无事可做的美国政客们也许心血来潮,楞要在这个破小院附近扶植一个李宏志吾尔开希什么的,好达到他们全球狗屁战略目标,以这座小院为基地,把十三亿人口的中国弄成海湾战争后的伊拉克也说不准。
“唉,都是城管惹的祸……”一位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经过这里,扫了眼,回答我;在他的衣背上,印着郭记家俱的字样。
我立刻保持缄默。那些连美国海军陆战队都自叹弗如的家伙们可进过孔夫子列传,在那位好为人师的家伙的口中,那可是苛政猛于虎呀。
据最新《简氏防务周刊》的权威调查,目前战力排在前茅的并不是美国海军陆战队,也不是俄罗斯α部队,而是这座城市里的伟大城管们,他们仅次于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属于上帝之鞭,足以让任何人闻风丧胆。据说,那位好莱坞巨星看过城管们的精彩表演,立刻掩面而走,声称再也不演那些硬汉了……
硬汉算什么,城管才是真正的无敌;硬汉在城管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唉,我老爸当初要是遇到城管就好了,他也不至于那样疯癫了……”苏武倒背着手,感慨万端,倏地回想起自己久久以前就想为老爸的立传;他早已想好了第一句话:吾父苏服,皇考……
那位老爷子苏服晚年时已经走火入魔了,每逢年节,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节日,他都会给有关部门发去贺电,例如逢到三八妇女节,他就会给妇联发出‘热烈庆贺国际妇女节’的电文,遇到八一建军节,他就会给国防部发去‘伟大的人民军队万岁’的电文;甚至,他给农业部门发去一封又一封的电函,声称他解决了人多地少,无处种田的世纪难题;当然,最让苏武哭笑不得的是,苏服居然声称发明出一种牛西红柿,一种牛和西红柿杂交的新品种,皮可以制作鞋子、皮带、果冰、酸奶等等,瓤可以制作成番茄酱、红色素和高仿辣椒面儿,只是那个时候苏服已经年愈古稀,脑瓜已经秃了顶,再没精力折腾了,所以才会把这想法写进日志里,后来给了某位敢于破釜的非著名作家写进了一篇杂文里,以搏读者一笑;但一直以来,读过那位王氏作品的读者都以为那不过是个虚假的笑谈,只能一笑了之,却不知那是百分百的真实。
偶尔看到苏服的那张老相片,苏武明白,他们家族遗传特征就是这个永恒不变的秃顶。于是,他幻想起苏服每天佝偻着腰,穿着长袍马褂,一个人孤单地走在黄昏的街道上,胸膛里却涌起澎湃的志向。苏武拜读过苏服晚年的日志,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关于那些发明的记载,诸如利用隔层增加土地面积,打个比方,就是象盖楼一样,支撑起一个多层次的架子,每层上铺垫上二十厘米的沃土,这样下来,地球就会陡然增加几倍甚至几十倍的可耕种土地面积;又诸如他建议国家航天局可以在太空中竖立一个庞大的反光镜,将太阳光反射到地球上,那样就可以节约夜间照明。苏武看过那本日志,不禁佩服起苏服,佩服起他的那些奇思异想,从而粉碎了那些邻居对自己老爸的诋毁之辞。
那些人,不过是嫉妒罢了;或者,他们的大脑还处于愚昧状态,理解不了苏服伟大的构想。如果有关部门能够从善如流,如果他们能理解到那些伟大的妙处,采纳了苏服的构想,那么整个人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许早就踏足于海王星,甚至冥王星了。
“谁也无法理解到那些科学,就象中世纪的人们不能理解布鲁诺一样!”青年的苏武常常这样自言自语,以至于那些街坊认定他的脑子也出了毛病,对他敬而远之。不过,尽管他能够理解苏服的那些奇思妙想,他自己在这方面却没有一点儿天赋。不过,塞翁失马,蔫知祸福,苏武没有那些奇思妙想,却口才出众,而且常常埋头研究那些星座命理等一类的东西;起初没人相信他,因为那时满大街都是算命的瞎子,他们拄着拐杖,摇着铜铃铛儿,或者弄两块竹板,啪哒啪哒,沿街而走。
苏武推算命理,却不是为了钱财。苏家并不会为钱财而弯腰屈膝,虽然他们不是大户人家,但能够吃饱喝足,沦落不到乞丐的地步。所以,尽管没人相信苏武的那些命理言论,他却饿不着,依旧执著地研究着;甚至他学会了利用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组合成一组组数字,来预测两位当事人的爱情走向,就象那些彩票狂们画出巨大的彩票走势图一样。
“那个时候,谁信他呀……”若干年后,一位苏武青年时代的邻居偶尔读过月影那本《我和老曹做邻居的日子》,感慨道;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孩子,每天都经过苏武家的窗口,每天都会看到他扒在桌上画巨大的走势图表;当然,她也经常遇到他截住正卿卿我我的男女,很直接地追问人家的年龄,似乎他自己是有权利那样做的警察一样。
当然,许多男女并不理他,认为他是个疯子;而也有些男女被问懵了,身不由已地将自己的生辰告诉给他;于是他乐颠颠地跑回去,俯身在那张巨大的走势图上,研究起来;可等他研究完,跑出来,街上的男女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只能惆怅不已,将那结果记载下来;这样一来,他就养成了记日志的习惯,并且不知不觉他就拥有了厚达千页的本子。
很快,苏武的名声被传播;任何事情水波般扩散开,都会产生无数歧义,苏武的名声也如此。有些人认为他大智若愚,有些人认为他就是个疯子。终于,官府知道了苏武的存在;恰恰那位位居极品的大人物遭遇到情感方面的烦恼,于是专门派遣差役将他传唤到大人物的宅邸;只是,大人物向苏武询问了什么,谁都无从得知,因为苏武从那里出来,就三缄其口,无论谁问什么,他都笑而不答。隔天,大人物使差役送来十两纹银,于是他的正面形象被竖立起来,人人都称赞他是个神算子;他要不是神算子,大人物又怎能请他去,又怎能赠予他十两白花花的纹银?打那开始,苏武就开始步入仕途,甚至借此名望娶了位卖酒女子,并且一步青云地成为了出使匈奴的使节,从而踏上背井离乡之路……
“老曹,不用怕,明天,明天你和袭人大妈到我的小店里卖包子,我给你腾个地方。”看着一地的狼藉,苍狼也半蹲下身子,将那本在混乱中扯掉封皮的《本草纲目》塞还给老曹,安慰起这位不幸者:“虽然我的小店也不景气,可我那儿腾个地方还是可以的。”说着,苍狼挤出丝苦笑,环视眼大家,站起身。
那一刻苍狼的胸膛里涌出无限的英雄气概;只是这汩洪流刚刚涌出他就联想到自己的窘迫,联想到那些穿制服的向他催缴税费的事实——正因为如此,那气概之中砉地又增添了些许的悲壮;不过大家对他仗义的言语并没感动;就在这时,苍狼抬头看到半截烟,手猛地一抖,脸色煞白,嘴唇也哆嗦起来;他的脑子里砉地映出半截烟凶狠的眼神,不禁惶恐了。
袭人大妈稍稍停止抽啜,抬头看了眼苍狼:“谢谢你,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可是她再瞧瞧大家拣起来的包子,又伤心了。
那些包子已经脏了,有些还被制服们的脚无情踩扁,谁还会买?即便有人买,也不会吃到肚子里,那只能让食者生病,跑肚拉稀,更何况,因为驴肉馅包子凉了就会散发出汩汩腥味,很少有人买;每天做的包子仅够她和老曹维持生活,现在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包子,袭人大妈能不心疼吗?
苏武瞥了眼那些沾满灰尘的包子,砉然回想到那些匈奴铁骑兵横向扫代郡农田的情形;那些匈奴铁骑无情地践踏,摧毁掉农民一年的收成,使那些农民升腾起赴死的决心。唉,也许这就是欲成其大志,必先磨其肌肤,冻其筋骨,砺其意志?如此看来,我是说单单从这方面来看,我是不如老曹伟大了;我也多少读过几册少儿版的论语以及唐诗三百首,甚至还有那些励志书籍,所以我多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老曹这家伙,现在就是处于沦落时,他总有一鸣惊人的一天,总有出人投地的时候,虽然我也拿不准那日子究竟什么时间会来,也许就跟那位塞万提斯的命运如出一辙,死后百年方成名,但他那也是拼搏过的灵魂。
灵魂只要拼搏过了,就足够了。不过,现在这个物质文明更趋发达的社会,老曹这种人还是不要的好,因为大家看着,只能更添堵,只会更添乱,而且对社会又没什么益处,所以这就应该叫历史证明了老曹很渺小。
既然渺小,那就说明还是没我伟大;最简单的事实就是老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而我怎么的也算是自食其力。
“哎,不是说,城管已经文明执法了吗,怎么还跟日本兵似的?”我扫了眼墙上殷翊张贴的征婚广告,纳闷道。
不知不觉,这条胡同,以及东祠、南祠和北祠几个胡同,满胡同都是殷翊张贴的征婚广告;甚至不久前,一群小学生组织起来,专门到东西祠南北四条胡同来做义工,清理城市牛皮癣;刘姥姥带领社区人员,也曾怒气冲冲地清理过这些小广告,然而她对那些竖立在街边的巨大广告却视而不见,因为那是付了费的广告;既然付了费,就成了合法与美丽,没付费就是非法与污染,尽管许多市民都在投诉那些广告,尤其是带有灯箱的广告实际上是光污染源,不仅严重影响了市民们的睡眠,更严重影响司机们的视线。
砉地,我又回忆起那次花样年华的疯狂;狐女至今还在单身吗?我犹豫地想道。接着,我又想到了蓝;她现在怎么样,还好吗?唉……
“你不用天天来看我,也不用每次都买东西来……”阳光照射在蓝的脸上,使她的脸颊更加地红;她捧着我买来的热宝,眯着眼睛,轻柔地对我说。
我嗫嚅着,回头瞥了眼挡上窗帘的小护士,没有吭声。我知道,她在担心我口袋里的银子;这些天,因为频频来看望蓝,我已经囊空如洗,还欠了艾格瑞特六钱的银子,欠冰水一钱银子。
看着蓝,我忽然羡慕起她,羡慕她躺在医院里不必操心外面纷扰的世界。每天物价都在涨,只有薪金一直在稳定不动。而蓝无需担扰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无需为那些琐事操心……
小护士挡过窗帘,过来瞧了眼悬挂在蓝那张病床上方的药瓶子,微微一笑,识趣地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去了。
“……哎,你也没有钱,以后不要买东西了;”果然,等小护士走出病房,蓝挪动下身子,轻轻地对我说:“你要是再买东西来,就不要来看我了!”停了停,她瞟了眼头顶上方那根输液管,叹息声:“其实你来看我,我就已经满足了;天天就我自己在这里,鼻子里全都是药味儿,都烦死我了……”
我心里一动,迅速抬头瞅了眼蓝。她斜倚在床上,手安静地放在一边,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那两块医用胶布交叉地贴在上面,和几根青筋交相辉映;蓝见我望向她,她微微一笑:
“怎么,天天瞅,还没瞅够?”
“哪能瞅够呀,而且我也没天天瞅……”说着,我又想到自己羞涩的囊中;假如天下能掉下馅饼就好了,可是哪里能凭白无故就能拣到馅饼?唉既然拣不到馅饼,那就让我拣个天上掉下的蓝妹妹吧!
“傻子!”蓝乜斜我眼,嗔怪道。
“傻子?”我莫名其妙地重复道。
“傻子!”蓝呵呵地笑了:“你就是一个傻子!”
“那我应该是这样的……”说着,我将右手食指放到嘴里,傻笑起来。
迅即,一把淡粉色塑料梳子飞了过来,砸到我的眼角上。我哎呀一声捂住眼睛,跳了起来。顿时,蓝也紧张起来,她猛地直起身子,向我张望。
“没事儿,没事儿……”我忙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摆下手,说道。
“以后你可别这样,我可不希望你真的是傻子……”蓝眼睑垂下,松口气,重新倚着床头,扫向床头柜上的那个热宝;她抬起右手,按了下贴着医用胶布的左手。显然,因为天气太热,暂时用不到热宝。窗外,林立的高楼间,一只鸟儿轻盈地飞过。窗外就是个热闹的场所,一处有着环形喷泉的小广场,不论是否周末都会聚集着一群人,三三两两地散步,或者只是闲坐在那里,周围偶尔还有着一些兜售的小贩儿,以及一台竖着大遮阳伞的冰点摊儿。不过,那里的摊贩不会有人来驱逐,更不会有城管来扫荡,他们缴纳了税费,于是自然而然成为了合法。
老曹+袭人大妈的包子摊就是不合法的,所以要落到这样狼藉的后果,所以要被禁止于这条胡同里。
“这不是刘姥姥找来的吗,说是影响社区市容。”酷咖啡乜斜我眼,面无表情道:“刘姥姥还说了,下次治理的目标就是小院里你那块黑乎乎的石头……”
“我看是这老太太影响市容吧,看她长的崎岖样儿吧;心地不善良,就会反应到脸上!”老曹头都没抬,尖酸的讥讽道;那本《本草纲目》给他小心翼翼地抚平,放在膝盖上。
听到这儿,我不由地哈哈大笑,甚至忘记了对蓝的思念。这个老曹也太幽默、太有才了;可是这算不算歧视,总不能以貌取人呀,中国的大圣人孔夫子不也犯过类似的错吗,唐太宗不也犯过类似的错吗;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唉,老曹也太负气了。不过,难道刘姥姥对我的那块破烂石头还要动真的,我有点怀疑;那不过是块石头罢了,而且又摆放在院子里,即便影响市容,又能影响到哪里去?
“等我写书,不把这老太太写成个丑八怪的……”老曹抹了抹流过嘴角的鼻涕,发恨道。
瞧瞧,就这两下子?!天哪,这就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吧;不,这是书呆,典型的书呆,只会埋头在纸堆里逃避,却不能面对。
“那你写吧,我支持你,从精神上;不过,你最好别把我写进去,那样我会很糗的。”我大度地拍拍老曹的肩头;与此同时,我隐隐担忧起来。
这个老曹该不会真的把我写进去吧?于是,我留意起老曹的表情。据说,从一个人的表情以及眼神里就能够读出他的真实。那么,老曹的真实呢?接着,我又想到曾经侮辱过我的八旗子弟敦敏,心底竟然暗暗庆幸起来,感谢这些城管们替我出了口气,感谢城管们又让我在老曹面前伟大了一次,感谢城管们打击了老曹……
老曹还是那样的蹲着,委屈而无奈。我松下口气。从这张表情里,我怎么也读不出伟大;也许那位西班牙老头塞万提斯和他异曲同工,也许老曹也一样的深藏不露……这样想着,我暗自摇下头,对这种酸臭文人的作态不可理喻。
散落在地上的驴肉馅包子大概算是报废了;粘上尘土的食品比三鹿还要令人担忧——三鹿用隐喻与隐蔽毙杀生命,给刘姥姥为首的市容“纠察”踢的满街全是的老曹的包子则肮脏着肠胃,沾染上大肠杆菌以及其他肉眼不能辨别的种种微生物,更有着肮脏的尘土直接污染着视觉与感觉。
慢慢的,人群散去;袭人大妈惋惜地将那些脏包子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塑料袋里,黯然地望着蹲在地上的老曹。我拍了拍老曹的肩头,走向十三家小院。不过,我开始担心我的那块破烂石头;我弄不明白这块石头到底惹着谁了,墨夜觊觎它,刘姥姥仇视它……
“哎,我一定要得到它……”某天,墨夜看着坐在海棠树下的我,瞟过来一眼,说道。
刹那我脑子里浮出刘姥姥邪恶的目光;那目光足以杀掉几亿地球生命,也正是在那目光的逼视下,刘姥姥吼叫着,发誓要除掉横亘在小院里的破烂石头。
门侧的那两株海棠树不知不觉已经绽出了绿叶;只是也许今年这颗树不会开什么花了,当然更不会结什么果子。月影站在院中央,正抻长脖子张望;看到我进来,他忙迎上来。
“怎么样?”月影的小眼睛一眨一眨的,透着狡黠问。
“没怎么呀,”我挤出丝笑,心思却不在这里:“老曹属于抗击打类型的,这点小挫折毛毛雨了……”
嘴里这样说着,我心里却在嘀咕,这个老曹还能缓过劲儿来吗;许多人遭遇到类似的打击,会很快消沉下去,自暴自弃;那么老曹呢,他会是古人所云的那种天将大任于斯人的人才吗?或者,象晏子嘲讽楚王所曰,南橘北炽?天哪,这样想着,我的后脊梁就飕飕的凉,如芒在背。
文人的笔,可是了不得的,没读过历史不知道,读过就会吓一跳。太史公的伟大可以信手抹掉西楚存在的史实,许仲琳的捉狭可以渲染纣王的残暴,所以康乾才会大兴文字狱,近现代官吏才会借法律之名往那些愤愤不平的文人头上扣诽谤的大帽子,警察才会拘人民而为公仆。呀呀,这样想来,老曹也算不得可怕,只称得上可恶……而且,他一旦丧失掉了信心,又怎能凸显出我的伟大?
“唉,要是能缴得起费税,谁又会辛苦到街边摆摊呢,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呀!”恍忽间,月影已经倒背着手踅回他的蜗居;诺大的小院就只剩下我自己呆站着。
“喂,想什么呢?”
突然,我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回过头,却是小七姐。
“你什么时候来的,小七姐?”我由衷地笑了:“搬走也不告诉一声……”
自从小七姐搬出这座十三家小院,我已经一年多没看到她了。小七姐搬出小院,我并没在家,等到下了班,已经太阳西斜了;踏进院门,离的老远就看到小七住的那间房门前一片狼籍;直到走近,看到空空的房间,我才意识到什么。
“不好意思,那次走的仓猝,没告诉你;不过,现在我这不是回来特意来看你了吗。”小七姐还是那样的粗犷,拍了拍我的肩头。
原本,刚搬进小院时,我并不认识小七姐;三年前,因为我的那张古董椅子,我和张泽勇吵了架,小七姐就在旁边,奔来跑去的,为我们调节。不过,到了后来,我和张泽勇成了朋友,古董椅子也自然成为我们友谊的见证;只是,那位张泽勇英年早逝,未免遗憾。
如果没有闽南那个唤作雨儿的美丽女子,如果没有那次惊天动地的爱情,也许张泽勇还会洋溢着笑脸,站在我面前,自豪地述说他雄伟的理想。张泽勇是位来自黔西的山里孩子,一位浑身浸透着文艺范儿的男人,特别是他戴着那个棒球帽儿,站在破烂石头旁边的时候。他站在那里,静静聆听着老曹讲述的故事,唇角绽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也就在那不久,他在网络上结识了颇具男人性格的雨儿……
“我爱泽勇,爱他的诗,更爱他的人!”
雨儿第一次来到十三家小院,见到我们这些人,毅然决然地大声说道。
子夜时分,坐在聊聊烧烤店,望着杯盘狼藉的桌面,我们才知道她为了爱情离开那个生活优裕的家庭;到了这里,她简单给父母一个电话,就扔掉手机,缠绵在张泽勇身边,甘愿做个温婉的小女人。
“我用我的生命爱他,爱我的男人,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别人怎么做!”为了爱情,也为了生存,雨儿和张泽勇同居在一室;不久,她就跑到东祠胡同的那座香格里拉大酒店做了服务员;对于生活在富裕家庭的雨儿来说,她绝对想不到自己肯做一位看人脸色的服务员!
“老公,给你带回来好吃的了!”每次从酒店下班回来,都很晚了,别的同事就近住在酒店的员工寝室里,雨儿却要回到十三家小院,不管多远,不管多晚,也不管多辛苦,因为她只有看到张泽勇,这一天才会安心;而每天,他都站在酒店外面,等待着她,风雨无阻。
是呀,如果不是爱,雨儿怎么会万里迢迢,从遥远的福建来到这座小院,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张泽勇,又怎会带他去见她的家人,急切地要家人认同她的这段感情?回忆到这里我不禁羡慕起张泽勇,羡慕起他拥有的爱情。唉,假如蓝也象雨儿一样奋不顾身地来爱我一次,我会怎样地幸福!
唉,只是令人遗憾,就在雨儿的家人刚刚承认张泽勇的存在时,他出了车祸,不幸辞世……
“嗨,想什么呢,难道现在还怪我?”小七姐呵呵笑了,爽朗道:“好,等哪天,姐请你吃大餐,补偿你一下!”
也就在这时,袭人大妈拎着那袋脏包子,唉声叹气的出现在十三家小院门口,一边嘴里还直嘀咕着:“这些挨千刀的,要是他妈也摆小摊过日子、讨生活,他会这样做吗……”
当然不会。我在心底默默回答。
“袭人大妈,别难过了,大家会替你想出办法的;要不然,你就在咱小院门口摆个摊,看谁敢动?!”小七姐安慰她道。
我迅速抬头扫了眼小七姐,难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就算袭人大妈把摊位摆在小院门口,但只要她不缴纳税费,那些伟大的城管们照踢不耽误,而且还会更加地如狼似虎,没收、罚款、拘役!
“大妈,给我三十个包子!”那位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摇摇头,走过去,掏出一两白花花的银子,塞进袭人大妈的手里。
“可是……都脏了……”袭人大妈犹豫地望向他,望向他脸前的那行字,郭氏家俱。
“没关系,大妈……”说着,他已经拿过袭人大妈手里的塑料袋。
“谢谢大伙了;苍狼让我在他的小店摆着卖……”袭人大妈苦笑着说:“唉,现在讨生活可真不容易,规矩也太多了……”
可没等她感谢完,那位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已经转身,走远了。于是袭人大妈手里握着那块白花花的银子,呆呆地站立着,好一会儿才叹息声,从我和小七姐之间掠过;刹那,我看到她的背有些驼了,白发也明显地增多了。于是,我又想到老曹。这个老曹,为什么总要拖累着这样一位老人家;而袭人大妈又为什么固执的要帮着老曹?
看着袭人大妈半驼的背影,我不禁;回想起自己的爸妈。也许,袭人大妈和老曹之间已经深深嵌入了亲情,怎么都割舍不掉吧;据说,在曹家最鼎盛时,袭人大妈曾是老曹的保姆,是老曹的贴身小丫环;大概他们就是在那时确立起感情的吧。
“小七姐,这次回来,做什么?”我稍稍靠近小七身边,嗅到一股烟味:“都这样长时间了,你也不想我?”
“怎么不想你?”小七姐乜斜眼,嗔笑道:“不想你们,我回来做什么?”
“你身上怎么一股烟味?”我心直口快地说道。
在我的印象里,小七并不吸烟,而且对烟味儿嫉恶如仇,看到谁在她旁边吸烟,她都会极力痛斥。
“当然了;”小七姐瞧着我,故作玄虚道:“就不准姐也吸烟?”
“准,当然准……”我尴尬地笑了笑,一边和她向院里走去。
不过,我还是狐疑,不明白小七姐突然回来做什么。
对于女人吸烟,我一向是看不惯;可小七姐吸烟,尤其她吸烟的姿势一定是种享受。刹那,我想象着小七姐夹着烟,吞吐着烟气,袅袅青烟缭绕在她周围,韵味十足。
小七姐的某些性格,和月影的老婆何七七恰恰相反,例如小七姐泼辣,男人般的性格;何七七却温柔似水,尤其在比自己大九岁的月影面前,可以说是贤妻良母。
“你在这里等我,我和夜阑说句话就回来。”小七跷下脚,向二楼最东侧那扇窗户张了眼。
“好吧;你先忙你的……”我有些失落地说;接着,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也顺着小七姐的目光瞟向东侧那扇窗户。
夜阑在十三家小院里,也许是最寡言的女人,自打她搬进来,我就很少见过她;她总是神神秘秘,大概只有小七姐和她的关系算是好的,偶尔小七姐会到她那里坐坐;但夜阑却从不串门,更不会出现在破烂石头边和大家一起倾听老曹的那些破烂故事,她每天从外面回来,就径直回到自己租住的那间房子里;甚至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又从事什么工作。
“不,我也不知道她做什么的……”偶尔聚到一起,面对大家的疑问,夜阑的房东墨夜慌忙摆下手,说道,
“那你怎么随便就把房子租出去了,不怕她是坏人呀?”雪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我看她挺面善的,”墨夜迅速扫了眼街坊们,眼睛里闪现出丝丝缕缕的惶恐:“而且,不和群也不是什么缺点……”
是呀,墨夜也喜欢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和街坊位来往,可谁又能说墨夜不是好人呢。但雪听到墨夜的话,面子却抹不下来,立刻,她眼皮一摩挲,霜着脸,冷冷道:
“她脑门又没刻着好人俩字!”
“可她脑门上也没刻着坏人俩字呀……”墨夜低声回了句。
雪的脸飕地成了青色,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犹豫了片刻,终于转身走了。
诺大的院子,就是芸芸众生的集合。老曹出现在门口时,我恰恰回过头,他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我感到隐隐的凄凉。于是,我后悔起和老曹斗嘴,后悔斗嘴时不留情的言辞。他也许不够伟大,只是个落魄的公子哥儿,八旗子弟,可他能挺过金融风暴的冲击,能自食其力,也算是个平凡的好人。
“哎,老曹,我帮你搬吧。”这样想着,我抢上前,想要接过他手里的那破烂箱子,他却丝毫不领情,挣脱开我的手。
“怎么了?”我疑问道。
“现在我没你伟大了,你高兴了吧?”老曹垂着头,嘟囔了句。
我怔下神,没想到他居然会问到这个问题。我无语了,因为我真的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在这世间,谁伟大不伟大,不是由某个人来决定的,而是由历史长河的冲刷来决定的。也许现在看来,老曹只是街边小贩,可没准哪一天他的祖坟冒青烟,忽然发迹,开着宝马什么的踅回十三家小院,向大家炫耀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