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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二十五章 医院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14 19:30:45      字数:8327

  蓝病了。
  到医院看她,一张苍白的脸笑着努力浮向我。我将那束花放在病床旁的床头柜上,坐在她对面的那张空床上。
  “怎么会病呢?”我无助而迷惘地嘀咕句,目光游离地扫向坐在蓝身边的雪。
  一个星期前的那辆奔驰六零零就是接她住院治疗的。蓝的身体一直很糟糕,那天晌午听到我和敦敏的争吵,心里一上火,就旧疾复发了。雪连忙打给蓝的父母电话,这才住进了医院;但在走出屋之前,蓝一再叮嘱雪,不让她告诉我。但三四天后,在我的追问下,雪还是说出了实情。
  “那天要不是你,”雪的脸上真像下了层雪,冷冷道:“蓝还不会那么严重,你有事儿没事的,瞎吵什么呀;你说你吵就吵,可你拿蓝的名字跟人家吵什么呀?!”
  雪可真的冤枉我,那天不是我在吵;但解释有什么用,面对雪的严厉,我只能面带愧色,惴惴不安。
  我抬起头,看了眼雪,又想到那辆奔驰六零零。唉,看来海棠说的是真话;可他们又从哪里知道蓝的不凡身份?想到这里我就迷惑不解。
  阳光透过南窗洒进室内,洒在白的墙壁上,洒在窗台上半只桂花鸭上面,洒在床头柜上的那篮水果上;一个恬恬微笑的小护士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掏出样东西,又轻手轻脚地掩上门走了。这是个特护病房,只有蓝一个人;那个小护士就是蓝的陪护,她每天夜里都会睡在这里;当然,偶尔蓝的家人也会过来陪伴她。第一次和雪来到医院,我就看到一位比蓝还要娇小的女士坐在靠窗的床上,她穿着海蓝色衬衫,牛仔裤,同样海蓝色的瓢鞋,见我跟在雪后面走进来,她的目光从那部手提电脑屏幕上挪开,扫了我眼,又继续浏览着淘宝网页。
  “我妹妹,浅绿……”蓝欠下身子,为我介绍道。
  浅绿礼貌地瞧了我眼,点点头,然后又继续垂下眼睑,盯向电脑屏幕。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我胸口砰然一动:蓝和浅绿似乎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太相象了,唯一的区别就是两个人的轮廓,浅绿娇小,而蓝因为久病,需要营养的缘故,身材微微发胖。
  “这是这家医院最好的病房,这家医院是这几个城市中最好的医院……”不知为什么,雪替蓝炫耀道。
  “哪是最好的?最好的是院长室……”浅绿听到这话,忽然抬头插了句;说过这句话,她脖子一缩,头部向前探了探,噗哧笑了声。
  “我说是最好的病房!”雪面朝向浅绿,眼睛却瞟向我,大声强调道。
  “我说的也是病房,雪姐!”浅绿不甘示弱道。
  “你说的是院长室,不是病房!”雪瞪大眼睛,又一次强调道。
  “院长室就是病房……”蓝忍不住地笑了,插嘴道:“看你俩,别吓着小爱,他可是头一回来!”
  “对,院长室就是病房,院长就是患者!”浅绿得意地笑了。
  雪听着蓝的话,也不禁笑了起来:“那他就是个精神病儿患者……”
  当然,在蓝的眼里,院长室就是个病房。这是家心血管病医院,院长是留日的医学专家,据说在心脏病治疗方面赫赫有名,因此每天慕名而来的不在少数,医院门诊室门可罗雀,许多患者甚至排两三个月队,才能挂上号,得到其他医院的垂涎;而能让院长大人出动的,几乎等于零;但蓝就成功地突破了零,成为零以上的正数字。
  “我还记得咱们拿到挂号时,那个拄着拐棍的老头,”雪的脸恰恰沐浴在阳光下,她张嘴的时候,裸露出白的牙齿:“他都排了半个多月了,每天早晨天不亮就搬着小凳子坐在门诊室前,但每天排到他,都没有号了……气得他,把凳子都摔了,逮谁骂谁……”
  “快别说那些了,怪可怜人的……”蓝倚在床头上,皱下眉,说。她身上那件蓝纹条格的宽松衣服上印着医院的名字,天知道那个设计者为什么会把那些汉字弄成血淋淋的红色,似乎这家医院就是和血有关。
  “还有呢,”浅绿意味未休地继续道:“我去缴住院费时,有个男的说他已经排了将近一个月,今天终于要到他的了。等念号时,他连忙站起身,爸的那位朋友对他说,‘人家这小丫头还排在你前面呢’;哎,当时你没看到他的脸色,懊恼,又无奈……”
  “总说这些有意思吗,”蓝叹息一声,幽幽道:“好像多光荣的事儿……”
  “嗯,嗯,”浅绿不高兴地应了几声,鼻子一哼,眼睛一斜,说:“全家人都在求人,托关系,还不都是为了你!”说完这话,浅绿啪地合上手提电脑,跳下床,咔嗒咔嗒地向门外走去。
  门咣啷关上了,病室里沉默下来。阳光热辣辣地泼洒下来,只片刻功夫儿,我就感觉到了热;可偷偷张了眼蓝,她却丝毫没感觉。
  “我妹妹就这样儿,从小的脾气……”半晌,蓝打破沉默,慢声慢气地解释道:“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别看她那么说,其实她人挺善良的;在学校里,她还是个志愿者呢,经常参加支教活动什么的,或者搞个募捐活动……”
  刹那,我又联想到妖影,似乎看到她风尘仆仆地走在山间小路,更远处有一群乡下孩子站在校舍前整齐排列着,准备欢迎她的到来;莫非她和浅绿也认识?不,不可能,妖影和浅绿貌似两种人类,而且全天下的贫困山区简直数不胜数。
  雪没吭声,她垂头削着苹果皮儿,头发遮挡住额头,看不到她的表情;而我只是尴尬地笑了笑。我可不想对此发表什么议论,浅绿毕竟是蓝的妹妹,一母同胞,做的对与错,那是她俩之间的事情。
  不过,这次浅绿不在;蓝说她回学校了,而她的父母前天一齐到南京出差,两天后才能回来,所以只剩下那个恬恬微笑的小护士陪伴她了。
  “没事儿,我和小爱会常常过来看你的!”雪一条腿蜷曲在床边,另一条腿耷着,抬起头,很大的声音笑道,以至于那个小护士吃惊地瞥了她眼。雪却似乎没看到小护士,继续低头剥着荔枝。
  蓝还在挂水,那个小护士为她换过药瓶,就阿飘一样地离开了。
  她的确像个阿飘,蛋白蓝的护士服恰恰遮盖到膝盖,穿双朴实的布鞋,走起路又轻又快。
  她为什么一直坐在蓝的身边?我的脑子迷迷忽忽的,心里巴望着雪赶紧知趣地离开。在这个世上,唉,为什么有许多人要甘当灯泡?哦,这个浪费能源的时代,这个追逐物欲的时代,能不能节约下呀?!
  雪手里的荔枝给剥离去掉暗黄色的皮;然而蓝并不想吃,她的目光在暗示着我什么;我从这目光里读出她和我同样焦躁,同样渴望这病房里只留下我和她。
  渴望在弥漫,钻进我的鼻息,钻进我每一寸灵魂。
  不,那也许是我自己的想入非非……
  “唉,你怎么病了……”病房里闷热的,即便敞开窗,流淌进来的也是一汩汩的热流。抬头望了眼蓝,我讪讪道。
  “因为病了,所以病了呗。”蓝淡然一笑;她淡淡的言辞让我想到了迪卡尔。
  其实她也一直在观察着我,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否则不会在我刚要开口说话,她就笑着瞧向我。
  “你说你这人,问的不是句废话吗?!”雪轻叹一声,下意识地回头瞅了眼病房门口:“谁愿意生病呀……你怎么也没带个花瓶来……”
  “花瓶?!”我立刻联想到星女郎、龙女郎、邦女郎们:“我上哪弄花瓶呀,总不成让我再买个花瓶吧……”
  “对,花瓶!”雪一边剥着荔枝,一边向我点点头。
  “什么花瓶?”我疑问道。
  “你在装傻,还是真傻,连花瓶都不知道?”雪剥了个荔枝,顺口将它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道,以至于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
  “不知道……”我更加地糊涂了。
  “雪姐,你就别逗他了……”蓝噗哧地笑出声。
  “我逗他做什么,花都买了,还差个花瓶了,真不会来事!”雪眼睛向上一挑,撅撅嘴。
  我装做没听见,只管垂下头,摆弄那束花。三十枝玫瑰,多少银子呀,买的时候我就心疼;现在物价飞涨,而我一个月才挣几个大子,我总得留点银子吃饭吧,总不能光顾着浪漫而饿瘪肚皮吧。浪漫,总是要建立在金钱与物质的基础上,没有了银子,上哪里浪漫去?!这样想着,我的手触到那冰凉的水珠上。三月柳色花店的老板娘特意将花瓣喷上水,使得整束花显得娇艳与新鲜。
  不过,这些鲜花算得了什么,在蓝的眼里,它们不过是一簇廉价的礼物;据说,她每年过生日收到的礼物件件都价值不菲,荷兰红宝石耳丁儿,泰国玉玉镯,苹果手机……当然,也有鲜花,但那只是配饰,配角儿……想到这里,我就惭愧起来。
  “什么病?”无意间,我将床头柜上那瓶药碰到地上,它哗啦哗啦滚到我脚下,弯腰拾起时,我问了句。
  “是……”雪刚要说,却给蓝轻轻拽了下。她俩迅速交换着眼神,刹那,我成了局外人。
  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感到自己属于这个社会的局外人,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很多时候我都会有这种怪怪感觉,尤其那个八旗子弟敦敏到我屋里胡说八道之后,我更是如此,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有了疾病。
  恍惚间,我的视线迷离起来,雪和蓝似乎离我越来越远,我的瞳孔给我的意识扩张。在这扩张与迷离间,我感觉到自己慢慢的融向蓝……
  “我想吃袭人大妈的包子了,还想听老曹讲故事。”蓝忽然抬头,挤出丝笑,向雪说道。
  “那我去买给你。”放下花,我说道。
  蓝没提那天和敦敏争吵的事情,我感到轻松,却也感到压力……
  “不用,等下回雪姐来了,她给我捎就行。”蓝挤出个笑靥,试图向我暗示着什么:“哎,雪姐,要不你到楼下给我买点水果吧。”
  “水果?!——你不是不愿吃吗,今天怎么了?——而且这儿不定期有很多呢!”雪吃惊道。
  “不是来客人了吗。”蓝又是轻轻一笑。
  看到她这样笑,我忽然想到老曹的故事;那个多愁多泪又多病的林妹妹。是不是也这样?想到这里,我心一沉;我可不愿意看到蓝真的和林妹妹一样……
  “客人!——客人在哪?”雪疑问地左右扫了眼。
  “你说呢……”蓝的脸腾地红了。
  “哪有什么客人,不就咱仨儿吗!”雪嘿嘿地笑了,她的笑融入炎热的空气中,令我不安起来。
  “哎,他不就是客人吗?”蓝瞅向我。
  “他?”雪瞟了我眼,鼻子哼了声:“我从没把他当什么客人,咱们不用跟他客气,让他来坐坐就不错了!”
  “哎呀,我让你买,你就去买,问那么多做什么?!”蓝急躁道:“又不是让你拿钱……我给你钱,喏,我钱夹就在抽屉里……”
  “死丫头,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雪嗔骂地笑着,打开抽屉,掏出个精致的黑色大绒布袋,从里面拿出块白花花的银子,站起身:“好,我不当你俩灯泡;明天我再来看你。”说着,她瞅我一眼:“你多陪会儿我妹妹……我走了……”可是,她说到这里,笑着俯下身,扒在蓝的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使得蓝的脸腾地红了。
  “去你的……”蓝飞快瞥了眼我,呵呵笑起来,轻轻打了雪一拳。
  “让我说到心坎里去了吧?!”雪飞快地站起身,飞快地向病房门口走去;她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却忽然踅回来,手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脑袋神秘道:“你俩聊吧,我慢慢出去买……”
  “去吧,去吧,赶紧的!”蓝不耐烦地偏下头,抬起胳膊,摆摆手。
  片刻之后,病房里安静下来。蓝躺在病床上,半垂着头,半晌没吭声。
  “你怎么想起来看我了?”静静的,蓝忽然问道。
  “因为你病了呗。”我局促地回答。
  砉地,我又想到第一次走进这病房的情形;浅绿虽然一直低着头,似乎关注着那手提电脑屏幕上的服装,但我感觉到她偶尔用眼角余光审视着我;这让我不安,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被人们随意窥视。
  “那你怎么还买来花来看我?”她接着追问道;抬起头,迅速扫了我眼,她又补充道:“而且,还是买的玫瑰花。”
  “因为想你了呗。”我继续回答。
  “哦,”蓝应了声,若有所思道:“好些人都说想我,可我病了,他们只是打来电话,甚至连电话都没有;你是头一个来看我的,并且还带着花……不,你不是头一个来看我的,雪姐是头一个;可是雪姐算是头一个来看我的吗?”她歪下头,想了想:“你说,我病那天,就是雪姐送我来医院的,而且我们就像亲姐妹……不,比亲姐妹还要亲,所以她应该不算吧;要是不算她,那你就是头一个,也是头一个买花来看我的。”
  “我可不希望来看你。”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蓝瞪大眼睛看向我。
  “因为我不希望你病呀;我希望你健康。”我不安地瞥向那束鲜花。
  听到我这话,她似乎松下一口气,略有些颓唐道:“我也不想病呀;你说,谁希望自己成天病怏怏的?”蓝的声调慢慢的抬高了些:“我也想和你们一样,可以随便到哪个地方玩……”
  “那等你好些,我领你玩去。”我赶紧说道。
  刹那,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块破烂石头,似乎看到她坐在它的旁边,胳膊肘儿支撑着膝盖,手掌托着下巴,专注地聆听着老曹讲述的故事;只是那些同样破烂的故事有什么吸引人的,令这些女孩子们趋之若鹜,我一点儿也想不明白,那不过是老曹杜撰的,丝毫没有生活的逻辑性,许多事情都极其不合常理,但就是那样的故事,居然还会有那么多的听众,这实在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再说吧。”她轻叹口气:“其实我知道你这是安慰我;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需要别人安慰。我有时在想,我每天都这样静静的躺在这里,静静的听着流年肆意的声音,唉,时间过的好快,我好怕……”说着,一滴泪水悄然淌过她的脸颊:“哎,你说,我是不是很怕死呀?”
  “谁不怕死呀……”我忐忑地看着她,甚至冲动地想要过去替她擦眼泪。
  我不知道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她得了绝症?我狐疑地盯向她,想要从她的眼睛里得到答案。
  住了一阵院,蓝显然胖了,并不是那样正常的胖,而应当属于病态的浮肿,面颊虽然潮红着,但额头却苍白的。
  “可是我比谁都怕,真的,”蓝忧郁地说:“有时候,夜里我都不敢睡,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哎,你说,人死了,会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知道。”
  蓝这样说,我的脊梁阵阵发凉;我知道自己的笑很勉强,可我希望蓝开心,不想让她这样忧郁;可是一时之间我又不知道用什么法子能让她开心。我自己常常也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很枯燥,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没有什么业余生活;上班的时间在忙碌,下班的时间只是一个人静静坐在屋子里;那个时候,我会偶然燃起幻想,幻想有位知已坐在我身边,默默陪伴我,那会是怎样一幅美妙的画卷呀。
  我的梦想就是等到老的时候,能够有一个人陪伴着我,一同缓慢地走在夕阳斜下的街巷,一起欣赏城市的夜景,一起去看黄昏时分的落阳;然后,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回到那安静的小屋子,搬一张摇椅,沏杯酽酽的浓茶,惬意地地坐在那儿,坐在属于自己小屋子的门前,沐浴着夕阳,沐浴着袭袭吹拂过来的清凉的晚风,看着夜暮缓缓降临,然后昏昏欲睡……
  “我有时,”蓝继续带着淡淡的忧郁说道:“也不是有时了,偶尔,偶尔会想到死;那时候我感觉自己特害怕,特希望有个人能在一边陪着我……”
  “傻瓜,你怎么会想这问题呢;再说,我这不来陪你了吗?”说过这话,我知道自己说的欠妥,慌忙看了她眼。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对蓝很紧张,很在意。
  “你才是傻瓜呢!”蓝噗哧地笑了。
  “我?——我才不是呢!”我说。
  “不,你就是傻瓜,很傻很傻!”她坚持道:“否则,你怎么会来看我?”
  “我当然会来看你了,无论我是不是傻瓜……”我避开她的目光,胸膛里猛地一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意识到;我的脑子里一片虚空,就像块被吸去水份的海绵。
  “傻瓜,可是我觉得你这样陪我,对你不公平;”她眼睛盯着我:“我觉得你这样不值得,因为我不会给你任何承诺,也不可能有任何结局。”
  “可是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我反问道:“我觉得,感情这件事,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事儿,真的……”我还想接着说下去,可此刻我的语言已经苍白下去。
  听到我这样说,蓝沉默下去;而且她的眼睛开始湿润。
  阳光不知不觉将窗的影子拉长,其中一块映在蓝的病床前,因为床和地板之间的水平落差而扭曲。我怯怯地望了眼蓝,顺手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
  “你很赶时间吗?”蓝擦拭下眼睛,抬起头,轻声地说。
  “不,不赶时间……”我忙将手机揣进兜,吱唔道。我的脑子里浮出恐龙老板阴沉着脸的模样,不过我想我应该是幸运的,这个下午不会到货的。
  公司里,大概只有冰水是个自由人,可以随便请假,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知为什么,恐龙对她也理让三分,似乎惧怕她什么;而我,还有艾格瑞特,却不敢越雷池一步,每天都要规规矩矩,遵循着早八晚五的定律;臃肿的恐龙就像个钟表一样,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看到我们走进办公室,就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腕,看看他的那块劳力士。
  “你撒谎。”她不客气地揭穿我:“不赶时间,你看什么手机呀?——我可不喜欢和骗我的人交朋友;你要是赶时间,就走吧。”
  “我没骗你。”我忙陪着笑,说:“哎,下次,我给你带包子;就怕等到了这儿,包子也凉了,吃了胃痛。”
  没关系,有事情,老板就会打电话催了,只是我为什么要轻易许诺给蓝带包子,袭人大妈的驴肉馅包子价格不菲,我一个月薪金也买不了几个花式驴肉馅包子;但愿今天没事儿。同时,我砉地想到闲云的一句话:当女人不再对你吼、闹、发脾气、不管你这不管你那时、当她沉默时、你真的在她心里已经失去了不可或缺的地位……
  “你还真以为我想吃包子呀?我是骗雪姐的,”她的声音羞涩地低下去:“我就是想让她走,就是想和你多说几句话;她在这儿,很多话不方便说……”
  “哦,那,你不是也说谎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是我还不是为了单独和你说会儿话呀!”蓝委屈道:“要不,她会一直呆在这里的,你不愿单独和我在一起呀?”
  “愿意呀,当然愿意呀。”我忙应道。
  “你可别勉强呀。”蓝的眼睛盯向我,让我心思漾动。
  “没,没勉强……”我惴惴不安道。
  “哦,我可不想让你因为我耽搁工作,那样我就会成为罪人。”她淡淡地说,似乎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心坎上,使我更加无力辩驳。
  “不会的……”我的声音低下去。
  走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和蓝都沉默不语了。停了会儿,那位小个子护士拎着点滴瓶子出现在这间病房。
  “该打针了……”这位大眼睛的护士看到我,明显吃了一惊。她朝蓝款款一笑:“你男朋友又来了?”一边说着,她一边熟练地将药瓶挂在铁架上,用块脱脂棉飞快擦拭下蓝的胳膊,插上针头:“正好你男朋友来了;等快完事时,让他,”她用下颔向我示意下:“招呼我……”
  蓝对护士的说法即没承认,也没否认。护士给蓝挂完点滴瓶,嫣然一笑,手端到胸前,鱿鱼爪子般蠕动下,做个拜拜的姿式。
  阳光的虫在攀援,暖暖地爬上蓝的病床。
  “其实,我好想有个人陪我,爸妈现在成天忙着生意,我很少见到他们……”突然,蓝平静地开口说道:“那时,我就想,要是有人天天陪着我,我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因为那说明有人爱我,喜欢我。在我伤心时,会和我一起伤心;在我高兴时会和我一起高兴,就像那句老话说的,执子之手,白头偕老;”她的眼睑低垂着,不再看我:“那个男人也说爱我,我到他家后,他对我好,我知道;可后来他看我身体不好,就说心疼我,把我送回了家……唉,的确,他家的条件不好,也负担不起这样沉重的医疗费……”
  我心里一震;她的故事,我原先并不知道,这还是头一次听她说。不过,此刻我心底隐约对那男人产生鄙视;徜使真的爱一个女子,怎么会舍得把她送回孤单呢?
  “再后来,我家里人就不再让我和陌生男人接触了……”说着,蓝的神情黯淡下去:“他们怕我上当,怕别人欺负我,也担心我的身体……唉,有时我真的很恨自己,就因为这病,花了我家多少钱……”
  “哦。”我的胸膛跌宕起伏,想要冲动地对她说,我不会像那个男人不负责任,我会一辈子都和她在一起。可我不敢说。也许,当两个人面对面,有些话扑凑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你知道那个时候,我和他是怎么说的吗?”蓝凄惨地笑了笑,眼睛望向我,似乎望向一个恬美与遥远的记忆:“他是学电脑的,我是学财会的;那时我推销财会软件,用友、金蝶什么的,所以我开玩笑地对他说,将来我们有了家,就开个夫妻店,他修电脑,我卖软件……”
  我尴尬地望着她,竭力保持着一个笑容。
  “唉,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蓝幽幽地说;那只挂点滴的手动了动,连结瓶子的塑料管也随之抖动。
  “你别动,小心滚针了。”我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可是将要触到她的手,我又忙缩回去。
  “我冷……”蓝瞅瞅我,忽然说道。
  “那……”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心慌慌的:“我找东西,给你灌点热水吧。”说着,我起身,奔向病房门口。
  无意间,回下头,我看到蓝失望与失落的表情;她见我看她,勉强挤出丝笑。医院的走廊,飘着汩汩的药味。临近护士值班室,我忽然后悔起来,后悔蓝说冷时,我没抓住她的手,和上次一样;只是那次她怕别人看见,怕羞;而这次,偌大的病房里只有我俩,也许她不会再挣脱我的手。
  “怎么了?”正和同事聊天的小个子护士看到我,立刻紧张地问。
  “没怎么,找个瓶子灌点热水;她有些冷。”我笑了笑。
  “你还挺知道心疼女朋友呢。”小个子护士松口气,抬下脚,轻轻踢了踢墙角的那堆瓶子:“你拿一个吧;出门口往左拐就有热水。”
  俯下身子拿起瓶子的刹那,我又想到那束花;三十枝玫瑰,花掉了我将近半个月的薪水。我脑子里轮流浮出三月柳色花店的老板娘和蓝的面孔……
  “唉,有个知疼知热的男朋友多好……”另一个护士感慨道。
  “可他也太小气了,问咱们要瓶子,还不如买个热宝呢……”小个子护士不屑道:“要是我男朋友这样小气,我早就和他黄了!”
  算了,买个热宝去——只要能哄蓝开心,花再多的钱也值,哪怕为此负债;可蓝能开心吗?回到走廊,我忐忑地张了眼蓝所在的那间病房。
  很多时候,我既冲动又胆怯。我知道自己喜欢蓝,可每当看到自己微薄的收入,又会缩回去;我怕委屈了蓝,怕她不习惯只靠那一点工薪维持生活的日子。据说,蓝的家庭条件很好,她到十三家小院只是暂时的,只是要进行一次生活体验,过一阵她还会回到她家的。
  那么,现在蓝病了,她家人会不会从此就不让她再回到十三家小院?砉地,我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不禁担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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