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那狗从施恩市辗转来到太清镇，一路心情愉悦。
　　田明岭虽然隶属于太清镇，但离太清集镇却有二十里路程，一条小河环绕田明岭。田明岭就像是一个葫芦镶嵌在大山深处。田明岭的地方很广，周边十多里都称田明岭。而真正叫田明岭的地方就是那狗出生的那个地方，习惯称“小田明岭”，一条叫红龙溪的溪沟从中穿过。
　　那狗虽然在田明岭只呆到七岁就离开了，却对田明岭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这里不光旖旎的自然风光让他眷恋。还有父亲田大锅在他小时候给他的殷殷父爱。那时候，虽然才几岁，他清楚地记得，在他能听懂话的时候，父亲田大锅就“之乎者也”的唠叨。长大后，才明白：那是文化人才说得出来的词藻。可惜父亲在他六岁多的时候就被枪杀致死，不然秉承了父亲，那狗绝不是现在的自己。
　　想到这些，那狗对田明岭的感情又深了一层。
　　他来到田明岭，沿着红龙溪行走。清澈的溪水倒映着青山，倒映着蓝天，美极了。溪水象一位文静的姑娘，天天都静静地流淌着，伴伏着起伏的群山，伴随着善良朴实的人们，构成了美丽的画卷。
　　弯弯的小河就像一条淡绿的绸带，柔美秀丽。在那狗的心目中，无论何时，它都有一种质朴、优雅的美丽。
　　沿着溪沟行走了一段路程，那狗有些累了，就坐下来歇息。溪水流淌的“哗哗”声像是一段音符在山谷中回响。
　　那狗在溪沟里洗了一把脸，凉爽的溪水让他的疲惫瞬间消失。他匍匐在溪沟边，喝着清澈的溪水，一股甜甜的味道直泌心底。那狗突发奇想：如果把这水经过加工成矿泉水再拿到城里去卖，不就是一个好的项目吗？保证城里人喝了会寻水求源，城里来的人多了，不久成了游玩的地方了吗，那么发展旅游等一系列项目，那就是可持续发展的项目了。一想到这，那狗兴奋，仰天对着大山吼了一声：“哟嚯嚯——”这声音在山谷回响，通过红龙溪传递给田明岭丛峦叠嶂的群山。
　　那狗在田明岭逗留了四天，如今的田明岭是一个自然村落了，也就是原来的“大田明岭”，共有六百多户人家，二千多口人。而“小田明岭”也有了十四户人家，是田明岭的一个自然小组。
　　那狗找到村里的时候，村里的干部们都不认识他。那狗就自我介绍：“我也是田明岭出身，我就是小田明岭的。我的父亲叫田大锅，不知道您们有没有听说过？”
　　年轻的干部回答说：“没有听说过。”
　　村支书也姓田，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光景，听那狗说起田大锅，马上就说，田大锅是个文秀才呢，据说解放前被国民党枪毙了的，那就是你父亲？
　　家乡对于父亲的谬传，那狗不怪他们，或许是田明岭太大，加之当时小田明岭的几户人家都是家破人亡，没有人亲历目睹父亲一家的遭遇，所以后来对于父亲的死，传言有误也在情理之中。
　　那狗继续介绍自己：“我叫田尧，六岁多就离开了田明岭，一晃都快五十年了。现在遇上改革开放，在外面呆腻了，也想回家乡发展发展，带动乡亲们致富。这还要田书记您们支持才行。对了，还不知道田书记的大名呢？”
　　支书田大培听说有人来家乡投资，心里一阵高兴。马上说：“热烈欢迎田老板来我们田明岭投资，用得上我们的地方我田大培全力支持。”
　　那狗第一次听到有人叫他“老板”，心里有些激动，加上支书的辈分和他的父亲同辈，于是说：“按辈分，我应该叫您叔子的，您就别老板老板的称呼了。我也是田明岭的，算是为家乡做点奉献，还望叔子多多指教才是。”
　　田支书一听那狗这个人说话低调，一点都没有老板的派头，就觉得这个人可交，说：“你贵庚（方言：哪一年出生的）呀？说不准我们年龄都差不多。”
　　对于“贵庚”，那狗不懂，但田支书说了年龄，他大概理解了贵庚的意思，就说：“我今年五十五岁了。”
　　田大培说：“那我们同庚的，我也五十五岁了。”
　　那狗和田大培同龄，又是田家本性，虽然田大培长那狗一辈，田明岭自古就有“少年的叔子当兄弟”的说法，他们的关系就一下拉近了。两人的谈话也无拘无束起来。
　　田大培说：“你准备在田明岭发展什么项目？”
　　那狗说：“叔子，你有没有发现红龙溪的水质很好呀，喝起来还有一股甜甜的味道。”
　　田大培说：“我们这里的水当然好啊，你们城里人从来没有喝过这样好的天然水吧。”
　　那狗：“是啊，这么好的水如果制成城里的矿泉水多好啊。保证赚钱，还能让大家找到工作。”
　　田大培：“好是好，关键是我们田明岭目前的路不同，电虽然是通了，但真要开办企业，肯定还不行。”
　　那狗说：“这都不是问题，关键的就是要村里面支持就好办。”
　　“这好办，你回家乡为了家乡人民致富，我们没有理由不支持呀。”
　　一切都顺理成章。那狗回田明岭创业的项目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对项目进行可行性论证。
　　从田明岭回施恩市，那狗找到了江一波，将这次田明岭之行的情况给江一波做了汇报，江一波马上说：“这是一个好项目，你马上找人给你做一个可研报告，然后交给我，我好在市里开会的时候，拿到会上通过一下。”
　　那狗说：“关键是这样的可研报告我从来没有做过，找谁呢？你也是知道的，我有没有文化，做起来很难。”
　　江一波说：“那你就去省城找张晨，他在国外是学经济的，这样的报告对他来说，就是一碟小菜。”
　　那狗说：“还是你们当领导的脑壳灵光，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层呢，哈哈。”
　　那狗光顾着项目的事，没有心思过问江琴审判的事。
　　按照江一波的建议，那狗第二天就来到南湖省城找到张晨，把他的意思说明了。
　　张晨说：“这还真是一个好的项目，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呢？”
　　那狗说：“你是没到我们田明岭去的，去了你就自然而然会想到的。”
　　张晨：“田明岭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
　　那狗：“比我说的好多了，你是有文化的人，你去了一定会舍不得走，哈哈。”那狗一提及田明岭就有说不出的高兴。“还是多读书好呀，我们就是没有条件读书，标准的睁眼瞎。不然这可研报告怎么会找你帮我代劳呢？”
　　张晨说：“千万别这样说，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有空的时间我一定要到田明岭看看，说不准，那天我也把工作辞了，来田明岭和你一起创业。”
　　那狗说：“兄弟，你是有文化的人，莫有这些想法，如果老了，退休了，在城里呆闷倦了，那时候来田明岭，哥哥敲锣打鼓地欢迎你。”
　　那狗和张晨说完项目的事，张晨对那狗说：“哥，你可以给我嫂子成个家了。”
　　那狗说：“这事我还真的没考虑过。”
　　张晨：“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单身吧，至少要有个后人，老来也好有个依靠。”
　　听了这话，那狗微微一笑。张晨说：“怕是哥哥早就给我把嫂子谈好了吧。看你高兴的样子，一定是瞒着兄弟我。”
　　那狗傻傻一笑，对张晨说：“这话说出来兄弟莫见笑，我有一个儿子。”
　　张晨惊讶：“你把我说糊涂了，我嫂子都还不知道在哪里，怎么就有儿子了？”
　　那狗说：“我当初被判徒刑你是知道的，出狱后，听说蓝小平被拘，我去监狱探视，才知道，蓝小平生了个儿子，这儿子就是我的，现在都上小学五年级了。”
　　张晨哈哈一笑：“她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呀，你傻呀。要不就是想你帮忙照看她自己的儿子，随口这么说的。”
　　那狗说：“我相信蓝小平不会欺骗我的。”
　　张晨：“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衣。你就是把人想得太好，才上当的。如果孩子是你的，当初蓝小平又怎么会告你强奸呢？”
　　张晨的话说得那狗哑口无言。那狗想：按理说，是这样的。但他一直相信，蓝小平是喜欢他的，毕竟在一起几年，感情基础是有，至于后来蓝小平突然反口，是他一直想不明白的。
　　想着想着，就自言自语地埋怨：“不知蓝小平的案子怎么样了。”
　　“我好像听说被判了一年零三个月，监外执行。”张晨说，“在这个问题上，我提醒哥，一定要慎重，千万再别上当了。”
　　那狗说：“我知道，其实并不是我傻，我也知道当时说我强奸，我也觉得冤枉，但在公安局调查的时候，我没有反驳，是因为我知道，蓝小平一直是喜欢我的，她说我强奸，一定是有难言之隐。”
　　张晨：“我听说是当初有个干部考察组，在太清公社考察，不知道和这有不有关。”
　　那狗说：“如果是这样，就可以理解了。”
　　张晨：“理解什么了？再怎么也不能使这样的阴招呀，也太卑鄙了吧。”
　　那狗：“我知道蓝小平可能是想走出农村，因为她也是有文化的人，在基层工作埋没了人才。那时候，对干部管得很严。”
　　在蓝狗和蓝小平这件事情上，张晨没有说服那狗，最后说：“哥，你自己看着办，你也不年轻了，再经不起折腾。”
　　那狗：“感谢兄弟的提醒，我心中有数。报告的事，还得麻烦兄弟上心。”
　　张晨：“可研报告的事简单，一个星期交给你就是。”
　　辞别了张晨，那狗回到施恩市。那狗想一定要去看看儿子。那狗于是找到前程读书的学校，老师说：“前程被他妈妈接回家了。”
　　那狗谢过老师，又来到蓝小平工作的医院，医院的同事说蓝小平被医院开除了，现在没在医院工作了。那狗又问起蓝小平的住处，同事都一一告诉了那狗。
　　那狗按照蓝小平同事提供的地址，找到了蓝小平的家。
　　那狗敲开蓝小平的房门，蓝小平打开房门一见是那狗：“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那狗：“是你以前的同事告诉我的。”
　　“那就进来坐吧。”
　　那狗随蓝小平进屋，前程正在写作业，见到那狗主动叫：“叔叔好。”
　　那狗走上前摸了摸前程的脑袋：“儿子好乖。”
　　前程疑惑地看着那狗，蓝小平问：“你说什么？”
　　那狗说：“我说你儿子好乖，说错了？”
　　蓝小平才微笑着回答：“这话没有错，前程就是听话，这也是我的骄傲。”
　　前程被两个大人的话说得蒙了头。蓝小平看来一眼儿子：“说，前程，进你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去吧，妈妈和你叔叔说说话。”
　　“好勒。”儿子说完拿着书和本子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蓝小平给那狗沏了一杯茶，问：“你出来了做什么工作呢？”
　　那狗回答：“我准备去家乡田明岭安居落户。”
　　蓝小平：“又回乡下呀？去那里有什么发展？”
　　那狗说：“现在已经开放了，只要有头脑，做什么都行。我刚从田明岭回来，准备在田明岭办一个矿泉水厂。”那狗回答完，又问蓝小平有什么打算。蓝小平说：“目前还没有任何打算，主要是照顾儿子的学习。以前要工作很少和儿子在一起，现在好了，没有了工作就在家好好陪陪儿子吧。”
　　那狗说：“这样也好，我们这一代人，反正就这样了，主要精力是应该放在对下一辈的培养上。”
　　蓝小平说：“经过那么多年的磨砺，你变得开明了。”
　　那狗说：“都快花甲了，如果再不想开点就入土了。服狱十一年，让我想了很多，人啊，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那狗的突然感慨人生，是蓝小平怎么也没想到的。十多年的经历蓝小平要重新审视那狗了。那狗对世事的看开，却让蓝小平心里内疚：她觉得自己对不起那狗，但又无法弥补那狗失去的激情岁月，只好把她和那狗的儿子抚养好，培养好。心里的想法又不能和那狗说出来，蓝小平的心情十分矛盾。
　　那狗像是看出了蓝小平的心思，又对蓝小平说：“其实，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坎坷不平的。你，我都一样。主要是要看我们如何面对，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现在要考虑的是孩子的将来怎么培养？你一个女人，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你就没有想过结婚？”
　　“结婚？你说得轻巧，孩子都这么大了，如果单想结婚，还不简单？我是怕孩子受到委屈。”
　　蓝小平的话，那狗很感动：“就没有想过和我结婚？哈哈。”
　　蓝小平莞尔一笑，说：“如果要和你结婚，不早就结了吗？过去的事，不说好了。以后的事，顺其自然吧。”
　　蓝小平说出的这些话，让那狗终于知道了她当初为什么报警强奸的缘由了。
　　不知不觉，两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深夜，那狗一看手表，说：“我该走了。”
　　蓝小平说：“这么晚了，你就住这里吧。”
　　那狗：“这样不好。”
　　蓝小平开着玩笑：“又怕我告你强奸？”
　　那狗说：“我不再是当年的那狗了，我才不怕呢。”
　　蓝小平依然微笑着说：“那就住这里吧。”
　　那狗没有再推却，当晚就住在蓝小平的家里。
　　一番云雨过后，那狗问：“当初你怎么想到要告我强奸的呢？”
　　蓝小平说：“过去了的事，不再提好吗？”
　　那狗说：“好吧，每个人心中驻守一片秘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事就到此为止吧，以后我再也不问了，除非你自己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