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收捐

　　文遐给送来预支的两块钱丁饷，一身团丁制服，一杆旧枪。
　　三样东西放在桌上，李宏俊研究了一个早上，脑子转得飞快，大体思路逐渐清晰。对一边陪他坐着的几个日常在码头收费的好兄弟大胖、麻子、斜眼还有凤民说：“兄弟们，都说说。”
　　凤民是四个人里最有心计的一个，一向以宏俊的军师自居，他笑着对其他几人道：“都说说，大哥让你们说，你们就有一说一。”
　　大胖三个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出个主意，只是感觉钱有些太少，一个月两块钱，不如兄弟们在码头收钱快活。
　　听大家都是这个意见，凤民笑了：“大哥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李三叔一分钱不给，这个民团中队长大哥也当定了。”
　　宏俊对凤山伸出大拇指，对三人说：“从今儿起，咱兄弟五个绑在一起干，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如果不愿意参加，提前给我说，我欢送。谁要是三心二意，别怪我心狠手辣，你们跟着我，我会给兄弟们打下一片江山。好，你们没意见？就这样了。我说说我的想法。眼下最急的是收捐，民团成立以来，费用都是我三叔自掏腰包，这不是办法。他现在放手让我们收捐，记着，叫团捐。我想了，咱们码头收费也改一改名，叫团捐，收了钱，咱们留一份，交民团一份。你们不要想不开，咱们收的钱，怎么还要交民团呢？这叫舍得！有舍才有得。你们想，咱在码头收费没有名目，腰杆子不硬，现在改了团捐，咱有名目了。兄弟们损失的这部分，从店面、民户收入的团捐里找补。这就要求咱们要多收，三个中队，咱的中队争取是最多的。我今儿说一句话，所有店面、民户都收，就是我二叔的店面也不讲面子，宏信那边，我自会去说。放心吧，大家的收入只会多，不会少。收捐的事，我考虑是这样的，我们分成小组，一条街一条街收，不交的，把他们的店面大门封了，再不交的，给我朝死里打！”
　　宏俊这个中队一共十一个人，加上胖子四个，五个人一组，说干就干，沿着祊河涯一溜店面和住户收了起来。宏俊定的标准是平民一户大洋一月一毛，按年收取，一共一块二，给奉票的，收一块五。商铺一间店面一个月一间屋一块钱，一年十二块，奉票一年二十块。
　　文遐及时给送来三河口镇公所的一张代收捐税执照，说有了这个，收捐也硬气了。
　　收了几天下来，有交半年的，有交三个月的，也有交一年的，等等不一。每天晚上文遐帮着合计，第一天总数达到了六十二块，一听到这个数，宏俊顿时黑了脸，他和爹路过蒙阴时，身上一共带了六十二块，被土匪抢得一干二净，现在好了，又收了六十二块！收到第十天上，共收了三百九十多块钱，宏俊这个中队弄了个第一名，他截留了九十多块，上交三百兄弟们这才佩服大哥英明。文遐那队不到二百，郭拴子更少，一百左右。宏俊显得脸比以前大了不少，说话也硬气，问手下团丁：“三河口还有几户没有交的？”
　　胖子抢着说：“基本都交了，有多的交一年，少的交一个月，现在就剩下两家没交，一是固文杼的油坊店面，一是崔家粮店。”
　　“他们两家为什么不交？”宏俊一愣，“他们不受咱们的保护吗？”
　　胖子吞吞吐吐，大体意思算是说出来了，文杼不愿意交钱，理由是家里油坊已经交了，固庄一大队民团每月三十块饷钱，就有他们家十五块，不算四季衣服，算上打制大刀、长枪给铁匠的工钱，算起来一年远比其他商铺交得多。
　　宏俊鼻子一哼：“扯淡！他现在的店面是在三河口，不是固庄，如果在固庄，我不好收他的，难道三河口有土匪，不抢他的吗？去，就说我说的，少一分也不行。”胖子带着斜眼去了。
　　另一个团丁道：“崔掌柜什么理由也没有，就是不愿意拿钱，说该交的税一分不少，不该交的，一分不掏，要是收他的捐，必须有县衙门的执照。”
　　“这就是欠揍。”宏俊大怒，提着三叔给他的旧枪，“三河口镇公所的执照不好使，非得要县里的执照，打上两拳，什么执照也省下了。”他亲自去崔家。
　　几个团丁随着，直奔崔家粮店而来。崔家粮店只有一个大伙计，掌柜的不知去哪了。宏俊问：”崔掌柜去什么地方了？”
　　大伙计是三河口当地的，与宏俊以前就认识，觉得自己掌柜的家业不比李家差，因此心内不大把宏俊放在眼里，阴阳着道：“咱就是一个干活的，哪里知道老板的行踪？宏俊，你知道李世营每天干什么吗？再说了，你拿那执照，是镇公所开具的，连个公章也没有，算什么事？掌柜的说了，只认县衙门的。”
　　宏俊等的就是这句话，对身后的团丁道：“我说得不错，欠揍！给我打，打个半死一切执照也用不着了。看清了，他们家是两间门面，去柜台上取二十四块钱，注意不要多取，够咱的捐就行，咱不是土匪，咱是民团，是保护老百姓的。拿完钱，把门封了，让掌柜回来的去镇公所找我。”
　　几个团丁如狠似虎，把大伙计打个半死，然后去柜台上取了二十四块银元，把大伙计扔在路边，一行人朝回走。
　　正走着，胖子迎着宏俊回来了，哭丧着脸说：“哥，我没收来，你岳父和文杼媳妇也来了店里，我要人家不给，我想着是你岳父，我下不了手打他。”其实，胖子知道，二先生可不是随便打的，要是打了他，大先生不把他几个扔河里喂鱼才怪呢！
　　李宏俊一怔，心想：好，我那老岳父也来了，咱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向随从团丁和胖子道：“走，去油店看看。”一路上他在想主意，到了油店，主意也想得差不多了。
　　油店门口围了不少人买油，店里二先生和崔掌柜正喝茶说话。崔掌柜昨天约了二先生来店里一叙，商量团捐的事，以他的想法，自己一年交的税款不少，哪里又冒出个短命的团捐来！他打心眼里不想交，几天下来，三河口的捐交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他和二先生的店面，他多了个心眼，二先生是宏俊的岳父，看他怎么办？只要二先生交了，自己不交也得交，二先生不交，自己也有个垫背的。
　　二人正谈得起劲，二先生对宏俊收什么捐，大不以为然，但是，宏俊现在与他关系不大，早些日子，自己已经和这个女婿把话说死了，婚是退定了，以前给他钱也不要了。他一年要负担一大队一半的费用，怎么二大队还要他的钱，这没道理。
　　拨开买油的众人，宏俊大步进了店，对着二先生鞠了一个躬：“岳父大人也在，正好，文杼决定不了的事，您老人家帮着掌掌舵。”
　　二先生不搭理他。
　　崔掌柜起身，想告辞，他看见宏俊心里发慌。
　　宏俊堵住他的去路，笑着说：“崔掌柜也在，正好，我也不要让人给你捎信了，你的钱交上了，是你的大伙计替你交的，快回去吧，回去早了，还能救得下你的伙计，晚了怕是没命了。记着，我有执照，是镇公所的。没有公章，公章让杜招贤那个王八蛋偷走了，先凑合着吧，要不，我找个萝卜，给你刻一个也行。”
　　崔掌柜听了，脸都黄了，向二先生作一个揖，快步回店。
　　文杼放下手里的油杓，站到宏俊面前怒目而视：“你怎么来了？”
　　“哦，你这样对你姐夫就不对了，文杼，说一千道一万，咱是亲戚，是亲戚我就得照顾着。按理说呢，你两间店面，一年交二十四元的捐款，我打个对折，一年十二，算是够面子了吧？十二块钱你再不交，文杼，你让我没法向兄弟们交待，没法向李大队长交待。”
　　文杼道：“我们一年花在一大队民团的钱，足足有二百块，你怎么还要捐款？”
　　宏俊抠了下鼻子，对二先生道：“岳父，你老在，我不和文杼抬杠，他还年轻，我不与他一般见识。你老一年给一大队二百块钱不假，问题是这儿是二大队保护着你们，要是来了土匪，你一大队来到这里保护你们的油店，怕是黄花菜也凉了。再说了，你们一年花到一大队二百块钱不心疼，这边才十二块钱就心疼了吗？”
　　二先生看不得他的嘴脸，想反驳却一下子想不出反驳他的话。只好说：“不敢当，李家少爷，我上次就和你二叔早已言明，咱们两家的这婚姻已经断了，我闺女到现在见不着人影，不能误了你的婚姻。三十块钱我给了你二叔，你二叔当时是答应了的，你再不要称呼我岳父，如果高兴，叫我一声叔，算是你抬举我，毕竟文杓媳妇是你叔伯妹妹。不高兴，不称呼也行。捐的事，我去县上问过宋县长，他说我固家只负担一大队，二大队是你李家掏这笔费用，当初，县长来三河口，你叔是应下的，现在又来收什么捐，我不同意。”
　　“岳父，那怎么可以，我也有言在先，银月我是娶定了，岳父，你可能不了解我的为人，我是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你们悔婚，我定会县上讨说法，婚书在我家，有三媒六证的，不怕你悔。咱今天不说这事，我来这儿，是为了收捐，团捐的事，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我有的是办法。你看，我家欠了你二十块钱，先声明，我只见到二十块钱！现在，我拿团捐抵你的债，一年十二，两年抵清，你老还赚四块钱利息。请你老以后再也不要提退婚这事了，银月，我是不会退婚的，她就是八十的老太太，我也等到那一天。斜眼，记上账，固庄二先生交捐十二块，收讫，打个条给他，让他老人家见了外人也好说话，不能让外人说咱以权谋私。”
　　李宏俊说完这话，带着人扬长而去，斜眼扯下一张条子，递给二先生：“你老收好。”
　　二先生一愣，忙对文杼道：“快，拿十二块钱给他，咱不欠他人情，咱也不让他还债，他还上债，对你姐还不死心，我要让这三十块钱逼着他。”
　　文杼这才想起来去柜台拿钱，出了门，哪里还有李宏俊的影子。
　　崔掌柜回到店里，发现大门封了，大伙计躺在店面前正哼哼不止，崔掌柜扶起他，想拉他去屋里歇一下，门贴了封条，哪里能进得去。
　　崔掌柜伸手想扯下封条，大骂这是一群土匪，大伙计忙止住他：“掌柜的，万万不可，你扯烂了封条，他更有理由刁难你了，你与宋县长也有些交情，何不去找宋县长讲情。”
　　崔掌柜是有病乱投医，把大伙计扶到门口坐下，又找了一个邻居照看，才急忙忙去了县上，宋县长一听这事，头都大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李世营这是要干什么？”然后是大骂李家，说土匪怎么不把李世营也一起收拾了，李家比土匪还要坏。
　　骂完了，就安慰崔掌柜，说你们乡里乡亲，上门说几句软话，反正捐已经交了，他封你的门一点道理也没有。
　　县长公务繁忙，一会应酬崔掌柜，一会办公务，崔掌柜坐不下去了，只好再回来，把大伙计拉到自己家里，请了小朱先生配了药，然后自己坐在屋里唉声叹气。
　　大伙计好在只是皮外伤，见掌柜的为难，出主意道：“何不给少爷写封信，他与宏俊以前有一些交情，看看有没办法。”
　　崔掌柜没有更好的法子，姑且一试，给儿子写了一封信，把李家大骂一顿，最后说实在不行，粮店也不开了，反正你也不指望这个生意吃饭。我手里有几个钱，够我养老送终了。写完信，眼泪都下来了。
　　过了几天，崔明桂回信了，说正巧文桐在济南，大家一起商量了一个办法，粮店还是要开的，可以增加一个伙计，让固家的文杓去粮店帮忙，文杓是李家的女婿，一切都好说。封条的事，文桐会给李宏俊联系，另外，文杓那边，你老不用操心，文桐自会与他书信商量。
　　崔掌柜半信半疑，听说二先生交了十二块钱，岳父都不给面子，文杓一个李家的女婿，怕是没有那个面子。疑归疑，还是盼着文杓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