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宏俊求职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5-16 13:08:13 字数:4826
团丁们把杜招贤扶到家里,朝床上一扔,都嘻嘻哈哈离开了,顺手拿走了杜家的一包茶叶、一盒点心和放在门口的一双鞋。
杜招贤没吃没喝在床上躺了一天,到了晚上才觉得好受一点。外边天气十分冷,炉子没人照料火早就熄了。“落时的凤凰不如鸡”,杜招贤长叹一声,自己扶着床起身,刚一站起来,面前还是有些冒火花,不能倒下去,杜招贤提醒自己。一扶着墙到了茶几边坐下,倒了半碗凉茶喝了,坐在屋子里生闷气。
第一个要气的人是宋县长。你说你,堂堂一县之长,自己的下属让混混闹得不能上班,你却一点办法没有。想起自己这些年跟着宋东梧,不说到了当孙子的程度,也算是忠心耿耿的属员了,关键的时候,不能得到保护。第二个当然是李世营,这个混混现在得势了,靠上了李森那个大混混,开始耀武扬威了。想到这里,杜招贤才明白,李世营这几天一直阴阴阳阳地嚷着“吃虫”,终于知道什么意思了。要恨的人太多,固永功,你算什么东西!还有镇公所的职员们,平日里见点头哈腰,现在见老杜要失势,马上飞到高枝上去了。
自己何去何从?杜招贤脑子一刻也不闲着。宋东梧是靠不住了,奉系快完蛋了,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自己也要给自己找一根“棒子”,把你们这些“老虎们”、“鸡们”都打趴下。去找谁呢?他思前想后,脑子有了一点认识。
正在思忖,大门被人轻轻推开,镇公所文书小陈小心翼翼进了屋门,对杜招贤道:“杜乡董,你没开灯呢?我来看看你。”
听到声音,杜招贤心里多少有了一丝感动,也对自己的前程增加了一份希望,小陈的叔是自己当年的老师,听说在南方政府混得不错,何不去投奔他呢,自己刚才想的就是他,没想到小陈送上门了,因此口头上更加热情:“小陈啊!你来了,请进来,小心一点,别磕着,我这屋里有点乱。我刚起床,还没点灯呢,这是火柴,你帮我点上,我身子有点不好受,不能起得太猛,一起就头疼,眼前冒花。”
小陈接过火柴,帮着点了灯,屋里瞬间亮了。当着杜乡董的面,先骂了一通李世营,似乎他一骂,杜乡董的仇就得报了。杜招贤不关心这些,问道:“职员们都没上班?”
“可不是嘛!一天也没见人影,快过年了,都想着躲个闲,办办年货,正好有这个借口。当然,不怕你生气,也有一大帮,一天围着李世营转,他们觉得天要变了。”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杜招贤不再生气,问:“不说他们,你怎么有空过来?”
”我把镇公所的公章给您送来,我听李世营在大院里狂言狂语,说现在没有乡董,他要主持三河口的一切事务,准备明天去县上请示宋县长。我心里不平,把公章给您送来,他没了章,怎么主持?”
小陈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让杜招贤哭笑不得,看大门的把门扛走了,认为这个家就安全了,到底还是年轻。不过心是好的,这让杜招贤非常欣慰。他问:“那明天李世营向你要公章,你怎么对付?”
小陈义愤未平,说道:“不怕,大不了不干了,我叔写信让我去南京,我琢磨了,那边也许比这边强。杜乡董,我记得我叔曾经做过你的老师,我们何不一起去投奔他?我看了,这天下将来说不定是他们的。“
这孩子和自己想一块了,杜招贤故作思考,然后说:“我先回县城住几天,好好休息一下,这样,你和你叔写封信,问问那边的情形,我们不能盲目去,你说对不对?”
小陈点着头,为自己能帮上杜乡董感到兴奋。
“天不早了,你帮我一个忙,我明天一早就回县城。你受累帮我把李宏俊请来,我走之前和他说一点事。”
小陈听了,忙告辞去寻李宏俊。
腊月二十三,李宏俊突然提着一个大王八到了三叔家。
民团成立了,三叔当上了副队长,组织了三十人的民团竟然没有李宏俊,这让宏俊有些失落。更不能理解的是,文遐、文适也到了民团,听说文遐还管着茶馆的账,一身两职,让李宏俊心里更是不平气。自己思前想后,没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三叔,怎么自己家的侄子进不了民团,却让别人进去了呢?自古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自己家侄子反而不如一个外人了。
自己下一步怎么办?天天带着几个混混在码头上收费,什么时候是个头呢?爹是白死了,蒙阴山高皇帝远,沂州的警察不可能去那儿抓土匪给他爹报仇,自己也没钱支使他们抓人,现在凡事离不开一个钱字。六百块钱,三牛的影子也没见着。自己一分钱没得着,六百个大洋让杜招贤和宋东梧分了。
自己运气一天差上一天,三叔运气却一天好上一天。当了民团二大队副大队长,靠上了李森这个土皇帝,现在一鼓作气,把杜招贤逼得干不下去了,看来以后三河口定是三叔的天下。宏俊心里有点痒痒,琢磨得找三叔弄点事干干,最好是民团,再不行去茶馆、当铺也行!正巧杜招贤让小陈来找他,说有事商量,难不成还要敲三叔的竹杠?到了杜招贤家里,两人一谈,宏俊明白了:他临走之前要埋个钉子。
三叔今天比往常更要热闹,三婶照例是领着一帮闲人打麻将,宏佐躲在屋里看书、写字,三叔不知道跑哪儿应酬去了。
“婶,我们在码头捉到一只大王八,快过年了,我也没什么孝敬您和三叔,送给您,等三叔回来,您炖了给三叔补补身子吧,他天天操劳,不容易的。”李宏俊态度谦恭。
听了这几句话,宏佐娘有些奇怪,都说狗改不了吃屎,这宏俊不是也改了性子吗?以前说话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现在怎么突然变得有板有眼了。她不由地看看宏俊提着的大王八,王八确实很大,足足有十斤重,草黄色的鳖盖有饭锅大小,四个爪子到处抓挠。
一个麻友惊道:“老天爷,宏俊呀,这王八可是不小。宏佐娘,你倒是快点接过来,你侄子给你送礼,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本来不愿意搭理宏俊的宏佐娘,不好意思站起来,想接过王八。那东西脖子一伸,把她吓了一跳,她对宏俊说:“伙房里有一个大盆,放在盆里吧,我可杀不了,怪吓人的,等会,永功来了让他帮着杀,听说他会炖汤。你们大家听好了,晚上打完麻将,不要忙着散了,一起喝汤,大家都补补。”
一个道:“我们补不起,你家老李才需要补,天天白天晚上忙,再说了,补好了你受益,我们补了有什么用?还能长出一个来?哈哈。”
众人齐笑。
宏俊放下王八,不急着离开,宏佐眼睛没离开书本,只是叫了一下“哥”,又看书了。这孩子就是个书呆子,宏俊想。爹死的时候,家里没有钱,宏佐拿了自己的五块私房钱给了宏俊,宏俊现在还十分感激,呆就呆吧,三叔有的是钱,养他一辈子还不容易!
有个好爹真不错,不要自己操心,自己怎么就没那个命呢!?心里想着事,眼却瞅着院子里,看有没有需要他干的活,他不急着走,他要等着三叔进家,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加入民团的事。
客厅角上有一堆撕碎的旧报纸、旧单据,他忙在找了一个盛装垃圾的筐子,把这堆旧报纸、旧单据扫进筐子,放到院子角上。再四下里打量有没有其他的活,转了一圈,在厕所门口看到里面放了一个大盆,泡了一盆衣服,有裤子、内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泡的,上边都结了冰渣子,李宏俊管不了那么多,急忙端了盆给三婶说:“婶,我看这衣服泡很长时间了,我闲着也没事,给洗洗吧。”其实他的动作,都在三婶眼里搁着,她一眼盯麻将,一眼盯宏俊,生怕一个不注意,让他偷了家里的东西。
听到宏俊要洗衣服,三婶瞅了一眼,只是哼了一声,继续打她的牌。
李宏俊说洗衣服,是担心自己干了活,三婶没有看到,岂不是白干了吗?三婶鼻子哼的那声,虽说声音很小,也不热情,对正在到处寻找时机的李宏俊来说,不失为最大的福音,他心满意足洗了起来。
一个打麻将的朋友说:“你们家真是牛气,自己的亲侄子来给你们打扫卫生,洗衣服。唉!咱是什么命,想请个佣人都不行,我们那个死老头子,小气得要命,每天算计我和孩子吃了多少饭,花了多少钱,从不主动给我们娘俩一点零花,我这点打麻将的钱,还是借了我儿子的私房钱呢。”
三婶白了她一眼说:“你就天天哭穷吧,我才赢了你不到三块钱,就说这些。宏俊来洗衣服,不是我请来的,也不是我逼他洗的,他主动要洗,我能怎么说,我总不能把盆夺下来。他什么意思,不是明摆着嘛!你这么聪明,就差比猴子少几根毛会看不出来?小毛驴一撅屁股,我知道要拉什么屎了。”
那人说:“你就别损人家了,说起来也是可怜,爹娘都死了,手里又没有钱,能委屈求全来上门洗衣服,真是不容易。听说他固村那个媳妇不愿意这门亲事,现在宏俊爹死了,听说婚事也要黄了?”
三婶说:“固村那边说了,这几年,前前后后给了宏俊家里近一百块钱,也不少了,亲事就别再提了,看样子是要悔婚呢。可是你说怪不怪,宏俊和他爹一样,掘得要命,发誓非固家闺女不娶,现在僵着呢。”
那人道:“倒是个有志气的人,苦了这孩子了。固家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怕是不好办。要是宏俊同意,我给提个媒,可别说,我娘家门上还真有一个丫头很合适,就是长相一般,说话傻了点。其他都能说得过去,家庭光景还行,不知道人家女方同意不同意,我瞅个时间去问问,要是真成了,我也是算做了一件好事对不?”
三婶笑道:“你一辈子没干过好事,现在怎么突然起了善念,我的天,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那人道:“谁说我们干过好事,有一年,正走着大路,看到一个瞎子不识路,我不是领着他,帮他找着路了吗?”
三婶笑出了眼泪:“可别提这事,还说做了好事,你领着那瞎子倒是上了道,他我听说,那瞎子怎么掉了井里呢?”
那人不服气:“别瞎说,他掉到井里干老娘何事,前边有井,他竹杆太短,非朝里边走,我喊他也不听,就进去了。”
两个正在磨牙取乐,李世营从外边回来了,喝得醉醺醺的,手里提着一只烧鸡,嚷嚷:“宏佐,爹给你买了一只烧鸡,郯城李庄的,非常有名,快放下书本,吃了吧。”
宏佐没有应声,李世营转身看到宏俊正在洗衣服,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你这个宏俊,还能有点出息吧!怎么学娘们,洗上衣服了!这是做给谁看呢?”
李宏俊见三叔来了,目的达到,忙起身应道:“三叔,我闲着没事,帮三婶洗洗,不能耽搁三婶打麻将,赢了钱,侄子也沾光,对不对?上次我爹送殡,还真是多亏了三婶赢的那十块钱。我还要做给谁看呢,我是你侄,你是我叔,我还用弄那些虚的不成!”
一只小狗闻到李世营手里的烧鸡的香味跑了过来,向主人献着殷勤,李世营一脚踢开:“滚!吃里扒外的东西!闻到味了,跑得欢!宏俊,你莫脸红,叔说得不是你。”说着进了屋,把烧鸡放在桌子上,扯下一只鸡腿,冲宏佐喊:“快吃,别看书了,都成呆子啦,咱家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又不让你考秀才。在日本你也留了学,还要怎样!”
宏佐过来,接过鸡腿,啃了一口,放到桌上:“不好吃,太咸了。”
李世营拿儿子没法,对宏俊却有使不完的法子:“宏俊,我听说第一次老宋敲我,你帮了忙?”
宏俊扑通跪下了:“叔,哪个王八蛋扯的,我怎么能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是我叔,我不知道好歹吗?”
李世营半笑不笑:“宏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实话给你说吧,你们做下的事,什么也瞒不住我,永功记得吧?他上次被禁烟局抓了,交了五块钱,可他是个能人,从此和禁烟局那帮龟孙成了朋友,你的事,人家告诉他的。叔难道冤枉了你不成?”
听到这话,宏俊脑门一疼,好你个固永功,搅屎棍,竟然搅到我李家来了,老子得了势,有你好看。心里恨着,却不敢对三叔使,朝三叔磕了一个头:“三叔,别听他们胡扯,杜招贤找过我不假,我没答应,你第二次进去,我可是天天来你家里帮忙、出主意,侄子拿你当亲爹一样待。”
“别说那些好听的,叔念的书不多,可听的书不少,历史上爹杀儿、儿杀爹的事可不少,别说你是我侄了。”
“三叔,俗话说,一拃不如四指近,我好歹姓李,等你老人家百年之后,我和宏佐过年过节少不了给你上坟磕头,难道姓固的会给你上坟不成?”
“你这话说到叔的心里去了,宏俊,啥时候学得嘴巧了,我老李家又出了一棵蒿子。你想什么事,我明白,可叔要的是你的忠心,没有忠心,亲儿也不行。”
“叔,我怎么做你才信我?”
李世营拿起宏佐啃过的鸡腿,扔到地上,小狗飞奔而来,李世营冷着脸踢开狗,厉声说:“吃了它,我就信你。”
宏俊一把抢过鸡腿,几口吃下肚,抹了一下嘴:“真香。”
李世营道:“好小子,你比你叔狠,明天去民团报到。我准备成立三个中队,郭拴子一个,文遐一个,你一个,好好干吧。一个月两块钱,先干着,以后还会增加的。眼下最头疼的一件事就是收捐,三河口办了一个民团捐,你们分头收,谁收得多,我重用谁。你有没有忠心,就看收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