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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天地一沙鸥      作者:由你油      发布时间:2021-05-15 15:34:11      字数:4184

  一转眼,唐大厦在侯家大院干了十年。九月的一天,唐大厦背着筐子来到东山,他打算在树林里待上一天,好好把玩一下自己写的《唐说》。晌午时,唐大厦吃了三个煎饼,沿着一条小径晃到后山。树丛里突然传出痛苦的呻吟声,唐大厦走过去一看,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正坐在地上。
  “你怎么了?”唐大厦问。
  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我要饿死了,你有吃的吗?”
  唐大厦急忙将筐子从背上取下来,从筐里拿出一个煎饼递给她。
  女人狼吞虎咽,几口就把煎饼吃完了。
  “还有吗?”
  “没了,就剩这一个了。”
  女人感到很失望,唐大厦把筐子递给她:“不信,你翻。”
  女人从筐里翻出了一本小册子。
  “这是啥?”
  “这是我写的《唐说》。”
  “你姓唐?”
  “是的,我叫唐大厦,你呢?”
  “我叫菊儿,你咋会在这儿?”
  “我是侯家大院的长工。”
  “你这么厉害,为啥还要给人家扛活?”
  “我读书不求名,不求利,只求道。”
  “啥是道,你跟我说道说道。”
  唐大厦摇头晃脑地说:“这道吧,通常跟路连在一起,称之为道路,其实,道和路有很大的不同。”
  “有啥不同?”菊儿问。
  “你看到山下那条路了吗?”
  菊儿伸着她细长的脖子朝山下望了望,说:“看到了。”
  “如果是一个人走在那条路上,会不会很宽敞?”唐大厦问。
  “当然很宽敞。”
  “要是一千个人走在那条路上呢?”
  “就有点挤了。”
  “要是十万个人走在那条路上呢?”
  “那就更挤了,没地儿下脚了。”
  “要是一千万个人走在那条路上呢?”
  “那还不挤爆了呀。”
  “要是亿万个人走在那条路上呢?”
  菊儿摇着头说:“那路早被脚给吃掉了。”
  唐大厦双手掐腰,慷慨激昂地说:“路只能装下有限的人,人多了就会挤成一锅粥,你争我抢,你死我活,打成一团乱麻;而道呢,却无边无沿,一个人走在上面很宽敞,一万个人走在上面也很宽敞,百万个、亿万个人走在上面还是很宽敞,不管多少人走在上面,它都很宽敞,这就叫大道无边。”
  “可是我只见过路,没见过道。”菊儿说。
  “路在脚下,道在心中;心中有道,才懂礼让,路再窄,人再多,也可以做到井然有序,畅通无阻;心中无道,你争我抢,再宽敞的路都可能被一个人或几个人堵死。”
  菊儿听了,一脸茫然。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听众,唐大厦越说越激动:“天下之人,熙熙攘攘,他们争斗,他们阴谋,他们狠毒,他们无耻,他们钻营,他们哭号,他们绝望,他们死亡,他们拥堵在路上,只因心中无道也。”
  “你说了这么多,我只想知道,道能当饭吃吗?”菊儿问。
  “人不能只惦记着吃。”
  “我都快要饿死了,不惦记吃,惦记什么?”
  “你怎么会饿成这样?”
  “我在屋后的山坡上种的两亩地瓜,刚入秋就被野猪给拱没了。”菊儿说。
  “你怎么会在这儿?”唐大厦问。
  “我是出来放猪的,噢—唠唠,噢—唠唠……”
  菊儿唤了几声,从树丛中钻出来一头黑皮猪。那猪半人多高,一人多长,嘴巴尖尖的,少说也有三百斤重。
  “这是头母猪吧?”唐大厦问。
  “是的。”菊儿说。
  “拱地瓜的野猪咋没把它拐走呢?”
  “晚上用绳子栓着它呢。”
  “你都饿成这样了,为啥不把猪杀了?”
  “我男人不回来,我婆婆不让杀。”
  “你男人去哪了?”
  “他出去两年多了,谁知道他去哪了。”
  “你男人叫啥?”唐大厦问。
  “他叫梁宝,唉,他要真是个宝就好了。”
  “这头黑皮猪长得可真大。”
  “梁宝当初把它提回家时,它只有一尺多长,病病歪歪的,眼瞅着就要断气,真没想到它能活下来,还长了这么大。”
  “是吗?”
  “我太累了,得睡一会儿,不然我爬不起来。”菊儿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你睡吧,我帮你看着猪。”唐大厦说。
  菊儿躺在草丛里,听着黑皮猪的哼哼声,迷迷糊糊地回到了大前年的腊月二十三。
  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家里清锅冷灶,一点年味也没有。到了早上,雪停了,风住了。梁宝蹬上棉裤,穿上棉袄,来到外间一看,娘已经起了床。梁宝跑到屋子外面,朝树林里喊了几声娘,林子里空荡荡,没有人应。梁宝心想,这么早,天气又冷,娘跑哪去了?梁宝到锅屋里掀起锅盖看了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他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明天就是年集了,他身上一毛钱也没有,咋去集上置办年货?梁宝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去找梁金借点钱。梁金的大哥在青岛做生意,家里的钱多得是。梁宝低头缩脑,走出山坳,他小时候和梁金玩得特别好。梁宝来到山外的村子里,沿着一条长长的胡同,朝梁金家走去。梁金正站在他家的大门外抽烟,梁宝远远地朝他招手,梁金不知来者何人,伸着脖子朝梁宝张望。梁宝走得飞快,眨眼之间就来到了梁金的面前。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宝兄弟。”梁金笑着说。
  “你这家大业大的,行啊你。”梁宝眼巴巴地望着他家的大门楼子说。
  “你找我有事吗?”
  “兄弟,不怕你笑话,这不快过年了,家里一点年货也没置办,俺想跟你借点钱。”
  “借多少?”
  “不多,三块大洋就够了。”
  “你站在这里等着。”梁金进了院子,返身将大门关上。
  梁金的老娘和老婆正在院子里扫雪。
  “娘,梁宝来借三块大洋,借还是不借?”
  “你说谁?”娘拄着扫帚问。
  “梁宝,梁铁星的儿子。”
  “不借。”老娘的态度很坚决。
  “娘,梁宝都开口了,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不就三块大洋吗?”梁金在努力地争取。
  “俺就是看不惯梁宝他娘的傲,前些日子,俺在路上遇到她,好心跟她说了句话,她仰着脸,爱搭不理地从俺跟前走了过去。”梁金的娘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哪受过这样的窝囊气。
  梁金和他娘的对话,全被站在门外,耳朵贴在大门上的梁宝听去了。
  梁金敞开大门,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宝兄弟,真对不住,我哥在青岛做生意赔了钱,现在家里连一块大洋也拿不出来。”尽管知道梁宝不会相信,梁金还是这么说了。
  “打扰了。”梁宝转身欲走。
  “宝兄弟,等一等。”
  “还有事吗?”
  “你等一下。”梁金一溜小跑,回到院子,钻进猪圈,提着一只一尺多长的小猪崽走了出来。
  那小猪崽面容憔悴,毫无精神,看上去有五六斤重。
  “宝兄弟,实不相瞒,这只小猪是只病猪,好几天不吃食了,你提回去把它杀了,放到锅里使劲煮一煮,好歹也是块肉。”
  梁宝接过小病猪,提着它的后腿,一摇一晃地走了。梁宝回到家,发现他娘正坐在屋里生闷气。
  “娘,你一大早跑哪去了?让俺好找。”梁宝把猪丢到地上,走上前说。
  “这只病病歪歪的小猪是怎么回事?”娘冷冷地盯着梁宝问。
  “梁金给的。”
  “你到梁金家干啥?”
  “俺,俺去借钱的。”
  “借到了吗?”娘冷笑道。
  “没有。”梁宝低下了头。
  “宝啊,宝,你让俺说什么好,你也不瞅瞅,梁金那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你跑他家去借钱,不是麻婆照镜子,自找难看吗?”
  “娘,俺错了。”
  “你要人家的小病猪干啥?”
  “俺想把它煮熟了,孝敬您老人家。”
  “俺呸!”娘气愤地说,“宝啊,你说的这是人话吗?你要是有钱,就买个好猪来孝敬俺,你拿人家的小病猪来给俺吃,是嫌俺活得太长了吗?”
  娘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梁宝赶紧跪下说:“娘啊,俺错了,你打俺吧。”
  娘还是哭,梁宝使劲打自己的耳光,打得啪啪响,打得自己眼冒金星。
  “你停了吧。”娘突然止住哭声。
  梁宝就停了手。
  “宝啊,做人要有志气,别动不动就伸手跟人家借钱。”娘语重心长地说,“借的钱早晚得还。”
  “俺以后再也不跟人借钱了。”梁宝信誓旦旦地说。
  “你快起来吧,别让小虎子看到了。”娘朝门外瞥了一眼,皱着眉头说。
  梁宝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只小病猪在门前的雪地上哼哼卿卿四处乱走,最后走进柴房里,找了个草窝趴下了。到了中午,梁宝的娘拿出借来的半瓢面,搅了一锅面糊糊。
  吃罢饭,梁宝回到里间,屁股攀上床沿,心情跌到极点。小虎子跑过去跟他玩,被他一脚踢翻。小虎子趴在地上拼命嚎哭,梁宝冲菊儿大吼大叫。小虎子哭得越来越凶,菊儿怎么哄都不行。娘坐在外间唠叨个没完,她先是抱怨梁宝的爹走得急,然后抱怨梁宝没本事,接着抱怨菊儿的脑子不好使,最后抱怨起了小虎子的坏脾气。
  “俺一头撞死得了。”梁宝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梁宝失魂落魄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屋子四面透风,每面墙上都爬满了又长又宽的裂缝,他随便撞哪一面墙,都会墙倒屋塌,家破人亡。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哼哼声,梁宝像疯狗一样冲出去,蹿进柴房,将那只小病猪从草窝里一把拖出。那只小病猪鼓着大肚子,四条小细腿撑着地,不停地战栗。梁宝将肚里的怨气都发泄到了小病猪身上。只见他抄起一根树枝,对小病猪没头没脑地抽打,打得小病猪鬼哭狼嚎。
  “俺儿,你疯了吗?”娘在屋里喊,“你别打那小猪了,你打俺吧,俺早活够了,你打死俺吧。”
  娘喊了半天,梁宝才住了手,那头小病猪遍体鳞伤,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年前的几日,娘牢骚满腹,怨天怨地。梁宝怄了一肚子气,对小病猪下了死手。他用一个纳鞋底的锥子,扎它的鼻子,扎它的耳朵,扎它的后脑勺,扎它的脖子,扎它的背,扎它的肚皮,扎它的尾巴,扎它的腿。开始小病猪还叫唤两声,后来,不知是麻木了还是习以为常了,它竟懒洋洋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充起了死狗。梁宝觉得连小病猪都瞧不起自己,扎得更凶了。
  梁宝从腊月二十五一直扎到了年三十,小病猪被扎得浑身都是血窟窿,可就是不断气。梁宝已经有点舍不得它死了,每次被娘数落一番,他就拿着锥子到柴房里扎猪,扎完之后,心情就好多了,要是没有这头小病猪,梁宝恐怕早就把自己吊上了树。腊月三十的晚上,梁宝的娘到柴房里拿柴火烧水,发现了那只被扎得血肉模糊的小病猪。她一下怔在了那里。
  “造孽呀,造孽。”娘用手捂着胸口说。
  娘将锅里的水烧热,用破布蘸着热水擦掉了猪身上的污血。小猪身上的锥孔密密麻麻,看了让人起鸡皮疙瘩。
  吃罢饭,一家人正坐在桌前聊天,外面突然传来了咳嗽声,一声接着一声,咳得让人心惊。小猪咳了半天,咳出一堆绿色的黏涎,黏涎里蠕动着一团红色的虫子。
  “俺这几天心情不好,话说得多了些,也重了些,你是俺儿,多担待点。”娘觉得梁宝的脑子可能出了毛病,不敢再唠叨他了。
  “娘,俺也不是一无是处。”梁宝说,“你看,俺都把小病猪给针好了。”
  “俺儿,今晚是腊月三十,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你又长了一岁了。”
  “娘,要是有大夫教俺针灸就好了。”
  “俺儿,今晚早点睡,明晨还得早起来发纸敬天呢。”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黑蒙蒙的,远处的鞭炮声就此起彼伏了。梁宝在门前的空地上支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两个大碗,碗里盛满了清水。娘在桌前烧了一把豆秸,然后娘俩一齐跪在地上,给老天爷磕了几个响头。礼毕,他们起身将桌子抬回屋里。这时,那只小猪从柴房里欢快地跑了出来,它活泼又可爱,越跑越快,看上去就像一匹健壮的小马驹。
  “娘,俺想去学针灸。”梁宝认定自己有针灸的天赋。
  “你想去就去。”娘觉得梁宝出去散散心也好。
  正月初三,梁宝背着铺盖卷,到县城拜师学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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