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林斌现身（上）

　　当沈永捷和段风丽出现在面前时，杨忠平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隐隐感觉到出了问题，但匆忙之间也无法判断，是哪个环节或哪些环节出了纰漏，谁让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按照指示在办事呢？
　　他在抓紧时间思考，有些事情到底该不该说？或者应该怎么去说？可面对纪监委的正式核查，他又只能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不用说，谈话核查的过程如同前期的工作一样，很被动，非常的被动。所不同的是，这一次，再也没有肖长勤和王银珍的明示与暗示了。
　　“……杨局长，据我们所知，二期绿化工程林木供应商的名单，你在很早以前就交到了市里面，皓韵园林公司又是怎么插进去的呢？”
　　杨忠平干笑了一下。
　　“说实话，皓韵园林公司的资料我连看都没看到过，就从市里面直接转到我这儿来了，我能不接受吗？”
　　段风丽问道：“这里面是有某个市领导的指示吗？”
　　“是……是肖副市长的指示，他是园林局的分管领导。”
　　“那看来，这皓韵公司的资料是先到了肖副市长手里，然后再转给了你，对吧？”
　　“应该……是这样。”
　　沈永捷问道：“那你为什么把成本价格最高的银杉树，全部划给了皓韵公司呢？”
　　杨忠平终于有了机会叫屈。
　　“监委同志，一开始我们对所有树种都是平均分配的。后来也是在市领导的指示之下，才调整了银杉树的分配，我们也是执行上面的指示啊。”
　　沈永捷笑了笑：“还是肖副市长的意思？他亲自给你打的电话？”
　　“对，没错……不，准确地说，是王副局长代为转达的。”
　　“王副局长？哪个王副局长？”
　　“肖副市长的老婆，市财政局的副局长，王银珍呐！”
　　段风丽有些不解：“她是分管财政工作的人，怎么就插手你们园林局的工作了？杨局长，你就这么同意了？”
　　“我不敢不同意啊！那天王银珍就坐在我对面，就是你们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口口声声说是肖副市长的意思；还说要是我不信，可以马上打电话问问肖副市长！”
　　“那你打电话了吗？”
　　杨忠平苦笑了起来。
　　“监委同志，我要真打了这电话，我这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沈永捷问道：“另外一个问题，据说这银杉树栽种的质量完全不敢令人恭维，那又是怎么通过验收的呢？”
　　“验收的时候我也去了，多少也看出了一些问题，可那王副局长像监工一样从头到尾都跟着我！肖副市长也亲自给我打电话，要我尽快完成验收工作，你们说，我能不让他们通过吗？”
　　沈永捷想了想：“杨局长，感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有需要我们还会进一步进行调查、核实。最后，我们要对皓韵公司的相关资料进行复制，请给予配合。”
　　“没问题！没问题！”
　　
　　王银珍并不知道纪监委已经对园林局展开了初步的核查，但对于坊间关于银杉树栽种的风言风语和不利言论，还是有所耳闻的。
　　她并不是没有一点担忧，如果银杉树的品质真的有问题怎么办？如果这些消息传到了徐建辉的耳朵里，怎么办？如果徐建辉下令彻查，又怎么办……
　　这些一连串的如果搞得王银珍心上心下，她都快忘了究竟为什么会来到这个咖啡厅，直到田宏明把两个手提箱在桌子底下推给了她，她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安定下了心神。
　　“王局，承蒙您和肖市长的照顾，咱们这项工程终于顺利完工了。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您笑纳！”
　　王银珍笑呵呵地把两个手提箱拉到了自己的脚下。
　　“怎么，孙秘书今晚上不来？”
　　“我表弟说，晚上有些工作需要加班，就让我来代劳了。王局，您放心，意思都是一样的！”
　　王银珍终于笑了起来。
　　“一样的！一样的！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合作！”
　　
　　顾文君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正赶上徐冰洋和韩东磊准备出门。
　　“儿子，你要出去呀？这位是……”
　　“这是我好哥们韩东磊，我们下午约了人谈合作。”
　　“谈合作？什么合作啊？跟谁合作？”
　　“也是一个长州的老板，具体怎么合作，还得谈了再说。”
　　顾文君爱怜地看着徐冰洋。
　　“儿子，妈不指望你大富大贵，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可我想干一番事业啊，男人没自己的事业怎么行！妈，您先去休息，晚上等我回来！”
　　
　　虽然只是初步的核查，但银杉树事件当中的漏洞和破绽却是显而易见的，在向谭远牧汇报之后，沈永捷很快便确定了下一步的突破方向。
　　“我们调阅了皓韵园林公司的工商资料，发现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总经理，竟然是瑞风装饰集团扬德分公司的总经理田宏明！实在是太耐人寻味了！”
　　谭远牧也有些吃惊。
　　“田宏明也算是专业领域的人，突然之间，就从装饰行业跨到了园林行业，这跨度也太大了点儿吧！”
　　“而且，市财政局的王银珍也赤裸裸地把手伸到了园林局，公然对园林局的工作指手画脚。飞速地栽种，飞速地验收，然后再飞速地拨款，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啊！”
　　“那你的意见呢？”
　　沈永捷的策略很明确。
　　“我们研究过，建议立即对田宏明和王银珍展开正式讯问，这两个人身上的漏洞都比较明显，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突破口！”
　　“好，我同意你的计划，尽快开展工作。”
　　曹云坤从外面走了进来。
　　“又接到举报，说赵长海之前借住的那栋别墅，连着几晚上都有人进出，怀疑是赵长海又住进去了。”
　　谭远牧想了想：“赵长海又开始故态复萌了，这一回，让督察组晚上再去，你懂我的意思吧？”
　　曹云坤笑了笑：“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方利山的住所竟然只是一套普通的公寓，还不到自己那套别墅的五分之一，这让徐冰洋很是失望，他甚至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只是，他完全想不到，这一次的骗局竟是如此的大。
　　“来，坐坐坐！”
　　徐冰洋坐下来，开门见山地展开了话题，他已经做好了话不投机便随时转身走人的准备。
　　“方总，关于怎么扩大进出口的份额，我已经想得差不多了，就想听听你打算怎么在美国开发房地产。”
　　方利山悠然地吐出一口烟雾。
　　“小兄弟，做生意可以是要讲策略的，但抛开那些策略、计划什么的不谈，在心态上首先就得过硬、够狠！俗话说，无毒不丈夫，特殊环境、特殊时刻之下，就得使用特殊的方法。”
　　方利山对杜月和周新使了一个眼色。
　　杜月和周新走到徐冰洋和韩东磊的旁边，掏出枪，指着两人的头。
　　徐冰洋不禁惊愕万分：“你……你想干什么！”
　　方利山笑了笑：“我想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委屈你了，徐大少爷！”
　　
　　从公司被带到纪监委的这一路上，田宏明都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他不敢相信，背靠孙赫这一棵大树，竟然也会有人强行拉扯着自己，将自己带到了这么一个僻静的小屋。
　　直到看见那些冰冷的录音录像设备，田宏明才猛然醒了过来。
　　他忽然有些后悔了，如果老老实实地呆在装饰行业，踏踏实实地干好老本行，这个地方，应该永远也不会来吧？
　　“田宏明，说说看，你是怎么从装饰行业跨度到园林行业去的？”
　　田宏明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尽力调节着紧张的情绪。
　　“这个……挺简单嘛！手里边儿有点钱，就随便去玩玩啰……”
　　杨宇笑了笑。
　　“你这一把玩儿得可是够大的。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皓韵园林公司在二期绿化工程当中共投入八千万，用于林木的采购和栽种。市政绿化工程对林木供应商的要求是，先垫资栽种，验收之后再付款。田宏明，你哪来这么多钱？”
　　“这……这个……公司账上还有这么多钱……”
　　“别吞吞吐吐的，你是法人代表兼总经理，钱怎么来的，还说不清楚吗？如果是借的，那找谁借的？如果是银行贷款，是哪家银行贷的款？”
　　“这个……我……”
　　李晶冷笑了一声：“看样子你是说不清楚了，这钱来历不明啊！”
　　田宏明终于完整地说了一句话。
　　“监委同志，其实，这公司……不是我开的！”
　　“不是你开的？那到底是谁的公司？”
　　“是……是我表弟的。”
　　“你表弟是谁？我们也要见见他。”
　　“孙……孙赫？”
　　杨宇和李晶对视了一眼。
　　“什么？孙赫？哪个孙赫？”
　　“市委书记秘书，孙赫。”
　　李晶吃了一惊：“孙赫是你表弟！”
　　“对，他就是我表弟，是他开了这家公司，我只是替他打工，他才是老板！”
　　“那孙赫这钱是怎么来的？”
　　田宏明苦着脸：“监委同志，我在长州还有很多事情要求着他，他的钱我怎么敢去问来路！”
　　杨宇问道：“据我们所知，皓韵公司是在绿化工程开工前五天才把资料递上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我不太清楚，孙赫只是叫我准备资料，然后好像找了一个熟人，才把资料交上去的。”
　　“熟人？是王银珍吗？”
　　“看样子，应该是吧。”
　　“也就是说，是孙赫帮你引见了王银珍，你和王银珍见过几次面？都做了些什么？”
　　“见过……四次，第一和第二次是送了一些江苏的土特产给她。”
　　李晶说道：“田宏明，你想清楚再回答，一些土特产就能让王银珍帮你们做这些事？”
　　“其实，里面……装的都是现金。”
　　“具体有多少？”
　　“第一次有二十万，第二次有三十万。”
　　“你和王银珍第三次、第四次见面又是做什么？”
　　“第三次，王银珍就带着我去见了杨忠平，让杨忠平把所有的银杉树都划给了我们。第四次就是几天前了，王银珍让财政局付款以后，我们给了她五百万作为酬谢。”
　　杨宇问道：“送给王银珍的土特产，是以谁的名义送的？”
　　“应该是以我的名义送给王银珍的。”
　　杨宇不禁哑然失笑：“田宏明，难道你没发觉，你被孙赫利用了吗？”
　　田宏明有些发懵：“什么意思？”
　　“公司的法人代表和总经理是你，装着现金的土特产是以你的名义送出去的，和杨忠平见面的也是你，事后给王银珍送去好处费的还是你！你信不信，孙赫会把这些事全都推在你的身上！”
　　田宏明一下站了起来。
　　“不会吧！他可是我表弟啊！”
　　
　　方利山当着顾文君的面，点击播放了手机里面的视频。徐冰洋和韩东磊被捆得像两个粽子，横着放在沙发上。
　　“顾主任，您看清楚了，这是您儿子吧？”
　　顾文君不禁又气又急：“你……你想干什么？”
　　方利山收起手机，耸了耸肩。
　　“很显然，绑架勒索啰！”
　　“你想要多少钱？”
　　方利山略微一思索：“一千万美元吧。”
　　顾文君惊呼了一声：“一千万？我哪来这么多钱！”
　　方利山不屑地笑了笑。
　　“顾主任，一千万美元折合成人民币也就七千万的样子，您老公是堂堂的省委副书记兼市委书记，明年就是华宁省的一把手了，只要稍稍开那么一点口子，随随便便两三个亿就来了，还能少了这七千万！”
　　“徐书记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那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总之呢，我给您5天的时间，5天之后，带着钱来美国找我！”
　　方利山说完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顾文君喊了一声：“你就不怕我报警！”
　　方利山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
　　“顾主任，我现在一无所有，您看我像怕事儿的人吗？甭管您报什么，对于我来说，最坏的结果不就是一死吗？要死我也得拉着您儿子一块儿死，您看着办吧！”
　　
　　相对于田宏明对于局势判断的懵懂和天真，王银珍的那点儿小聪明和防御工事，也只是抵抗了几个回合便土崩瓦解、走向崩溃。
　　“王银珍，你和田宏明这个人熟不熟啊？”
　　王银珍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
　　“田宏明？这个人是谁啊？好像不认识。”
　　沈永捷轻轻笑了笑。
　　“推得挺干净嘛，连认都不认识了！既然不认识，那在园林局和林木供应商签订合同的那一天，你干嘛要带着他去见杨忠平呐？”
　　王银珍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
　　“哦，那就是田宏明呀！我之前都不知道！”
　　“那你说说看，当天你带着田宏明去找杨忠平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我这个人平时就喜欢栽花种草，那天我是去找杨忠平请教一些栽种知识的，和田宏明没关系。”
　　曹云坤的语气严厉了起来。
　　“杨忠平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很明确地告诉我们，那天你是以肖副市长的名义，强迫他把所有的银杉树都划给了田宏明，是这样吗？”
　　王银珍不禁身体一哆嗦。
　　“哪有这样的事儿！那些树怎么分配是园林局自己在决定，跟我无关呐！”
　　“那为什么田宏明会承认，是他要求你向杨忠平施压，才把所有的银杉树都划了过来！你的意思，杨忠平和田宏明是联合起来在整你了！”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沈永捷敦促道：“王银珍，你如果继续抵赖，就失去了主动向组织上交代问题的机会！杨忠平和田宏明的证词都摆在这里，你认为还有继续演戏的必要吗？”
　　王银珍懵了几秒，眼泪夺眶而出。
　　“我说……我交代自己的问题……”
　　曹云坤看着王银珍，叹了一口气。
　　“那就先从你和田宏明的关系说起吧，你和田宏明是怎么认识的？”
　　“是……是孙秘书介绍认识的！”
　　“是市委书记孙赫吗？”
　　“没错，就是孙赫。“
　　“那你知道，孙赫与田宏明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吗？“
　　王银珍擦了擦眼泪。
　　“有一天晚上，孙秘书约我到体育馆打球，散场的时候碰到了田宏明。他说田宏明是他表哥，从江苏回长州来投资园林行业，要我帮帮忙，让他表哥也能参与到二期绿化工程里面去。”
　　沈永捷问道：“孙赫让你帮田宏明这个忙，他就没向你表示表示？”
　　“有，田宏明送了我一些江苏的土特产。”
　　沈永捷用手中的笔敲了敲桌面。
　　“说清楚！就只是土特产吗？”
　　“一开始我也以为只是土特产，回家才发现是二十万的现金。”
　　“像这样的土特产，他一共送过你几次？”
　　“两次，第二次里面装的是三十万的现金。”
　　曹云坤问道：“收了这五十万，你就答应帮他插队，然后把银杉树全都划给田宏明？”
　　“是的。”
　　“后来园林局展开验收的时候，你也全程都在，你去干什么了？”
　　“我是催着他们尽快通过验收，验收通过了，我这边才好付款。”
　　“这一系列办事流程都是你们事先设计好的吗？主要是谁设计的？”
　　“整个办事流程都是孙秘书安排的，我也觉得这种流程……很合理。”
　　沈永捷问道：“根据我们的调查，皓韵园林公司共花费了八千万用于采购、栽种银杉树，这里面的利润至少也有几千万，事后他们给过你什么好处吗？”
　　“有，我让财政局付完款以后，他们给了我五百万作为酬谢。”
　　“我必须确认一下，前面的五十万和后面的五百万，是以谁的名义给你的？孙赫还是田宏明？”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啊，不管是血缘关系还是合作关系，怎么看孙秘书和田宏明都是一起的，我觉得谁给我钱都是一样的！”
　　曹云坤问道：“你们干了这么多事情，肖长勤都知道吗？他同意你们这么干吗？”
　　“一开始他是不同意的，后来我给他做了工作，他就……同意了。”
　　曹云坤生气地把手中的笔往桌上一扔。
　　“王银珍呐王银珍，你还拖了一个人下水！”
　　
　　林斌打开门，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的三个人。
　　“你们是……”
　　其中一个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长州市纪委督察组。”
　　“你们想找谁？”
　　“无论我们要找谁，都要进入到这栋房子里面。请给予配合。”
　　林斌犹豫了一下，拉开门让出了道路。
　　三个督察组人员走进房子，看了看房子的陈设。
　　“就你一个人住吗？”
　　“对，就我一个人。”
　　“你是业主吗？”
　　“我不是业主，我是他朋友，业主出国去了，我暂时住在这儿。”
　　“业主叫什么名字？”
　　林斌挠了挠头：“这个……”
　　“你不是业主的朋友吗？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其实，我是业主朋友的朋友，住几天就走，所以也没问业主叫什么名字。”
　　督察组人员仔细看了看林斌。
　　“那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这个嘛……”
　　“这个你也答不上来？小伙子，这不太正常吧？”
　　“纪委同志，我就是暂住几天，又不是干什么坏事，你们觉得我像小偷吗？”
　　“你是不是小偷我不敢肯定，但你住在这个地方，却对相关的必要信息一问三不知，这肯定是极不正常的！把你的身份证出示一下。”
　　“这个……我没带在身上。”
　　“那你就必须跟我们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