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家小院第十五章 狐女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05 11:56:33 字数:9834
痴线?衰神?生朗黎啦?哇塞,麻呐佬,咸湿佬,顶你吾顺……究竟想点啊!和我同样伟大的狐女冲着话筒哇哩哇啦一顿乱叫,然后啪地挂断电话;狐女这一连串动作看得老曹对她侧目而视,甚至连包子都忘记卖了。
这位狐女一向自称痞子,说话直且爽。
不过,老曹并没听懂伟大狐女说的是什么,自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他简直是大脑核爆,晕头转向,以至于淘气的白狐顺手抓走俩包子,他都浑然不知。
嗯,老曹当然听不懂了,狐女说的是广东话,被称为粤语的白话,他一个北方人,哪里听得懂;而且,老曹又没什么语言天赋,他连ABC这类舶来的字母都认不全呢。
“瞅你个头呀,衰样!”狐女刁蛮地瞪大眼睛,丢下句,咔哒咔哒地向十三家小院奔去,同时拨打起电话,对着电波那头叽哩呱啦了一通:“食紧粥,训左一觉,宜家先醒……”
老曹脸腾地红了,忙垂下头,装做整理包子摊,顺手将那册盗版的《本草纲目》放到一边的小凳上。其实,小包子摊有什么可整理的,一条板凳,一个泡沫保温箱,还有盖在箱子上的笼屉布,以及一个竹制的食品夹子。更何况这些都是入口的食物,又怎能用手去摆弄?谁不知道病从口入呀,谁不知道讲究卫生呀?N年前,西班牙大流感……不,是上海甲肝乙肝丙肝什么的,就是吃海鲜开始流行的,就是病从口入的……只是老曹窘迫不堪,不敢面对衣着暴露的狐女——狐女穿了件蔚蓝色低胸露背装,胸口隐约可见那两座峰峦,以及峰回路转的沟壑。她大概里面连胸衣都不曾穿,所以两个小小的豆蔻状的乳头顶着薄薄的衣料,似乎要冲破出来。
若干年过去后,月影回想起通过摄像镜头看到曹雪芹的窘态,都觉得自豪。并且月影在耄耋之年还用这段难得的录像磁盘换到一幢一百三十几平方米面积的住宅楼,还借机出了册《我和老曹做邻居的日子》的热销书,为他的子孙后代埋伏下一条挣银子的长线资源。只是这时月影丝毫没料到若干年后老曹会大紫大红,成为响铛铛的偶像级人物,成为超级大腕,拥有难以数计的粉丝,否则他就不会只把镜头对向紫檀狐女。
狐女的表情落寞而颓废,经过小院门口的刹那,月影甚至在屏幕上看到狐女眼眶里溢出颗晶莹的泪珠。狐女踏进小院前,抬手擦了擦眼角,似乎不想让人家看到她的脆弱。
有那么瞬间,月影想要撇开监视器,奔到狐女身边,用自己并不宽阔的胸膛安慰她;他想象着,走到十三家小院前的街上,口中叼着枝蓝玫瑰,身子斜倚着街灯,等待狐女的经过。她会抬起头,向他抛出媚眼吗?刹那,他似乎看到酡颜醺醉的狐女走过院门,蹲在墙跟哇哇狂吐的情形……哎呀,那一地的狼藉,那一地令人恶心的污秽!哦,还有,一天子夜时分,过惯了夜生活的狐女醉醺醺地走到院门口,望了眼街边辉洒着桔色光线的街灯,突然蹲下身子,撒起尿来。那一刻,隐藏在监视器前的月影似乎听到了那哗哗地急流声,顿时胸膛里汩汩奔流起隐秘的欲望。
当然,月影不会把这个写进《我和老曹做邻居的日子》里,那会有碍他的光辉形象。但他从没想过,假如把这一节写进去,没准儿会使他那本回忆录的销量扶摇直上,因为无论什么时代的读者,都有窥视的欲望,都想读到、看到那些龌龊的糗事儿,正如N年后,楚才的儿子,那个流里流气的Momo,扎着贝肯汉姆般的金鱼小辫,翻开《我和老曹做邻居的日子》那本书中的某一页,瞄了眼袭人大妈为老曹抓痒痒的那一节,突然问了句:
“阿公,到底老曹和袭人是什么关系,情人,还是搭伙?”
那一段,讲述的是某日黄昏时分,老曹正在讲述湘云醉酒卧石,忽然脊背痒痒起来,恰巧被刚凑过来的袭人大妈看到,她就很自然地从老曹的领口抻进去手,为他抓痒。只是这段情节,我并没记住,其他人也都没记住,唯有细心的月影瞬息将它捕捉在记忆深处,待到N年后,再倾倒出来,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年迈的月影佝偻着腰,立刻就意会到Momo渴望听到什么,便微微一笑,答道:“你这个玉米须子,小脑瓜儿别胡思乱想……”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到十四周岁的Momo似乎什么都知道了,什么亲吻,抚摸,做爱,什么小三儿小四儿,什么情人,搭伙......而且,在他的认知里,情人,那是有一定感情的,并非夫妻关系的性伴侣,而且情人不只限定一男一女,可能是多男一女,也可以多女一男,更可以多男多女。至于搭伙,那就是没有感情,两个人,一男一女,分别有各自的家庭,却因为独自在异乡生存,为了节省开支才在一起生活,偶尔也会为了解决生理要求,而做爱。当然,那时的Momo已经有了性之初体验,这让月影忧心忡忡,无限感慨。他不明白,自己的亲孙子怎么和自己的性格迥然不同,更和楚才不一样……假如,假如Momo和楚才一样,也会让他省点儿心,不必老去陪着笑脸心怀忐忑与愧疚向那些小女孩儿的家长迭声表示歉意。而已经超过三十而立年龄的楚才依旧埋头于那堆破烂零件里,对其他事情不闻不问。当然,这也是楚才为什么将近四十才有女朋友,过了四十才有了Momo的缘故。
“那就是情人喽!阿公,你的情人是谁,是阿婆吗?”Momo相当肯定地点点头,然后才反驳道:“记着哟,阿公,我这是金鱼头,不是玉米须子——这可是当年你那个时代最时髦发式,有个叫小贝的球星就梳这头型,嘿嘿,可能你都忘了……因为你太老了,老得只能记住那个老曹。”
月影听到Momo,不禁羞愧万分,却又暗暗不服气儿,因为他清楚,自己不仅仅只记得老曹,还记得许多人,譬如那个曾经使他心潮澎湃的狐女,以及和他有着绯闻的白菜。
大家都以为狐女很坚强,是个豪放的女子。殊不知她却有着很细腻的情感,渴望能有个人走到自己身边,将关心与关怀的光泽照射到她的身上。哦,谁也不知道狐女的心事,她离开家乡,在这座城市里颠沛流离,为的就是寻求到一丝慰藉,为了就是寻找到那份属于自己的梦。可是这座城市太糟糕,她除了泪水与寂寞,别的什么也没寻到。然而,即使这样,她也不愿回到家乡,那个使她伤魂的家乡。而且,狐女一想到家乡,就会回想起往昔那些心酸事,回想起曾经。老爸的离世,以及老妈的唠叨与势利,都让她感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家,感到自己一直在漂泊,这也是她喝起酒来就没命的缘故,更是她时不时地伤心的缘故。
月影抓个特写,捕捉到泪珠滴淌过狐女面颊的那一刻。不知什么时候,月影染上窥视的瘾,每逢下班,回到家里,就腻在监视器前,窥视镜头前路过的男男女女。月影以此为乐,甚至偶尔,他正授着课,脑子里就蠢蠢欲动,想要回到十三家小院,坐到监视器前。而且,想着想着,月影就会噗哧笑出声,让下面听课的学生们莫名其妙一阵子。
不过,还好楚才已经过了上初中的年龄,否则他会更鄙视他。被自己的儿子鄙视,那一定是很糟糕的事情,所以每次回到家里,看到不念旧恶劲地摆弄那堆电脑零件的楚才,月影都会涌起莫名的火气。至少要一代比一代有出息呀,否则一蟹不如一蟹的经典岂不又要重新演绎?可是,自己有了短处,又怎能说出口?月影顿时为难起来。
照理说,他不用为难,谁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谁又不是蛔虫,可以孙猴子般钻进他的肚子里,揣测不出他那些龌龊的思想。但他掩饰不住自己,他又不是什么公众眼皮子底下的新闻政务官,可以信口雌黄,可以瞒天过海,可以胡说八道。
估计狐女走远了,老曹才敢抬起头。猛地又一个靓丽的身姿从他眼前走过,带来一股异样的香气。老曹怔下神,似乎还未从狐女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又忙垂下头。
“嗨,怎么见到我就低头?”踅了回来的白狐轻柔而严肃的声音刺入老曹的耳鼓,跟着一个白影飘过老曹眼前:“我又不是门神,值得你这样吗,连看都不敢看!”说着,她顺手拽了个透明的白色塑料袋。
老曹打个晃儿,嗫嚅地说不出话来。
“家那边正是捉鱼节,回不克了……”
老曹诧异地抬起头,白狐只留给他一个白色的背影,以及白色背影之上的一头酒红色头发,嗒嗒直响的高跟鞋。狐狸,也就是我的前女友从包子摊前匆匆飘过去,飘向东祠胡同,一边和人走茶凉讲了句。
“捉鱼节?”老曹眼前晃起那位开药店的西门的脸,打嗓子眼里嘟囔了着:“我看今天是狐狸节,这一会就闪出来三头狐狸,漂亮的女人真的不能相信。”
虽然三头狐狸的样貌并不相同,甚至有很大差别——粤地的狐女丰腴,苏南的白狐纤弱,思茅的狐狸则性感——但老曹一直都分辨不出,似乎她们出现在他面前时,不约而同使了妖法,阻碍了他的分辨力,致使他只能看到一个靓丽的影子,只能意识到那是头狐狸。
狐狸扭动着臀部,和人走茶凉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分开,又翩翩回忆起家乡,回忆起拉祜族万人聚集在河床捉鱼的盛况,不禁心荡神怡。她已经多久没回家乡了,谁也不知道,甚至就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我刚认识她时,她就已经离开了云南,离开了那座叫做孟连(娜允)的小镇。那个时候,她满怀憧憬,发誓一定要给家里买头牛。正因为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目的,她奔走在各个街区,寻找工作——站街派发广告,木材加工厂抱板工,餐厅服务员,彩票站打票员……她做了多少种工,她自己也需要慢慢想,才能数得过来。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自打和我相识,她貌似就没出去找过工,而超级喜欢闷在家里,进尔迷恋上了梳妆打扮。当然,最让我迷惘与怀疑的是,我居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认识西门的!
唉,如果我说不相信漂亮女人,还情有可原,可老曹说不能相信漂亮女人,就是一句没来由的无厘头,纯粹是没落文人的顾影自怜。
恍恍惚惚,老曹觉得白狐拿走了俩包子没给钱,可他又拿不准那是不是幻觉。或者,是那个刁蛮狐女拿走的包子?老曹皱眉,思维表现出不确定。三头狐狸在他脑子里直打转儿,他开始糊涂了。很多时候,他分不清她仨谁是谁。
但无论是她俩哪一位,都不可能是狐狸。在老曹的认知里,狐狸不差这点儿小钱,尤其是两个驴肉馅包子。虽说驴肉馅包子比普通馅的要贵上几倍,可一钱两钱银子,对于狐狸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
“妖怪……”刹那,老曹想到传说里的妲已。据说那也是个狐狸,迈出精就去蛊惑纣王,使得成汤创下的基业很快就化为乌有,成为一场抓不住的梦幻。
“嗯,肯定是妖怪!”我应和道。同时,我胸膛里泛起隐隐的酸痛,回忆起和狐狸在一起幸福的小日子,回忆起她垂下头悄然吸吮被划伤的手指的模样。那个细长的伤口是她做抱板工时,不小心被木材边缘的毛刺划破的。也正是在那天,我和她不期而遇。
狐狸的手,当时略显粗糙,手掌上并排三个老茧,面孔也苍白着。但现在,狐狸已经脱胎换骨了,她的手看起来纤细骨感,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戴在右手小指上,似乎在隐隐约约传达一种媚惑性感的讯息……也许正是这种若隐若现的讯息,吸引来了西门。
唉,那段幸福太短暂了,短暂得甚至让我来不及品味,狐狸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每次回想起来,我都不禁遗憾万分,感慨万端,进而在漫长的不眠之夜,常常产生一种幻觉,似乎她还存在于我身边,还坐在床前默默端详着我,端详着我的睡态。
“别老做梦了,唉,该是你的,你不用想,也是你的。”闲云曾经用那种淡淡忧伤的口吻安慰我:“不该是你的,你无论怎么挽留都不会留住。”
也就是在那天,我头一次品尝到毫无膻味儿的米肠子,以及塔瓦喀瓦甫。也正是那以后,我渐渐喜欢上了闲云做的馕,喜欢上那焦黄的颜色和那诱人的味道,更喜欢坐在旁边,一边陪着糖糖,一边欣赏闲云揉面和面的身姿。然后,静静地等待,等待馕熟了,不急不慢吃上一阵儿,再去破烂石头旁边聆听老曹讲述他那些姐妹的逸事。
蓝搬到小院的那一天,老曹正讲述林妹妹初入贾府,那个宝玉按照杜撰的《古今人物通考》上的‘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送给她一个颦颦的妙字。也正是那天之后,蓝开始坐到破烂石头旁,喜欢上了老曹讲述的故事。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我渐渐喜欢上了蓝,就像蓝渐渐喜欢上了老曹讲述的故事一样。
我想,如果没有蓝,我兴许还沉溺于对狐狸的怀念中不能自拔,兴许还每天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清晨却要在噩梦中惊醒,如同现在的老曹。嗯,最近,老曹总会出现幻觉。夜里,我时常听到他嘟嘟囔囔说梦话,只是我从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不过,我知道,他不过是在嫉妒我的伟大,否则他就不会每天坐在破烂石头边,讲那些没营养的故事,什么狗屎豪门,什么痴男怨女,什么诗情画意,奢华酒宴等等。
老曹永远不会明白现实与梦想之间的差别,所以他注定每天都要站在街边守着袭人大妈那个毫无生气的包子摊儿,等待某一天西祠胡同的包子也会成为民族品牌,畅销至全球各个角落,包括非洲的肯尼亚,与南美的乌拉圭,甚至是永久居住在月球轨道上的太空船里,让那些天之骄子,宇航员们也品尝到味道独特的袭人&老曹牌驴肉馅包子。老曹重重叹口气,摇摇头,为他宏大的理想而嘘唏不已,更为自己的怀才不遇而惋惜。他顺手拿起那册盗版的《本草纲目》,准备翻阅一下——这个时间,正是温故而知新的好时节,又恰逢没什么人来买包子,所以他要趁机惬意一把。
“站住!”可没等老曹惬意,从街角那边传来殷翊低沉的嗓音。
老曹抬起头,发现那仨孩子,竹子、浅塘和兰朵怯怯地回下头,他们脸上闪过恐惧。他们不过才上小学五年级,不过才十三四岁,家长们刚刚放心让他们独立。哦,也就是说他们现在不过是才放出笼的小鸟儿,外界处处是危险。
“兜里有钱吗?”
殷翊的这句话虽然平淡,却让老曹心里一惊。老曹的眸子给这幅画,或者视频给吸引。这个和纣王拥有同样血统的半大孩子算是这附近几条街的小霸王,常常以遥远的盘庚家世做为自豪,总会选择在学生们上学放学的时间卡在街上,危胁、勒索。
蛊惑仔,不要命的蛊惑仔……
浅塘悄悄回下头,巴巴的眼神似乎在寻求帮助。老曹赶紧愧疚地避开那目光,又垂下头,将《本草纲目》重新放到小凳上,装做整理包子摊。他知道,别看这个殷翊年纪小,只有十七八岁,可在这附近几条街都很有名气,颇有些呼风唤雨的能力,得罪不起。上星期,开杂货铺的梦远只因在殷翊勒索时憎恶地横下眼睛,夜里杂货铺的窗户玻璃就全被砸得粉碎,徒然留下一地狼藉的碎玻璃碴儿。想到这里,老曹心里空空的,打个寒噤,慌慌地站起身,下意识地护住包子摊。看到他这个动作,殷翊嘲笑地竖起食指,向他摇了摇。
老曹再次垂下头……不,光垂下头还不够。他转过身,索性背对这起勒索现场,试图做到眼不见为净。不过,此刻他恰巧看到那狐女从院落里走出来。
“喂,干什么呢?!”狐女冲着殷翊大声叫道。
狐女一手捏着手机,眼睛瞪得大大,身上还穿着那件蔚蓝色低胸露背装。老曹看着她,半张开嘴,胸膛里那颗心都快砰了出来。他快速回下头,脑子里闪现出殷翊暴怒地挥拳弄脚的情形。
“没……没干什么……”可出乎意料,殷翊手抖了下,警觉地瞅向狐女,莫名地回答道。很明显,殷翊也吓了一跳,一张七分银子的银票,正从浅塘的手上拽到他手上。紧接着,他回过神,皱起眉头,上上下下扫了眼狐女,大声道:“你谁呀,管得着吗?”
也就在这时,清风从一边闪了出来。狐女认识这个清风,知道他是殷翊的小弟,刘姥姥的外孙儿。不过她还是厉声指责道:“你们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能耐?!”
浅塘瞅瞅狐女,又扫了眼清风和殷翊,嘴角动了动,突然向前迈了步,夺过那张钞票,拨腿就跑。殷翊一时楞在那里,傻了。狐女不由地呵呵笑了起来。
听到这笑声,老曹更愧疚。愧疚的同时,还有些怕。若干年后,浅塘已经成为一名潜水艇见习军官,但他每次回忆起殷翊,还会心有余悸,咬牙切齿,虽然过后他也听说狐女成功地收服了殷翊,可他一直认为,能够收服殷翊的女人,一定不简单,即便不是黑道上的大姐大,也是白道上的非凡霸王花。
呸地一声,殷翊吐了口痰,忽然咬牙发起狠:“你——”
“我怎么?!”狐女已经逼近到这俩小混混跟前,挺起胸:“你想怎么样?不知道现在正打黑除恶……吁——知道吗,我可从没欺负过小孩子。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有什么了不起?你要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就到东祠胡同打那些大个儿的,劫那些口袋里有银子的!”
“你等着点,”殷翊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支烟,他抬起手,使使劲,那枝烟被撅断、揉碎,然后扔到地上,抬脚碾了碾:“你……你以为我不敢呀,我可是盘庚的子孙!”
“小心点!”清风站在一边,狠狠地拍了下竹子的后脑勺,向狐女发出危胁。不过,他的语气已经外强中干。
垂着头,老曹为狐女捏把汗。他想不到狐女会这样胆大,会这样泼辣。
“盘庚是谁,不认识!”狐女毫不犹豫道。
“盘庚可是我大哥的祖先;”清风很牛×地竖起大拇指,胸膛向前一挺:“知道纣王吗?”
“什么纣王,我不知道,别跟我说这没营养的,我看你就是欠揍……”狐女抬手,半眯着眼睛,指向清风一口气地说道:“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张嘴闭嘴就是我家里怎样,我爸怎样,我妈怎样,我哥怎样......你爸怎样?——你爸是李刚呀,切,小样的,就算你爸是李刚,你也得夹着尾巴做人,你爸是你爸,你是你,你以为脑袋瓜子上顶着大西瓜,你就有多厉害呀,我看你就是个小爬虫儿,甚至连小爬虫儿都不是,顶多是电脑键盘上的阿米巴病毒。”
“你……你……”清风一时结巴起来。
“你什么你,连话都说不全,还出来混呢,我看你也就配欺负那些小孩子吧。喂,给我枝烟,浪费,看你多浪费,好好的烟给扔了。”狐女一转头,盯向殷翊,忽然伸出手。
殷翊怔下神,显然没想到会这样。他迟疑地扫了眼竹子和兰朵,从裤兜口袋里掏出盒七匹狼,递给狐女。
“有火吗?”狐女乜斜了眼清风,冲着殷翊说:“给姐点上……”然后轻轻踢了下竹子:“你俩还不快走?!”
竹子呆住了。兰朵却急忙牵住他的手,两个人飞快逃去。竹子掠过老曹的包子摊前,稍微停顿下,呸地一声吐口痰,才又重新加快脚步。
清风一时手足无措,紧着盯向殷翊。可殷翊也没了主意,一时尴尬起来。殷翊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闹不明白这头狐女是敌是友,或者她究竟要做什么……不过,那一刻他暗自佩服起狐女。
片刻后,狐女吐口烟圈,扬了扬手里那卷纸,命令道:“既然你俩这么有空,那就帮个忙,帮姐把这贴上。”
狐女的口气就像她是殷翊的上级,就象她是玉皇或者如来,没有商量的余地。清风犹豫地想要接住,却看了眼殷翊,忙又缩回手。
“这是什么?”殷翊恢复了神态,好奇地迈上前一步,疑惑道。
“征婚启事。怎么,不想帮忙?!”狐女挑衅地将烟圈吐到殷翊的脸上。
“征婚?!”殷翊重复了句,嘿嘿笑起来。
狐女瞪大眼睛,刁蛮的性子又窜上来:“怎么,我不能征婚呀?”说着,她掸掸烟灰。
“能,当然能。”殷翊又是嘿嘿一笑:“不过,我姐这么漂亮,还用得着征婚吗?”面对狐女挑衅般的口吻,殷翊的心底不禁佩服起她,同时也觊觎起狐女的美色,垂涎地瞟向狐女的胸脯,瞟向那俩似乎要顶破薄薄布料的小小的豆蔻状的乳头。
“漂亮?!”狐女不禁给这臭小子逗乐了:“哈,真会说话,还头一回有人夸我漂亮呢,油嘴滑舌。哎,以后不准欺负小孩了。”她向那俩孩子逃去的方向扫了眼:“算了,跟你说也白说,对牛弹琴……哎,我说,你俩以后不要欺负小孩子了。”
“谁是牛,你说谁是牛?!”清风脖子一梗,不乐意了。
“谁搭腔谁就是呗。”狐女也来了劲儿,迎上前,爆了句粗口。
火药味一触即发。脸红脖子粗的清风已经成功鼓动起殷翊,两个人跃跃欲试。可他俩仅仅停留在跃跃欲试的阶段,就泄了气。
“好小子,屁股长尖了,成天就知道出来欺负人。”忽然,一迭声的骂旋在当街,刘姥姥神兵天降般冲出来:“你爸妈不在家,现在把你能起来了?!”紧接着,她看到了狐女:“你现在不光欺负小孩了,连大人你也敢欺负了?!”
听到刘姥姥霹雳嗓音的刹那,清风的脸立刻煞白了,蔫了。他局促不安地瞥了眼殷翊。打小儿,清风就怕刘姥姥。甚至远远地听到刘姥姥的声音,他就怕,原本正在淘气,也会立刻住手,做出乖乖的样子,以至于清风的妈妈嗔怪他,说他像他舅舅。
清风的舅舅,就是那位区长大人,从小儿就惯会做戏,没有人能弄过他,更没人敢惹他,而且从小就没说过一句真话,所以才会进入仕途,进尔步步高升,从此衣食无忧,居有定所,而且还惠及家人,正所谓一人成道鸡犬升天。
“说句话呀,既然你姥姥来了。”殷翊催促道。
“闺女,你没事吧?”刘姥姥关切地问。
“没事,”狐女扭头看了眼,夹烟的手抖了抖,嘴角勉强绽开丝笑,烟雾袅袅缭绕、消散。
“姥姥,我俩在帮姐姐做事呢。”殷翊见清风半天都不说话,忙迎上前,嬉皮笑脸说。
“就你俩?”刘姥姥摆明了不相信,立刻讥笑道:“你俩会帮别人做事?!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俩是在帮我做事呢。”狐女似乎永远站在弱者一边:“他们是好孩子。”说过这话,狐女立刻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妥与言不由衷,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有了狐女的支持,清风说话也就硬气了:“姥姥你快走吧,我们还有正经儿事呢。”
刘姥姥却已经注意到狐女手里的那卷纸,也注意到狐女那身蔚蓝色低胸露背装,立刻皱下眉,流露出厌烦的表情:“可不准乱贴小广告。”
恍惚间,刘姥姥觉得穿这样衣服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不是正经人家的孩子。
“不是广告,是征婚。”殷翊纠正道。
“什么征婚?!”刘姥姥张大嘴巴,上下打量了下狐女,眼睛里满是疑惑与敌意。
也直到这时,刘姥姥开始认定狐女属于那类不洁女子,专门靠男人为生,专门掏男人口袋里的银子。于是,她隐隐为清风担起心,害怕被眼前这个女子学坏。但她又一想,自己的外孙是个男孩子,坏,又能坏到哪里,也不会搞大肚子,弄个未婚先育,顶多名声不好……可现在名声又算得了什么,一句‘这孩子能惹祸’,或者一句‘年轻人谁不犯错’就可以避重就轻地化为乌有,更何况许多是是非非都凭人的一张嘴,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狐女却没再吭声,她掐灭烟,眸子里露出丝忧郁。
忽然,狐女向天张开双臂,大嚷了声:“我需要爱情,我需要婚姻,我需要灵魂休憩的地方,我需要一个满是温馨的家……”
狐女这个举动不仅吓了身边这三人一跳,连路人的眼光也给吸引过来。刘姥姥后退了两步,没再说什么,她颠着小脚,脑子昏昏的,离开了这仨人。不过,在将要拐过街角时,她还在不时地回下头,向这仨人望去。
“哎……”
老曹刚给那位常在摊上买包子的家俱厂工人夹上俩包子,就猛地给刘姥姥的嚷声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到刘姥姥扬起右手,冲向狐女大喊大叫:
“……你那征婚也是小广告,也是城市牛皮癣呀,不准胡乱贴,要不我罚你款!”
“罚吧,罚吧。”狐女在丁字路口和俩小混混分开,一面头也不回地丢了句:“痴线,反正我也没钱……”
“你别以为我老太太不知道你住在哪儿,你不就住在十三家小院吗,等晚上我上你家堵你去!”刘姥姥的嗓门走了个持续音,渐渐弱下去:“切,别以为我这个老太太不知道,”刘姥姥乜斜着眼睛,鼻子一哼:“什么征婚,就是个幌子……”刹那,她眼前浮现出北祠胡同里那一串足疗馆的招牌。
刘姥姥的嚷声惹来几位街坊的侧目,袭人大妈端着盆新蒸出来的驴肉馅包子,小心翼翼避过匆匆而过的旱冰女孩夜雨,左嘴唇边那粒黑痣不时扭动。刚下班路过这里的闲云不自觉地摇摇头,奇怪这些人民公仆怎么动辄就要罚小民的款。而骑着老旧的凤凰自行车慢慢驶回十三家小院的婉如,听到刘姥姥的嚷声,扭头张望,结果险些摔倒。不过还好,她一只脚粘地,就把略显笨重的凤凰自行车稳住。
“精神病,真是精神病……”老曹麻溜地接过钱,看着那位家俱厂工人离去,眼珠不安地转动,小声嘟囔着。
在他的印象里,近一个月内,那位家俱厂工人已经买了六次驴肉馅包子。这样的消费,对于一个普通蚁族来说,是很奢侈的,也是很不成家的,所以他才会疑惑,才会对那位家俱厂工人不禁肃然起敬。但老曹嘴里的精神病,却不是那位家俱厂工人,而另有其人。
“喂,还有你,袭人,你赶紧去办健康证明和营业执照。否则,等哪天社区来查,你可别说些怪话儿!”刘姥姥气急败坏地扫了眼狐女和自己外孙的背影,朝袭人大妈发泄道:“真是的,街上怎么净是这些人呢。”
“好,好,等我们一有空就去办。”袭人大妈忙回答道。
“精神病,真是精神病……”老曹赶忙挪开放着《本草纲目》的那个小凳,掀开装包子的箱子,和袭人大妈一起将热气腾腾的包子放进去,一边小声嘟嘟囔囔着:“都是娇媚狐狸精,都是……难怪纣王会失去天下,难怪刘姥姥会疯掉;难怪这些人民公仆动辄就要罚人民的款。精神病,真是精神病!全都是精神病!唉,是是非非,花飞花落……”
“我看你才精神病,磨磨叨叨什么呀!”袭人大妈男人似地嚷了句。
“没……没什么……”老曹吱唔道:“刚才,我……我看到狐女了。”
“看到她怎么?咦,莫非你动心了,我知道她在征婚。”袭人大妈眼睛瞪得大大,粗声粗气地盯向老曹。
老曹脸腾地一红,脖子扭转着,盯向一边,喃喃道:“什么呀,她征她的,和我有一毛钱关系。”
“那就对了,和我们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袭人大妈铿锵有力地说道,点点头,飞快夺过那个装过包子的大塑料盆,一拐一拐地踅回小院。
也就在这天,十三家小院开始盛传狐女征婚的事情。并且有好事的人还背颂下那征婚启示里的一段话:
终有一天,那一天也就是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我握着你的手说:“I’vebeencollectingloveforhundredye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