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八十三、八十四

　　八十三
　　乡间的土公路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一匹枣红大马拉着一辆胶皮轮马车，正行驶在通往县城的道路上。赶车的是一位老汉，一身黑色的夹衣，头上裹着白毛巾，手中擎着一根带红缨的长鞭，不时地向空中甩响着，马儿便跑得更欢了。马蹄声和脆响的鞭声交织在一起，传得很远很远。
　　这时，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的道边上，站着一位姑娘，蜡黄的脸色透出疲惫、颓废的神情，与年龄显得极不相符。此刻，姑娘虚弱地倚在一棵已掉光叶子的枯树树干上，正四下里张望着。
　　显然，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甩鞭声引起了姑娘的注意，终于马车顺着弯弯曲曲的土公路出现在姑娘的视野里。她不禁一阵喜悦，急切地奔向道路，扯下脖子上的红围巾，向马车驶来的方向挥舞着。
　　马车终于驶到了近前，随着赶车老汉的一声吆喝，马车停在了姑娘面前。老汉跳下车，揽住马缰，对拦车的姑娘说道：“怎么了姑娘，要搭车吗？”
　　姑娘匆忙系上红围巾，不好意思地说道：“大叔，我有急事，要上县城去一趟，能麻烦您捎带我一段吗？”
　　赶车好汉听到这些，爽快地说道：“行，没问题，我正好也要到县城，可以直接送到你，上车吧！”
　　姑娘在老汉的帮助下，由车尾爬上车厢。赶车老汉待姑娘坐稳了，便拿起鞭子，向空中打了一个响鞭，枣红马听到鞭声，又“得、得”地小跑起来。
　　“姑娘，哪村的？”老汉收回鞭子，回头问道。
　　“啊，我是河子村的，您是哪村的？上城里做什么？”姑娘扭头回应着，并接着话头反问。
　　老汉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是四平村的，这次上城里是村里安排我买几根木头，回去后，结成板子搭台子，听说是又开什么批斗会。唉真是的，这年月，瞎折腾啥呀！”
　　姑娘听老汉说是四平村的，急忙问道：“大叔，你认识栗达观吗？”老汉赶着马车，头也不回地说道：“当然知道，栗老板可是我们这一带的名人呀！只是，时运不济，这次听说就是要批斗他呀！唉，不说了。”姑娘听到这些，神色更加凝重，低头不再言语。车上一片沉默，只有枣红马的马蹄声在“得、得”地响着。
　　很快，县城就在前方了，老汉提了提系在车辕旁的缰绳，枣红马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老汉扭头看看车厢里沉思的姑娘，开口说道：“姑娘、姑娘！”连接喊了两声，姑娘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恍惚中随口应道：“啊，到了？”老汉见姑娘回过神来，继续说道：“姑娘，县城马上就要到啦，你上哪去？在哪下车？”
　　姑娘定了定神，唯唯说道：“我，我到县委。”
　　“啥，县委？”老汉惊疑地回过身来，把马车吆喝停下，“姑娘，你是县里的人？”姑娘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但马上又摇摇头，“不是，不是，我不是！”姑娘说这些话时，情绪有些愤懑，甚至眼睛都有些湿润。
　　老汉不明就里地看到这一切，也有些疑惑地说道：“姑娘，我相信你的话，可是……我刚才说的话，只是随便说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讲呀！我也上了年岁了，再摊上点儿事，可真吃不消了！”
　　姑娘诚挚地看着老汉，说道：“大叔，您放心，不会有任何事的，要有的话也只是非常谢谢您对我的帮忙！好了，大叔，我就在这下车就行，再次谢谢您！”
　　老汉这才稳稳心神，诺诺地说道：“啊，啊，好吧。”姑娘跳下车，向老汉再次道谢后，便向县委方向走去。
　　赶车老汉抹了一把不知是赶车劳累还是刚才交谈话语的惊吓而出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坐在车辕上，重又挥动起鞭子，吆喝着马车向县木器厂方向赶去。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是晌午时分了，刚才那位姑娘此时已来到县委门前，县委和县政府在一个大院办公，只是一前一后按区域分布着。
　　这个时间，大院门口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向外走出。姑娘径自向院里走去。门口的警卫见状，急忙迎了上来，拦住了向里走的姑娘：“唉，同志，你找谁呀？”
　　姑娘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请问，刘行贵在这上班吗？我要找他！”
　　“啊，你是说刘书记，你找他有什么事，你和他有预约吗？”姑娘略一思索说道：“我是他亲戚，我找他有点家里的私事。”警卫一听是亲戚，立马变得热情起来。
　　他把姑娘让到警卫室里，笑着说道：“哎呀，姑娘，真不巧，我们刘书记和小黄秘书刚才一块儿出去了，可能是去吃饭了，你先在这歇会儿，一会儿就应该能等到他们。”
　　姑娘想了想说道：“不用了，我一会儿再来找他吧，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您走好！”警卫殷勤地应着，说话声中，姑娘已走出了县府大院。
　　姑娘来到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茫然而呆滞，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毫无目的地迈开脚步，沿街走着。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扭转身，向离县委大院不远的附近一条街快步走去。
　　很快，她穿街过巷，来到一家饭店门前。虽然是中午时分，但吃饭的人还不是很多，饭店营业员懒洋洋地坐在门口前台的桌子上，手中无聊地拨弄着手中的算盘，算盘珠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
　　见有人进来，便慵懒地立起身：“同志，你吃点儿什么？”进来的正是那位姑娘，她摆了摆手，说道：“吃饭的事待会再说，我先找个人！”说着，便径自向里边一个套间走去，服务员“唉”了一声，又坐回到椅子上，继续拨弄起算盘。
　　里面的套间都算是雅间，此刻，雅间基本都空着，只有最里面的一间传来微微的说话声，于是，姑娘就直奔那间屋走去。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房间前，先是侧耳听了听，当她好像凭声音确定了什么后，便一挑门帘，迈步走进了房间。
　　这突然的举动，把里面偎依在一起喝酒的一对男女吓了一跳。男的急忙挣脱女的胳臂，“霍”地立起身来，手中的酒也洒了一地。男的有些恼羞成怒，他正要对“不速之客”发火，可这同时，他也显然认出了来人，不仅惊诧地说道：“你，你，你怎么到这来啦？！”
　　八十四
　　县委办公室秘书黄莉人虽然长得算不上漂亮，但涂脂抹粉，很能打扮，却是透着一种妖冶和性感。走起路来，丰满的臀部一摇一晃，好像模特一般。见到英俊男生，总是有话没话的搭讪，一副媚态。仗着自己舅舅在省里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没多少文化的她当初硬是安排到县文化局当了一名干事。平日里没多少正事可干，却喜欢四下里“自由活动”，且美其名曰“调研”；局领导碍于面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自由。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来县里开会的刘行贵互相认识了，交往没多久，两人的关系就不一般了。善于钻营的刘行贵一表人才，英俊干练又温文尔雅，很有风度和领导气质。使水性杨花的黄莉那是“一见钟情”，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外表靓丽但思想单纯的她一下子便全身心投入进来，而阴险、奸诈的刘行贵其实并不喜欢像黄莉这种性格的人，但有着十分敏锐政治嗅觉的他，在权力欲的驱使下，也表现出主动交往的意向。因为，他是看中了黄莉舅舅的这张王牌，觉得在自己仕途的发展道路上一定有可利用之处。
　　于是，在和黄莉交往的过程中，他授意黄莉要有“上进心”，要往一些要害部门“钻”，才能大展宏图。头脑简单的黄莉哪里能够明白背后缘由，只是对刘言听计从。
　　通过和舅舅的软磨硬泡，终于从县文化局无关紧要的位置上一下子调到了县委办公室做秘书，这使得黄莉有机会接触县委、县府的高层人物，有机会接触“内部机要事务”。
　　她把这些情况及时反馈刘行贵，刘行贵综合分析，结合大形势，这个善于见风使舵，善于钻营的“人物”，想法搞垮了现任的县委严书记，终于成为了上方县的实权人物。同时，为了进一步巩固地位，他和黄莉的交往也更加密切了，当然，这里也不乏男人本能的驱使。
　　在这同时，他也明显感到自己从前为了打发寂寞而挖空心思搞到手的林玉芳越来越成为自己的包袱，必须尽快甩掉她，否则后患无穷。因为，林玉芳善良正直，不像黄莉对自己那样言听计从，长此以往，自己会越陷越深而拔腿不得。
　　尤其是当得知林玉芳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后，更是感到了一种惶恐，也更加坚定了他的这种决心。于是，他哄骗林玉芳做了堕胎手术，接下来，他便采用冷处理的方法，慢慢疏远林玉芳。
　　就这样，他一开始假惺惺地看了几次林玉芳后，便以工作忙为由，不再登门和其接触；并授意接替他职务的李秘书随时关注林玉芳的动向，如果林玉芳还来公社上班，那就找借口停止她的工作，以减少和他接触的机会。然后，再见机行事，一步步抛开对方。
　　就在他认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时，他没想到一向懦弱的林玉芳会自己找上门来。上午下班时间快到时，他没有在单位食堂进餐，而是约上黄莉一起来到自己平时常来的一个比较隐蔽的饭店吃饭。
　　店老板和他也熟识，一来便安排到雅间。他万万没想到，正当他和黄莉二人酒酣耳热，互相调情之时，林玉芳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当林玉芳凭着自己的判断（以前刘单独带自己来县城时，也曾带自己来过这家饭店）找到刘行贵时，眼前的一切使她难以承受：刘行贵正和一个妖艳的女人勾肩搭背的互相调情，而曾和自己海誓山盟的刘行贵却一脸猥琐，媚态十足。她只感到一阵恶心，血往上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玉芳的突然出现，使刘行贵很是尴尬，他站起来想用互相介绍来打破僵局：“啊，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河子村的林玉芳！”随即又把手指向黄莉，正欲介绍。
　　但黄莉一听是林玉芳，却似打足了气的皮球一样，膨地立了起来，阴阳怪气地说道：“呦，是林玉芳呀！我可是久闻大名呀，今日相见，三生有幸！听说你和我们刘书记在共同的战斗和生活中，摩擦出了火花，产生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并且还付出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是不是呀？！”
　　林玉芳还沉浸在懵懂之中，不能自拔。刘行贵听到黄莉充满火药味的话语，心中一惊，这两个冤家聚头了，可如何是好？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黄莉尖刻的声音继续响起：“看上刘书记也无可非议，谁让刘书记这么优秀呢。只是不要自不量力，不要有什么非分的想法，结婚哪、成家呀！这些就不要有什么奢望了，你也不看看，你配得上我们刘书记嘛！人家是国家干部，是吃皇粮的，你算个什么，乡巴佬，就是模样长得还俊点儿罢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有个重要情况，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老刘在东北老家是结了婚的，还有个孩子呢！怎么，不知道吧！我可都打听清楚了，你还蒙在鼓里吧！可这些，我不在乎，论条件、论门户，我们才是天生一对呢！把你和东北那老娘们一并都打发走不就得了……”
　　林玉芳听到这些，犹如晴天起惊雷，头脑涨得满满的，一个字也听不下去了。何止林玉芳，一旁的刘行贵也呆若木鸡，他惊诧已经不单单是突然而至的林玉芳，更为黄莉说出的一番话感到惊讶！她怎么对自己了解的那么清楚呢！看来还真是低估了这女人，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