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传奇》(二十四)
作品名称:真定传奇 作者:傲雪红梅 发布时间:2009-07-09 11:39:24 字数:7883
房东大娘见满仓出来开门,指着两个衙吏说是来查户口的。满仓带人进来,衙吏一个个问过,做了登记。趁衙吏在院子里问事,房东大娘进屋查自家的房子,看看有没有漏雨的地方,进屋就看到了秋花,一愣问你是谁?秋花不好回答,知道衙吏在外面查户口,怕说错了,就低下头没言语。房东大娘一看秋花不言声就出来问:“这屋里的姑娘是谁呀。”
满仓一见要坏事,忙接腔说:“她是俺媳妇,今个儿刚从乡下来,介个宿(住一晚)就回去了。”房东信以为真。衙吏进屋看了看,说住一天半天就不登记了,要是住长了就要登记造册。满仓忙说:“住不长,当明儿就回去了。”衙吏没说啥,和房东一块儿走了。
衙吏和房东走了以后,秋花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对满仓说:“你真会沾便宜,谁是你媳妇呀。”满仓说:“我不这样说咋说,说是老乡会引起怀疑的,只是说说罢了,你又不真是俺媳妇。”说完这句话,满仓心里突突直跳,巴不得秋花成了他媳妇呢。
这事虚惊一场算是过去了,日子恢复了平静。白天伙计们都上班去了,秋花不敢出门,就留在家里做做饭,收拾家务,洗洗衣服什么的,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秋花的日子倒是轻松了,安公子可不轻松。安公子一看秋花跑了,气就不打一处来,就想把她抓回来痛打一顿方解气。还有,秋花跑了,让牛将军无缘无故产生了误解,说公子把秋花抬(藏)了起来,这要是不把秋花找回来,牛将军再去父亲那里给他上眼药,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不为别的,为了澄清这件事他没说谎,给牛将军一个交待,也得把秋花找回来。于是,安公子分派下大量人马去寻找秋花,并许诺,找到秋花重重有赏。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没有秋花丁点的消息,安公子是一愁莫展。
发愁的同样还有白蛋。白蛋回公子府没接着秋花,起初怀疑是公子把秋花藏了起来,后来经过明察暗访,才知道秋花真的跑出了公子府。这下白蛋也为秋花捏了把汗,担心秋花的处境和生存,也在暗中四下寻找。
白蛋来到周家布店,问满仓可曾见过秋花。满仓一见白蛋来寻秋花,要是搁在往早他就说了,让白蛋把秋花领走。可是自从秋花在他那里住了一抻子(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秋花,舍不得让秋花离开。再说,白蛋哥身为军人,见天在外打仗,说不准哪天战死了,秋花岂不是更可怜,秋花还不如跟着他满仓享福呢。满仓早就盘算好了,等时机成熟,就把秋花娶过来。因此,满仓对白蛋摇摇说不知道,没看见。白蛋一听,无奈地走了。
满仓打定了主意,并对那三个伙什说,严守秘密,不要对任何人说秋花住他们这里。那三个伙计一看秋花把家收拾的干干净净,收工回来还能吃上现成饭,晚上睡觉挤就挤点,也没啥说的,就帮满仓一起对外封锁了消息。
秋花在满仓这里住了一阵子之后,觉着风声过去了,就要出去找娘去,离开这里。满仓一听着了急,说:“你也不知道娘在哪里,出了门两眼一摸黑,到哪儿去找啊。这样吧,你先在这住着,我帮你打听着,等有了娘的下落,你再去找沾不?”
秋花想,还能咋样,只能这样,望天长叹一声,娘啊!你在哪里?
自从刘金声被抓,房子被烧,老四离家出走,李氏和哥俩儿住在了他们大伯家。大伯家里一下子来了三口子人,本来日子就紧巴,添了人口日子更据拮,再说也住不开。他们只挤着介了一个宿,就收拾了收拾,辞别了大伯,离开了刘家庄。
出了村子,三个人都很茫然,不知道往哪走。李氏想到了娘家府城绎,娘家倒是有房子住、有粮食吃,养活他们三个不算个事。可是,李氏一想起嫂子刁酸、小气、刻薄样儿,心里就不舒服。本来娘家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嫂子都那样对她,况且哥哥又不在家,再领去两个外人吃白饭,嫂子背不住,脸不是脸屁股不是屁股的臭骂一顿,把他们轰出来倒显得难看,还不如不去。
他们三个一路随着人流一直往北走,走到一个村边的土坡前,见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一群人。老三破碗好奇地凑过去,踮起脚,抻着脖子往里看了看,原来是成德军来征兵的。老三和二哥商量,说他想去当兵,理由是当兵至少还有一口饭吃,总比饿死要强,他不想过这样没家没业的流浪生活。
二哥一想老三说的也是,出了刘家庄到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还好天气不算冷,到了黑价就往柴火窝里一钻,将就着睡一宿。身上虽带着一点积蓄,可是花钱却买不到吃的,路上都没有卖哩。遇上财主设的粥棚,他们也就跟着排队领碗粥喝。这一小碗粥放到一个大汉们肚子里,那也只够涮涮肠子,一点事也不顶。
李氏看他哥俩实在饿的不行了,就舍着老脸去村里讨点吃的来,让他们填肚子。老二知道这日子艰难,想再往前走走,离刘家庄远一点还安生些,然后再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看这老三一点熬性都没有,遣不哩了,非要当兵去。老二没好气地对老三说:“你也不嫌不要脸,成德军是个啥玩意你不知道啊,还要跟他们去干,不知道好歹。二哥把话撂这儿了,你非要去二哥也不拦你,往后出了嘛事别怪哥没把话说在前头。”老三想辩解几句,张了张嘴又合上了,一扭身离开二哥,挤进了人群里。
老二望着老三的背影,心里骂道:没有骨气的东西!骂完站起身甩开步子,推上小车就走。李氏紧跟着,看老二黄着脸不大高兴,就劝道,如今这世道艰难,还是活命要紧,活着比嘛都强,不要怪老三没骨气,他也是让这世道逼的没法才去的。
老二也不搭腔,只顾猫着腰推车往前走,老二腿长,再加上心里有气,步子迈的大,走得急。李氏在后面小跑似的跟着,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擦黑时,老二看到路边有家客栈,名曰:如意客栈。这才在门前停下来,往后一看,落了李氏一大截子。看到李氏累得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赶他,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只顾自己生气,把大娘忘脖子后头了。
见李氏赶了过来,老二说大娘,咱在这客栈住一宿吧。李氏说:“这出来好几天了,没个正经住的地方,住一宿就住一宿吧。”说着随老二进来。
老板娘有三十来岁,一见来了客人,脸就笑成了一朵花,热情地迎上去,撩起帕子就给老二和李氏掸灰尘,嘴里还不停地说:“哎哟哟!看把这娘俩儿累的,心疼死人了,快把车子放到后院,好好歇歇。”过来一个小伙计推起小车,老二和李氏在后面跟着进了后院。
老二把小车用稻草蒙盖好,正要往前院走,老板娘过来,撩着稻草说:“哟!让我瞧一眼,这车里拉得是嘛宝贝呀。”老二憨厚地笑笑说:“不是嘛宝贝,俺是铁匠,车上都是打铁用的工具,吃饭的家档。”老板娘一看,车上果然是铁砧子,锤子,还有一些碎铁片子。老板娘笑着说:“车在这搁着吧,我领你们娘俩儿看看客房去。”老二点头,和李氏一起跟着老板娘往前院走,上了楼。
老板娘安排了两间阳面客房,房子看上去倒挺干净,像是刚刚打扫过,从窗户透过的光线中还能清楚看到屋里飞扬着一些堂合(灰尘)。李氏想退一间,有一间客房就够了,这样还省钱。又一想,和老二住一个屋多有不便,虽说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但必竟不是,也不知老二愿意不愿意,想到这儿,只张了张嘴没说话。老板娘看李氏欲言又止,问:“大娘对这房子不满意吗?”李氏忙说,满意,满意。
老板娘说房子看好了,咱到前厅看看吃点啥。老二和李氏跟着老板娘下了楼,到了前厅。前厅冷冷清清,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墙角的几个客人看老二他们进来,斜着眼扫了几眼。老二看这些人不像好人,有点不放心,就小声问老板娘,那些人是干嘛的。老板娘哈哈一笑,说:“放心吧,都是住店的客人,没事的。”老二不大放心地找个位子坐下来,对老板娘说,俺娘俩儿吃点简单的,粥啊饭啊能填饱肚子就行。
老板娘一听笑了,说:“一看你就是个老细茬子,细着省着窟窿等着,省着钱干嘛,是下小的还是留着买棺材使呀。吃点喝点,那都是赚头,就是死了也落一肚子好杂碎(下水)不是。我们客栈有新煮的牛肉,松香酥烂,保你好吃,要不要来点?”
老二搁不住老板娘的劝,就说:“要不就来一斤尝尝。”
“哈哈哈!一斤牛肉?那还不够塞牙缝的,来五斤,就这么定了”老板娘笑得前仰后合,回过身冲小伙计们喊道:“五斤牛肉,一坛老酒,两大碗打卤面,快点上啊。”小伙计们应着去了。
老二一听,忙从身上掏银子。老板娘一见拦下说:“不着急给钱,吃完饭再结账,要不等退了房一块结都沾。”老二说:“不是,我想看看带的银子够不够使。”老二掏出银子来,一五一十地数起来,看看身上究竟带了多少。老板娘伸长了脖子,吐着舌头看老二数钱。李氏一看老板娘的眼罩子不强,就走过去说:“大妹子去催催饭,怪饥的不行。”老板娘这才转身离开。
饭菜很快上来了,老二和李氏走了这么长的道,早饿得前心贴后心了,见上了菜和饭,便狼吞虎咽般地吃起来。李氏毕竟岁数大了,想早点上床休息,就说我先回屋去了。老二挥了挥手说去吧,我再坐一会儿。
老板娘见李氏回屋,剩下老二一个人,一扭一扭地过来,坐下跟老二搭讪,家长里短的问个不停,并让伙计上了茶水,说茶水是免费的,可着劲喝。两人正说着话,见对面过来一个瘦猴,嘴里叼着一个大烟袋,弓着身子,一摇三晃地就来了,坐在老二对面。
老板娘刚想张嘴对老二介绍,瘦猴挥了挥烟袋说,用不着,你去忙吧,一会儿就熟悉了。老板娘转身离去,瘦猴装了一袋子烟递给老二,说:“住店都是客,见面是朋友,我老家是东北的,出门在外靠朋友照应,你说是不老哥。”老二感激地双手把烟接过来,说,是,是。两个人边抽边聊,天南地北聊得挺投机,从成德军聊到灾荒,从灾荒又聊到了跟胡人打仗。两人聊到很晚,老二才回屋去睡。
天亮起床后,李氏过来问老二走不走。老二说,不走了,再住上两天。李氏听老二这么说,就不再言语,倒是觉着奇怪,说好了一早就走,咋睡了一觉不走了呢。两人分别洗簌,之后下楼去吃早饭。
老二一下来就歪着脖子像找什么,李氏问,找嘛啦?老二回答,找朋友。李氏说,咱刚住这儿,哪来的朋友。老二说,就是夜隔黑价(昨天晚上)跟他聊天的那个东北瘦猴,人可不赖哩,聊得投脾气,还给他烟抽。李氏不再言语,两人坐下来吃饭。吃过了饭,老二就上柜台前找老板娘,问老板娘东北瘦猴哪去了?老板娘抿嘴一笑,说:“这工夫估计还睡着哩,到半前晌才起来,大早起的你找人家干嘛。”
老二找东北瘦猴是恍子,主要是想找他要烟抽,人家那烟抽的真叫过隐,飘飘悠悠,心情气爽,舒服得啥烦恼都没有了,跟神仙似的。可是,他又不好开口跟老板娘说这个,但又不想离开,磨磨蹭蹭不想上楼去。老板娘见老二不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找他要烟抽?”老二一愣,心想你咋知道的,点点头没说话。
“瞧你这么大个人了,脸皮比城墙还厚,人家那烟是花钱买的,让你白抽了一回,还好意思冲人家要啊。”老板娘数话着老二说。老二并不在意,忙问:“他在哪儿买的,我买,我有钱。”老板娘说:“算了吧,不跟你说这个了,说了你也不买,我知道你是个老细茬子,钱在肋枝上串着。”
“我买,我买。”老二说着从身上掏出钱来。老板娘见老二拿出钱来,急不可待的样子,于是慢条斯理地说:“客官,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烟我这儿倒有,这可是你自个儿要买的,不是我逼的你,出了嘛事我可不管,你想好了不?”老二心中就想着烟,着急地说:“不用你管,快拿出烟来,要多少钱。”老二掏钱买了老板娘的烟,回屋躺在床上抽起来。
老二也不知道这叫啥烟,以前从没抽过,反正是越吸越想吸,越抽越上隐,一抽就精神,不抽就浑身没劲。李氏一看老二抽烟上了烟隐,照这样下去可不沾,钱都花在了烟上,这往后的日子还咋过,就劝老二把烟戒了,咱走吧,不在这儿住了,到前面村里租间房住下来,你支起摊子打铁,多少挣俩零花钱,总比老在这遭钱强,照这样下去,处摆(很快)就把银子遭光了。
老二想想大娘说的对,就想戒掉烟,不抽了。可是他一离了烟人就没了精神头,浑身软塌塌的像面条,一点劲都没有,更让他难受的是,身上像有蚂蚁在爬,又疼又痒,难受死了。不得已,又拿起了烟。
老二身上带的银子很快就见底了,老板娘再见了他们娘俩儿脸上已没了笑容,开始话打话地撵他们,让他们腾出了一间房,两人挤在一间屋。床是单人床,只有一人睡床上,一人铺了稻草睡地上。李氏睡床上,老二睡地上。
又过了两天,老板娘来催他们结算账,李氏看不惯老板娘看人下菜蝶的骚样,就说:“前两天不是刚结算过了吗,咋又来要。”老板娘说:“那要的是往早的钱,那这两天的呢?”李氏说:“该不下你的,迟早会给你的。”
“少在这拿好话唬人,我不认这个,就认钱,拿现钱来”老板娘伸着手要钱,大有不给钱不走人的气势。老二一见,拿出钱袋子来,抖了半天才抖出两个小钱来,老板娘一见脸拉得老长,说:“嘛也别说了,你们赶紧腾屋子走人。”
老二一见钱让他遭光了,脸也是青一阵红一阵不好看,他忽然想起了后院还有小车,小车上的铁还能卖钱,于是说:“等等,我把小车上的铁货卖了,就有钱了。”李氏忙拦着说:“破罐,我的孩子,听大娘一句话沾不?这小车上的东西万万不能卖呀,卖了干活的工具就断了钱路,往后日子咋过呀,我的孩子。”李氏哭了,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老二不管不顾,径直下了楼,来到后院。空空如也,他的小车呢?小车哪去了,怎么不见了呢?转身去问老板娘,老板娘说:“这客栈出出串串的净人,谁知道你的小车哪去了,你自己的东西不好好看着,这来问我,我哪知道啊!”老二说:“我住你的客栈,东西不给看好,丢了东西不问你问谁。”老板娘说:“你又没有让我看着,看要看的钱,没冲你要着这份钱,丢了东西不管。”
老二一看没了辙,再冲老板娘唠唠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就换了一副面孔,舍皮赖脸地求老板娘再宽限他娘俩儿住两天,想法子去弄钱来。老板娘一听,眉毛一挑说:“得了,得了,别在这儿瞎磨叽了,说嘛也不沾,赶紧走人,啊。”说着招呼小伙计去收拾屋子。
老二和李氏就这样被撵出了客栈。出了客栈的门,老二却赖着不走,倒地躺在客栈的屋檐下。一会儿工夫,人便抽搐起来,嘴里不停地嚷着:烟、烟。李氏见了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还要抽烟,都是这烟害的。李氏没钱给他弄烟,眼瞅着老二犯病,那是干着急,没办法,只有掉泪的份。
这时,一个过路的客官见了,上前看了看老二,就对李氏说:“我看你儿子像是吸大烟中毒了,要想救你儿子的命,只有到北门外去挖石青,石青这药材就治这症,快去吧,晚了恐怕你儿子就没命了。”李氏说,我倒听说过这事,只是不知道石青是嘛样子。客官说,圆圆的像石头,但比石头软。李氏点点头,谢过客官,急忙往真定城赶去。
紧走慢走,还亏得搭上了好心人的一段马车,李氏才赶在太阳快要落山时,来到了北门外。李氏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大沙疙瘩,足有百十来亩,圆圆的像个大坟头,疙瘩上面长满了葛针、蒺黎和杂草。李氏一看天色暗了下来,又黑灯瞎火的,如何去找,到哪儿去挖,更何况自己还没见过石青这东西,就打算赶明儿天一亮再挖。
拔掉葛针蒺藜杂草,李氏平整了一小块儿地儿,和衣躺下睡去。她好累、好累,走了这么远的道,躺下去就睡着了,而且睡得还挺踏实。睡梦中的她哪里知道灾难一一步步向她逼近。
一条毒蛇爬到李氏身边,照着她的胳膊猛咬了一口。李氏先是感觉到一阵冰凉,接着就是钻心的疼痛。疼醒后,她看到一条胳膊粗细的班点花长虫,吐着长长的红信子,向她探着头。李氏惊叫一声,跟头马趴(趔趄)地跑走了。
跑出去老远,李氏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看长虫并没有追来,这才定了定神,发现胳膊开始肿胀般的疼。她用葛针猛扎伤口,用嘴用力往外吸毒液,看着胳膊肿胀劲小了,抓了一把土糊在伤口上。看看天色微明,她开始在蒺藜丛中翻找石青。
李氏来的急,也没带工具,就用两只手挖,葛针蒺藜扎破了她的双手,弄得两手鲜血淋漓。但她没停下来,一想老二那要死的样子,更着急地去挖、去找。老天真是开了眼,李氏还真挖到了一块儿像客官说的那种石头,摸着像石头,但比石头软的东西,想必这就是石青了。李氏一阵高兴,把石青揣到怀里忙往回赶。
一路上李氏不敢歇脚,小跑着赶路,生怕慢了耽误了事,老二再等不及。老二还真是等不及,等到李氏揣着石青来到客栈的屋檐下时,却不见了老二。李氏进客栈问老板娘:“你看见俺家老二去哪儿了吗?”老板娘头也没抬说:“大早起就发现你家孩子断了气,早让人拖到坟岗子埋掉了。”
“啊!你这人咋这样呢,心不是肉长的吗?!俺看儿子病成那样,就去北门外挖石青,石青挖了回来却不见了儿子。你们咋就不能等俺回来见儿一面,就把人埋掉了呢,啊!你这心忒狠了点吧,太不像话了,我可怜的儿呀!”李氏瘫软在地上,扑罗着(抚摸)腿大哭起来。
“咋啦?!咋啦?!别在我这儿号丧了。我咋不像话了,人死在我客栈门前,我把死人埋了咋就不对了。噢!和着俺们做好事,倒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对了,你儿子还欠客栈一领席子钱呢,工钱就不要了,快拿钱来。”李氏止住了哭,从地上站起来,冲老板娘淬了一口说:“呸!不嫌不要脸,只认钱不认人,俺没钱。”说着就往外走去。
老板娘冲小伙计们递了个眼色,两个小伙计忙跑到门前叉腰拦住,不让李氏出去。老板娘说:“没钱就把石青拿来顶上。”李氏下意识地摸了摸,见石青还在,就说:“凭嘛给你石青,就是不给。”李氏捂紧了装石青的袋子。
老板娘又朝两个小伙计使眼色,两个小伙计上去,就从李氏身上抢走了石青,把她推出门外。
李氏站在客栈门外,只觉得一阵发冷,一股凉气从头一直凉到了脚。她想自己自从跟上铁匠一家,兄弟四个像亲生儿子一样待她,知冷知热地疼她,铁匠铺当初是多么的红火热闹,可如今却是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她一下孤寡老婆子了。望着灰蒙蒙的天,李氏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
李氏的胳膊开始隐隐作疼,被蛇咬过的地方渐渐肿胀起来。此时的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征兆,想自己又无钱医治,难逃一劫,大限将至。她想自己剩下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就想见见亲人。亲人们都在城内,就是死,也要看一眼自己的亲人,就是死了才能闭上双眼。
李氏迈着沉重的两条腿往县城方向挪动,走走停停,一路走一路讨饭。她走得累了,就坐在路边休息一会儿。这时,她看到打北边过来一辆拉石头的马车,正好往南走,就想搭车。李氏站起来,上前拦下马车,央求车夫捎她一段路。
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一见有人搭车,忙说,不沾,不沾,你看这拉了一车石头就使得马吭哧吭哧的费劲,哪能再拉一个人上去,不沾弦,甭废话。说着推开李氏就要往前走。李氏等了半天才看到一辆马车,哪肯放过,就死拽着车夫的衣裳,磕头作揖说好话,求车夫可怜可怜她这个老婆子,捎她一段路。
车夫看李氏病歪歪的样子,甚是可怜,也就动了侧隐之心,答应捎一段路,过了前面的村就下来。李氏想坐一截是一截,就上了车,对车夫是千恩万谢。
躺在车上的石头上,李氏觉着胳膊越来越疼,眼愁着胳膊肿得如碗口粗细,肉皮绷得紧紧的,发着亮光。她疼得难受,但不敢叫出声,怕车夫听到了会赶她下车,扔在半道上,她就惨了。李氏紧紧地咬着牙,忍着巨痛,起来坐下地折腾了一阵子,便疼得昏死了过去。
车夫悠闲地赶着马车。李氏刚上车时,两人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闲话,一会儿工夫,只有车夫的问没了李氏的答话。车夫回头见李氏躺下,以为李氏睡着了,就不再言语。车夫扬起鞭子,空中甩了一声脆响,哼起小曲,车轮滚滚朝前驶去。
马车很快来到北城门。北城门本来就不宽,进进出出的人显得城门洞更加拥挤。车夫赶车进来,行人主动让到一边,偏偏一个和尚着急地往前挤。车夫拉住马僵绳,用马鞭子指着和尚骂道:“你这个秃驴,挤你娘个球啊。”
和尚没有停下来,只回头说了声阿弥佗佛,就急急忙忙走开了。
这和尚是谁,正是春生。春生听人说看到娘在北门外的沙疙瘩上挖石青,这才慌忙去找娘。可是他哪里知道,他与娘擦身而过,娘就躺在这辆拉石头的车上,却不能起来看儿子一眼。
要知李氏的性命如何,母子是否相见,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