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家小院 写在前面的短语 第一章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08-29 18:23:31 字数:10721
谨以此书献给陈月芳、樊启鹏:
真诚地祝福你们,开心,快乐,直到永远!这是一本专门写给你的书,我并不希望它能够传世,只希望能给你带去快乐,哪怕仅仅一丝一缕的快乐!哪怕N年后在你们的记忆里渐渐将我的名字消逝掉……
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小院?——承载着你和我的梦,也承载着诸多的希望、情感,与网络上匆匆相识的记忆;我们,你和我,还有其他人,接踵地在此相识,也在此慢慢成为朋友,然后,或者成为永恒,或者渐次遗忘,丢失,再重新相遇;可是喧哗的城市依旧让我们迷惘,使我们困惑;于是,幻觉里,我们大家相聚在这里,迎着生活与生命的激流一起找寻,找寻那个似曾相识的梦。
如果说生命是给予,那么生活呢,爱情呢,它们又是什么,我又需要它们是什么?面对这个问题,我感觉到了茫然,也深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如此地艰辛,难于回答,因为这需要我一生去追索。但在现实里,我一次又一次地回避,如同你——其实你也在回避,回避一个又一个现实,试图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一个腻弄着涛音的避风港;但我们知道,那种现实并不存在,它只是一个可怜与可怕的寄托;尽管我们想要逃避,但现实还是一浪一浪地袭来,挟带来种种的悲欢;于是,我用我的文字来解决,同时我也希望这一篇篇的文字也能给你带去些许的慰藉,如果你读过,会掩卷而笑,我也就满足了,不再奢求其他。
我不愿沿着前人的路走,因为重复咀嚼就没有情趣与乐趣,就会索然无趣,没滋没味儿。某一天,也许我会在没有人迹的荒蛮的原野里发现前人不曾看到的风景,宏伟的瀑布,新奇的物种,以及蓝得洁净如水的天空;那个时候我会无比自豪,虽然因此我会承受到不是常人想象到的孤独,但我看到了,得到了,这都是不敢前来探索者所看不到的美景……
这个故事我一定要写完,也许这是我写的最漫长的,花费精力最多的一个故事,一个以黑色幽默的外壳包裹的折射人生的故事,酸甜苦辣,五味人生,只是没有谁能从中品味出来,几乎所有的人只看到一个嬉笑,一个哈哈镜般的畸态,一个不是现实的现实,甚至连时空都错乱了,人物都纷杂混乱了;可是,有谁知道这里面隐藏着我多少的梦想,曾经,现在,以及未来;而这些梦想居然在一点点地消逝,破碎,融化与瓦解在空气里,最终会和我的躯体一同湮灭,一同被黄昏之后的黑夜遮挡……
我的精神之父,那位嘻哈幽默的才子王小波说过:我要试着创造出一点美——我赞同这句话,非常赞同,灰常灰常赞同……也许,文学的真实价值就在于此,别无其他……当然,我写下这些杜撰的同时,更有另一重目的——也许,在这个仓惶的世上,只有文字能够给我带来些许的慰藉与快乐,所以我也同样希望自己的文字能带给朋友们快乐,并使之忘却,或者暂时忘却因为尘世纷扰而带给我们的烦恼与郁积……
比我年长的一辈,无论被官方承认的,还是不被承认的,在他们的文字里屡屡谈及到了性;但我很少谈及性,也许这就是时代的变迁吧。我所处于的时代,与他们所处于的时代并不相同,就像两个无法复制的基因一样。基因的某些片断可以相同,但总是有一定的差别,我就是我,你就是你,尤其在这纷繁的网络朝代……
1.
鬼才知道我和谁更伟大。
那个夏天,我见到他时,他还在西祠胡同的十字路口附近卖驴肉馅包子呢。看到我路过,咧嘴冲我嘿嘿一笑:“小子,换叶子了?”
是呀,那天我刚发薪水,买了件T恤,上面印着乾隆大帝的尊容;看到老曹半笑不笑的目光,我恍悟,不该穿这东西出现在他面前;因为老曹家就是给我胸前这老东西抄的,以至于家业陡然败落,从此一蹶不振,他只能弃笔从商,弃掉祖传的仕途之路,做个末入流的小商小贩;原本官宦人家及书香门弟培养出来的老曹有他特定的价值观,他思维里固执地保留着传统,一向认为小商小贩是最丢人的职业,无疑等同于乞丐,即便真的做了乞丐,混不上饭吃,也耻于摆摊贩物;做官,或者挟大额贷款以令银行,在商贾与官府间周旋,才是他们家族应该做的大事儿;可那时,老曹不仅做了乞丐,在街头摆摊贩物,而且还是最低级的小贩儿。唉,老曹不能言志,不能以平生之学而报国,都是我T恤上这个脑袋所赐。
据说,只是据说——老曹的老爸,那位希望能够子承父业的资深公务员兼资深厚黑学专家,在幼年的老曹身上灌注了极大的心血,铺下了关系错综的人脉之网,那种根深蒂固的关系网所产生的效能,大约能够延续到老曹的子子孙孙,他们这一脉还会牢固占据公务员的位置,从而成为嫡传的公务世家,稳稳当当地渡过一生,不必为衣食与保险奔波劳碌;可那位万人之上的老头子乾隆一句话就使曹家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更使得原本对他们家称兄道弟的成功人士忽然疏远起来,变得冰冷而陌生;而且那次抄家,一连两次的抄家,使得老曹看到乾隆老头的肖像,胃就翻江倒海地折腾,思维就开始混乱,癫狂地胡言乱语。说实话,我真的不该穿这件T恤,不该一冲动就掏银子买它。当时,我看到这件T恤,什么都没想,就鬼使神差地买下,压根就没顾忌到我室友老曹的感受。
不过,幸亏老曹近视,而且又不喜欢戴眼镜,看不清我衣服上这颗脑袋,所以才没呕吐,才没颠三倒四地说那些大不逆的话。我慌忙地抬起一只手,遮在我们胸前——
可是,我不穿这件,总不能打赤膊吧;打赤膊对于我来说,就等于伤风化,我多少也读过些之乎者也的圣贤书,懂得尊严和起码的礼貌,孔子曾云,君子勿视,小人勿礼,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但谁知道呢,在我的感觉里,孔丘也非圣贤,他不过是个公务制度的始作俑者罢了,因为那些神经病般的之乎者也的考题就源于他的《论语》和《诗经》里,因为自古至今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都把仕途视为已任,以至于那些非知识分子走上仕途后,非凡地总结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
“可不,换叶子了……”说到这里,我有些尴尬。我穿这身儿,尤其穿件印着乾隆大帝的T恤的确有些俗,更有点萌,像是那些穿着印有格瓦拉头像或者小贝头像的T恤扎着小辫子剃着瓜皮头的80后90后乃至00后。
“喏,吃个包子吧,刚出锅的,香。”他诱惑我道;不过,我在他诱惑的表情里看到一丝窘迫;那可是生活与精神双重窘迫的渗出。
哼,我才不上当;据说,社区主任刘姥姥某次发善心,搁他这里买了十三个包子,结果整个社区的工作人员吃完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全都跑了肚,请了那位鼎鼎大名的胡庸医,花了三钱银子才治好;不过,刘姥姥跑肚那只是一面之词的传闻,谁知道真假,刘姥姥又不是省油的灯,她可什么都敢说,不管有的没有的;而且据传闻,据小道消息,刘姥姥一向揩油揩习惯了,如果万一某次揩不到,她就会利用她特殊的地位与权势打击别人,就像赫赫有名的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的中国足球,或者什么狗屁影视圈,这就是官场的潜规则吧;更何况,做为政府官员,她还有着吸引外资的责任,譬如她要维护那个麦麦姆快餐,打击不卫生的街头小摊贩;而老曹理所当然就成为典型,成为反面教材。
也正是那次刘姥姥跑肚事件后,老曹到龙须沟早市,淘来一本盗版的《本草纲目》,卖包子的空闲拿出,翻看,学习,然后偶尔还给街坊们出个偏方,冒充下郎中;据说,某位头脑机灵者也偶尔翻看过《本草纲目》,并且异想天开地将其中一味中草药添加进廉价矿泉水里,大肆宣传后,居然成为畅销,进尔成为成功人士,倍受政要们的青睐,虽然那味中草药冷却后也常常给饮用者带来不期的腹泄,但因为有政要们的光环支撑着,所以也就没谁去难为,反倒称其为可以与可口、百事这类国际大公司相抗衡的民族品牌。
“哎,我说,你为什么要卖包子?”我收住脚步,故作好奇地问。这条街,乃至附近几条街,谁不知道老曹的故事,谁不知道老曹的落魄?
昔时王谢堂前燕,今朝荒芜凌乱巢……看着老曹的窘迫,我忽然想到这句不知在哪儿看过的诗句。
老曹脸一红,嗫嚅着说不出话:“嘿嘿……”
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我开心极了。大概,他流落在另一座城市街头乞讨时,也是这番神情,唯唯诺诺,一幅老实人的模样。但我从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里,窥视到他并非一个老实人,否则怎么会有那么些丫头围绕着他,他又怎么会成为天下第一淫,又怎么会被警幻仙子教训,还诱奸了一个尚不识男欢女爱的女服务员?哼,难怪坊间某些流言会直指老曹,说他‘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呢!
“喂,小兔崽子,下班了不知道回家,还在这里磨唧个啥?!”忽然,一个女声大吼道。
我回过头,袭人大妈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据说,当然是据小道消息,袭人大妈就是被老曹诱奸的女服务员;因为从小被灌输从一而忠的《女经》,信奉传统的袭人大妈从此对老曹不离不弃,粘上了老曹,哪怕老曹家走了背运,落魄得不如一个寻常人家,她还是对他一往情深,恋恋不忘。
“我……”这次轮到我尴尬了;这整条街,我谁都不怕,包括那位见到小学生就抻手要钱的殷翊、清风之流。可见到了袭人大妈,不知怎么我就是一个字:怕。也许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可这年头,有点怕头并不寒碜,谁能真的笑话男人怕老婆,谁又能敢说自己不怕警察?虽然警察前面还串着人民那俩字做幌子;但很多警察早就不属于人民了,只属于既得利益的特权阶层,他们张口闭口就说,要为政府说话,要为党做事,却唯独没有百姓一点儿什么事。
我一面逃似地抬起脚,一面缩下脖子。
离开老曹的包子摊足足三十米远,我终于回下头;那个袭人大妈正给老曹擦汗呢。其实,我早就听说老曹和袭人大妈之间的绯闻,大家也都知道,而且既然袭人大妈那么痴情,老曹也应该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哪怕袭人大妈和他确实存在不止一个两个的代沟;可大家明白,他俩是正常的关系,就像当初我和那位狐狸;这年头,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有些暧昧关系谁也管不着,哪怕同居,哪怕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只是老曹和袭人大妈的年龄差距在了些,老曹不过四十出头,袭人大妈却已快六十了,他们俩几乎属于两代人。
老曹和袭人大妈之间的绯闻,其实要归罪于那些小报的恶意炒作;或许也要归罪于某些为了想让老曹尽快出名的出版社与媒体,以及老曹自己;老曹的发小,敦敏就是个网络论坛的管理,他挖空心思心思地想让老曹成为红人儿,好给他所主持的那个论坛提升些人气……
哦,我和狐狸就经常在一起,只是我俩没绯闻;如果有绯闻,我还行了呢,那样我就会成为名人,就不愁没银子了,就象那些闹出什么什么艳照门的裸男裸女们;但寻常百姓不会有什么绯闻,只有名人与官吏们才会有绯闻。狐狸生气时爱噘嘴;有次因为我说她是潘金莲,她居然当着街坊,把她花费十几两银子新买的高仿爱马仕包摔到我脸上,转身就走掉,弄的我好没面子。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我比老曹伟大,因为我毕竟还有个工作,还能挣一份钱,勉强能够自食其力,勉强能够交纳额度28%的养老保险;他呢,只能天天替袭人大妈看包子摊,连失业救助金都拿不到,因为他早就不符合贫困的条件,他有职业,虽然是临时的——袭人大妈雇佣了他;他有居所,虽然他没有产权——他和我居住一室;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正值壮年,所以刘姥姥面对他诸多的申请,只答复了他一句话:不行,不符合条件!
“谁说老曹只能卖包子,他可是能人,因为他还会写小说、能医病呢;将来你就知道了,他会比任何人都伟大,比任何人都有出息。”有一天,得知我瞧不起老曹,狐狸乜斜着我,唾沫横飞地为老曹抱不平;那架式似乎她是老曹的女朋友,而和我仅仅是个陌生人一样。
“可他现在,只能替袭人大妈看包子摊……”我说。我知道,狐狸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也有个梦,就是要当个作家,能像那个英国女人罗琳出本畅销海内外的大作;那样,她就不会窝在这里做泡面超人了,那样她就会过上高雅的生活,就会品香槟、品法国美杜莎勃艮第葡萄酒……
也许狐狸的大志并不在于当不当作家,她很少看书,更厌倦看书;学生时代,她勉强读完高中,啃食了老爸老妈的银子,才完成二年半大学学业,当然那是个自费大学,然后就步入社会,踏上就业与失业的恶性循环的怪圈;记得,狐狸曾经说过,她的第一份应聘简历,还是抄袭的呢;虽然她也算是堂堂的大学生,可拿起笔,却常常忘字,一篇不足百字的简历能难为死她,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纳闷她当初是怎样通过公务员笔试的。狐狸的大志,在于能够活得风光,做个人上人,哪怕为此让她付出任何代价,甚至去做西门的小三儿。
“你怎么老看人家的短处?韩信还……”狐狸为老曹辩解道。那时,我正和狐狸打的火热,我把她当作未婚妻,她把我当作未婚夫,平时相互称作老公老婆,只差没同床共枕了——就凭这关系,她以为她能说动我,甚至左右我;但我一直有我的主意,不是谁能够说动的。
“天下有几个韩信?可天下多的是老曹,这就好比蓝田玉和沙子做比较。”我知道她要说什么,赶忙继续强调道;她可真是太了解我了,知道我的软肋,知道我佩服那位受过胯下之辱的古人韩信,所以她要拿他和老曹相比较。也就在这次争吵后,我和狐狸成了陌路人,不久后她抛开我,找了那开药店的西门当男友;我和她在路上偶遇,她也只是一扭头,霜着脸,装做不认识我。
据说,西门租了套四室一厅给狐狸,还每个月往她卡里打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并且给她买了一堆金银首饰,绫萝绸缎,因此狐狸倍感惬意与幸福,以至于不再理会西门还有老婆的事实,公开在街上挽着西门的胳膊,亲热地叫他为‘老公’,对她的朋友谈起西门,都是自豪的神态,说‘我老公西门’怎样怎样,虽然再怎么说破大天,狐狸也只算是小四儿,连个小三儿都算不上。
至于街头巷尾的那些流言,狐狸就当没听着;就算哪天有人当面指责她,她也会眼圈微微一红,辩解道:“哼,说我和别人抢老公,那都是瞎扯,都是羡慕嫉妒恨;我和西门,纯粹就是爱情!——我知道他还爱着他老婆,可他也爱着我……退一万步,就算抢了,那也不怪我,而要怪这个社会;我小的时候,电视上的公益广告老是说,知识改变命运,为此我老爸老妈深信不疑,他们花掉几乎全部积蓄,为了就是让我寻求知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可最终毕业了,命运改变了吗?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哦,也不能说没有,的确有了改变,我家原先没有饥荒,我毕业后却欠了一屁股债,而且我还总是找不到工作,挣不到银子……”
面对狐狸的絮叨,那些指责者只好退避三舍,黯然地摇摇头,黯然地离去,就像我最后不得不离开狐狸一样。
那个包子摊,谁都知道属于袭人;每年往工商税务交纳税费的是袭人,往小市场管理处缴纳管理费的是袭人,和麦麦姆以及聊聊烧烤店进行竞争的也是袭人,包子摊当然属于袭人了。按照现代法律来讲,袭人就是法人,就是持股百分百的股东,唯一股权的老板;而老曹,不过替袭人看摊,连工钱都没有,连打工的都不是,他顶多是个打工乞丐;何况,那仅仅是个包子摊,连包子铺都算不上。正因为这样,老曹在十三家小院的位置很是尴尬,他既非袭人大妈的正式男友或者老公,也非袭人大妈的亲朋,他只算得上她的一位故交,一位故主人;但老曹并不想那么多,每天都心安理得地出现在小院,一大早儿坐在街边,看摊,卖驴肉馅包子,晚上收摊后就端着鲜啤杯子,一边爽快地喝着过期鲜啤,一边痛痛快快讲着那些莫须有的故事。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城管霸王联合工商行政管理部门,规定凡是经营者必须办理执照,必须每月或者每日缴纳管理费,否则就算违法,就会受到惩罚。可是那些步履维艰的小贩,本来生存就是个问题,一天甚至连管理费都挣不出,所以他们会逃避,会抗法……
“袭人,听着没,上面来了文件,说不能随便占街摆摊了,否则就要罚款!”刘姥姥领着微微发胖的段小章,闯进小院,径直奔到袭人大妈家,站在门外,高声嚷嚷道:“刚才我通知老曹,那头倔驴头一歪,说那是你的摊位,让我来找你……”
每次刘姥姥迈进十三家小院,都会头痛不已:大到众多的外来流动人口、纷乱的从业状态,小到横在院里的破烂石头、屡拆屡建的袭人大妈蒸包子的土灶台,哪一桩都需要刘姥姥操心,哪一桩都属于刘姥姥管辖下……
“好嘞!”袭人大妈满口答应着;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也许没听着,因为当时她正在忙着蒸包子。袭人大妈扎着围裙,和着面,两只手上全是面粉,身上一股挥之不去的驴肉馅包子味儿。
刘姥姥却只当袭人大妈听到了,她也是在尽一个社区主任的职责,所以她又嘱咐了句,才和段小章一前一后离开小院,似乎忘记在老曹面前铩羽而归的尴尬。几分钟前,她和段小章站到老曹前面,刚要通知他社区的新精神,老曹头一低,掀开盖包子的布帘子,彬彬有礼地说了句:
“刘姥姥,我不卖给您包子,我怕您吃了肚子疼……”
“嘿,那事儿早就过去了,只要你和袭人卫生些,别再让人家拉稀跑肚,我就不追究了!”刘姥姥手一挥,头一扭,大气道:“不过,我今儿要通知你,可不能再在街边摆摊了,现在上面不让;而且,你和袭人谁都没有卫生证,那就更不行了;嗯,你们要想摆摊,就得先去办营业执照、卫生证、牲畜屠宰证和面食经营许可去!”
最近,为了让上面领导们放心,也为了争取到上面领导们的注意,刘姥姥在社区周会上建议,要清理掉社区内一切的街边摊贩,还街道一个干净;为此,刘姥姥频频开会,动员社区工作人员一起行动起来;这个消息无意外泄,使老曹对刘姥姥颇有意见,觉得她不尽人情,不体民意;老曹很难想象,假如街边没了摊贩,城市还像城市吗,那些街坊们,还有那些驴肉馅包子爱好者们又到哪里买驴肉馅包子去,而且那样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生存灾难。
老曹撇了撇嘴,哼了声,啪地放下那个竹制的食物夹子,气呼呼地擤下鼻涕,倔强地坐到那张马扎上,脸一沉,阴阳怪气道:“那我不管,我只是替袭人大姐看摊,有什么事,请您找她去吧!”说过这话后,无论刘姥姥再说什么,老曹都不再理她;而且恰恰正值傍晚时分的下班高峰期,人来人往的,刘姥姥站在街边,老被那些匆匆来去的行人撞到身体上,她只好悻悻地拐进小院,来找袭人大妈。
是呀,老曹,顶多算做粗通文墨的落魄者,只因为袭人可怜他,同情他,才让他替她看包子摊,使他有了容身之地;否则,恐怕老曹连乞丐都不如。
乞丐……是的,老曹曾经落魄到沿街乞讨的地步,不过那段经历早就和他自诩的豪门家世一样成为往事。
真的,我就不信一个卖包子的老曹有多伟大,哪怕他我读了几年书,会泼墨挥毫,写几个破字,能在新年来临时给街坊们写几幅张旭或者王羲之字体的对联。可那些不当饭,不当钱,顶多能挡几只破蜘蛛结的网,或者只能当作虚荣。而且,在他笔下,袭人居然成了国色天香,不仅让我觉得好笑;眼前的袭人大妈可胖的像发了醇的大面包,嘴唇左侧还有颗米粒大的黑痣,隐约透出一股凶气,哪里有什么‘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的诗意?神马呀,尼玛,都是坑爹,都是炒作……这时,我忽然想起夜里的那个梦;在梦里,老曹窜到了那张蛛网上,忽然大红大紫起来,还成了赫赫有名的网络作家。
嘿嘿嘿,没想到在梦里,咸鱼也可以翻身,鬼了。可话说回来,老曹走红,那也是件有可能的事情,他的一位发小儿,铁哥们,那位叫敦敏的家伙不就是某个网站的CEO吗;这年头,不管有肚子里有没有货,只要肯炒作,就会一夜成名……
不过,每次经过胡同口,看到老曹吆喝的模样,我就不由自主的想,我和老曹究竟谁更伟大一些呢?
也许这个问题,到了我孙子那辈儿,也不会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想到这里,我踅回身,故意当着袭人的面,掏出一钱银子,大着声音嚷道:“老曹,给我拿三包子,我要和闲云姐和糖糖一起吃……”
听我这样说,袭人大妈哈哈笑了:“就三个包子,够你仨吃的吗,不多拿几个呀?——实在不够,我请客!”
这时,我扭下头,看到身后一堆人在看我,有雪,有酒格格、半截烟,还有蓝,以及月影、婉如、依兰、木头、都都,以及另一些素不相识的路人,甲乙丙丁……
我红着脸,腆了下肚子:“我已经吃过了……”可说到这里,我的肚皮不争气的咕咕连响了几下,似乎在泄露着我心底的秘密。
这个月工薪,扣除两险,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一共就只剩下一两三钱五分,买那T恤花了两钱,再交上房租,买了些日常用品,我手里只剩下五钱多一点了;这点儿银子,够剩下二十九天的生活费用吗?唉,现在的物价,疯似牛,这点工钱,真的不够花。想到这里,我接过老曹递过的包子和找的零头,刘姥姥般灰溜溜地离去了。
我没羞辱成老曹,反倒使自己蒙羞。
不过,我还是在想,我和老曹谁更伟大。虽然我不会写不会算,可我不至于把一个肥胖臃肿、满嘴脏口的袭人大妈写成国色天香,难道就因为袭人收容了他,成为他的资助人,而且还和他上过床,做过爱,他就可以用笔美化她,就可以胡说八门道吗?如果真理和谬论都可以颠倒,那这个世界未免太疯狂了。我又想起流传在坊间的那一纸纸的故事; 故事里的那些女子会不会如老曹笔下描述的那样,婀娜,多才而美貌?我心里一点也没底。当一个人的信用潜移默化地丧失,谁还会相信他说的话?就算那些代言三鹿的星儿们怎样的强词抵赖,给予大众的信用也已经迫近于零。
一个没有信用的人,一个满口胡诌、信口雌黄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伟大沾边,甚至连杰出都不可以算上。我看了眼手里的仨包子,胸口涌出不平衡。凭什么老曹一个腐朽的糟老头子身边美女如云,而我只曾经似乎拥有过狐狸,却又那么缥渺,又那么无奈的离我远去?!
唉,现在世风日下了……不,历来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袭人大妈供养着老曹,老曹当然要美化她了,谁出钱,谁受益吗,这就是规则与潜规则,在这些规则面前没什么例外;否则,老曹怎么会不睬刘姥姥?——要是刘姥姥也供养着他,他准会天天感激涕零地面对刘姥姥,说不定会把她老人家描述成全天下最善良、最美艳的王后呢。
我掸了下肩头那粒莫须有的灰尘,忽然又为我的这身叶子感到自豪:俗话说人靠衣服马靠鞍;毕竟,我现在穿着新衣服,而老曹那身一年四季都不曾换洗过的衣服恐怕已经酸臭的生了虱子。
“喂,小爱,你又在想什么呢?!”忽然,那熟悉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从我身后飘过来:“过家门口了,还不赶紧向后转?”
我回下头,朝闲云挤出丝笑。天哪,我又和N次时一样,大禹过家门而不入。不过,即使我真的过家门而不入,也不会有人宣传我。现在的宣传工具,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家伙把持,领导要是上趟厕所,就会满篇幅都是什么‘某某领导亲自上厕所了,某某领导亲自拉屎了’等等;可是就算一位平民做了什么超人式的英雄,也只能在豆腐块大小的副刊上书写上寥寥几笔,甚至连几笔几个字都没有;这世上,平民英雄就是个莫须有,扯,其余的都是个扯!
“这孩子,心事老是这样重。”闲云抬高声音:“喂,你苏武大哥找你有事。”
我‘哦’了声,脑子里划着魂,不知这位苏武大哥找我做什么;我这个人也帮不上他什么忙,难道他又让我帮他扛煤气罐?记得上次苏武找我,也是口口声声说有要紧事,结果就是让我为他扛了趟煤气罐,其余屁事儿都没有,由此看来他可真是个外交官……我一边想着,一边把包子递给闲云:
“你的午餐。”
递给她的刹那,我想到买包子时的豪言壮语;可我知道,三个包子哪里够三个人吃的?倘若一个人饭量大,十个包子也不够。我还记得,一次清晨路过老曹的包子摊前,看到那位饕餮者半蹲在街边,一口气吃下三十八个包子,然后抹抹嘴巴,说了句‘驴肉馅包子就是好吃’,然后拍拍肚子,扬长而去。不过,递过去后,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没办法问闲云大姐要银子,因为这原本是我的午饭;我把包子给了闲云大姐,我自己就没有晚饭吃了;而且,说实在的,我还从没吃过驴肉馅的包子呢。
“苏武大哥,找我有事?”
胸膛里灌满了不情愿,但我还是走向十三家小院。迈进院门,左脚刚跨过影壁,就见秃顶的苏武坐在我从河边捡来的那些石头旁边;那是三年前我和同事到附近水库郊游,看到这块L型石头象是把椅子,费了九牛二虎的气力,雇了几个四川捧捧搬回来的;不过,那以后,一到天热,卖完包子的老曹就坐在那上,斟着小酒,给我们这些街坊们讲故事,什么他的姐姐嫁给了天子,当了受宠的嫔妃,什么他的妹妹远嫁到北方的番国,当了某君王的宠妃,什么番国进贡了件纱窗,被天子赏赐给了他的姐姐,他的姐姐又转赠给了他家;哼,我们谁也没进过皇宫,更没去过番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我猜,老曹的故事十有八九是杜撰的,只能当作茶余饭后的娱乐,否则他一个堂堂国舅,一个宋子文式的人物,怎会屈居这座十三家小院,刘姥姥又怎会老瞧他不顺眼?!
“有事,当然有事;”苏武叵测一笑:“你没听说那个狐女征婚的事情吗?”
“听说了;可那和我有一钱银子关系吗?”我饿了,可不管什么征不征婚;我要先填饱肚子再说;而且自打和那位狐狸分手后,我一听到狐字就打心底发怵。唉,看来他真是个外交官……哦,不过我之所以讨厌苏武,还是受狐狸的影响;狐狸一直说苏武不好,说苏武的神情里透出一个色字,就像个色痨鬼托生,看到女人,眼神就直勾勾的……
闲云新蒸的馒头透暄透暄的,还有手抓羊肉……还有只馕;只是馕做出来就得一顿吃完,否则就会硬得跟石头一样……不远处,闲云笑着向这边扫了眼;她正在做馕,那可是她从新疆回来后,常常给我做的好东西。看到她的笑,我又觉得没白给她三个包子了。
闲云大姐家客厅的墙上就挂着幅她站在喀纳斯湖前的相片,那可是她的骄傲;不过,福之祸所依,正是那次喀纳斯湖之行,让闲云失去了丈夫;那个男人趁她领着糖糖远行,和南祠胡同开快餐的陈埃住到一起,并且生了个女儿;只是闲云心里还有着那个男人,始终不肯去告他重婚;不过,这样一来,那个男人就更嚣张了,他居然敢于大白天回到十三家小院,将他的那些东西搬走,还公然嚷嚷着,让闲云再给他五十两银子,以示平等分家的费用。
“可你知道吗,狐女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苏武盯向我,加重了语气。
“哦,可这和我有一文钱关系吗?”我的眼前浮起狐女可爱的面孔。不知为什么,我惧怕狐女,虽然她一直对我印象颇好。
“这孩子傻……”闲云走过来,轻轻摇下头。
“傻就傻呗;只要我有闲云姐的馕吃就行。”我讨好的扫了眼闲云,又开始琢磨那个问题。
我一直不明白,到底是我伟大,还是那个老曹伟大。
不过,我想,要是一个胡说八道的人能称得上伟大,那简直太没人性了。所以,我想,还是我更伟大一些吧——假如我也写本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我会写出我周围的现实,而不会胡说八道,做些媚俗的事情,说些违心的话。
“唉……”苏武唉口气:“这孩子,脑袋有病!——以后,我什么事都不管了…….”说着他抬起屁股,生气地走开了。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儿都不会说话呢?”闲云也责备道:“哎,苏武大哥,苏武大……”
“谁不会说话?”一个泼辣的嗓音传过层层空间,人未到,声先至。
抬起头,李晓丽出现在我视线内。我开心地笑了。
这个李晓丽,只要她出现,我就莫名的开心,鬼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不过,即便是李晓丽出现了,我心里也在想,我和那个老曹,谁更伟大一些……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会这样想,又为什么偏偏要和一个落魄的老曹比谁更伟大;也许这仅仅是一种心理,一种相互攀比的心理吧……或许老曹面对着我,也时常会这样想,想我还是比他更伟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