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县委书记的电话

　　（1）待岗期间
　　一辆乳白色的宝来轿车，以30公里的时速，由东向西缓缓地行进在狭长的乡村公路上，两侧高耸入云的群山，郁郁葱葱、一派盎然。掩映在绿色植被中的公路，蜿蜒曲折，不断向远处延伸，给人以神秘感，不知何处是尽头。
　　转过一道急弯，左侧的山峰戛然而止，展现在眼前的，却是另一幅图画。公路的左前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开阔地。一条大河被一排灰黑色的橡皮坝拦腰截断，形成一个大大的人工湖，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漂浮着五颜六色的橡皮船。河南岸是刚建成的大型游乐场。游乐场的南端，是人工栽植的丈余高的大片阔叶林。绿茵深处，一排排欧式风格的度假别墅群，错落有致，别具一格。游乐场上游又是一处花的海洋，盛开的油菜花，似金黄色的地毯覆盖在百余亩的地平面上，大批游客穿梭其间，尽情游玩。
　　眼前的景象吸引了轿车司机冯天宇的注意力。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郁闷，总喜欢一个人开车到处闲逛。面对这个世外桃源，他有些兴奋，决定一睹为快。
　　56岁的冯天宇，30多年的工作生涯，有20年的黄金时期，是在纪委和信访局度过的。一个月前，他被县委免去信访局长职务，正在家中待岗。冯天宇很纠结，9年夜以继日的接访经历，却因为一起进京集体访，让他成为众矢之的。9年多的信访煎熬，他的大脑始终处于紧张高压的状态，突然放松下来，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心理专家忠告，此类情形，最容易造成人的大脑失衡，引发其他疾病，极易患精神障碍，也就是抑郁症，必须及时作出调整，选择适当的时机和平台释放，这样，有利于调整情绪，促进身心健康。冯天宇正是按照心理专家的忠告，开着私家车，到处转悠，给自己减压。
　　路的左边出现了一个路标，标志牌上显示，此处是“紫花谷”的入口。冯天宇早就听说“紫花谷”的景色奇特，但一直没有机会光顾。
　　百闻不如一见，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于是，他放慢了车速，向左打了转向，缓慢地驶下一个斜坡，准备加速进入“紫花谷”。
　　“嘟、嘟、嘟——”，急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打乱了冯天宇的思绪。他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县委书记陈海利的电话。瞬间，他的血压急速升高，心脏跳动加速，他不知道这个电话对他意味着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他的心情很复杂，既充满期待，又矛盾纠结。以前做信访局长时，几乎每天都与陈海利通电话，那是研究汇报工作，没有情绪纠结，没有心理负担。自从信访局长职务被免后，冯天宇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与陈海利通电话了，陈海利心里怎么想，下一步对冯天宇怎么安排？社会上的各种传言是否属实？都是冯天宇最想知道的。可想而知，这个电话对冯天宇来说是多么重要，难怪他的心理压力那么大。
　　冯天宇没敢怠慢，赶紧将车停靠路边，清了清嗓子，鼓起勇气，毕恭毕敬地按下接听键：“喂，陈书记，您好，我是冯天宇，您有什么指示？”
　　冯天宇与陈海利以这样的方式开场，早已成为习惯。在冯天宇看来，社会上已经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议论他与陈海利之间的关系很紧张，是陈海利听信了谗言，公报私仇，对冯天宇暗下“毒手”，传言是否属实，还需时间来认证。此时，陈海利能够主动打电话，说明以前听到的信息可能都是谣言。不管怎样，冯天宇必须有个姿态，不能失礼，不能让陈海利看出他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只有以平常的心态对话，才容易给陈海利留下好的印象，让他产生好感，这对陈海利更是一种尊重。
　　“冯局，你忙什么？这些天感觉怎么样？没发牢骚吧！近期县委接到兰江市委的文件，让各县区成立巡察机构，马上开展巡察工作，我们县也研究决定，成立两个巡察组，这是县委的派出机构，人员坐在纪委办公，由纪委书记代管，需要安排两个巡察组长，组长是正科级，与信访局长平级，你去不去？”陈海利的话挺接地气，没有废话，话中是呵护有加，同时又有征求意见的意思，并没有发号施令、高高在上的感觉，冯天宇很受用。
　　前一时期，进京集体访发生后，陈海利安排纪委介入信访局调查，准备把责任落到冯天宇身上，追究冯天宇的过错责任，就地免职，然后把自己的人安排进信访局接替冯天宇。对此事，机关大院也是议论纷纷，说陈海利是借机对冯天宇采取的一种打击报复。后期，因为纪委提出，进京上访不是冯天宇的过错，这是主体错位，追责一事才不了了之。但陈海利坚持，对冯天宇必须做出组织调整。冯天宇认为，他与陈海利之间没有什么个人恩怨，不存在打击报复的问题，而他们之间恰恰因为配合得很默契，使多个疑难信访问题处理得非常到位，产生了良好的社会效果。冯天宇认为，信访局长职务的调整，主要是来自兰江市委方面的压力，东川县出现进京非正常访让陈海利没有面子，对上级不好交代，只好拿冯天宇说事，陈海利采取的是丢卒保车的策略。冯天宇非常理解，他没有把信访局长职务被免这个“锅”甩到陈海利的头上。
　　想到这些，冯天宇诚惶诚恐，有些激动，他很希望去巡察组任职，急忙回答道：“谢谢陈书记关心，我在乡下蹓跶，这段时间没有啥事，自己开车到处走走，搞搞调研，补补课，您刚才说的巡察组长一事我同意，一切都听书记安排，让我干什么都行！”
　　“好吧，千万别发牢骚，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认为你更适合做巡察组长工作，只要你同意就行，我已经与纪委楚书记沟通了，我推荐你去巡察组当组长，你今天下午就去纪委找楚书记落实一下，待他们论证后，如果没啥问题，就拿到县委常委会通过，以后有事，我们可以电话联系。”陈海利说完，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冯天宇激动的心情好长时间才平静下来。他取消了去“紫花谷”游园赏花的想法，决定先返回县城，整理一下心情，以饱满的精神状态，去见纪委书记楚冠学。
　　小轿车调转车头向县城驶去。一路上，冯天宇再次陷入了深思，他回顾这一个多月来的感受，对于局长职务被免，他确实转不过这个弯，他明白自己纯粹是替人受过。那几个进京非正常上访的人，是因为国宝集团公司没及时答复解决他们的诉求而进京，上访人进京时，仁和区又没能认真排查跟踪稳控，才形成了进京非正常上访。属事和属地责任主体根本不是信访局，而信访人的属事责任单位——国宝集团公司和属地责任单位——仁和区才是责任主体，应追究这两个单位的领导责任。
　　进京非访事件发生后，舆论出现了一边倒的倾向，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迹象明显。冯天宇犹如虎落平阳、百口难辩。这些事一直闷在冯天宇的心头，无法向他人表述，也不能与身边的人和家人讲，因为他们帮不了冯天宇的忙，却徒增他们的烦恼。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他们还会幸灾乐祸，甚至作为茶余饭后取笑他人的谈资，产生不了任何积极的作用。冯天宇只能将千斤重担压在自己的肩上，靠自己的耐力默默地承受这一切。
　　这些天，是这辆宝来轿车，陪伴他上山下乡、走村串巷，观风景、赏花鸟，缓解、释放了他心中的郁闷，让他度过了职业生涯所经历的最艰难的时期。半年前因买车与爱人产生了意见分歧，是冯天宇苦口婆心勉强做通爱人的工作，将车买到手，虽然花掉了他们9万多元的积蓄，冯天宇觉得这车买得值，钱花在了刀刃上，不心疼。车给冯天宇带来了极大的方便，事后与爱人再提起这事，更是理解多于抱怨，爱人也不再提“心疼”二字了。
　　9年多的接访经历，让冯天宇的精力严重透支，他无暇安排时间陪同家人分享家乡改革发生的巨变，无暇欣赏大自然的山水美景。待岗这一个多月，让他抓住了难得的良机，可以开着车，随心所欲，一身轻松地到家乡各地的景点转转，真真正正做了一回“神仙”。体验了“奇石峡”、“鸿运谷”漂流的惊险，感受了“黑龙潭”原始森林的幽静，舒舒服服泡了“圣泉宫”的热水澡，在“玉龙湖”畔的小船上玩了一把高品味的垂钓。这段时间，他压抑的心情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2）与纪委书记见面
　　“喂，楚书记吗？我是冯天宇，今天上午县委陈书记打电话让我找您，不知您是否方便？”下午2点多，冯天宇在纪委办公楼下，用手机给楚冠学办公室的座机挂了电话。
　　因为打座机对比打手机对领导更礼貌些，这让领导更容易接受。如果领导正在开会或者接待客人，这时打手机，领导是不方便接听的，容易让领导产生反感。而往办公室座机打电话，只要领导接电话，就证明他在单位，你就可以与领导约好在单位见面的时间。座机如果没有人接听，多数时候证明领导不在单位，这时你可以再打手机，与领导约好见面时间。怎样打电话，这里也有很多学问。
　　“噢，冯局呀，我在办公室，现在方便，你来吧，陈书记已经与我沟通你的事啦！”楚冠学在电话中简短地说道。冯天宇表明来意，发现楚冠学很热情，说话也很爽快，能够看出，他对冯天宇的到来很欢迎。
　　冯天宇在信访局任职时，经常向楚冠学汇报信访案件，对纪委的办公环境非常熟悉。他急匆匆来到楚冠学办公室门口，发现门是敞开的，可能知道冯天宇要来，楚冠学有意留门给冯天宇。
　　门虽然敞开着，冯天宇不能冒然进入，出于礼貌，他还是用右手敲了敲门：“楚书记，我是冯天宇。”
　　室内立即传出楚冠学的声音：“冯局，快进来！我正好想找你研究巡察组长的事。”
　　随着声音传来，冯天宇发现楚冠学早已走到了门口，与迎面而来的他打个照面，楚冠学主动伸出右手与冯天宇握了握手，然后用手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沙发，示意冯天宇坐下。
　　“冯局，先坐下慢慢说！”，楚冠学边说，边拿起桌面右侧茶盘里的白色茶杯，给冯天宇倒茶，“这是我们的初步想法，巡察组长、副组长的人选还没有最后落实，组员也没有落实，这几天我们准备开会，安排专人负责，抓紧研究，尽快把这些事落实，你也要有个思想准备，估计三五天就会有结果，你不要出远门，随时听通知。”楚冠学说完，将茶杯递到冯天宇手中。
　　冯天宇急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弯着腰双手接过茶杯说：“谢谢楚书记，您太客气啦，我想请教一下，成立的巡察组具体开展哪些工作？有没有具体方案？归谁领导？有事需要向谁请示？”
　　楚冠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这个嘛，兰江市委的方案我们刚收到，东川县的方案正在起草，我与县委陈书记等领导也专门研究过，巡察工作领导小组组长由我担任，组织部部长洪丽是副组长，监委主任和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巡察办主任为领导小组成员，领导小组下设巡察办和两个巡察组，巡察办负责协调、指导巡察组的工作，负责上传下达，负责向县委巡察工作领导小组汇报工作，巡察组与巡察办是协调、指导关系，不是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县委编办给巡察办和巡察组20个行政编，近期我们还要专门向县委汇报，提出推荐的巡察办主任、副主任，巡察组长、副组长人选名单，巡察办、巡察组人选及方案需要提交县委研究通过，然后由县委对上述这些内容进一步明确，正式下发文件执行！”
　　“哦，我明白了，我这个组长归你直接领导，有事需要向你和洪丽部长请假！”冯天宇有些讨好地说道。
　　楚冠学点了点头，笑着继续说道：“陈书记推荐你做巡察组组长我没意见，我们物色了几个人选，感觉你比较适合做巡察组长，但是这项工作是新开展的，没有现成的经验，对组长和其他人选要严格把关，整体要求也比较严格，巡察组实行的是组长负责制。一是要求组长的政治素质要好，能够以身作则、廉洁自律、敢于担当，要讲政治，讲原则，在原则问题上务必与上级党委和县委保持一致；二是业务能力要过硬，能够准确把握党中央的路线、方针、政策，对发现的问题，能够认真分析，准确定性；三是要注意保密纪律，对发现的重大案件线索要做到守口如瓶；四是注意带好巡察队伍，严格按照要求开展巡察，达到发现问题，形成震慑的目的；五是做好与被巡察单位的协调和配合，没有他们的配合，巡察工作很难开展好；六是不要面面俱到，要善于挖掘发现重点领域存在的重点问题；七是注意了解被巡察单位的热点问题和潜在的信访隐患问题；最后一点是遇到棘手的问题，不要轻易下结论，我们可以随时保持联系，第一时间研究，拿出解决的办法......”
　　楚冠学还想继续说，桌子上多功能电话机响了起来，他转过身拿起了电话：“噢，是陈书记呀，我正在与冯天宇谈巡察组的事，刚谈完，好，我马上去你办公室！”
　　楚冠学放下电话，有些着急地对冯天宇说道：“冯局，我们先谈到这儿，陈书记找我有急事，可能涉及到研究成立巡察机构的事，兰江市委着急要情况，我得马上向陈书记汇报工作进展情况，不送你了！”
　　说完，他拿起电话拨通一个号码：“福民，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我们一会儿去县委陈书记办公室，汇报巡察机构组建情况。”
　　离开纪委，冯天宇感到了压力，尤其听到楚冠学提出的那些要求，对干好巡察组长工作有些信心不足，产生了放弃当巡察组长的想法。但他的心里又很矛盾，不做巡察组长他还需要继续待岗，待岗到何时，他心里没有底，到其他单位任职，他还没有思想准备。
　　回到家里，冯天宇打开电脑，点开中央纪委官方网站，就巡视巡察的相关内容进行学习，同时在网上搜索相关资料。通过几天的学习，冯天宇对巡视巡察工作有了全面的了解和认识，增强了他做好巡察组长工作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