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01
　　 
　　婚礼照常进行，师部比往常热闹起来，进进出出的人都面带喜色，一派轻松，一副太平的景象，在这里，战争已经远去了。
　　白絮飞身穿红底团花的马褂，黑色的礼帽上斜插着一朵鲜艳的花。他是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装扮的，这个样子显得很滑稽，特别是那朵花很扎眼。这都是张九阳那个家伙捣的鬼，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花硬给他插在帽子上，哄他说好看，喜庆；现在看来就像说书里说的那种不务正业的花心大萝卜。他瞪了张九阳一眼，张九阳在嘻嘻地笑，白絮飞气恼地要去摘下这朵花，被郑天祥制止了。
　　郑天祥说“挺好的，留着”，白絮飞只好留着。他注意到一向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的郑天祥转过身笑了。
　　白絮飞是骑着马去马家迎亲的。一路上那些市民或站在自家的门前，或立在路旁，谈笑着，议论着。L城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这突然降临的一桩喜事使他们暂时忘记了L城外虎视眈眈的鬼子，暂时扫除了心底的战争阴霾，有些商家还点燃了鞭炮，L城到处都充满了喜庆。
　　花轿在马家门前停了下来，白絮飞下了马，又是一阵鞭炮的喧鸣声和鼓乐的喜庆声，马千里一脸喜色的出现在大门外。他早已认定了白絮飞这个女婿。他拉过白絮飞的手，将马兰交到了白絮飞的手里。
　　马兰乍一看到白絮飞的装扮，忍不住捂嘴笑了。相交这长时间，她还是第一次见白絮飞这样装扮。
　　白絮飞也不想这样装扮，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让他感到别扭。他觉着还是穿着军装舒坦、自在，眼下的这套衣服更是少了军装的神气，军人就应该有军人的样子。郑天祥他们离开后他偷偷地换上了军服，没想到出门时迎面碰到郑天祥，郑天祥的脸唬了下来，命令他立即换衣服。
　　郑天祥不高兴了，白絮飞就胆怯了，他只好老老实实换上郑天祥为他准备的这套礼服。郑天祥说：“中国人嘛，不能忘记祖宗，结婚这样的大事得照中国的规矩办。”
　　这话说得白絮飞服气。在现在这个乱世里，有多少人忘记了祖宗、背叛了国家、甘当日本人的走狗！面对强敌，郑天祥却能挺直腰杆，时刻提醒自己是中国人，这让白絮飞尊重。
　　“这有什么好笑的？中国人结婚就应该穿长袍马褂，就是穿给小鬼子看看，我们没有忘记祖宗。”白絮飞嘟囔着，既是解释也是为自己解围。
　　马兰不笑了。白絮飞这番话虽然说得生硬，有些煞风景，但也十分在理，能够给人提气，给中国人长脸，马兰能嫁给这样的人，她满足了。
　　更让她兴奋的是，白絮飞还带来了迎亲的轿子，这让她出乎意外。这时已是民国了，许多风俗也在悄然改变，女孩子出嫁坐轿子的少了；特别是现在小鬼子打来了，哪家办喜事不是仓促的，那肯定是汉奸，她马兰运气好，这辈子还能坐上轿子。
　　坐在轿子里的滋味就是不一样，忽闪忽闪的。几个轿夫抬得很稳健，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缓缓前行着。他们或许能体会到马兰的心情，不疾不徐地走着，在这长街上多呆上一会。
　　长街上很热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多少年了，都没看到哪家姑娘出嫁能有这么排场，更没有人能想到在小鬼子的铁蹄下，还能这么大办特办的。这能说明什么？说明郑天祥有底气，根本没有将小鬼子放在眼里。于是，他们受到了鼓舞，走出家门，加入到这个热闹的行列中去。小鬼子在他们的眼里算个球！
　　马兰悄悄地将轿帘拉开一道缝向外面看去，外面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她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她看得出，他们羡慕她，在为她高兴，在为她祝福。她不知道的是高桥和小鬼子的特战队员们也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的花轿和迎亲的队伍。
　　还有十几分钟就到司令部了，就到了他们拜堂的地方了，轿子却突然改变方向，拐向了另一条街。立刻，这条街又热闹起来。
　　他们这是向Ｌ城人诏告，今天郑天祥的队伍里有人在办喜事。
　　 
　　02
　　 
　　高桥一踏进鹿城就被张九阳盯上了。张九阳注意到高桥的周围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他从经验上认定这些都是日本人。他们显然是冲着白絮飞的婚礼来的，这些人是Ｌ城里不安全的因素，张九阳有责任维护Ｌ城的安全，他向高桥靠了过去。
　　前面是十字路口。
　　张九阳准备行动的时候，他突然想起郑天祥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不管什么时候见到高桥都不要动他。张九阳拔枪的手停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时候，高桥和他的特战队员向不同的方向突然散开了，这让张九阳猝不及防。他带的人不多，没有办法分散行动，保证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稍事犹豫过后，他吩咐道：“你们几个远远地跟着，不要惊动他们，知道他们的落脚点就行了。”
　　张九阳跟上了高桥，见他住进了原来的旅馆，张九阳留下了一个人继续盯着，他回师部了。这个情况他必须让郑天祥第一时间知道。
　　郑天祥听完张九阳的报告，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张九阳没有贸然行动：“九阳，我正在下一盘大棋，差点让你搅了我的好棋。”
　　张九阳不明白他怎么就差点搅了郑天祥的好棋，他小心地问：“需要我带人盘查吗？”
　　郑天祥摆摆手：“Ｌ城虽不算大，但藏几个人还是容易的，你搜不到不说，还打草惊了蛇。”
　　张九阳这才明白郑天祥在下一盘什么样的大棋，他庆幸刚才没有动手才没有闯了大祸。
　　 “他们进城目的是想在婚礼上不费劲就消灭我们暂五十师的大部分军官，让我们不战自乱，他们还有一个任务是给安倍当内应，所以，他们会在两个方面下手，一是婚礼现场，一是城门。城门方面我会通知守城部队严阵以待，这你就不要管了；你的任务是婚礼现场的保卫，在婚礼举行时招待这些不速之客。”
　　这些小鬼子们是无孔不入，张九阳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他决定要盯紧高桥，不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在白絮飞迎亲队伍经过的时候他就在高桥身后的人群里。
　　高桥是听到鼓乐声时走出旅馆的。他知道中国的婚礼风俗，鼓乐和鞭炮是必不可少的，他落脚的这家旅馆又是白絮飞迎亲的必经之路，所以，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旅馆的大门。这时路边已经聚了许多人，他不着痕迹地融入了人群里。他看到他的特战队员们分散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这种看热闹的心态使他们很轻松。
　　高桥感到了身后有刺人的目光，他回过头，目光和张九阳的目光对接了。张九阳收回目光看向了别处，这种掩饰没能逃过高桥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他的行动已经受到了限制。他要不要改变计划呢？
　　迎亲的队伍过来了，旅馆老板已经点燃了鞭炮，人们开始拥挤起来。高桥注意到身后的那个人不知被人流挤到哪里去不见了，敌人隐藏了起来让高桥更加感到了危险，这是他的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骑在马上的白絮飞和花轿让高桥下了决心，这是一个千载难得的机会，他不能错过，安倍也不会让他错过。他轻声对身旁的一个人说：“小野，你去向大佐汇报，一切按计划行动，我们会在城里迎接大佐。”
　　高桥这话说得很自信，但小野很是不解，这样的大事平时都是高桥亲自向大佐报告的，从来都不会假手他人。
　　“快去，我被人盯上了，行动不便。”
　　小野很想看看他们被什么人盯上了，但被高桥制止了：“别回头，装作没事人一样。”
　　小野挤出了人群，回到旅馆打开了便携式发报机。
　　 
　　 
　　03
　　 
　　 
　　枪声是在白絮飞的婚礼进行到高潮时响起的，开始是一处，接着，全城好多处都响起了枪声。从枪声的位置上判断，都是些诸如军火库之类的重点地方，都是不可不防、不可不救的地方。
　　枪声响起的时候，郑天祥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狗日的终于来了”，一句是“狗日的还真来了不少人给老子捧场”。说归说，每一处枪声响起的时候，郑天祥都要将身边的人派一部分人出去，到最后，他身边已经无人可派了。
　　郑天祥成了光杆司令，那些参加婚礼的军官们心里都不踏实了；他们一个个都想往外溜，想回去掌握军队，去剿灭这些混进城的日本人，来保卫司令部。但未到门口，就被郑天祥喝止了，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地回到原位。
　　他们忐忑不安地坐在那，不时地用眼睛偷偷瞟向郑天祥。郑天祥倒镇定自如，大有当年诸葛亮唱空城计时的风度，但这丝毫不能平复他们紧张的心。空城计是戏文里的事，现在生搬硬套用在这里想糊弄小鬼子，那是行不通的。小鬼子多精明啊！他们一定将你身边有多少人摸得一清二楚，一定会将你兵员调配去向掌握得明明白白，他们决不会放过袭击司令部的好机会。
　　为应付不测，他们将子弹都顶上了膛。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白絮飞正在一拜天地。穿着长袍马褂他感到别扭，做什么事都不利索，他撩起长袍的下摆勉强跪了下去。听到枪响，他想站起来，被长袍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了。
　　虽然枪声在挑动着大家的神经，他们还是看清了白絮飞这一幕，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白絮飞很尴尬，他的手放在纽扣上，准备脱去这碍事的长袍。这时他看到了郑天祥威严的目光，只能老老实实地去完成他的二拜高堂。
　　白絮飞的心里很别扭，今晚这一切都在郑天祥的算计中，若不是，他就不会对白絮飞说出那么一番话，“今晚不论有什么样的变故都没有你的事，你的任务就是当好你的新郎官，完成好你的洞房花烛”。
　　白絮飞虽然还在完成拜堂程序，但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他还是知道得清清楚楚：郑天祥现在已经无兵可派了，司令部正面临着一场危机，一切似乎超脱了郑天祥的掌控；虽然他镇定自若地坐在那，脸上看不出波澜，但内心深处还不知怎样汹涌澎湃呢。
　　白絮飞在司仪的送入洞房的喊声中搀着马兰来到马老先生面前，低声对他们说：“马兰，你陪爸到后宅休息，我就不能陪你们了。”
　　马千里是见过世面的，虽然眼前这个阵仗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还是很快从慌乱中镇定下来：“你去忙你的正事，马兰有我照看。”
　　白絮飞原想让马兰照看岳父，怕他受了惊吓，现在却反了过来。他顾不得多说，拔枪冲到了郑天祥面前。
　　郑天祥明白白絮飞是想保护他，对他投出一个赞许的目光，带着他们准备离开婚礼现场。这时一群黑衣人冲了进来，向他们举起了枪。
　　战场上的魅力在于瞬息万变，不到最后谁也不能说胜利。就在黑衣人得意忘形的时候，一群人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们，同时开火，黑衣人一个个都倒在血泊中。白絮飞看清了，这支天降神兵是张九阳的警卫连，他的离开只是做给小鬼子看的，张九阳并没有离开婚礼现场，怪不得郑天祥胸有成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