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01
　　 
　　明眼人都知道郑天祥来到二团是为追究放跑了鬼子的责任人来的。二团连以上的干部都集中在会议室，面对不可知的命运，他们都战战兢兢的。虽然他们和整个事件没有直接关系，但没有人能够预知即将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他们的眼光停留在代团长沈策身上，为他捏了一把汗。
　　沈策虽然采取了补救措施，但还是晚了一步，只揪住了安倍的尾巴，消灭了有限的鬼子，这与郑天祥重创鬼子的要求相差甚远。即使这样，沈策还是很感激新四军的协助，是他们提前阻住了溃败的鬼子，不然，他恐怕连鬼影子也可能见不到。
　　那些平时和沈策关系好的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为他感到不值，为他的不幸哀叹；那些平时和沈策关系不好的人都用幸灾乐祸的眼光看着他。这些人几个小时前都还怀着忌妒心理，他凭什么接受团长的位置？现在他们恍然大悟了，这事总要有人负责，沈策就是被选中的替罪羊。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等着吧，这回有好戏看了。
　　郑天祥来到二团面对杨青云的时候一直阴沉着脸，可见他心中恼怒至极。杨青云耷拉着脑袋，心里懊悔不已，他知道这次闯了大祸，不过他还心存侥幸，他这个表哥师长会看在他姑妈的面子上训斥他一顿就过去了。杨青云挑衅地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沈策，沈策的结局比他好不到哪去。
　　沈策感受到杨青云目光里的敌意，他有些恼怒。，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这次任务的失败不应该让他为此承担责任，如果郑天祥非要他承担莫须有的责任，那就承担好了；他不会为自己辩解，他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此刻，他反而坦然了。
　　“将杨青云关起来。”这是郑天祥到二团后说的第一句话，出乎杨青云意料的不是将他关起来，而是郑天祥一句训斥他的话都没有说，这让他很不安。
　　郑天祥回过头来看着沈策，换上了一张笑脸：“你这次虽然没有扎紧袋口让安倍跑了，责任不在你，在整个的事件中要说有错，那就是你没能阻止杨青云的恣意妄为。”郑天祥停顿了一下，说了一句公道话，“在那种情况下又有几个人能说得动杨青云呢？”
　　这样的评价是公正的，沈策的心里舒坦了许多，他迎向郑天祥的目光不再躲闪，他等待郑天祥对他的宣判。
　　“大战在即，二团不能没有团长，我任命沈策为二团代团长，待报长官部核批后取消这个‘代’字。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全力备战，迎接即将到来的保卫L城的战斗。”
　　“是！”沈策立正回答。
　　这样的结果沈策没有想到，二团的许多人也没有想到。他们在愕然之后，很快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之所以不能被提拔重用是因为他们也太鼠目寸光，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太患得患失了。
　　郑天祥对二团的连以上的军官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面对长官的命令要做到令行禁止，绝不允许阳奉阴违！杨青云就是你们的例子，你们都是我的老部下了，我不会因为你们是我的老部下就姑息养奸。接下来的战斗是一场恶战，也是考验你们的时候，希望你们在沈团长的带领下，面对凶残的小鬼子打出中国人的威风。”
　　与会者都表情肃穆，郑天祥能够听到他们的血管里奔腾的血流声。他的话已经感染了他们，勇气在他们的身上凝聚，这样的军队将是不可战胜的，郑天祥很满意。
　　  
　　02
　　 
　　郑天祥不是糊涂蛋，他是一个枭雄，他不会仅凭个人的好恶去处理问题。在二团这个问题上，他客观地分析了整个事件，沈策只是一个参谋长，当然不能左右杨青云，他唯一能做的是及时上报，虽有打小报告和撇清个人责任的嫌疑，但一切还是顾全了大局。至于后来的战果不佳，那是由两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是耽搁的时间太长了，这是杨青云的责任；二是三团的战斗进展得太顺利，无形中缩短了沈策布局的时间，才导致安倍顺利脱逃。
　　现在令郑天祥头疼的是如何处理杨青云。如果是换一个人，他早就让他做了枪下鬼；可这个犯错的人偏偏是杨青云，杨青云不光是他的表弟，也是对他有恩的人，郑天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想放过杨青云，将他驱离出去，这对一个军人来说，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严厉了。可这样做的后果是，有了这个榜样，今后就会有人拿军令当儿戏，他的队伍也就会成为一盘散沙，他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郑天祥不能失去了他的队伍，失去了他就是一堆狗屎，所以为了他个人的得失，也为了公义，他不能就此放了杨青云。
　　他要好好想一想，找出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顾全个人的私利，也能给大家一个交代。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事情冷一冷，给大家激动的情绪降降温。他提醒自己千万要稳住，不要急于做出决定，切记忙中有错。
　　武参谋长提醒他L城的父老乡亲为他们召开的庆功会就要开始了，郑天祥这才想起在他的日程安排上还有这样一件大事。他对武参谋长说：“你就代表我参加吧。”
　　这样的庆功会郑天祥没有心思参加。
　　武参谋长知道郑天祥在想什么，他的眼睛转了一下说道：“这一次虽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但还是有成绩的。我们虽然不能全歼小鬼子，但至少延缓了小鬼子进攻L城的时间，让我们的官兵鼓起了勇气，小鬼子是可以战胜的，所以，这个庆功会你应该参加，你出现在会场上，对鼓起军民的斗志是有帮助的。”
　　郑天祥想了想说：“你说的有道理，这个庆功会我们一起去。”
　　尽管战争的阴云依然厚重，可Ｌ城的人们似乎忘了这一点，他们要将庆功会办得热闹非凡。偌大的会场上悬挂着只有节日才出现的彩带和气球；出席庆功会的都是Ｌ城有头有脸的人，他们早早地来到会场；那些穿戴整齐的侍者们一手放在腰后面，一手托着放着酒品的托盘在他们中间穿行；他们从托盘上取下盛着酒的酒杯惬意地品着酒……会场上一派节日的气氛。
　　郑天祥和武参谋长出现在会场的大门前，迎来了雷鸣般的掌声，于是，他们或抱拳或挥手向拥戴他们的市民们致意，他们是踏着掌声走上主席台的。商会副会长马千里在主席台上迎接了他们，然后示意他们在主席台就座。郑天祥拒绝了他的好意，表示站着和市民们同乐。马千里也不勉强，他的双手向下按了按，会场安静了下来。
　　“乡梓们，我们今天能够在这里相聚，享受和平的生活，这是赖以郑天祥将军率领的暂五十师全体官兵浴血奋战带给我们的，所以我们今天在此召开庆祝会，向郑天祥将军致敬！向暂五十师的官兵致敬！”
　　会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他们都很兴奋，他们为Ｌ城有这样一支军队感到欣慰。郑天祥皱起了眉头，他没有他们乐观，他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有责任将真相告诉他们。
　　他说：“作为军人，保境安民是我们的责任，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是没有办法取得战争的胜利的，即使是小胜也不可能。有些话本不应该在这欢庆的时候说，但我必须实话实说。我们这次取得的只是小胜，形势依然很严峻，小鬼子亡我之心不死，他们很快就会兵临城下，我们必须做好浴血抗战的准备，希望乡梓们能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我也奉劝各位一句，如有可能，你们尽可能地离开这里到外地避祸，等这里平静下来，你们可以再回来。”
　　会场突然静了下来，他们原来那颗欢庆的心突然被冷水浸了个透。这些问题他们也想过，但他们总是往好的方面想，现在真相被人说出来了，而且说出真相的人还是他们视为依靠的郑将军，他们的心不由得不沉重起来。
　　“我们不走，我们要和暂五十师的弟兄们一起保卫我们的家园。”马千里高声喊道。
　　“我们不走，我们不走，我们要和日寇血战到底！”
　　看着群情激昂的民众，郑天祥很感动，但他不想让无辜的乡民受到牵连，他还是希望他们能暂时远离战火的Ｌ城。
　　马千里说：“今天的中国，哪里还有太平的地方？我们离开了Ｌ城又能去哪里？”
　　郑天祥只能沉默。
　　武参谋长看不下去了，他不希望一个好端端的庆功会开得如此沉闷，他说：“乡梓们，我们抗战的目的就是要将日本侵略者赶出去，换来我们的和平生活。我们今天打了一个胜仗，换来了短暂的和平，这也是可喜可贺的，所以才有今天的庆功。但小鬼子是不甘心失败的，他们还会卷土重来，所以今天的会既是庆功会，又是誓师会，我们要用积极乐观的态度开好这个会，让小鬼子瞧瞧中国人是不能战胜的。”
　　会场重新恢复了活跃。
　　 
　　03
　　 
　　这一次的失利安倍归结为大意所致，他并不认同郑天祥有什么过人的本领；相反，郑天祥在用人方面就不行，任人唯亲是中国人的通病，用杨青云是郑天祥的一大败笔，这是郑天祥这次没能收到全功的原因。他想知道郑天祥的队伍里有多少个杨青云这样的人，但结果他大失所望，和郑天祥能扯上亲戚关系的只有杨青云一人，而现在的杨青云已经被郑天祥关了起来。
　　安倍并不关心杨青云的死活，只是为少了一个能够被皇军利用的人而遗憾，他现在关心的是郑天祥在做什么，这对他下一步的行动是至关重要的。
　　高桥说：“郑天祥在开庆功会。”
　　在开庆功会？安倍的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就让郑天祥得意一回吧，这样一次小小的胜利值得庆功吗？郑天祥也就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家伙，一点小胜就被冲昏了头脑，这样的郑天祥不配做他的对手，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高桥君，我们这一次失败的原因是忽视了情报工作，所以在制定下一步的行动前你要加强情报工作。”
　　高桥对此并不认可，他认为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安倍太自大了，也太自以为是了，不过这样的想法他只能放在心里不能说出来。他答应一声向外走去，安倍说：“等一下。”
　　高桥站住了。
　　“你安排一下，去将杨青云救出来。”
　　“将军，凭我们的力量很难在城里救出杨青云。”高桥的脸上露出了难色。
　　安倍笑了：“未必要将杨青云救出来，我只是想投石问问路，看看Ｌ城的防卫如何，另外也给他们制造点麻烦。”
　　高桥明白了。
　　这次行动高桥决定亲自带队，他只有在亲临其境的情况下才能正确地判断Ｌ城守备状况，才能给安倍提供更好的建议。但执行这样的任务无疑是冒险的，在后面的行动中他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
　　行动的开始无疑是顺利的，这取决于高桥的前期工作做得充分。他对关押杨青云的周围环境经过勘察后了如指掌，这对他制定营救及撤退的周密计划提供了帮助。他和几个手下很轻松地接近了关押的地方并顺利地解决了看守，将杨青云带出来时也只用了五分钟，只要通过那条黑暗的巷子他今天的行动就宣告成功。但高桥并不满意，他寻思如何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弄出点响动，这才是他今夜的主要目的。
　　小巷黝黑而幽静，他们像猫一样轻盈地走着，这一段路无疑是今夜给他们带来最危险的地方，他们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快到巷口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高桥舒了一口气。只要离开这个地方，他就会朝天开几枪制造出一片混乱来。
　　前面传来些微的声音，高桥示意他的行动队员停下来。行动队员在黑暗中不解地看着高桥，这里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加把劲，不需一分钟他们就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境地，为什么要他们停下来？他们很快明白高桥听到了他们没有听到的声音。高桥知道危险已经来临，他挥了下手，他们迅速地靠向两边的墙角，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传来冷冷的声音：“不要想负隅顽抗了，要想活着就缴械投降。”
　　高桥没有说话，他在评估着眼前的局势是否如对方所说。高桥倾听着周围的声音，他知道对方说的不错，如果负隅顽抗他是没有胜算的，但要让他束手就缚也是不可能的，他决定放手一搏拼杀出一条血路。
　　“你们只要动一下，我保证不用五秒钟就会将你们的身子打成筛子。”冷冷的警告让人心寒，“不信，你们就试试。”
　　高桥没有动，他相信这话不虚。他向屋顶看过去，无星无月的夜他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确定屋顶上有许多枪口在瞄准着他们。
　　高桥的冷汗顺着脊背流下来，他太自以为是了，认为他的行动人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已在别人的掌控之中。郑天祥的人之所以没有动手，是为了全歼他们，在这里给他们布下这么大的一个陷阱，他们在劫难逃了。
　　无论是生还是死，就算瞬间被打成筛子，高桥都不会束手就擒，他准备为天皇玉碎了，玉碎时也就是他达到目的的时候，让Ｌ城的军民在枪声中增加他们的心理压力，高桥准备完成他的最后一项使命了。
　　高桥身后的一扇门悄悄地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对他说：“高桥君，请进来。”
　　高桥看到了一个蒙着脸的微胖的身影，他知道他们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