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新的证据（上）

　　沈永捷曾经说过，陶成业就像一个幽灵，在每一个案件中都时隐时现。但以目前的形势，他觉得代之以穿山甲的称呼，恐怕更为形象和贴切。
　　巧妙的伪装，厚重的保护外加无与伦比的挖掘、渗透手段，从海鲜城、江海湾、陵园殡仪馆再到长华停车，郑奇伟没有提及他，刘松林不愿吐露他，连最接近他的林春华也无法提供切实有效的证据。
　　陶成业充分展现了钻得进、藏得住和跑得快的战略战术，也成功实现了既能大发其财，也能全身而退的战略目的。
　　至少，现目前是这样的。
　　对此，谭远牧、曹云坤和沈永捷也在竭尽全力探讨着更为有力的破敌手段。
　　曹云坤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刘松林对收受方利山贿赂一事，已经交代清楚了自己的问题。但遗憾的是，我们始终缺乏有效的证据，能够证实刘松林和陶成业之间可能存在的不法交易，刘松林也一直死扛着，不肯承认他和陶成业之间的问题。”
　　沈永捷沉吟着说道：“这的确是目前面临的最大问题，连林春华也无法提供相关的有效证据。陶成业把自己的行径掩藏得很好，他不但能和对方产生交易，而且还能说服对方坚守这些秘密，这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谭远牧问道：“永捷，你认为我们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在哪里？”
　　沈永捷略微一思索。
　　“我认为，对于刘松林，可以实施正式拘捕。陶成业那边，还是不能太急，他参与了那么多的事情，绝不可能没有一丝破绽！对陶成业宜采用麻痹的方法，就要让他以为我们没有注意到他，而后再给他突然一击！”
　　曹云坤说道：“还有一个问题，根据目前的讯问情况，我们似乎该对孙赫展开一次约谈了。他买房省掉了一百一十万的差价，而且至今都没付款，应该让他自己来说说这里面的情况。”
　　谭远牧点了点头：“这也是我的想法，可以考虑对孙赫展开约谈。”
　　曹云坤却似乎还有些顾虑。
　　“要不要……先跟徐书记打个招呼？”
　　谭远牧想了想：“打不打招呼都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先把孙赫叫来再说。”
　　沈永捷也似乎想到了新的问题。
　　“嗯，主任，我还有一个问题。孙赫来了，我……要不要回避呀？”
　　谭远牧看着沈永捷。
　　“你跟孙赫很熟吗？”
　　沈永捷摇了摇头：“不熟啊。”
　　“那你跟他有亲戚朋友关系吗？”
　　“也没有。”
　　“那你担心什么呀！照常开展工作就行。”
　　沈永捷笑了笑：“可是……我总觉得……”
　　曹云坤笑了起来：“行了，永捷，既然谭主任都说没问题，你就别再多想了。”
　　
　　遵照孙赫的嘱咐，田宏明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便来到了种植区，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还是没有见到王银珍的影子。
　　不是说好的提前到达吗？田宏明不禁犯起了嘀咕。他很清楚自己扮演的角色，待会儿正式验收的时候如果出现什么状况，仅凭他这个代言人的身份，很多事情是搞不定的。
　　正在焦躁不安之时，杨忠平带着几个园林局的工作人员走到了种植区的边缘地带。
　　田宏明也只得硬着头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杨局，您来了！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随时都可以开始。”
　　杨忠平点了点头。
　　“田总啊，这工作除了要有速度，最重要的还是得有质量，质量和效率齐头并进，那才是工作的最高境界！”
　　田宏明连连赔笑：“是是是！杨局说得太对了！”
　　“行，那我们就……”
　　正在此时，王银珍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把杨忠平也吓了一跳。
　　“哟，是王局长啊！您……怎么也在这儿啊？”
　　“我在外面办点事儿，刚好路过这儿，在车上我就看见你了，所以下来转一转。”
　　杨忠平勉强地笑了笑，感觉脸上的肌肉越来越紧。
　　“哦，您请便、请便……”
　　众人走进绿化区，王银珍站在杨忠平的旁边，并排走在了最前面，田宏明和几个工作人员自然而然地退到了后面。
　　王银珍一边走一边赞不绝口地夸耀着身边的银杉树。
　　“杨局，我看这些树都种得不错啊，整整齐齐、高大挺拔，这皓韵园林公司是有两下子啊！”
　　杨忠平感觉自己笑得越来越不自然。
　　“那是！那是！主要还是肖市长慧眼如炬，懂得识人用人呐！”
　　众人往前又走了一段路，王银珍抬头看了看天。
　　“哟，杨局，你看这天都快下雨了！这验收工作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杨忠平吃了一惊：“啊？结束？我们这才刚开始呢！”
　　杨忠平扭头看了看后面，把头靠近王银珍，压低了声音。
　　“王局，是不是肖市长又有什么指示了？”
　　王银珍还是淡淡地笑了笑。
　　“我今天就是随便来看看，没带肖市长的指示，你安心工作就是！你刚才不也跟田宏明说过了吗，质量和效率齐头并进，那才是工作的最高境界！我觉得这话不光适用于栽种工作，放在验收工作上，那也是很贴切的嘛！你认为呢，杨局？”
　　“那倒也是！那倒也是……”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杨忠平停下脚步，回过头面向田宏明。
　　“去下一个绿化区吧。”
　　田宏明赶紧笑着走上前。
　　“行行行！听您的安排！杨局，那您看，这一片绿化区……”
　　杨忠平清了清嗓子：“这一片嘛……就算过了！”
　　
　　孙赫气定神闲地坐在曹云坤和沈永捷的面前，曹云坤率先开了个头。
　　“孙秘书，听说你买了一套二手房，是吗？”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我和风丽快结婚了嘛，如果连房子都没有，那还怎么结婚呐？”
　　“这套房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业主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在兴平区一个叫江海湾的小区，业主叫刘志鹏。”
　　沈永捷问道：“孙秘书，你清楚这个刘志鹏的社会背景关系吗？”
　　孙赫笑了笑。
　　“沈组长，买房主要考虑的，是户型是否优秀、价格是否合理，至于业主的社会背景关系，我还真没想到那儿去。不过，你这么一问，我倒是很想知道，这刘志鹏究竟有什么社会背景关系呀？”
　　沈永捷也笑了笑：“行，那我就告诉你吧，这个刘志鹏就是卫北区区委书记刘松林的儿子。”
　　孙赫吃了一惊：“刘松林的儿子！”
　　“你们以前认识吗？”
　　孙赫摇了摇头：“我和刘松林都甚少见面，更别说认识他儿子了。”
　　曹云坤问道：“孙秘书，你是怎么找到那套房子的？”
　　“我就四处转转呗，本来打算去中介看看，后来有一天转到了江海湾附近，看见顶楼有一套房空着，就去小区物管处打听了一下，他们给了我业主的电话，我就和他联系上了。”
　　沈永捷问道：“据我们所知，刘志鹏如果把这套房卖给别人，至少可以赚取几十上百万的差价，而他最终却选择以原价卖给了你，你就没问问这其中的原因？”
　　孙赫又笑了起来。
　　“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是占了一个大便宜，可这也是他自愿的呀！因为他知道我的职业背景，或许是想跟我交个朋友吧，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没亏本吧！”
　　曹云坤问道：“那他和你成为朋友了吗？”
　　“曹副主任，话不能这么说吧，他想不想和我交朋友，那是他自己的想法。我愿不愿意和他交朋友，那是我的决定。你不能因为我在这里面占了一个大便宜，就认为我和他之间存在不法交易吧？”
　　曹云坤笑了笑。
　　“孙秘书，你多虑了，我们当然不会草率地作出这种结论，凡事还是要以事实为依据的嘛！不过，据我们所知，这套房从完成产权过户到现在，你都没有向刘志鹏支付过房款，这又怎么解释呢？”
　　“其实，在产权过户的当天，我就向他提出过付款的事儿，我连住房公积金都提出来了。是他自己说，可以等到我完成装修以后再付款。我呢，当时也的确在考虑装修的事儿，这房子如果不装修，它也住不进去呀！所为我就按他说的办了。”
　　曹云坤和沈永捷对视了一眼。
　　“孙秘书，我不得不说，在这件事情当中，你占的便宜可真够大的！”
　　孙赫笑了笑。
　　“曹副主任，我知道你的潜台词，我可以用人格担保，我和那个刘志鹏之间是清白的！从那以后，我和他就再也没见过面，更别说为他做什么事儿了，这个你们随时都可以调查。”
　　曹云坤想了想：“行吧，关于这件事，我们今天就先谈到这儿，感谢你的支持和配合。”
　　孙赫站起身，带着胜利的笑容，主动和曹云坤、沈永捷握了握手。
　　“没什么谢不谢的，工作嘛，相互支持！”
　　
　　徐建辉把《举荐报告》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摔。
　　“你也看看吧！这些人都在想什么！都干了些什么！”
　　顾文君拿起《举荐报告》，快速地浏览了一下，也感到很是吃惊。
　　“肖长勤举荐赵长海担任常务副市长！太让人意外了！”
　　“岂止是意外，简直就是荒谬！肖长勤想提前退下来享享清福，这不是不可以。但他和赵长海素无来往，怎么会突然想到要让赵长海来顶替他的位置！”
　　“是啊，这太出乎意料了，他们……是商量好的吗？”
　　徐建辉晃了晃手指。
　　“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因为某些利益因素，肖长勤和赵长海结成了联盟；第二，肖长勤有什么把柄被赵长海抓住了，赵长海逼他这么做的！这份报告越看越不对劲儿，怎么看都像是赵长海自己的意愿！”
　　顾文君似乎还有点儿不敢相信。
　　“赵长海逼迫肖长勤？他会干这种事？”
　　“你以为他干不出来吗？他是警察头子，想抓住别人的把柄，有的是办法！”
　　徐建辉长叹了一口气。
　　“本来我还在考虑你的建议，要不要把赵长海调到梁定南的位置，让他在经济管理领域历练历练，可谁知道，他的野心比我想象得还要大！他要直接升到常务副市长！这让我以后怎么再信任他！”
　　顾文君劝慰道：“好了，别生气了，他可以想，但能不能坐得上去，还不得看你的意思！还是说点喜庆的事儿！”
　　徐建辉在顾文君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莫名其妙的，哪来喜庆的事儿？”
　　“你不知道啊？孙赫要结婚了！”
　　徐建辉愣了一下：“他要结婚？和谁结婚？怎么没向我汇报啊！”
　　“女方就是那个段风丽，你干嘛去了？”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考虑刘松林、赵长海，还有巡视组回头看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见他呢。”
　　顾文君的脸上浮现出宽慰的笑容。
　　“所以他就把喜糖和请柬拿到我这儿来了，他这一结婚，我也就放心了。”
　　徐建辉笑了笑：“他结婚，你放心什么？”
　　“孙赫这几年是我们看着成长起来的，替他高兴嘛！最主要的是，也断了那个沈永捷的念头！”
　　徐建辉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沈永捷？从国监委借调回来的那个？怎么又关他的事儿了？”
　　“那个沈永捷是段风丽的前男友，后来调去北京才和段风丽分了手，然后段风丽才和孙赫走到了一起。前些日子，这沈永捷又被借调了回来，我就担心他和段风丽会旧情复燃，那对孙赫也太不公平了吧？现在好了，孙赫一公布婚期，那个沈永捷也就没戏唱了！”
　　徐建辉不禁自言自语了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春华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是那个他不想接却又不得不接的电话号码，因为他必须得从陈小树的语句中，揣测和判断陶成业对自己的最终态度。
　　他承认，在心底一直抱有一种幻想，他希望陶成业能看在自己数年来为他鞍前马后、出谋划策，而放过对自己的追剿，他也希望纪监委接下来的调查行动能将陶成业驱赶得越远越好。
　　他并不希望和陶成业撕破脸皮，彻底走向决裂。毕竟，多一个朋友不是比多一个敌人更好吗？
　　“林助理，咱们说好的那顿酒呢？我可是左等右等，日盼夜盼，也没见着你啊！”
　　“小树，这段时间我真的挺忙的，天天都在加班，哪还有时间和精力出来喝酒啊，再缓一缓吧。”
　　“还缓？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这酒随时都能喝，再说了，不一定非得找我才行吧。”
　　“林助理，这工作是永远都做不完的，只有咱们兄弟间的感情才是永恒的，对吧？反正这顿酒你是逃不掉的！”
　　林春华彻底绝望了。
　　他还幻想过，如果能够找回黄燕玲，他会立刻带着黄燕玲奔赴深圳，汇合黄晓雯，从此过上隐居、恬淡的生活，可陈小树的话摧毁了他最后的那一丝幻想。
　　陶成业灭口的决心是不会变的，他和方利山一样，为达目的，不会考虑什么手段和方式，更不会像自己一样首鼠两端、动摇不定。
　　更让林春华担忧的是，如果继续避而不见，陶成业会不会转移灭口的目标？无论是林斌还是远在深圳的黄晓雯，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失踪、断联的对象。
　　为了自己，也为了林斌和黄晓雯，必须要除掉陶成业。
　　
　　谭远牧面见徐建辉，将刘松林捉奸一案的核查情况进行了汇报。
　　“刘松林已经交待了收受方利山的贿赂，后来又被方利山设局实施敲诈勒索的全部事实经过，我们已经对他实施了羁押。”
　　徐建辉的态度十分的干脆。
　　“对他不必客气，查清楚了立刻送往检察院审查起诉！对了，听说昨天孙赫也被你们叫过去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正准备向您汇报这件事。在对刘松林调查的过程当中，我们无意间发现刘松林的儿子刘志鹏，把一套房卖给了孙赫。刘志鹏本来可以利用这套房赚取几十、上百万的差价，可最终却以原价把房子卖给了孙赫。”
　　徐建辉没说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谭远牧继续说道：“而且，从产权过户一直到现在，孙赫没向刘志鹏支付一分钱的房款！徐书记，您说，对于这种蹊跷的事情，我们能不调查吗？”
　　“那孙赫是怎么解释的？”
　　“据孙赫自己的解释和说明，是因为刘志鹏打算结交他这个朋友，所以才放弃了赚取差价的机会，并且还没有催他付款的意思。”
　　徐建辉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了。
　　“那……纪监委对这件事怎么看？”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说，孙赫在这里面占了一个大便宜，但暂时还没有事实证据，能够证明孙赫为这个刘志鹏做出过什么回报。”
　　徐建辉轻轻呼出一口气。
　　“也就是说，孙赫从中获了利，但还没有形成某种交易，是这个意思吗？”
　　谭远牧点了点头。
　　“也可以这么说。孙赫的这种现象不好用黑或者白来定义它，只能说是一种灰色吧。但以孙赫的公职身份，老这么占别人便宜总不是个办法，就算纪监委不追究，但闲言碎语一旦传开了，对他和对您都是有影响的。”
　　徐建辉的神色略微轻松了一些。
　　“知道了，我来跟他说。”
　　谭远牧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决定将那件事坦诚告知徐建辉。
　　“徐书记，还有一件事需要向您汇报。对于刘松林被人设局实施敲诈勒索一案，早在五六天以前，就有知情人士向市局进行了举报，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市局一直按兵不动，反而是等到视频在网络上传开以后，才和纪监委同步组建起了专案组。”
　　徐建辉吃了一惊：“什么？还有这种事！证据确凿吗？”
　　谭远牧点了点头：“这名知情人士向我们提供了，他当时发送报案邮件的时间证据。”
　　徐建辉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难看了起来。
　　“知道了，我来过问这件事。”
　　
　　与此同时，秦明月来到纪监委，将二期绿化工程当中的种种乱象向沈永捷进行了揭露和反映。
　　从杨忠平、肖长勤再到钟良国，他已走遍了这条线上的每一个人，除了这个来自国监委，貌似还像个钦差大臣的人，他已别无他法。
　　“皓韵园林公司是在二期绿化工程开始前五天，才完成的工商注册手续，而这个时候，市园林局早就把候选企业名单上交到了市里面，皓韵公司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轻而易举地挤了进去！”
　　沈永捷问道：“秦教授，这些信息您都是从哪儿得到的？”
　　“我去见过园林局的局长杨忠平，是他告诉我的，还有一些是我向各个公司的园林工人了解到的。他们还告诉我，园林局原本对所有树种都采用平均分配的方法，可自从这家皓韵公司出现以后，所有的银杉树都被分配给了这家公司，你们说这里面会没有问题吗？”
　　段风丽问道：“那现在栽种的情况怎么样？”
　　秦明月皱着眉，摇了摇头。
　　“非常不理想！一味地图快，林木品质不好，栽种过程也非常敷衍！我告诫过他们，估计有三分之一的银杉树无法存活！”
　　“您向市里面反映过这些情况吗？”
　　秦明月叹了一口气。
　　“能找的我都找了！我去找过杨忠平，他说无能为力；我给分管此事的常务副市长肖长勤写过信，结果如石沉大海；我甚至还在政府办公楼的门口，拦截过市长钟良国！”
　　“钟市长怎么说？”
　　“钟市长倒是答应会为我反映此事，但直到现在还是毫无进展！你们知道吗，我来之前已经听说，有一部分银杉树的栽种片区都已经通过验收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啊！”
　　“秦教授，您为这事儿可真是费心了！”
　　“哎，我也是尽一份力，想让长州变得更好罢了！监委同志，我反映的这些情况，由于能力所限，有些事情还缺乏必要的证据，恐怕得辛苦你们去调查、核实了。”
　　沈永捷说道：“您客气了，这些都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我们会尽快展开调查工作，有需要我们也一定会再联系您的。”
　　秦明月站起身，感激地握住沈永捷的手。
　　“感谢你们呐！人民会盼着这些好消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