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惩罚行动
作品名称:男大当婚 作者:芦棚学子 发布时间:2021-04-27 00:08:33 字数:5824
鲁晓军说他找到惩罚姚专政的办法了,准备给他放置两颗“定时炸弹”。定时炸弹?钟毅不明白。鲁晓军解释说,不是那种把他炸上天的真炸弹,是自制的土炸弹,足可以把他吓得半夜从床上跳起来。在家里时,他常用来对付那些看着不顺眼,或者与自己作对的男同学,效果极佳。
所谓的“定时炸弹”制作起来很简单。鲁晓军先从供销社买来一刀草纸和一挂鞭炮,把一张草纸铺开,将一枚鞭炮的药捻子放在草纸边缘,慢慢往另一边卷,等卷成一根细长的纸捻,鞭炮的药捻子便被紧紧裹在中间。用的时候只需点燃纸捻,纸捻会慢慢燃,越来越短,等燃到鞭炮捻子,便可引爆鞭炮。引爆鞭炮的延迟时间,依纸捻的长短而定,可根据需要设计。好处是只要把时间定好,人不需在现场,挨了炸也找不到作案人,非常安全。草纸卷成的纸捻可燃性强,不易熄灭,而且只有一股细细的轻烟,很难察觉。可放置于房间的隐秘部位,起到出其不意的惊吓效果。
说干就干,熄灯后鲁晓军和钟毅悄悄溜出住地。鲁晓军除了带着两枚精心制作的“定时炸弹”,还带了一把可折叠的军用铲,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用。
趁着夜色摸到公社革委会大院,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是为那些住在大院内又晚归的干部预留的。看门的魏老头睡得早,门房间里传出惊天动地的鼾声。革委会大院乃政府重地,一般蟊贼无胆量光顾,故而警惕性松弛,并无其它防范措施,这一切都是鲁晓军事先侦察好了的。大院内悄无声息,除了几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大部分角落都沉入在黑暗中。两人像偷袭敌营的侦察兵,蹑手蹑脚潜行到姚专政宿舍前。整栋建筑坐北朝南,姚专政住的是底层最东面一间,有两扇窗子。侧耳听屋内无动静,想必已经睡熟。鲁晓军掏出火柴划着,火柴头跳动的火苗映照出两张紧张而兴奋的面孔。点燃两枚“定时炸弹”的纸捻,一枚放在窗台上,这位置正好是姚专政的床头,另一枚从下面的门缝塞进室内。按设计顺序是门缝下的先炸响,半小时后窗台上的引爆,保证扰得姚专政半夜不得安宁。大功告成,鲁晓军说先不忙撤退,要治就往恨里治,还得给这狗日的安个连环套。又带钟毅在姚专政宿舍通往厕所的小路上,用带来的军用铲挖了个两尺深的坑。常走的路,路面被踩得板结,挖坑很费了劲儿。挖好后在表面铺上一层细柴草,再盖上浮土,做成一个伪装好的陷阱。鲁晓军料定姚专政被两次炸弹吓醒,一时半会儿肯定难以入睡,睡不着免不了尿急,黑灯瞎火奔厕所,这个陷阱就是给他预备的半路伏击。
回到住地躺在床铺上,钟毅睡不着,睁着眼睛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等待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好几次算定下一秒就要炸响,神经也跟着紧张起来,结果却没有等到。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鲁晓军的“定时炸弹”没做好,无法引爆,或者是鞭炮的质量有问题,受潮了,根本炸不响。正胡乱猜疑,一声清脆的响声猝不及防地传入他耳中。军宣队的住地离公社革委会大院不近,但夜静更深万籁俱寂,声音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清晰。在钟毅听来,这声响就是一声正义的枪声,他眼前出现姚专政倏然跳起,惊恐万状的狼狈相。又过了一会儿,第二声响如期而至,接下来应该是姚专政一脚踩进陷阱,摔个狗啃泥的情节了。钟毅欢欣鼓舞,心满意足地安然入睡了。
据说第二天早上,姚专政满面疲倦,右脚不敢沾地,走路一蹦一跳成了瘸子。有干部好心问道:“姚主任,你的脚怎么了?”
姚专政恨恨地说:“被野猫咬一口!”
“野猫?这院里会有野猫?”干部不解地四下看看壁垒森严的大院。
“哼!一只乳臭未干的小野猫,放心,我饶不了它!”姚专政说得咬牙切齿。
鲁晓军和钟毅以调皮孩子恶作剧的方式成功惩罚了姚专政,只图一时痛快,却忽略了可能带来的后果。姚专政在权力场上磨爬滚打多年,如何整人,置人于死地是拿手本领。从来都是他修理别人,还没有谁敢这么大胆捉弄他。竟然被人用一套不入流的小伎俩暗算,这口气无论如何嚥不下。根据平日的所见所闻,联系事件的前因后果,他很容易就能猜出对手是谁。但他不露声色,摆出一副甘愿吃哑巴亏的模样,暗地里在等待合适地时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一招致命。在这方面,无论是满脑子鬼点子的鲁晓军还是自认聪明多谋的钟毅都远远不是他的菜。从他们开始实施惩罚计划的那一刻起,惨痛的结局已经注定不可避免。
乘着胜利的东风,鲁晓军准备给李慧娟过十九岁生日。李慧娟自打到这世上,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生日一次没过,这让年年生日不落下的鲁晓军很难理解。他决定让她人生的第一次生日过得隆重浪漫,弥补她以往的所有遗憾,同时也希望用生日的快乐帮助她愈合心里伤痛的裂痕,重新鼓舞起生活的信心。
物质上的准备不难,难的是找个合适的场所。李慧娟的宿舍不行,太招人眼目。指导员已经在会上不点名地敲打过,警告大家没事不要总往公社革委会跑,那里女同志多,容易造成不良影响。最后时刻了,希望大家善始善终,不要再出点什么岔子。当时,排里的战士都看向钟毅,因为觉得只有钟毅才有可能成为指导员不点名批评的对象。鲁晓军清楚,指导员要敲打的不是钟毅,而是他。随着军宣队离开滂水镇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往李慧娟这边跑的确实越来越勤,有点时不我待的意思。退一步讲,即便指导员这里可以糊弄过去,李慧娟那边也不会同意,她现在对革委会大院已经从心理上产生强烈的排斥,不愿意把任何愉快的事情再跟它联系在一起。
李慧娟想起废弃的粮库,提议可以到那里看看。她带着鲁晓军沿着曾经熟悉的道路,来到那片她曾经熟悉的地方。看着已经坍塌了一半的窝棚,心情十分复杂,幸福中含着酸楚。鲁晓军一看环境,既偏僻又安静,绝无外人干扰,确是理想的场所。粮库虽已弃用多时,但由于修建得牢固扎实,看不出任何颓废的迹象,稍加清理就可利用。他俩把窝棚中尚完好的小桌子和稻草墩子搬来,清除杂物,扫去灰尘,搽拭桌子,布置出一片像模像样的场地。可惜,粮库的电源线已被切断,照明成了问题。鲁晓军说可用蜡烛代替,反而更显浪漫。
所有准备工作都在秘密状态下进行,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在钟毅面前,鲁晓军也没有透露半点口风。李慧娟曾提过是否邀钟毅一起参加,毕竟大家都是朋友。被鲁晓军果断拒绝了,心里直埋怨李慧娟犯傻,这种场合只适合两人互述衷肠,凭空戳个外人在旁边,点盏明亮的大灯泡,别不别扭?
钟毅应该庆幸没被邀请,否则一同卷入这桩风流案中,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半夜,大家都在熟睡中。忽然响起敲门声,咚咚咚敲得很急,想要破门而入的样子。战士们惊醒了,有人警惕地抓起枪,以为发生了意外。指导员下楼去与来人交谈了几句,上楼来黑着脸,样子很吓人,叫一班长跟他走,其余人继续休息。半夜三更,出什么事了?看指导员的表情,应该跟军宣队有关。这一插曲驱走了大家的睡意,七嘴八舌地猜测,谁也说不出所以然。钟毅本能地有一种预感,当他的眼睛看向鲁晓军的铺位,看到床铺上纹丝未动的被褥时,预感得到证实:一定是鲁晓军出事了!而鲁晓军出事就意味着李慧娟极有可能难脱干系。他无端地紧张起来,脑子里一遍遍推演可能发生的事件。他极力把事件设想得很轻微,也就违犯点纪律的错,批评教育一下即可。但半夜急促的敲门声,指导员心事重重的面孔,一行人匆匆离去的脚步……种种反常的迹象又无情地违拗着他的设想,把一个严重的事实硬塞到他思维的过程中,让他越想越害怕。
黎明时分,指导员和一班长回来了,后面跟着灰头土脸的鲁晓军。没等大家看清楚,直接把鲁晓军带进指导员住的单间,紧闭了房门。一整天鲁晓军再没露面,每顿饭都是一班长送进去,象被关了禁闭。
这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单间小屋与世隔绝,指导员和一班长都违莫如深。但任何防范都阻止不了大家的好奇心。经多方打听,也不知来自什么渠道的消息,七拼八凑基本还原了当晚的情景。
空旷的库房里,黑暗的世界中被烛光辟开一片私密的小天地,小桌上点亮两排摇曳的红蜡烛,发出柔和的光亮,营造着温馨的氛围。小桌上摆着丰富的食品,有一盘切成片的午餐肉,有两瓶打开的水果罐头,还有一块难得见到的巧克力,外国货。鲁晓军说没法准备生日蛋糕,就用巧克力代替,虽然简陋点,但嚼在嘴里照样甜蜜。葡萄酒当然不能少,它是生日宴的主角,石榴红的液体倒在玻璃杯里,在烛光下闪射出迷幻的色彩,仿佛蕴含了无限情义。鲁晓军举杯祝愿,祝李慧娟永远年轻,永远漂亮。李慧娟幸福得脸上泛起红晕,口不随心地说,人怎么可能永远年轻,永远漂亮呢?再过两年就是枯老太婆一个了。鲁晓军不失时机地表白,不管李慧娟有多老,都是他心中的女神……
正当两人忘我地相互倾吐爱慕时,一队武装民兵已经悄悄把库房包围。事后姚专政解释说,民兵是例行巡逻,偶然路过此地,发现废弃的库房里有动静,以为是阶级敌人在搞阴谋活动,故而进行了围捕。阶级敌人没抓着,抓到一对幽会的男女。因为涉及解放军,不得不惊动指导员的大驾。听起来似乎无懈可击,但以往民兵巡逻从不到这个荒僻的角落,这次“偶然”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时间和地点都恰到好处,不得不让人怀疑是预先安排,精心设计的蓄意行动。以致当鲁晓军觉察有异样,欲盖弥彰地一口吹灭蜡烛时,早就为时已晚。几只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照妖镜般罩住了他和李慧娟,他俩如同不久前在同一地方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老鼠一样惊恐万状,无路可逃。
指导员不许大家私下议论,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如此严重的事件,五连历史上绝无仅有,不可避免要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事实真相基本清楚之后,大家关心的是如何定性,如何处理。陈进财以一个老兵的阅历分析说,此事属于非法谈恋爱无疑。借口只是过生日,排里那么多战友不过,为什么非得给地方上毫无关联的人过?而且这个人还是个年青女性,一个全镇最漂亮的年青女性。就算是过生日吧,那里过不行,非得趁黑灯瞎火的半夜,非得找那种人烟稀少的隐蔽角落,不是恋爱是什么?如果定性是谈恋爱,问题就大了!军队条令条例明确规定,义务兵服役期间,严禁在部队内部和部队驻地附近谈恋爱,违者严惩!严到什么程度?我想,有排长的案例在先,估计轻不了。
按陈进财的说法,鲁晓军前途堪忧。钟毅表面上与大家一样摇头叹息,内心却巴不得他非法谈恋爱的过错成为现实。无关个人恩怨,完全是为李慧娟考虑。只要鲁晓军承认是谈恋爱,作为军人,他违犯军纪。但李慧娟作为一个普通女青年,谈恋爱是正当权利,无非批评她行为不检点,方式欠妥当,并无原则性大错,不可能对她有任何处分。公社方面至今没有进一步的说法,摆明了是等部队方面的态度。此时此刻,李慧娟的命运何去何从,可以说完全系于鲁晓军的一张嘴。当然,他若承认恋爱事实,必将付出惨痛代价。在他与李慧娟之间只有牺牲自己,才能保全李慧娟。但这又何妨?他爱李慧娟爱得那么热烈,为自己心爱的人做出牺牲难道不值得?钟毅甚至想,如果把自己换成鲁晓军,他绝对会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三天过去了,事情毫无进展。鲁晓军仍住着单间,据说是他不愿出来,无颜见排里的战友。指导员也只字不提处理意见,似乎在等待上级的指示精神。
突然就听说鲁晓军的母亲到了部队。部队干部战士的父母来队并不新鲜,尤其鲁晓军现在的处境,母亲不放心特地赶来部队也在情理之中。问题是他母亲这一趟来得非比寻常,动静实在大得吓人。首先,她乘的交通工具不是普通的长途班车,而是军用飞机!离东昌县不远,有一个小型军用机场,仅供空军飞机起降,并无民用航班。因为从省城到东昌县的陆路交通很不方便,长途班车要走整整三天,空军飞机有时会从昆明搭乘几个人下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乘,乘坐者都是相当一级的领导干部,象团长政委这个级别,想都别想。所以有资格乘坐军用飞机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其次,到机场迎接她的是谁?是团长!一团之长屈尊亲临机场迎候,这礼遇谁曾见过?而且还出动了全团唯一的北京牌吉普车,这车平时只有团里两位主要领导有权使用,连团里的的副职无紧急公务都无权享受。为接一名普通战士的母亲动用吉普车,也算是破天荒第一次。
由他母亲来队的阵势联想到鲁晓军的背景,大家对他身世的探究热情迅速超过对事件本身的关注。最后连指导员也耐不住寂寞了,忍不住向大家透露了他所掌握的真情。
原来,鲁晓军的父亲是现任军区政治部主任,副兵团级干部。他母亲也是老革命,现任军区文化部副部长。钟毅他们现在的团长,抗日战争时期一入伍就是时任军分区政委的鲁晓军父亲的警卫员。到淮海战役时提升为五连连长,那时鲁晓军的父亲是五连所在纵队的副政委。这么一说,以往的一切疑问都清楚了。但又不得不使人们产生新的质疑:以鲁晓军这样的豪华背景,就团长与他父亲的特殊关系,还会受处分吗?大多数人都持怀疑态度,唯有陈进财坚信不疑:首长儿子又怎样?军法无情,天王老子也不能例外!
团里通知指导员,给鲁晓军两天假,让他到团招待所陪陪母亲。同时,政治处也需要向本人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鲁晓军走了,两天没有回来,五天没有回来,一个星期过去了,仍不见人影。倒是等来了政治处的处理意见,意见说据调查,此次事件仅仅是朋友之间的一次普通聚会,聊聊天而已,并无其它过度行为。但鲁晓军同志夜不归营,严重违反作息制度,且造成一定的不良影响。建议连队党支部给予行政警告处分,加强教育,引以为戒。
政治处的建议可谓动足了脑筋,把一场含义暧昧的生日宴定性为“朋友间的普通聚会”,鲁晓军的错误也只剩“夜不归营”一条,整个事件的性质被大大弱化。给个不痛不痒的警告处分,只是为了向各方面都好交代。如此明目张胆地偏袒,连指导员都只能无奈地叹气。
鲁晓军的显赫家庭肯定起了决定作用,但他本人的态度应该也是重要因素。作为当事人,他的陈述至关重要,他如果不想推卸责任,谁也改变不了事实。其实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高干家庭,母亲这样的身份地位,怎么可能允许他跟一个乡下姑娘谈恋爱?肯定死活都不会认这笔风流债。
钟毅很鄙视鲁晓军,他把自己洗得清白,怎么就不想想将会把李慧娟置于何种境地?所谓“朋友间的普通聚会”一说,只是部队的结论,公社的姚专政之流能认同吗?如不认同,李慧娟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实难预料。钟毅憋了一肚子火,准备等鲁晓军返回排里时当面质问他:你明哲保身安然无恙了,把李慧娟一个弱女子拿去做牺牲品,你还算个男子汉吗?你对的起李慧娟的一片真情吗?要毫不留情痛斥他的自私行为,让他无地自容。
可惜,连最后这点机会都没有给他。从团部来了一个参谋,带着一个通讯员,牵了一匹马。只对指导员说了一句话:首长儿子调走了。然后把鲁晓军的个人物品收拾收拾,被褥一卷,统统搭到马背上,挥手而去。等人与马的影子消失在视野之外,张口结舌的战士们才醒过神来,清楚地意识到这个从入伍到现在还不足五个月的鲁晓军,再也不会回来了。